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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龙小说「九月鹰飞」 第一回 青城死士




第二十九章 魔教血书

  青铜的面具,在星空下发着青光。


  吕迪的脸色也是铁青的,却已扭曲,一双凸出的眼睛里,充满了恐惧和不信。


  他至死也不能相信一件事。


  一件什么事呢?


  叶开叹道:&#;他好像至死也不相信你能杀了他。&#;墨九星冷冷道:&#;就因为他不信,所以他才会死。&#;叶开叹息着,徐徐道:&#;有些事的确是一个人至死也不会明白的……&#;叶开也有件事还不明白。


  &#;多尔甲&#;既然是吕迪,那么&#;布达拉&#;孤峰天王是谁呢?


  死人已搬走,屋子里却还没有燃灯。


  叶开道:&#;晚上你自己从不点灯?&#;


  墨九星反问道:&#;为什么要点灯?&#;


  这句话问得很妙,叶开竟被问得怔了怔,苦笑道:&#;每个人到了晚上都要点灯的,点起灯来,才可以看清很多事。&#;墨九星道:&#;不点灯我也一样可以看得很清楚。&#;叶开道:&#;我看不清楚。&#;


  墨九星冷冷道:&#;你随时都可以走,我并没有留你。&#;叶开又笑了,道:&#;可是你也没有赶我走。&#;


  墨九星道:&#;我不必。&#;


  叶开道:&#;不必?&#;


  墨九星道:&#;该走的时候,你总是要走的。&#;


  叶开道:&#;什么时候对&#;是该走的时候?&#;


  墨九星道:&#;找到孤峰的时候。&#;


  叶开眼睛亮了,立刻追问道:&#;你也知道孤峰是谁?&#;墨九星没有回答,却又反问道:&#;你一定认为吕迪是孤峰?&#;叶开不能否认,苦笑道:&#;因为他的确是孤高骄傲的人。&#;墨九星道:&#;现在你已能确定他不是孤峰?&#;


  叶开道:&#;孤峰已受了伤,吕迪却没有。&#;


  他已仔细看过,吕迪身上唯一的伤痕,就是墨九星留下的。


  墨九星道:&#;你能确定孤峰已受伤?&#;


  叶开道:&#;有人亲眼看见的。&#;


  墨九星道:&#;是什么人亲眼看见的?&#;


  叶开道:&#;一个我绝对信任的人。&#;


  墨九星冷笑,道:&#;你信任的人也好像不少。&#;叶开叹道&#;我也知道这是我的大毛病,只可惜我总是改不了。&#;墨九星不再说话。


  草帽虽然已破了,却还是恰好能遮住他的脸,谁也看不见他脸上的表情。


  也许他脸上根本就没有表情。


  叶开忍不住又道:&#;你为什么还是戴着这草帽?&#;墨九星道:&#;因为外面有狗在叫。&#;


  叶开怔了怔,道:&#;外面有狗叫,跟你戴草帽又有什么关系?&#;墨九星冷冷道:&#;我戴不戴草帽,跟你又有什么关系?&#;叶开笑了。


  他忽然发现这人看来虽沉默寡言,其实却是个很会说话的人,说出来的话,往往能一下子就封住别人的嘴,令人非但无法辩论,也无法再问下去。


  叶开却偏偏有些事要问,而且非问不可。


  墨九星在钉子上挂起了条长绳,竟真的躺在绳子上,而且还像是很舒服的样子似的。


  他睡觉的时候还是戴着那顶草帽。


  禅房里连凳子都没有,叶开只有站着,搭汕着道:&#;据说青城是道家的三十六洞天之一洞天福地,风物美不胜收。&#;墨九星不理他。


  叶开道:&#;你们隐居的那个地方,一定更是个世外桃源,却不知我是不是有福气去看一看?&#;墨九星还是不理他。


  叶开道:&#;那地方据说从来也没有外人去过,你们也从来不跟外面的人来往,可是你一出山就找到了多尔甲,你的本事倒不小。&#;墨九星闭上眼睛,似已睡着。


  叶开却还不死心,又问道:&#;你怎么会知道多尔甲就是吕迪?你怎么找到他的?&#;墨九星忽然翻了个身,从绳子上跳下来,大步走了出去。


  叶开当然也从后面跟着,道:&#;你要到哪里去?&#;墨九星道:&#;去我样东西。&#;


  叶开道:&#;去找什么?悬不是我布达拉?你能找得到他?&#;墨九星道:&#;我我的东西,你若想要,我可以分一半给你。&#;叶开道:&#;你想到哪里去找?&#;


  墨九星道:&#;就在这里。&#;


  叶开道:&#;这里有什么好找的?&#;


  墨九星不再回答,却又从身上拿出个木瓶,瓶子里装的也是粉末,却是黄色的。


  他将瓶里的粉未洒在地上,洒成个圆圈,却又留下个缺口,然后他就站在旁边,等着。


  叶开看不懂:&#;你这是干什么?&#;


  墨九星道:&#;我在做饭。&#;


  叶开道:&#;做饭?&#;


  他更不懂。


  墨九星道:&#;每个人都是吃饭的人,我也是人。&#;叶开还想再问,忽然看见院子里出现了一点灯光,一个瘦瘦长长的和尚,左手提着一盏灯笼,右手端着个木盘,从前面走人了院子,脸上还带着三分恐惧,三分犹疑,想过来,又不敢。


  这和尚正是苦竹。


  墨九星道:&#;你来干什么?&#;


  苦竹道:&#;我是送东西来的。&#;


  墨九星道:&#;送什么?&#;


  苦竹举了举手里的木盘,道:&#;尸身我已收殓,这是我从他们身上找到的东西,全都在这里。&#;墨九星冷冷道:&#;你这和尚倒还老实。&#;


  苦竹苦笑道:&#;和尚有时虽然也贪财,却还不至于吞没死人身上的东西。&#;他走过来,放下木盘,立刻就溜了。


  和尚总是怕麻烦的,更不想多管闲事。


  叶开道:&#;看来一个人只要做了和尚,想不老实也不行了。&#;墨九星道:&#;所以你也应该去做和尚,做了和尚,你至少可以活得久些。&#;盘子里有五柄弯刀,一块玉牌,七八颗珍珠,还有封开了口的信。


  玉牌上刻着的果然是根权杖,魔教中的大无王,每个人身上好像都有块这样的玉牌的。


  这并不奇怪,奇怪的是这封信。


  信是用血写的,只有十几个字:&#;初三下午入长安,会于延平门,请相信。&#;下面没有具名,却画了座山峰。


  孤峰。


  叶开长长吐出了口气道:&#;这一定是孤峰写给多尔甲的,要多尔甲在延平门等他。&#;墨九星道:&#;初三就是明天。&#;


  叶开道:&#;明天他真的会来?&#;


  墨九星道:&#;当然会来,他并不知道多尔甲已是个死人。&#;叶开道:&#;现在他在什么地方?那地方难道没有笔墨?他为什么要用血来写信?&#;墨九星道:&#;血书通常只有两种意思。&#;


  叶开道:&#;哪两种?&#;


  墨九星道:&#;一种是临危时的绝笔,一种是表示情况的危急严重。&#;叶开忽然笑了笑,道:&#;也许这只不过因为他已受了伤,本就有血要流出来。&#;墨九星道:&#;魔教中人写血书,通常都不是用自己的血。&#;叶开道:&#;你认为这封信是真的?&#;


  墨九星道:&#;绝对不假。&#;


  叶开道:&#;你怎么能确定?&#;


  墨九星又闭上了嘴。


  就在这时,竹林里忽然响起了一阵奇异的声音,一种无法形容、不可思议的声音。


  无论谁听见这种声音,都一定毛骨惊然,甚至会忍不住呕吐。


  叶开看见的事,却比这声音更可怕。


  他忽然看见,也不知有多少条大大小小的毒蛇、壁虎、蜈蚣蠕动着,从竹林里爬了出来,爬入墨九星用粉未洒成的圆圈。


  叶开只觉得胃在收缩,勉强忍耐住,道:&#;这就是你的晚饭?&#;墨九星点点头,喃喃道:&#;我一个人吃已够了,两个人吃就还少了些。&#;叶开骇然道:&#;两个人吃?还有谁要来?&#;


  墨九星淡淡道:&#;没有别人了,我一向很少请客。&#;叶开道:&#;现在你只有一个人。&#;


  墨九星道:&#;你不是人?&#;


  时开倒抽了口凉气,苦笑道:&#;这么好的东西,还是留给你一个人享受吧,我不敢奉陪。&#;墨九星冷冷道:&#;你不肯赏光?&#;。


  叶开道:&#;我……我还有约会,我要到外面去吃饭,吃完了我就回来。&#;话还没有说完,他已溜之大言。


  他这一生,从来也没有被人骇得逃走过,可是现在却逃得比一只中了箭的兔子还快。


  墨九星忽然大笑道:&#;你若在外面吃不饱,不妨再回来吃点心,我可以留两条最肥的蜈蚣给你。&#;叶开已越墙而出,连头都不敢回。


  这是他第一次听见墨九星的笑声,也是最后一次。


  这饭铺很小,却很干净。


  现在已过了吃饭的时候,除了他之外,饭铺里已没有别的客人。


  叶开要了两样菜,一壶酒。


  他本不想喝酒的。


  酒入愁肠,化做相思泪。


  也许只要一杯酒,就能勾起他的伤心事。


  现在不是伤心的时候,他就算要伤心,也得等到这件事过去以后。


  只可惜一个人越是想勉强控制自己不喝酒的时候,反而忍不住要去喝两杯的。


  &#;我只喝两杯。&#;


  他在心里警告自己,绝不能多喝,夜还很长,明天一定是非常艰苦的一天,可是两杯酒喝下去以后,他觉得世界上有很多事都没有刚才想的那么严重了。


  所以他又喝了两杯。


  他忽然想起了了灵琳若是在这里,一定也会陪他喝两杯的。


  他们常常坐在这种小店里,喝两杯酒,剥几颗花生,过一个平静的晚上。


  当时他总是觉得这种生活太单调,太平静,可是现在他已知道自己错了。


  现在他才知道,平静就是幸福。


  ——人们为什么总是要等到幸福已失去了时,才能真正明白幸福是什么?


  风很冷,很冷。


  夜也很冷。


  在如此寒冷的冬夜里,一个寂寞的浪子,又怎么能不心酸?


  寂寞,刀一样的寂寞。


  对一个幸福的人说来,寂寞并不可怕,有时甚至反而是种享受。


  可是等到他的幸福已失去时,他就会了解寂寞是件多么可怕的事了。


  有时那甚至比刀锋更尖锐,一下子就能刺入你的心底深入。


  叶开的心在刺痛。


  若不是外面突然传来一声惨呼,他一定会心酸的。


  他已无法控制自己。


  可是就在他第七次举杯的时候,寒风中忽然传来一声惨呼。


  呼声是从十方竹林寺那处传来的。


  这小店铺就在竹林寺后。


  惨呼声响起,他人已箭一般窜了出去。


  然后他就看见了两个人。


  两个死人,像麻袋般搭在禅院外的短墙上,绣花长袍,青铜面具,正是多尔甲的身外化身。


  叶开松了口气。


  他并不是个没有同情心的人,可是对这两个人的死,他实在并不太同情。


  他们既然已走了,为什么还要回来送死?


  他们既然要回来,墨九星当然就不会让他们再活着走出去。


  这也不值得吃惊。


  叶开只不过叹了口气而已,等到他看见墨九星时,才真的吃了一惊。


  他实在想不到墨九星竟也已是个死人。


  院子里还是没燃灯。


  墨九星就倒在院子里,整个人都扭曲收缩,就像是个缩了水的布娃娃。


  叶开怔住。


  他知道墙头上的两个人是死在墨九星手里的,但他却想不出墨九星是怎么死的。


  他看见过墨九星的武功。


  一个人若已能将自己的功力练得收放自如,别人要杀他,就很不容易。


  何况墨九星的沉着和冷静,也是很少有人能比得上的。


  是谁杀了他,有谁能杀他?


  叶开俯下身。


  草帽还在墨九星头上,可是现在他已不能再拒绝别人摘下来。


  叶开摘下这顶草帽,就看见了一张惨碧色的、已扭曲变形的脸。


  他是中毒而死的。


  是谁下的毒?


  叶开动也不动地站着,刀锋般的冷风一阵阵刺在他脸上。


  他终于明白墨九星是怎么死的了。


  但他却还是不明白,墨九星为什么总是要将这顶草帽戴在头上。


  这顶草帽没有特别的地方。


  墨九星的脸上,也并没有什么地方是叶开看不得的。


  除了脸上的寒星外,他也是个很平凡的人,只不过比叶开想象中苍老些。


  一个很平凡的人,一顶很平凡的草帽,这其中难道还有什么不平凡的秘密?


  叶开慢慢地放下草帽,盖住了墨九星的脸,苦笑着道:&#;你为什么不也像别人一样吃牛肉呢?至少牛肉总是毒不死人的。&#;墨九星的尸身也已收殓。


  苦竹双掌合十,叹息着道:&#;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我佛慈悲阿弥陀佛。&#;他嘴里虽然在念着佛号,脸上却连一点悲伤的样子都没有。


  对墨九星的死,他显然也并不大同情。


  叶开笑了笑,道:&#;出家人不该幸灾乐祸的。&#;苦竹道:&#;谁幸灾乐祸?&#;


  叶开道:&#;你。&#;


  苦竹苦笑道:&#;人应该有好生之德,可是,他死了我的确不太难受。&#;叶开道:&#;你这和尚虽然多话,说的倒好像都是老实话。&#;苦竹叹了口气,道:&#;老实说,若不是因为我有多话的毛病,现在我早已当了大相国寺的主持。&#;叶开笑了,他觉得这和尚非但不俗,而且很有趣。


  苦竹又开始在念经,超度墨九星的亡魂。


  叶开忍不住又打断了他的经文,道:&#;这里做法事的只有你一个人?&#;苦竹道:&#;别的和尚都已睡着,这虽然是个庙,可是到这里来做法事的人并不多,到这里来的施主们,大多数都是为了吃素斋,看风景的。&#;他叹息着又道:&#;老实说,这个庙简直就跟饭馆客栈差不多。&#;这的确又是老实话。


  叶开又笑了笑,忽然问道:&#;你知不知道他是怎么死的?&#;苦竹摇头。


  叶开道:&#;就是因为你太多话,所以他才会死。&#;苦竹脸色变了变,勉强笑道:&#;施主一定是在开玩笑。&#;叶开道:&#;我从不在死人面前开玩笑。&#;


  苦竹道:&#;施主难道还看不出他是被毒死的?&#;叶开道:&#;你看得出?&#;


  苦竹道:&#;这里的蛇人多数都有毒,有毒的毒蛇也毒不死他。&#;他又道:&#;可是除了他自己抓的那些毒虫外,他并没有吃别的。&#;叶开道:&#;那些毒虫既然是他自己抓的,怎么能毒得死他?&#;苦竹怔了怔,喃喃道:&#;看来这件事倒的确有点古怪。&#;叶开却又笑道:&#;其实这件事并不古怪。&#;


  苦竹不懂。


  叶开道:&#;他的确是被那些毒虫毒死的,只因为那些毒虫身上,又被人下了种他受不了的毒。&#;苦竹道:&#;是谁下的?&#;


  叶开道:&#;死在墙头上的那两个人。&#;


  苦竹松了口气,道:&#;这跟我多话又有什么关系?&#;叶开道:&#;有关系。&#;


  苦竹道:&#;哦?&#;


  叶开道:&#;若不是你多话,别人怎么会知道他吃的是五毒?&#;——别人若不知道他吃的是五毒,又怎么会在那些毒虫身上下毒?苦竹说不出话来了。


  叶开道:&#;下毒的人想看看他是不是已经被毒死,想不到他临死之前,还能把他们杀了报仇。&#;这解释的确合情合理。


  叶开道:&#;像他这种人,无论谁对他不起,他无论死活,都一定不会放过的。&#;苦竹喃喃道:&#;活着时是凶人,死了也一定是恶鬼。&#;叶开道:&#;所以你千万要小心些。&#;


  苦竹变色道:&#;我……我小心什么?&#;叶开盯着他,缓缓道:&#;小心他忽然从棺材里跑出来,割下你的舌头,让你以后再没法子说话。&#;苦竹脸色变得更难看,忽然道:&#;我的头疼得很,我也要去睡了。&#;叶开道:&#;你不能走。&#;


  苦竹仿佛又吃了一惊,道:&#;为什么?&#;


  叶开道:&#;你若走了谁来超度他的亡魂?&#;


  苦竹道:&#;他用不着别人超度,这种人反正一定要下地狱的。&#;星光闪烁。大殿里充满了一种说不出的阴森诡秘之意,黑暗中仿佛真的有些含冤而死的恶鬼,在等着割人的舌头。苦竹简直连片刻也呆不下去了,连手里敲木鱼的棒糙都来不及放下,掉头就走,走过门槛时,几乎被绊了个跟斗。叶开看到他走出去,眼睛里忽然露出种很奇怪的表情,出家人本不该怕鬼的,除非他做了些见不得人的亏心事,他做了什么亏心事?他真的怕鬼,还是怕别的?


  五口崭新的棺材,并排摆在殿里。


  叶开还没有走,他不怕鬼,他没有做过亏心事。


  他站在冷风中,看着这五口崭新的棺材,喃喃道:&#;这庙里虽然很少做法事,准备的棺材倒不少,难道这里的和尚都能未卜先知,早已知道今天晚上会死很多人?&#;他说的声音很轻,因为他知道这些问题谁也不能答复,他本是说给自己听的。


  就在这时,苦竹忽然又从外面冲了进来,张大了嘴,伸出了舌头,仿佛想叫,却叫不出声音来。


  叶开忽然发现他不但脸色变了,头的颜色也变了,变成种可怕的死黑色,他指着自己的舌头好像要对叶开说什么,却又说不出。


  叶开冲过去,才发现他舌头上有两个牙印,竟显然是毒蛇的牙印。


  他的舌头在嘴里,毒蛇怎么会咬到他的舌头上去的,莫非这里真有恶鬼要封住他的嘴?


  苦竹忽然说出了一个字:&#;刀!&#;


  &#;你要我用刀割下你的舌头?&#;这句话说出,叶开也不禁激灵灵打了个寒噤。


  只见苦竹的舌头越肿越大,呼吸越来越急促,突然用尽全身力气一咬。一截舌头被他自己咬了下来,血溅出,血也是黑的。


  苦竹终于发出了一声惨呼,叫声突然停顿时,他人也已倒下,临死之前,竟还是咬下了自己的舌头。


  这多嘴的和尚,无论死活都已不能多嘴。







第三十章 久别重逢

  风很冷。


  叶开迎着风走出去,身上的冷汗被凤一吹,就像是一粒粒冰珠一样。


  他实在也不敢在那大殿中呆下去。


  他不怕鬼。


  可是那大殿里却像是隐藏着一些比鬼更可怕的事。


  远处传来更鼓。


  三更已过。


  这古老的城市里,灯火已寥落。无论走到哪里,都是一片黑暗。


  若是在夏天,也许还可以找到一两处喝酒吃宵夜的地方。


  只可惜现在还是春天。


  也许就因为现在绝对找不到酒喝,所以叶开忽然觉得很想喝两杯。


  他叹了口气,走出横巷,实在不知道该到哪里去,今天晚上他甚至连睡觉的地方都没有。


  就在这时候,突听有人带着笑道:&#;我知这一个地方还有酒喝,你跟不跟我走?&#;虽然有星光,巷子里却还是黑暗的,一个人大袖飘飘,在前面走。


  叶开在后面跟着。


  前面的人一直没有回头,叶开也一直没有问,更没有赶上去。


  前面的人走得并不快,但是对这里的街道巷弄却很熟悉。


  叶开跟着他六转八转,连方向都已几乎无法分辨,只见前面一道高墙,里面的庭院仿佛很深,这人长袖一拂,居然轻松地越过高墙。


  这人轻功极高,身法也极美妙,连叶开都很少见到轻功这么高的人。


  高墙内也是一片黑暗,冷风中浮动着一阵阵沁人心脾的暗香。


  星光下疏枝横影:尽是梅花。


  叶开跟着越墙而入,才发现这地方就是他初到长安时来过的冷香园。


  经过了那次诡秘惨厉的恶战后,这昔日的长安第一名园中,竟已荒无人迹。


  连灯光都没有,只有寒风吹着花枝,发出一阵阵仿佛叹息一般的声音。


  是谁在叹息,在为谁叹息?


  是不是为了那些屈死在这里的鬼魂?


  冷香园,曲径通幽。


  前面的人对这里的地势竟似也很熟悉,叶开又跟着他七转八转,穿过一道门,来到一重小院。


  院子里也没有人,没有灯光,没有声音。


  门是开着的,这人走过去推开了门,自己却闪到旁边,道:&#;请进。&#;叶开没有进去。


  这人道:&#;你不进去?&#;


  叶开道:&#;我为什么要进去?&#;


  这人道:&#;里面有人在等你。&#;


  叶开道:&#;谁?&#;


  这人道:&#;你进去看看就知道了。&#;


  叶开道:&#;你不进去?&#;


  这人道:&#;人家等的是你,不是我。&#;


  他的声音很奇怪,脸上蒙着块和衣服同样颜色的丝中。


  叶开盯着他,忽然笑了,微笑着道:&#;你明明知道我能认得出来,为什么偏偏不肯见我?&#;这人仿佛吃了一惊,失声道:&#;你……你认得出我?&#;叶开叹了口气,道:&#;我若认不出,就不仅是个瞎子,而且还是个呆子。&#;这人垂下头,轻轻地问:&#;为什么?&#;


  叶开道:&#;你不知道?&#;


  这人声音更轻,道:&#;是不是因为你心里已有了我?&#;叶开没有口答,眼睛里的表情忽然又变得很奇怪。


  无论这种表情是什么意思,至少不是在否认。


  这人终于抬起头,掀开了脸上的丝中,星光就照在她脸上。


  如此静夜,如此星光,她的脸看来美丽得就像是梅花的精灵,天上的仙子。


  她的眼睛更美,却又仿佛带着种无法向人叙说的幽怨和感伤。


  她凝视着叶开,轻轻道:&#;我的确应该知道你能认得出我来的,因为,你就算化成了灰,我也认得出你。&#;她的声音也美,美得就像是春天傍晚吹过大地的柔风。


  如此美丽的眼晴,如此美丽的声音,除了上官小仙还有谁?


  叶开也在凝视着她,道:&#;但是你却希望我认不出你?&#;上官小仙点点头。


  叶开道:&#;为什么?&#;


  上官小仙迟疑着,道:&#;你进去看看,就知道是为什么了。&#;叶开道:&#;你不进去?&#;


  上官小仙道:&#;我可以外面等着。&#;


  叶开道:&#;为什么要在外面等?&#;


  上官小仙笑了笑道:&#;因为你进去了之后,一定也希望我在外面等着。&#;她笑得不但很凄凉,而且很神秘。


  她实在是个神秘的女人,总是会做出一些令人意想不到的事。


  叶开没有再问。


  因为他了解她,她不肯说的事,无论谁也问不出来的。


  门开着,被风吹得&#;吱吱&#;的响。


  叶开终于走了进去,走人了黑暗中……


  外面还有星光,屋子里更黑暗。


  叶开什么也看不见,却听到一阵阵很轻很轻的呼吸声。


  屋子里果然有人。


  &#;是谁?&#;


  没有人回应,连呼吸声都似已停止。


  这个人既然是在屋子里等叶开,为什么又不肯回答叶开的话?


  上官小仙带叶开来的时候,为什么不肯以真面目跟他相见?


  假如是别人,说不定早已退了出去。


  可是叶开没有。


  他心里忽然有了种连他自己都无法解释的奇异感觉。


  一阵风吹过,&#;砰&#;的一声,门忽然关了起来。


  现在他就算想走,也没法子走了。


  屋子里更暗,的确已伸手不见五指,但那呼吸声却又响了起来。


  呼吸声本来是在前面的,现在已退入了屋角。


  他为什么要退?


  是不是因为他也在害怕?


  叶开沉住了气,道:&#;不管你是谁,你既然在等我,就该知道我是谁。&#;没有回答。


  叶开道:&#;我并不是个凶恶的人,所以你根本不必怕我。&#;他一面在说话,一面已走过去。


  他走得很但。


  突然间,一阵冷风迎面向他吹过来。


  他什么都没有看见,但是他可以感觉到,只有刀风才会这么冷。


  这柄刀他却也看不见。


  ——看不见的刀,才是杀人的刀。


  这人是谁,为什么要杀他?


  刀风不但冷,而且急。


  叶开身形一闪,突然闪电般出手,扣住了这人的手,手冰冷。


  这只手他当然也看不见,可是他却能感觉得到,所以能抓住。真正的武林高手都有种奇异的、无法解释的感觉,就像是野兽的卒能一样。


  这人的手在发抖,却还是不肯开口。


  叶开的手也突然发抖,因为他已隐约猜出了这个人是谁。


  他嗅到了这人身上的气息。


  每个人都有他自己特殊的气息,这个人的气息他永辽也不会忘记。


  死也不会忘记。


  就在这一瞬间,这个人已摆脱了他的手,又退人了屋角。


  这次叶开并没有再逼过去,事实上,他整个人都已僵硬,就像是块木头般怔住。


  他想不到这个人会在这里,更想不到这个人会杀他。


  冷汗已开始从他额上流下。


  &#;我是小叶。&#;他尽力控制自己:&#;难道你听不出我的声音?&#;还是没有回应,呼吸声却很急促,仿佛充满恐惧。


  叶开咬了咬牙,非但没有再往前走,反而一步步向后退,退到门口,突然转身,用力拉门。


  门居然一拉就开了。


  他冲出去,上官小仙居然真的还是在院子里等着。


  看到了他的表情,她的眼睛里充满了同情和关切,迎上来问道:&#;你已知道屋子里的人是谁?&#;叶开点点头,握紧双拳,道:&#;你为什么不点起灯来?&#;上官小仙道:&#;我又不在屋子里。&#;


  叶开道:&#;你没有火熠于?&#;


  上官小仙道:&#;我有。&#;


  叶开道:&#;既然有,为什么刚才不给我?&#;


  上官小仙没有回答这句话,只是默默的将火熠子交给了他。


  叶开立刻又冲进去,打亮了火熠于。


  一个人痴痴地站在屋角,赫然竟是丁灵琳。


  叶开终于看见了她,终于找到了她。


  没有人能形容他此刻的感觉,也没有人能想象。


  可是丁灵琳却突然疯狂般大叫了起来,指着他手里的火熠子,大叫道:&#;火……火……&#;看见了火光,她就像是突然变成了一只受惊负伤的野兽,她整个人都缩成了一团,不停地发抖,美丽的脸也已因惊骇而变了形,一直不停地大叫:&#;火……火……&#;她只看见了火,却没有看见叶开。她竟似已不认得叶开。火光立刻熄灭,屋子里又是一片黑暗。


  叶开的心也沉入了黑暗里,无边无际的黑暗。也不知过了多久,他又悄俏地退了出去,无言的将火熠子还给了上官小仙。


  上官小仙苦笑道:&#;你现在是不是已明白,刚才我为什么不肯给你火熠子?&#;叶开无语。


  上官小仙叹道:&#;她是从火窟中逃出来的,她受的惊骇太大,可是…可是我实在想不到,她竟已连你都不认得。&#;叶开黯然,过了很久才问道:&#;你是在哪里找到她的?&#;上官小仙道:&#;就在这里。&#;


  叶开道:&#;几时找到的?&#;


  上官小仙道:&#;她逃出火窟后,想必就已躲到这里来。可是我直到今天晚上才找到她。&#;她垂下头,又道:&#;我知道你看见她这样子,一定会很难受,可是我又不能不带你来。&#;叶开道:&#;你……&#;


  上官小仙打断了他的话,道:&#;我本不想让你知道是我带你来的,因为……因为……&#;叶开道:&#;因为什么?&#;


  上官小仙垂着头,沉默良久,才凄然道:&#;我也不知道究竟为了什么,也许是因为我不愿让你为了这件事而感激我,也许是因为我害怕。&#;叶开道:&#;害怕?&#;


  上官小仙神情更悲伤,道:&#;她变成这样子,我也有责任,我怕你怪我,恨我……我更怕你见了她之后,会从此不理我。&#;叶开道:&#;但你还是带我来了。&#;


  上官小仙道:&#;所以我自己也不知道究竟是在做什么?&#;星光照在她脸上,她泪已流下,无论谁都应该能看得出,她心里是多么矛盾,多么痛苦。


  叶开却好像看不见,忽然走到院子中央,翻了三个跟斗,站起来,站得笔直,长长吸了口气,拉平了身上的衣服,地上的积雪未溶,一枝梅花也不知被谁折断,落在积雪上。


  他拾起来,摘下一朵,插在衣襟上,然后再走回来,忽然对上官小仙笑了笑,道:&#;你猜我现在想干什么?&#;上官小仙吃惊地看着他,似已看得发怔。


  叶开道:&#;我想去找个地方睡一觉。&#;


  上官小仙更吃惊,道:&#;现在你想去睡觉?&#;


  叶开点点头,道:&#;明天中午我还有事,我一定要养足精神。&#;上官小仙道:&#;你……你睡得着?&#;


  叶开道:&#;我为什么睡不着?&#;


  上官小仙道:&#;可是了灵琳……&#;


  叶开道:&#;不管怎么样,我们现在总算已找到了她,别的事可以等到以后再说。&#;上官小仙道:&#;她这样子你能放心得下?&#;


  叶开微笑道:&#;有金钱帮的帮主在这里保护她,我还有什么不放心的。&#;上官小仙看着他,就好像从来没有看见过像他这种人,这种人实在少见得很。无论谁遇见这种事,都一定会很懊恼忧虑,可是他翻了三个跟斗,就忽然将一切优虑全部远远地抛开了。


  上官小仙叹了口气,苦笑道:&#;看来就算有天大的烦恼,你也能一下子就抛开。&#;叶开道:&#;这世上本没有什么值得烦恼的事。&#;上官小仙叹道:&#;你实在是个很有福气的人。&#;叶开居然没有否认。


  上官小仙忍不住又问道:&#;明天中午,你有什么事要做?&#;叶开道:&#;我有个约会。&#;


  上官小仙道:&#;什么约会?&#;


  叶开道:&#;孤峰和多尔甲约好了明天中午在延平门相见。&#;上官小仙皱眉道:&#;这是他们的约会,你……&#;叶开打断了她的话,道:&#;现在多尔甲既然已死了,这约会就变成我的。&#;上官小仙道:&#;你想乘此机会,找孤峰来?&#;


  叶开道:&#;嗯。&#;


  上官小仙道:&#;每天正午,出入延平门的人也不知道有多少,你怎么知道谁是孤峰?&#;叶开道:&#;我总有法子找到的。&#;


  上官小仙道,&#;什么法子?&#;


  叶开又笑了笑,道:&#;现在连我自己也不知道,可是到时候我就能想出来。&#;他微笑着,又道:&#;这世上本没有什么不能解决的事,对不对?&#;上官小仙只有苦笑。


  冷香园里可以睡觉的地方当然很多,叶开居然真的说走就走。


  上官小仙看着他走出去,又忍不住大声问道:&#;你自己去睡觉,却要我替你在这里保护她?&#;叶开微笑着挥了挥手,已走得人影不见。


  上官小仙不禁叹了口气,苦笑着道:&#;现在我才知道他为什么总是没有烦恼了,因为他总是能将他自己的烦恼送给别人的。&#;这的确是叶开的本事,他若没有这种本事,现在只怕早已一头撞死。


  初三上午。


  叶开大步走迸了院子,他身上穿的衣服又脏又皱,至少已有好几天没洗澡,他的发髻蓬乱,衣襟上的花也已枯了。


  最近他遇见的事,若换了别人早已活不下去。可是他走进院子来的时候,却显得容光焕发,精神抖擞,就像是刚发了财,又中了状元,要想再找个比他神气的人却很难。


  上官小仙正倚着窗户,看着他脸上的表情也下知是想哭,还是想笑。


  叶开大步走过去,微笑道:&#;早!&#;


  上官小仙咬着嘴唇道:&#;现在好像已不早了。&#;叶开道:&#;虽然不早,也不太晚。&#;


  上官小仙道:&#;看来你一定睡得很熟。&#;


  叶开笑道:&#;睡得简直就像死人一样。&#;


  上官小仙苦笑道:&#;我实在想不到你居然真的能睡着。&#;叶开道:&#;我想睡时,就算天塌下来,我也照睡不误。&#;丁灵琳也睡着了,也睡得很沉,手里却还是握着把刀。


  叶开道:&#;她什么时候睡的?&#;


  上官小仙道:&#;天亮了才睡。&#;


  桌上有个汤碗,是空的。


  叶开道:&#;看来她好像也吃了点东西。&#;


  上官小仙道:&#;吃了一碗炖鸡面,吃完了才肯睡。&#;她苦笑着,又道:&#;幸好她总算睡了,否则我们连门都进不来。&#;叶开道:&#;为什么?&#;


  上官小仙道:&#;无论谁一走进来,她就拿着刀要杀人。&#;叶开笑道:&#;不管怎么样,能吃得下,睡得着,总是好事。&#;上官小仙叹道:&#;只可惜我吃也吃不下,睡也睡不着,我实在没有你们这么好的福气。&#;她眼珠子转了转,忽又问道:&#;你想出法子来没有?&#;叶开道:&#;我还没有开始想。&#;


  上官小仙道:&#;你准备什么时候开始想?&#;


  叶开道:&#;到了城门再想。&#;


  上官小仙苦笑道:&#;你倒是一点也不着急。&#;


  叶开道:&#;船到桥头自然直,这句话我一直都很相信。上官小仙道:&#;现在你想干什么?&#;叶开道:&#;想吃一大碗滚烫的炖鸡面。&#;








第三十一章 漫天要价

  阳光普照,今天居然又是好天气。


  叶开大步走出了冷香园,看来更神气十足,因为一大碗滚烫的炖鸡面已下了肚。


  面是在冷香园里吃的。


  今天一大早,上官小仙就叫人在厨房里开了伙。


  ——有钱能使鬼推磨,金钱帮无论做什么事,都像比别人快得多。


  而且那碗炖鸡面的滋味,竟比叶开所吃过的任何一碗面都要好得多。


  这并不是因为他肚子特别饿,而是因为做面的师傅,竟是特地从杭州奎无馆找来的。


  ——金钱帮里无论做什么事的,都绝对是第一流的人才。


  看来这并不是吹嘘。


  叶开吃光了那碗面,心里却不太舒服。


  他越来越看不透金钱帮究竟有多大的力量,他甚至无法想象。


  转过几条街,就是很热闹的太平坊。


  叶开花了三十文钱买了一大包花生,又花了五十文钱买了两根长竹竿。


  他已学会了在紧张的时候剥花生。


  手里有件事做,总可以使人的神经松弛些。


  可是他买竹竿于什么呢?


  延平门在城南。


  穿过丰泽坊和待贤坊,就是延平门。


  ——每天中午,也不知有多少人出入延平门。


  这句话也不假。


  站在待贤坊的街头看过去,城门内外,人群熙来攘往,各式各样的人都有。


  ——你还是一样看不出孤峰是谁。


  叶开的确看不出。


  他先坐在茶馆里喝了壶茶,问伙计要了根绳子,又要了张红纸。


  然后他就用柜上的笔墨,在红纸上写了八个大字。


  &#;高价出售,货卖识家。&#;


  虽然已有很久未曾提笔,这八个字居然写得还不错。


  叶开用两根竹竿将这张红纸张起来,放在城门口,叉看了两遍,对自己觉得很满意。


  可是他要&#;高价出售&#;的究竟是什么?


  难道是他自己?


  叶开当然不会出卖自己。


  日色渐高,已近正午。


  他忽然从怀里拿出了青铜面具和一,块玉牌,用绳子系起来,挑在竹竿上。


  这正是多尔甲的遗物。


  狰狞的青铜面具,在太阳下闪闪发着青光,玉牌却晶莹圆润,珍贵可爱。


  进出城门的人,都不免要多看他两眼,却没有人来问津。


  这面具实在太可怕,谁也不愿买这么样个面具带回去。


  叶开当然也不会着急。


  这面具只不过是他的鱼饵,他要钓的是条大鱼。


  ——-条会吃人的大鱼。忽然间,一辆黑漆大车在前面停住。


  这辆车是从城外来的,本要驰过去,停得很突然。


  一个服饰很华丽、白面微须的中年人伸出头盯着竹竿上的面具和玉牌看了两眼,就推开车门走下来。


  终于有生意上门了。


  叶开却还是很沉得住气。


  要想钓大鱼,就一定要沉得住气。


  这中年人背负着双手走过来,一双看来很精明、很锐利的眼睛,始终盯在竹竿上,忽然间道:&#;这是不是要卖的?&#;叶开点点头。


  指了指红纸上的八个字。


  中年人淡淡道:&#;这块玉倒是汉玉,只可惜雕工差了点。&#;叶开道:&#;非但雕工差了些,玉也不好。&#;


  中年人面上露出笑容,道:&#;你这人做生意倒还很老实。&#;叶开道:&#;我这人本来就老实。&#;


  中年人道:&#;却不知你想卖什么价钱?&#;


  叶开道:&#;高价。&#;


  中年人道:&#;高价是多少?&#;


  叶开道:&#;你不妨先出个价钱。&#;


  中年人上上下下打量了他几眼,又看了一眼竹竿上的玉牌,道:&#;三十两怎么样?&#;叶开笑了。


  中年人也笑了,道:&#;这价钱我虽已出得太高了些。可是君子一言,我也不想再杀你的价。&#;叶开道:&#;三十两?&#;


  中年人道:&#;十足十的纹银三十两。&#;


  叶开道:&#;你是想买哪一样?、中年人道:&#;当然是这块玉牌。&#;叶开道:&#;三十两却只能买这根竹竿。&#;


  中年人脸上的笑容一下子就看不见了,沉下了脸,道:&#;你想要多少?&#;叶开道:&#;三万两。&#;


  中年人几乎叫了起来:&#;三万两?&#;


  叶开道:&#;十足十的纹银三万两。&#;


  中年人吃惊地看着他,就好像在看疯子。


  叶开悠然道:&#;这块玉牌的玉质虽然不太好,雕工也很差,可是你若要买;就得出三万两,少一文我都不卖。&#;中年人一句话都不再说,掉头就走。


  叶开又笑了,在旁边看热闹的人也在笑。


  &#;一块玉牌就想卖三万两,这小子莫非是穷疯了?&#;&#;这种价钱,也只有疯子才会来买。&#;


  当然已没热闹可看,那辆黑漆大车已转过街角,看热闹的人也已准备走。


  谁知街角后突然又传来马嘶声,那辆黑漆大车忽然又赶了回来,来时竟比去时还快。


  赶车的马鞭高举,呼哨一声,马车又在前面停下。


  那中年人又推门走了下来,一张白白净净的脸上,带着种很奇怪的表情,大步走到叶开面前,道:&#;你刚才要三万两?&#;叶开点点头。


  中年人忽然从身上拿出一叠银票,数了又数,正是三十张。&#;拿去。&#;他居然将这三十张银票全都递过去给叶开。


  叶开却没有伸手接,反而皱了眉,问道:&#;这是什么?&#;中年人道:&#;这是银票,全是京城四大恒出来的,保证十足兑现。&#;叶开道:&#;保证十足兑现?&#;


  中年人道:&#;我姓宋,城西那家专卖玉器古玩的十宝斋就是我开的,这里的街坊邻居们,想必也有人认得我。&#;&#;十宝斋&#;是多年的金字招牌,宋老板也是城里有数的富翁。


  人丛中的确有人认得他。


  可是,做生意一向最精的宋老板,怎么肯花三万两银子买块王牌?莫非他也疯了?


  叶开却偏偏不肯伸手去接,又问道:&#;这银票是多少?&#;宋老板道:&#;当然是三万两,这是一千两一张的银票,一共三十张,你不妨先点点数。&#;叶开道:&#;不必点了,我信得过你。&#;


  宋老板终于松了口气,道:&#;现在我是不是已可将这块玉牌拿走?&#;叶开道:&#;不行。&#;


  宋老板怔了怔,道:&#;为什么还不行?&#;


  叶开道:&#;因为价钱不对。&#;


  宋老板的白脸已变黄了,失声道:&#;你刚才岂非说好的三万两?&#;叶开道:&#;那是刚才的价钱。&#;


  宋老板道:&#;现在呢?&#;


  叶开道:&#;现在要三十万两。&#;


  &#;三十万两?&#;


  宋老板终于叫了起来,脸上的表情,就好像一条忽然被人踩住了尾巴的猫。


  旁边看热闹的人,表情也跟他差不了多少。


  叶开脸上却连一点表情也没有,悠然道:&#;这块王并不好,雕工也差,可是现在无论谁要买,都得三十万两,少一文也不卖。&#;宋老板跺了跺脚,扭头就走,走得很快,可是走到马车前,脚步反而慢了下来,脸上又露出那种奇怪的表情,竟像是在恐惧。


  他恐惧的是什么?


  他自己的马车里,有什么能令他恐惧的事?


  最奇怪的一点,还是三万两这价钱明明已将他气走了,他为什么去而又复返?


  叶开的眼睛里在发着光,一直盯着马车的窗子,只可惜车厢里太暗,从外面的阳光下看过去,什么也看不见。


  宋老板已准备去拉车门,但却也不知道为了什么,刚伸出手,又收了回来。


  车厢里却像是有个人轻轻说了句话,谁也听不见他说的什么。


  宋老板却听见了,脸上的表情,就像是忽然又被人踢了一脚。


  是谁在车厢里?


  为什么一直躲在里面不露面?他在说什么?


  宋老板听了这句话,为什么会如此吃惊?


  叶开眼睛里光芒闪动,竞好像已找出了些问题的答案。


  ——现在要买这块玉牌的,并不是宋老板,而是躲在车厢里的这个人。


  ——他自己不肯出面,就逼着宋老板来买。


  宋老板显然被他威胁住了,想不买都不行。


  ——这人是用什么手段威胁宋老板的?为什么一定要买到这块玉牌?


  除了魔教中的人外,还有谁肯出这么高的价钱来买一块玉牌?


  ——难道这人就是孤峰?


  寒冬时的阳光,当然不会太强烈,风吹在人身上,还是冷得很。


  可是宋老板却已满头大汗。


  他站在车门前发着怔,一双手抖个不停,忽然长长叹了口气,又转身走了回来,脸上的表情看来又像是个被人绑上法场的死刑犯。


  叶开看着他走过来,悠悠道:&#;你现在已肯出三十万两?&#;宋老板紧握了双拳,居然真的点了点头,满头大汗淋漓而落,咬着牙恨恨道:&#;三十万就三十万。&#;叶开笑了。


  宋老板吃惊地看着他,道:&#;你笑什么?&#;


  叶开道:&#;我在笑你。&#;


  宋老板道:&#;笑我?&#;


  叶开道:&#;我在笑你刚才为什么不买。&#;


  宋老板道:&#;现在……&#;


  叶开道:&#;现在的价钱跟刚才又不一样了,现在要三百万两,少一文都不卖。&#;宋老板跳了起来:&#;三百万两?&#;


  这气派很大的大老板,现在竟像是个孩子般大叫大跳:&#;你……你……你简直是个强盗,你好黑的心。&#;叶开淡淡道:&#;你若认为这价钱太高,可以不买,我并没有勉强你。&#;宋老板狠狠地瞪着他,就像是恨不得咬他一口,张大了嘴想说什么,一口气却已接不上,忽然一跋跌倒在地上,竟被气得昏了过去。


  看热闹的人也在瞪着叶开,大家都觉得这个人不但是个强盗,简直比强盗的心还黑。


  叶开却一点也不在乎,忽然对着那辆马车笑道:&#;阁下既然想要这东西,为什么自己不来买?&#;马车里没有动静。


  叶开道:&#;阁下若肯自己出面,我也许一文都不要,就奉送给阁下。&#;一直全无动静的马车里,忽然有人发出了一声刀锋般的冷笑。


  &#;真的?&#;


  叶开微笑着道:&#;我是个老实人,我从不说假话。&#;&#;好!&#;


  这个字刚说出来,突听&#;突&#;的一声大震,崭新的黑漆车厢,突然被撞得四分五裂。


  赶车的几乎一个跟斗跌下,拉车的马昂首惊嘶——车厢里已出现一个人。


  一个铁塔般的巨人,赤着上身,穿着条大红的扎脚裤,腰上系着一条比巴掌还宽的金板带,一双铜铃般的眼晴,狠狠地瞪着叶开,看来活活像是个刚脱樊笼的妖魔恶怪。


  人群大乱。


  这巨人已握紧了双比醋瓮还大的拳头,一步步向叶开走过来。


  无论是人是马,突然受到惊骇之后,第一个反应通常都是同样的:跑。


  跑得越快越好,越远越好。


  可是现在拉车的两匹马都没有跑出去。


  只不过惊嘶着,人立而起。


  因为这巨人反手一拉车辕,两匹马就已连一步都跑不出去。


  人群虽乱,却没有跑,因为大家都想看看这件事的结局。


  不管怎么样,这都可以算是件百年难遇的怪事。


  大家看着这个用一只手就可以力挽奔马的巨人,再看着叶开,无论是谁都可以看得出,倒霉的一定是叶开。


  看来这巨人只要用一根手指,就可以把叶开的脑袋敲扁。


  叶开却笑了。


  他微笑着,忽然问道:&#;你有多高?&#;


  这种时候,这句话虽然问得奇怪,巨人还是回答道:&#;九尺半。&#;叶开道:&#;九尺半的确已不能算矮。&#;


  巨人傲然道:&#;比我再高的人,这世上只怕还没有几个。&#;叶开道:&#;兵器是讲究一寸长,一寸强,你若是杆枪,一定是杆好枪。&#;巨人道:&#;我不是枪。&#;


  叶开道:&#;还有很多别的东西,也是以长短来分贵贱的,譬如说,长的竹竿就比短的贵,所以你若是根竹竿,一定也很值钱。&#;他叹了口气道:&#;只可惜你也不是竹竿。&#;


  巨人道:&#;我是人。&#;


  叶开道:&#;就因为你是人,所以实在可惜得很。&#;巨人瞪起眼,道:&#;有什么可惜?&#;


  叶开淡淡道:&#;只有人是从不以长短轻重来分贵贱的,一个人的四肢若是发达,头脑就往往会很简单,所以越长的人,往往反而越不值钱。&#;巨人怒吼一声,就像是只大象般冲过来,看来他根本用不着出于,就可以把叶开活活撞死。


  就算是棵大树,也受不了他这一撞的。


  只可惜叶开也不是棵树。


  这巨人当然撞不倒他——没有人能一下子撞倒他。


  可是就在这巨人撞过来的时候,本来已气得晕倒了的宋老板,却忽然从地上窜了起来,就像是一根箭射出了弦。他不但出手快得要命,出手的时候更要命。


  可惜他井没有要了叶开的命。


  巨人从前面扑过来,宋老板从反面发出了这致命的一击。


  叶开人已到了竹竿上。


  没有人能想到宋老板会突然出手,更没有人想得到叶开能闪避开。


  他竟似被风吹上竹竿的,竟似已变成了片飞云,一片落叶。


  宋老板吃了一惊。


  ——这明明已是十拿九稳的一击,怎么会忽然落空的?


  他的左时点地,右手已抽出柄刀,刀光一闪,直削竹竿。


  巨人已张开了一双蒲扇般大的手掌,在下面等着。


  竹竿一断,竹竿上的人就要跌下来。


  只要叶开一跌下来,就得落入这巨人的掌握,无论谁落入了他的掌握,都无疑是件很悲惨的事。


  他要捏碎一个人的头颅,简直比孩子捏碎泥娃娃的头还简单。


  &#;格&#;的一声,竹竿折断。


  有的人甚至已不由自主发出了惊呼——叶开果然已向这巨人的子掌落下。


  只听又是&#;砰&#;的一响,一个人倒了下去,两个人飞了起来。


  倒下去的竟是那巨人,飞起来的却是叶开和宋老板。


  叶开刚落下来,突然反时一撞,膝盖和右时同时撞在巨人身上。


  巨人倒下时,他已借势飞起。


  宋老板也已跟着飞起,刀光如长虹经天,急削叶开的腰。


  谁知叶开的腰突又水蛇般一摆,左手己扣住了宋老板的右腕。


  刀落下,斜插在马车上。


  他们人也落在马车上,马车的车厢虽然已碎裂,底盘却没与裂。


  两个人同时跌在上面,拉车的马又一惊,惊嘶着狂奔出去。


  这次没有人再拉它们,也没有人能拉得住它们了。


  车夫早已吓得不知去向,两匹受了惊吓的健马,一辆没有人赶的马车,在街道上狂奔,除了疯子外,还有谁会去挡住它的路,街上的人纷纷闪避。


  宋老板在车上打了个滚,还想跳起来,可是一只拳头已在眼前等着他。


  他刚跳起来,就看见这只拳头,接着,就看见了无数颗金星,这次他真的晕了过去。


  叶开轻轻吐出口气,不管这个宋老板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却是个很不简单的人,能叫他躺下来,也并不是件容易事。


  健马还在往前奔,叶开并没有拉住它的意思,反而坐上前面车夫的座位,打马前行。


  他要去追一个人。


  现在已过了正午,叶开并没有找到布达拉,他要追的人是谁?







第三十二章 飞狐归天

  古老的城市,古老的街道。这条街是用青石板铺成的,狭窄而倾斜。


  前面有辆驴车,车上堆满了鸡笼,笼子里装满了鸡,显然是从城外送鸡进城来卖的。


  赶车的是个老头子,喂鸡的是个老太婆,两个人头发都自了。老太婆蹲在驴车上喂鸡,连腰都直不起来,老头子坐在前面赶车,连鞭子都扬不起。


  每个城市里都有人吃鸡,天天都有人吃鸡。


  既有人吃鸡,就有人卖鸡,这本是很平常的事。


  这老头子和老太婆看来更没有一点特别的地方。


  但叶开追的好像就是他们。


  看见他们在前面,叶开打马更急。


  老头子回头看了他一眼,一双昏花的老眼里,突然发出了光。


  老太婆忽然提起个鸡笼,吆喝一声,把笼子里的鸡全都倒出来。


  大大小小的十几只,有的飞,有的叫,有的跳,路旁的野狗也冲了出来,又叫又跳。


  鸡飞狗跳,街上又乱成了一团。


  拉车的马又惊嘶着人立而起,等到叶开再打马冲过去时,前面的驴车已经转过街角。


  叶开冷笑,突然跃起,掠上屋脊。


  他已下了决心,绝不让那老头子溜走。


  他为什么一定要追他们?


  他们为什么要逃?


  驴车还在跑,鸡还在叫,车上的人却已不见了。


  这是条很窄的横巷,稍为大一点的车子,根本就走不进来。


  巷子里居然连一个人都没有,两旁的门都关着,院子里也没有人。


  那老头子和老太婆怎么会忽然不见了?


  他们躲进了哪个院子里?


  叶开并没有一家家去我,他还是去追那辆没有人的驴车。


  穿过横巷,有个斜坡。


  驴车虽然没有人驾驭,居然还是转了个弯,才沿着斜坡冲下去。


  叶开突然一掠四丈,凌空翻身,落下来时,正好落在驴予背上。


  过了斜坡,驴车就慢了下来。


  叶开还是四平八稳地坐在上面,忽然笑了笑,道:&#;我本来认不出你的,只可惜你来的时候太巧。&#;他是在跟谁说话?


  车上没有别的人,只有鸡和驴子,一个正常的人,是绝不会跟驴子说话的。


  但是他居然又接着说了下去:&#;你们进城的时候,正是最乱的时候,我本来也不会看见你们,可惜那时我恰巧站在竹竿上,那时候进城来的人,也不止你们两个,本来我就算看见你们,也绝不会疑心,可惜你们的样子却跟别的人都不一样。&#;他说到这里,驴车下面忽然有人叹了口气,道:&#;我们的样子有哪点跟别人不一样?&#;卅开又冷笑:&#;你自己不知道?&#;


  &#;一点也不知道。&#;


  驴车下面的人道:&#;我觉得我们的样子连一点特别的地方都没有。&#;叶开微笑道:&#;也就h因为你们的样子连一点特别的地方都没有,所以才特别。&#;这句话非但驴车下面的人听不懂,除了他自己外,能听懂的人只怕还不多。


  所以他又解释着道:&#;因为那时候别人的样子都很特别……&#;那时每个人都很吃惊,很紧张,很兴奋,就算刚进城来的,也不禁要瞪大了眼睛,吃惊地去看叶开和那巨人。


  可是这老头于和老太婆却好像什么都没看见,甚至连头都没有回。


  叶开道:&#;你们连看都不看一眼,只因为你们早就知道那地方会发生那件事,只因为那件事原来就是你们安排的,好掩护你们进城。&#;驴车下又没有声音了。


  叶开也不再开口,赶着驴子,慢慢地往前走。


  也不知过了多久,下面的人冷笑着道:&#;我看错了你,我想不到你竟是这么样的一个人。&#;叶开道:&#;我是怎么样个人?&#;


  &#;是个该死的人。&#;


  一句话还没有说完,驴子突然惊嘶,跳了起来,叶开也跟着跳了起来。


  就在这同一刹那间,两个人从驴车下窜出,一个往东,一个往西。


  两个人的身法都极快,骇然正是那两个腰都直不起来的老头子和老太婆。


  叶开追的是老头子。


  老头子轻功本极高,本来也未必能追得上的。


  但是现在他身手却像是有些不便,显然受了很重的伤。


  难道他就是伤在葛病伞下的孤峰?


  叶开并没有用他的刀。


  不到万不得已时,他绝不用他的刀,他的刀并不是用来杀人的。


  可是他本人就像是一柄刀。


  飞刀!


  三个起落后,他已追上了这老头子,再凌空一翻,已挡住了这老头子的去路。


  老头子还想扑上去,身子却突然一阵抽缩,就像是突然有条看不见的鞭子,重重地抽在他身上。


  他的脸是经过易容改扮的,当然绝不会有任何表情。


  可是他眼里却充满了痛苦、愤怒和怨毒,正刀锋般盯着叶开。


  这次叶开居然没有笑。


  他也许想笑。


  却笑不出口,因为他已认出这个人。


  &#;若不是你受了伤,我本来追不上你的。&#;他叹息着道:&#;你的轻功,果然是天下无双的轻功。&#;老头子握紧双拳,道:&#;你已认出了我?&#;叶开点点头,黯然道:&#;莫忘记我们本来是朋友,老朋友。&#;老头冷笑道:&#;我没有你这种朋友。&#;


  他还想用力抱起拳,抱着胸,只可惜他人已萎缩。


  就连他眼睛的光芒都已消失。


  现在这双眼睛就算还像是一把刀,也已是把生了锈的刀。


  叶开道:&#;你的伤很重。&#;


  老人咬紧牙,不开口。


  叶开叹道:&#;你既然受了重伤,就不该泡在热水里的。&#;他果然已认出了这个人。


  ——除了&#;飞狐&#;杨天外,还有谁的轻功能令叶开佩服。


  ——一个人若想隐瞒自己的伤势,还有什么地方能比水盆里更好?


  叶开道:&#;可是江湖中的事,无论谁都难免受伤的,这并不是见不得人的事,你为什么要瞒我?&#;杨天道:&#;因为……&#;


  他没有说下去。


  这是不是因为他根本没法子解释?根本没法子说下去了叶开道:&#;你要瞒着我,只因为你算准我一定已知道孤峰受了伤,你要瞒着我,是因为你就是魔教中的布达拉天王。&#;杨天的身子在颤抖,却连一个字都没有说。


  这是不是因为他自己也知道这件事是否认不了的?


  叶开长长叹息,道:&#;你的聪明我也一直都很佩服,所以我实在想不通,像你这么样一个人,为什么要入魔教?&#;杨天终于发出了声音。


  一种无论什么人都没法子形容的笑声。


  他&#;咯咯&#;地笑着,声音越来越大,可是他的身体却越来越小。


  他竟真的在萎缩。


  在这一瞬间,他似乎已真的变成了个老人。


  突然笑声断绝。


  他倒了下去。


  阳光依旧辉煌,可是叶开已感觉不到它的温暖。


  杨天当然更感觉不到。


  他是带着笑而死的,一个人临死时还能笑,并不是件容易事。


  可是他本来就没有理由笑。


  一个人的秘密若被揭穿,无论他是死是活,都一定笑不出。


  他为什么要笑?为什么能笑?


  叶开的手冰冷,额上却在流着汗,冷汗。


  他听得出杨天的笑声中,仿佛带着种奇怪的讥诮之意。


  但他猜不出那究竟是什么意思?


  无论那是什么意思,现在都已变得没有意义,人死之后,他拥有的一切就都已随着生命消失。


  死人唯一能带走的,只有一样:秘密——杨天是不是也带走了什么秘密?


  ——死人有时候也能说话的,只不过说话的方式不同而已。


  ——他是不是还能将这秘密说出来?


  用他的伤口。


  伤口溃烂,流出来的血都是乌黑的,可是伤口并不大。


  叶开若不是亲眼看见,实在很难相信这针孔般大的一点伤口,就能要了&#;飞狐&#;杨天的命。


  风冷如刀,岂非也总是没有声音的。


  叶开听见的声音,是一个人的脚步声,他没有回头,因为他知道来的人是谁。


  来的是刚才从另一方向逃走的老太婆。


  现在她身上穿的,当然已不是那套紧身的黑缎子小棉袄。


  她那张白生生的清水鸭蛋脸,现在当然已变了样子。


  变不了的,是她的眼睛,那双小小的、弯弯的,笑起千时像钩子般的眼睛。


  杨天就在她面前,她却连看都没有看一眼。


  她在盯着叶开,好像一下子就想把叶开的魂勾走。


  叶开卷起死者的衣襟,站起来,过了很久,才说出三个字:&#;他死了。&#;&#;我看得出。&#;


  &#;他是你的男人?&#;


  &#;他活着时是的。&#;


  &#;自己的男人死了,无论什么样的女人都会有点难受的。&#;叶开也在盯着她:&#;但我却看不出你有一点难受的样子。&#;&#;我本就是寡妇。他并不是我第一个男人,我看见过的死人,也不止他一个。&#;王寡妇道:&#;无论什么事,只要习惯了,也就不会难受了。&#;她显然在叹息,可是无论谁都听得出,她的叹息声中并没有什么悲伤之意。


  叶开无话可说。


  她说的至少是真话,真话总是令人无法反驳的。


  王寡妇忽然又问道:&#;是你杀了他?&#;


  叶开道:&#;你应该知道他早已受了伤。&#;


  王寡妇道:&#;可是他刚才还是活生生的一个人,为什么现在忽然死了?&#;叶开道:&#;因为他受的伤并不重,中的毒却很重。]王寡妇道:&#;哦?&#;叶开道:&#;他虽然用药物勉强压制住毒性,可是一奔跑用力,毒势就发作了。]王寡妇忽又冷笑,道:&#;你知不知道他是什么人?&#;叶开当然知道。


  王寡妇道:&#;你知不知道飞狐杨天不但轻功高,而且还有很多别的本事?&#;叶开道:&#;治伤疗毒,也是他的专长之一。&#;


  王寡妇道:&#;但是你现在却还要说他是被毒死的?&#;叶开道:&#;世上只要有一种他不能解的毒,他就可能破毒死。&#;王寡妇道:&#;真的不是你杀了他?&#;


  叶开道:&#;我从不杀朋友。&#;


  王寡妇道:&#;他真的是你的朋友?&#;


  叶开长长叹息,黯然道:&#;只要他做过我一天朋友,就永远是我的朋友。&#;王寡妇眼珠子转了转,忽然笑了笑,道:&#;我也听说过你是他的朋友。&#;叶开道:&#;哦?&#;


  王寡妇道:&#;我还听过一句话。&#;


  叶开道:&#;什么话?&#;


  王寡妇道:&#;朋友妻,不可戏,要戏朋友妻,要等朋友死后戏。&#;她笑时眼晴媚如新月:&#;这句话我好像也听你说过。&#;叶开苦笑。


  王寡妇道:&#;现在他已死了,我还活着,你……&#;她没有说下去。


  他知道她的意思,只要是男人,都应该明白的。


  叶开看着他,忽然道:&#;你见过韩贞没有?&#;


  王寡妇当然见过。


  她带着笑道:&#;那小子本来也在打我的主意,可惜我一看见他就想吐。&#;叶开道:&#;为什么?&#;


  王寡妇道:&#;因为他的鼻子。&#;


  叶开也笑了。


  王寡妇道:&#;他那鼻子看起来简直就嫁是烂茄子。&#;叶开微笑着,问道:&#;你知不知道他那鼻子怎么会变成那样子的?&#;王寡妇道:&#;是不是被人打的?&#;


  叶开道:&#;对了。&#;


  王寡妇道:&#;你知道是被谁打的?&#;


  叶开笑道:&#;我不但知道,而且知道得比谁都清楚。]王寡妇也知道了,笑道:&#;一定就是被你打的,对不对?&#;叶开道:&#;对。&#;


  他慢慢地接着道:&#;所以你现在最好赶快走,带着你的男人走,好好的替他埋葬。&#;王寡妇很意外:&#;你要我走,为什么?&#;


  叶开道:&#;因为现在我的手很痒,你若再不走,我保证你的鼻子很快就会变得跟韩贞一样。&#;王寡妇没有再说话,连一个字都没有再说。


  她至少还算很识相。


  等她把杨天的尸体载上驴车,叶开才沿着原来的路走回去,他走得很慢。


  走出横巷,走上大街,前面围着一堆人,围着一辆破马车。


  宋老板已死庄马车上,身上只有一点针孔般大的伤口。


  伤口在他的眉心。


  叶开挤进人丛,看了看,又挤出来,脸上居然并没有吃惊的样子。


  这件事竟似早已在他意料之中。


  他又走回延平门,那巨人也死了,也同样只有一点伤口。


  一点比针孔大不了多少的伤口,却已将铁塔般的巨人置之于死地。


  围着他看的人更多。


  则开正想悄悄地溜走,忽然问,一个人揪住了他的衣襟,冷冷道:&#;你走不了的。&#;一个人无论有没有做亏心事,若是忽然被个官差一把揪住了衣襟,都难免要吓一跳。


  掀住叶开衣襟的这个人,正是个戴着红缨帽、提着短棍的捕快。


  旁边已有人在叫:&#;刚才跟宋老板打架的就是他。&#;&#;我知道是他。&#;


  这捕快又扣住了叶开的手腕,用的居然是小擒拿手。


  他冷笑着道:&#;你伤了两条人命,居然还敢露面,你的胆子倒不小。]叶开当然很容易就能甩脱这只手,对&#;七十二路小擒拿手&#;,他至少有一百四十四种破法。可是他井没有这么样做。


  他并不是怕这个捕快,而是尊敬。


  不管这捕快是个什么样的人,他都同样尊敬。


  因为他尊敬的并不是这个人,而是这个人所代表的法律。


  他甚至连分辩都没有分辩。


  这种事本来就不是这种捕快能了解的,他根本没法子分辩。


  这里也不是说话的地方。


  这捕快已押着他上了辆马车,厉声道:&#;人命关天,王法如炉,你就算有天大的胆子,我也不怕你不招。&#;叶开就跟着他上了马车,等到车子开始走,才忍不住问道:&#;你究竟想把我怎么样?&#;捕快道:&#;不管怎么样,先关起来再说。&#;


  叶开道:&#;然后呢?&#;


  捕快道:&#;然后再用上好的人参炖一只鸡,做四五样精致的下酒菜,烫几壶陈年的竹叶青,请你连酒菜一起吃下去。&#;&#;他&#;的眼睛忽然充满笑意,声音也变得春风般温柔。


  叶开叹了口气,苦笑道:&#;现在我总算明白了,原来你想胀死我。&#;







第三十三章 情深似海

  用人参炖的鸡,还在冒着热气。


  几样下酒菜是一小碟炒猪头肉,一碟蜜炙腿,一碟油爆鲜虾,一碟新切冬笋,一碟风鸡拌鱼,一碟干爆鳍蜡。


  竹叶青也温得恰到好处。


  北方人喝酒也得有很多讲究,不但黄酒、花雕温热了喝,白干、竹叶青也一样。


  叶开已三杯下肚,深夜中的激战,伤口中的浓血,仿佛部已离他很远了。


  上官小仙正在看着他,抿着嘴笑道:&#;要胀死你,好像并不容易。&#;叶开没有开口,他的嘴没空。


  上官小仙道:&#;你的菜虽然吃得很快,酒却喝得太少。&#;叶开用眼睛膘了她一眼,道:&#;你究竟是想胀死我,还是想灌醉我?&#;上官小仙道:&#;我本来是想吓死你的。&#;


  叶开道:&#;哦?&#;


  上官小仙道:&#;你明明知道那附近的人全都看见你跟宋老板交手,居然还敢在那里溜来溜去,你的胆于也未免太大了些。&#;叶开道:&#;你怕我被人认出来,捉将官里去?&#;上官小仙道:&#;不管怎么样,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你何必去惹那种麻烦。&#;叶开道)&#;你伯什么?&#;


  上官小仙道:&#;怕遇见真捕快。&#;


  叶开叹了口气,道:&#;想不列世上居然也有能使上官帮主害怕的事。&#;上官小仙也叹了口气,道:&#;我害怕的事又何止这一件。&#;叶开道:&#;你还怕什么?&#;


  上官小仙道:&#;还怕叶帮主。&#;


  叶开道:&#;叶帮主?&#;


  上官小仙嫣然道:&#;花生帮的叶帮主是谁,难道连你自己都忘了?&#;叶开大笑。


  他大笑着举杯,一饮而尽,忽然问道:&#;以你看,是花生好,还是金钱好?&#;上官小仙道:&#;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一文钱就可以买一大堆花生。&#;叶开道:&#;可是花生至少有一点比金钱强。&#;


  上官小仙道:&#;哪一点?&#;


  叶开道:&#;花生可以吃。&#;


  他剥了颗花生,抛起来,用嘴接住,慢慢咀嚼,又喝了口酒,道:&#;你若能用你的金钱来下酒,我才真的算你有本事。&#;上官小仙微笑着道:&#;你说的话好像总是很有道理。&#;叶开道:&#;当然。&#;


  上官小仙道:&#;可惜你忘了一点。&#;


  叶开道:&#;哦?&#;


  上官小仙道:&#;没有钱,酒也没有了,花生也没有了。&#;叶开想了想,终于承认:&#;你说的话好像也不是没有道理。&#;上官小仙笑道:&#;当然。&#;


  叶开道:&#;可惜你也忘了一点。只有钱还是不够的,金钱并不能真的使人快乐。&#;上官小仙道:&#;哦?&#;


  上官小仙连想都没有想就已承认:&#;所以我一直都在找。&#;叶开这:&#;找什么?&#;


  上官小仙看着他,美丽的眼睛温柔如春水:&#;找一样真正能让我快乐的东西。&#;叶开冷冷道:&#;除了金钱之外,这世上还有什么能让你快乐?&#;上官小仙道:&#;只有一样。&#;


  上官小仙道:&#;花生。&#;叶开笑了。


  他又剥了颗花生,笑道:&#;你又忘了一点。&#;


  上官小仙道:&#;哦?&#;


  叶开道:&#;金钱和花生并不是好搭档。&#;


  上官小仙道:&#;钉子与钉锤也不是好搭档。&#;


  叶开同意。


  上官小仙道:&#;可是它们在一起的时候,彼此都很快乐。&#;叶开道:&#;彼此部很快乐?&#;


  上官小仙点点头,道:&#;因为没有钉锤,钉子就完全没有用,没有钉子,钉锤也不能发挥所长。&#;她微笑着道:&#;一个人若不能发挥所长,就等于是个废物,废物是绝不会快乐的。&#;叶开也同意。


  上官小仙道:&#;所以它们只有在一起,才能得到快乐。&#;她凝视着叶开,叶开却避开了她的目光。


  他在逃避?


  上官小仙慢慢道:&#;我知道你一定也明白,我说的话绝对有道理。&#;叶开不能否认。


  上官小仙道:&#;现在多尔甲、布达拉和班察巴那都已死了,四大无王已去其三,魔教纵然还没有完全被毁灭,也已一蹶不振。&#;她春水般的眼波,又变得钉子般尖锐。


  但她却不是钉子,她是钉锤。


  &#;魔教一倒,放眼天下,还有哪一帮、哪一派能和我们争一日之短长?&#;&#;我们?&#;


  叶开没有笑。


  &#;我们。&#;上官小仙也没有笑:&#;现在金钱加上花生,所代表的意思已不止是快乐而已。&#;叶开在咀嚼着花生。


  花生是被咀嚼的,钉子是被敲打的。


  可是,若没有人咀嚼,花生也一样会腐烂,若没有人敲打,钉子也一样会生锈。


  生命的价值是什么?


  花生岂非一定要经人咀嚼,钉子岂非一定要被人敲打,然后它们的生命才有价值。


  叶开似乎已被打动了。


  上官小仙柔声道:&#;我知道你心里一定认为我想要你做钉子。&#;叶开道:&#;你不是?&#;


  上官小仙道:&#;你应该看得出,我并不是个很可怕的钉锤。&#;她伸出手,握住了他的手。


  她的手柔软如丝缎。


  叶开叹了口气,道:&#;你的确不是,只可惜……&#;上官小仙道:&#;只可惜花生和金钱之间,还有个铃当?&#;叶开苦笑。


  上官小仙道:&#;丁灵琳的确是个很好的女孩子,我若是男人,我也会喜欢她的。&#;叶开道:&#;你不是男人。&#;


  上官小仙道:&#;我至少并不讨厌她。&#;


  叶开道:&#;真的?&#;


  上官小仙道:&#;我若讨厌她,为什么要带你来跟她见面。&#;叶开盯着她,道:&#;为什么?&#;


  上官小仙轻轻叹息了一声,道:&#;因为我现在已明白,像你这样的男人,绝不是一个女人能完全占有的,我已没有这种奢望。&#;她凝视着叶开,眼睛更温柔:&#;金钱可以打造成铃当,铃当也可以铸成钱,我跟她为什么不能变成一个人呢?&#;叶开又避开了她的目光。


  上官小仙道:&#;假如你也能把我跟她看成一个人,我们就一定都很快乐,否则……&#;叶开忍不住问道:&#;否则怎么样?&#;


  上官小仙叹道:&#;否则金钱、花生和铃当,说不定全都会痛苦终生。&#;叶开终于回过头,看着她。


  又是黄昏。


  夕阳正照在窗户上,艳丽如春霞,屋子里燃着火,也温暖如春天。


  她的眼睛却比夕阳更艳丽,更温暖。


  也许春天就是她带来的。


  一个能将春天带来的女人,岂非已是男人们的最大梦想?


  上官小仙咬着嘴唇,道:&#;你好像从来也没有这么样看过我。&#;叶开道:&#;我……&#;


  上官小仙道:&#;你很少看我,所以你根本没有看清我是个什么样的女人,就因为你根本不知道我是个什么样的女人,所以才很少看我。&#;叶开承认。


  上官小仙的眼波中又露出幽怨,道:&#;我知道你一定会认为我是个很随便的女人,有过很多男人,其实……其实你以后就会知道……&#;叶开道:&#;知道什么?&#;


  上官小仙垂下头,轻轻道:&#;你以后就会知道,你不但是我第一个男人,也是我最后一个。&#;这绝不是说谎。


  聪明的女人,绝不会说这种随时部可能被揭穿的谎话。


  她当然是个绝顶聪明的女人。


  叶开的心似已溶化,情个自禁反握住她的手,柔声道:&#;用不着等到以后,我现在就已相信。&#;上官小仙的眼睛亮了,忽然跳起来,道:&#;走,我们去找铃当去。&#;叶开道:&#;她……&#;


  上官小仙道:&#;她既然还知道躲到这里来,神智一定还没有完全丧失,只要我们好好照顾她,她一定很快就会复原的。&#;叶开目中露出感激之色,看来他的确一直都没有认错她。


  上官小仙道:&#;刚才我出去的时候,她已睡觉了,我就叫韩贞在那里看着她。&#;叶开道:&#;锥子?&#;


  上官小仙嫣然道:&#;只要你会用,锥子的用处很大。&#;叶开道:&#;你已能信任他?&#;


  上官小仙道:&#;他并不是个好人,可是我已经看出来,他绝不敢做背叛我的事。&#;他们喝酒的地方,当然就在冷香园。


  穿过角门,就是了灵琳的小院。


  暮色已深了。


  院子里和平而安静,门是虚掩的,屋里还没有燃灯。


  他们穿过寂静的小院,走到门口,上官小仙就放开叶开的手。


  她不但温柔,而且体贴。


  女人的体贴,总是能令男人感动的。


  &#;她一定还在睡。&#;


  &#;能睡得着总是福气。&#;


  上官小仙微笑着,轻轻推开了门,叶开跟在她身后,还没有走进门,忽然发觉她整个人都已僵硬。


  屋子里也是和平而安静的,夕阳的温暖还留在屋角,可是人已不见了。


  丁灵琳不见了,韩贞也不见了。


  上官小仙吃惊地看着空床,眼泪都已急得流了下来。


  叶开反而比较镇静,先燃起了灯,才问道:&#;你是叫韩贞守在这里的?&#;上官小仙点点头。


  叶开道:&#;他会不会离开?&#;


  上官小仙道:&#;绝不会,我吩咐过他,没有我的命令,他绝不能离开半步。&#;叶开道:&#;你有把握?&#;


  上官小仙道:&#;他绝不敢不听我的话,他还不想死。&#;叶开道:&#;可是现在他人并不在这里。&#;


  上官小仙脸色苍白,道:&#;我想这一定有原因,一定有……&#;叶开道:&#;你想他是为了什么走的?&#;


  上官小仙没有回答,也不能回答。


  叶开道:&#;他不但自己走了,还把丁灵琳也带走了,他……&#;上官小仙打断了他的话,道:&#;丁灵琳绝不是他带走的!&#;叶开道:&#;你能确定?&#;


  上官小仙点点头,她并不是轻易下判断的人,她的判断通常都很准确:&#;她受的惊骇太大,所以一直都很紧张,绝不能再受到一点刺激。&#;叶开道:&#;你认为这里又有什么事,让她受了惊,所以她忽然逃了出去?&#;上官小仙道:&#;一定是的。&#;


  叶开道:&#;她逃走了,韩贞当然要追。&#;


  上官小仙道:&#;所以他们两个人都不在。&#;


  叶开道:&#;他去追的时候,为什么不留下点标记,让我们知道他们的去向?&#;上官小仙道:&#;她的逃走一定很突然,仓猝之间,他来不及。&#;叶开叹了口气,没有再说什么。


  他一向不是那种一着急就会六神无主的人,他一向很沉得住气受到的压力越大,他反而越能沉得住气。


  上官小仙咬着嘴唇,道:&#;他既然已去追了,不管追不追得上,都一定会有消息回来的。&#;叶开道:&#;嗯。&#;


  上官小仙道:&#;现在我就算要去找,也没法子找。&#;叶开道:&#;嗯。&#;


  上官小仙看着他,忍不住又道:&#;你好像并不着急。&#;叶开道:&#;着急有没有用?&#;


  上官小仙道:&#;没有。&#;


  叶开道:&#;既然没有用,我为什么要着急?&#;


  他说得虽从容,脸色还是很难看,慢慢地坐下来,坐在床上。


  ——既然有地方坐,为什么不躺下去?


  他索性躺了下去。


  上官小仙却急得连坐都坐不住了,皱着眉道:&#;这地方太冷,我们不如……&#;灯光照在他脸上。他的脸看来也像是被人砍了一刀。


  上官小仙从来也没有看见他如此惊骇过,忍不住间道:&#;什么事?&#;叶开没有开口。他竟似连喉头的肌肉都已僵硬,连声音都已发不出。


  上官小仙走过去,走到床头,一张美丽的脸,忽然也变了颜色。


  她忽然嗅到一种很奇特的气味,一种今人作呕、又令人战栗的气味。


  血的气味。他们并没有流血,血腥气是从哪里来的?是从床下来的。


  床下面怎么会有血腥气,难道床下会有个死人?死的是什么人?


  床并不重,一伸手就可以掀起来,这些问题立刻就可以得到答案。


  可是叶开没有伸手。他的手已僵硬,连手指都已僵硬,他实在没有勇气掀起这张床。


  ——假如真有人死在床下,死的不是丁灵琳是谁?


  上官小仙却已伸出了手,床下果然是个死人,刚死了不久,身上的血渍还没有干透。


  死的却不是丁灵琳。是韩贞。







第三十四章 双重身份

  叶开怔住,上官小仙更吃惊。死的怎么会是韩贞?叶开想不到,上官小仙更觉得意外。韩贞既然已死在这里,丁灵琳呢?


  上官小仙轻轻地放下床,慢慢地转过身,走到窗前,推开了窗户。


  窗外一片黑暗,夜色无情,忽然又已来临。


  她面对着这无情的夜色,沉默了很久,才长长吐出口气,道:&#;原来她先杀了韩贞才走的。&#;叶开道:&#;你认为是她杀了韩贞?&#;


  上官小仙道:&#;你认为不是?&#;


  叶开道:&#;绝不是。&#;


  上官小仙道:&#;你能确定?&#;


  叶开道:&#;武功也有很多种,最可怕、最有效的却只有一种。&#;上官小仙道:&#;哪一种?&#;


  叶开道:&#;只有杀人的武功,才是真正有效的武功。&#;上官小仙同意。她也知道有很多人的武功虽高,却不能杀人,也不敢杀人。


  叶开道:&#;杀人的武功,丁灵琳绝对比不上韩贞。&#;上官小仙道:&#;所以你断定韩贞绝不是死在她手里的?&#;叶开道:&#;绝不是。&#;


  上官小仙道:&#;可是现在丁灵琳已走了,韩贞却已死在这里。&#;这是事实,事实是谁都不能反驳的。


  上官小仙道:&#;若不是丁灵琳杀了他?是谁杀了他?&#;能杀韩贞的人也不多,何况,这屋子里除了他和丁灵琳外,并没有第三人。


  上官小仙道:&#;他若不死,绝不会让丁灵琳走,难道有人先杀了他,再绑走了丁灵琳?&#;这些问题有谁能回答?叶开也走过来,推开了另一扇窗子。窗子虽不同,窗外的夜色却是相同的,同样寒冷,同样无情。他痴痴地站在那里,动也不动,他的眼晴就如同窗外的夜色般深沉黑暗。


  上官小仙垂着头,终于轻轻道:&#;我刚才不该问那些话。&#;叶开沉默,上官小仙道:&#;现在最重要的一件事,是赶紧想法子去找丁灵琳,她……&#;叶开忽然打断了她的话,道:&#;不必找了。&#;


  上官小仙很意外,她从未想到叶开会说出这种话,忍不住转过头,吃惊地看着他,道:&#;你是说,不必去找了?&#;叶开道:&#;嗯。&#;


  上官小仙道:&#;为什么?&#;


  叶开道:&#;既然已有人知道她的下落,又何必再去找?&#;上官小仙道:&#;谁知道她的下落?&#;


  叶开道:&#;你。&#;


  上官小仙更吃惊,道:&#;你是说我知道她的下落?&#;叶开淡淡道:&#;我已说得很清楚,你也听得很清楚。&#;上官小仙看着他,没有动,没有开口,像是已完全怔住。


  叶开道:&#;魔教中的四大天王,的确已死了三个,可是孤峰并没有死。&#;上官小仙道:&#;杨天还没有死?&#;


  叶开道:&#;杨天不是孤峰,吕迪也不是。&#;


  上官小仙道:&#;杨天没有受伤?&#;


  叶开道:&#;他受了伤,伤得很重,可是受伤的人并不一定就是孤峰。&#;——球是圆的,圆的东西并不一定就是球。


  上官小仙道:&#;他若不是孤峰,为什么不敢让人知道他受了伤?为什么要瞒着你?&#;叶开道:&#;因为他以为我是你的奴才,以为我也入了金钱帮。&#;上官小仙忽然叹了口气,道:&#;你说的话,我连一句也不懂。&#;叶开道:&#;你应该懂的,也只有你才懂。&#;


  上官小仙道:&#;为什么?&#;


  叶开道:&#;因为出手伤他的人就是你。&#;


  上官小仙在苦笑,道:&#;我若不是很了解你,一定以为你已醉了。&#;叶开道:&#;我从来也没有像现在这么清醒过。&#;上官小仙道:&#;杨天本是我的好帮手,我为什么要出手伤他?&#;叶开道:&#;因为他先要杀你。&#;


  上官小仙笑了。她的笑,就跟叶开在无可奈何时那种笑完全一样。


  叶开却没有笑。事实上,他脸上的表情也从来没有像现在这么严肃过。他沉着脸道:&#;他久已想杀了你,却一直没有机会,只有冒险行刺。&#;上官小仙道:&#;行刺?&#;


  叶开点点头,道:&#;也许他低估了你的武功,也许他在无意间发现你已受了伤,所以决定乘此机会,冒险试一试。&#;上官小仙在听着,她不再辩驳,好像觉得这件事根本不值得辩驳。


  叶开道:&#;他决定动手的时候,想必就在初一的晚上。&#;上官小仙居然笑了笑,道:&#;假如要暗中去刺杀一个人,大年初一的晚上的确是好时候。&#;叶开道:&#;他去行刺时,当然是蒙着脸的。&#;


  上官小仙道:&#;当然。&#;


  无论谁要做刺客时,都绝不会以真面目示人。


  叶开道:&#;他本来以为自己这一击必定十拿九稳,谁知你的武功竟比他想象中还要好得多,所以他非但没有得手,反而伤在你手下。&#;上官小仙又笑了笑,道:&#;要杀我的确不是件容易事。&#;叶开道:&#;可是你也低估了他。&#;


  上官小仙道:&#;哦?&#;


  叶开道:&#;他的轻功极高,虽然没有得手,却还是逃走了。&#;上官小仙道:&#;想要捉住一条会飞的狐狸,当然也不是件容易事。&#;叶开道:&#;你以为他既然中了你的毒针,就算能逃走,也逃不远的,但是他还有种专解百毒的灵药,居然能暂时保住了他的性命。&#;上官小仙道:&#;可是我只要查出是谁受了伤,就知道刺客是谁了。&#;叶开道:&#;所以他才会瞒着我,不敢让我看见他的伤口。&#;上官小仙道:&#;他一定以为是我派你去调查刺客的。&#;叶开叹了口气,道:&#;他当然想不到你早已知道刺客就是他了。&#;上官小仙道:&#;我怎么会知道。&#;


  叶开道:&#;他以为王寡妇已死心塌地跟着他,以为王寡妇会替他保守秘密,想不到……&#;上官小仙道:&#;想不到王寡妇却将这秘密告诉了我。&#;叶开叹道:&#;无论多精明的男人,都难免会被女人出卖的。&#;上官小仙又叹了口气,道:&#;这也许只因为男人总认为女人都是弱者,都是傻瓜。&#;叶开同意这句话。


  上官小仙道:&#;我既然已知道他就是刺客,为什么不杀了他?&#;叶开道:&#;因为你杀人时总喜欢借别人的刀。&#;上官小仙道:&#;能借别人的刀,去杀自己想杀的人,倒的确是件很愉快的事。&#;叶开道:&#;你愉快,我就不愉快了。&#;上官小仙道:&#;为什么?&#;


  叶开道:&#;因为这次你想借的,是我的刀。&#;


  上官小仙道:&#;哦?&#;


  叶开道:&#;孤峰受了伤,我在找孤峰,杨天又恰巧受了伤,而且不敢把受伤的事说出来,这件事就好像一加一,再加一,必定是三。…上官小仙道:&#;所以我认为你只要找到杨天,就一定会以为他就是孤峰。&#;叶开苦笑道:&#;我本来几乎以为他是的。&#;


  上官小仙道:&#;你的解释听来好像很合理,只可惜你又忘了一点。&#;叶开道:&#;哦?&#;


  上官小仙道:&#;杀人都有动机,要杀我,更一定要有很好的理由,因为无论谁都应该知道那绝不是件容易事。&#;叶开承认。


  上官小仙道:&#;杨天很了解我,我对他并不坏,他为什么要冒险杀我?&#;叶开道:&#;我也很了解他,他是个野心很大的人,所以才会入金钱帮。&#;这点上官小仙也同意。


  叶开道:&#;他越深入,越了解金钱帮势力的庞大,野心就越大。&#;上官小仙道:&#;难道他还想做金钱帮的帮主?&#;叶开道:&#;他一定想得要命,只可惜……&#;上官小仙道:&#;可惜只要我活着,他就永远没有这一天。&#;叶开道:&#;所以他无论冒多大的险,也要杀了你。&#;野心就像是洪水,一旦发作起来,就没有人能控制,连他自己都不能。所以野心不但能毁灭别人,也同样能毁自己,而且往往在毁灭别人之前,就已先毁了自己。可是一个人假如完全没有野心,活着岂非也很乏味?这岂非也是人类的悲哀之一?


  上官小仙叹了口气,道:&#;现在你的推测好像已渐渐变得完整些了。&#;叶开道:&#;还不算完整。&#;


  上官小仙笑道:&#;你自己也知道?&#;


  叶开道:&#;我知道的事,也许比你想象中要多些。&#;上官小仙道:&#;哦?&#;


  叶开道:&#;杨天一直不敢对你下手,为什么忽然有了勇气?&#;上官小仙道:&#;这是第一点。&#;


  叶开道:&#;我等的本是孤峰,他为什么也恰巧在那时入城?&#;上官小仙道:&#;这是第二点。&#;


  叶开道:&#;杨天若不是孤峰?谁才是孤峰?&#;


  上官小仙道:&#;这是第三点。&#;


  叶开道:&#;孤峰若没有和多尔甲约好在延平门相见,多尔甲身上怎么会有那张血书?&#;上官小仙道:&#;这是第四点。&#;


  叶开道:&#;墨九星本是个隐士,为什么一到长安,就能找出多尔甲的下落?&#;上官小仙道:&#;这是第五点。&#;


  叶开道:&#;墨九星既然终年常食五毒,怎么会那么容易就被毒死?&#;上官小仙道:&#;这是第六点,&#;叶开道:&#;苦竹本是个局外人,为什么也会忽然惨死?&#;上官小仙笑道:&#;现在你的推测好像已有了六点漏洞。&#;叶开道:&#;只有六点。&#;


  上官小仙道:&#;无论谁的推测,若是有了六点漏洞,这推测根本不能成立。&#;叶开道:&#;可是我这推测一定能成立。&#;


  上官小仙道:&#;哦?&#;


  叶开道:&#;因为这六点漏洞,我都能解释。&#;


  上官小仙道:&#;你说。&#;


  叶开道:&#;漏洞虽然有六点,解释却只有一个,只要用两句话就能说出来。&#;上官小仙道:&#;我在听。&#;


  叶开道:&#;孤峰就是你,墨九星也是你!&#;


  上官小仙又笑了。


  ——你若很喜欢一个人,常常和这个人见面,他的毛病,你也一定会传染上的,上官小仙显然己学会了叶开的毛病,到了无可奈何的时候,遇着了困难危险的事,她也会笑,只不过她笑得比叶开更甜。


  叶开道:&#;就因为你是孤峰,所以杨天才敢下手,因为他发现你己受了伤。&#;上官小仙道:&#;这是第一个解释,好像还很合理。&#;叶开道:&#;就因为你是孤峰,所以才要杨天做你的替罪羔羊。&#;上官小仙道:&#;这也有理。&#;


  叶开道:&#;只有你才知道吕迪是多尔甲,也只有你才能约他到十方竹林寺去。&#;上官小仙道:&#;所以墨九星也是我?&#;


  叶开道:&#;你故意在脸上嵌起九颗寒星,始终不肯摘下那顶草帽,只因为你的易容术虽精妙,还是怕我认出你来。&#;上官小仙道:&#;可是我为什么要扮成墨九星呢?&#;叶开道:&#;因为你要杀多尔甲。&#;


  上官小仙道:&#;我要杀他?为什么要你去?&#;


  叶开道:&#;因为你要让我亲眼看见多尔甲的死,是死在墨九星手里的。&#;他接着又道:&#;多尔甲很可能也知道墨九星是你,所以他那最后一着杀手并没有真的使出来,想不到你却乘机杀了他。&#;上官小仙在听着。


  叶开道:&#;那本是故意演给我看的一出戏,多尔甲也是串通好了演戏的,就连你们说的那些话,也像是出戏。&#;上官小仙道:&#;他为什么要来演这出戏?&#;


  叶开道:&#;因为你们演这出戏本是为了要杀我,所以他再三跟我约定,不许我的飞刀出手,好让你有机会杀我。&#;上官小仙道:&#;我并没有杀你。&#;


  叶开道:&#;你没有,因为你真正要杀的并不是我,而是多尔甲,他至死也想不到那出戏最后的结局竟会忽然变了。&#;想到多尔甲临死时眼睛里的惊讶和痛苦,叶开也不禁叹了口气,道:&#;他死得实在很冤枉。&#;上官小仙道:&#;你同情他?&#;


  叶开道:&#;我只同情他的死。&#;


  上官小仙淡淡道:&#;每个人都要死的,他死得冤枉,只因为他本就是个愚蠢的人。&#;叶开道:&#;他愚蠢?&#;


  上官小仙道:&#;愚蠢也有很多种,傲慢自大岂非也是其中的一种。&#;叶开无法辩驳。傲慢自大的确是种愚蠢,而且很可能就是最严重的一一种。


  上官小仙道:&#;但是我并不愚蠢,现在我总算已明白你的意思了。&#;叶开道:&#;你应该明白。&#;


  上官小仙道:&#;你说我扮成了墨九星,再将吕迪找去,计划杀你,到最后却反而杀了他。&#;叶开道:&#;听起来这的确是件很荒谬的事,可是这计划却绝对有效。&#;上官小仙道:&#;也许就因为它不可思议,所以才有效。&#;叶开道:&#;那封血书当然也是这计划的一部分。&#;上官小仙道:&#;哦?&#;


  叶开道:&#;杨天自己当然也知道他的秘密迟早会被你发现,已决定逃走。&#;上官小仙道:&#;金钱帮的势力遍布天下,他能逃到哪里去?&#;叶开道:&#;他已受过这一次教训,这次的行动,当然特别小心,所以他选来选去,才选了个你料想不到的地方。&#;上官小仙道:&#;什么地方?&#;


  叶开道:&#;长安城。&#;


  上官小仙道:&#;这里就是长安。&#;


  叶开道:&#;他算准你一定会认为他已逃到了很远的地方去,所以就偏偏选了个最近的地方。&#;上官小仙也承认这地方的确选得不错。


  叶开道:&#;只可惜他又将这计划告诉了王寡妇。&#;上官小仙道:&#;他不能不告诉她,一个受了重伤的人要脱逃,一定要人帮忙的。&#;叶开道:&#;他告诉了王寡妇,就等于告诉了你。&#;上官小仙道:&#;我知道他逃亡的计划后,就伪造了那封血书?&#;叶开道:。你算准我看到那封血书后,就一定会在延平门等着的。&#;上官小仙道:&#;这封血书又怎么会到了吕迪身上?&#;叶开道:&#;血书本不在吕迪身上,是苦竹特地送来的。&#;上官小仙道:&#;苦竹也是这件事的同谋?&#;


  叶开道:&#;所以他才会被你杀了灭口,所有跟这件事有关的人,都已被你杀了灭口。&#;上官小仙道:&#;宋老板和那巨人呢?&#;


  叶开道:&#;他们是杨天的朋友,看见我在延平门,也故意演了出戏,好掩护杨天人城,杨天是怎么受了伤,他们当然知道。&#;上官小仙道:&#;这秘密当然不能让你知道,所以我就将他们也杀了灭口?&#;叶开道:&#;我早已算准你有这一着,所以他死了,我并不意外。&#;上官小仙叹了口气,道:&#;这么样一来,我杀的人倒真不少。&#;叶开疲乏他说:&#;的确不少。&#;


  上官小仙道:&#;我甚至还会自己杀自己。&#;


  她又叹了口气,道:&#;假如我就是墨九星,岂非自己杀了自己?&#;叶开道:&#;死的墨九星并不是你。&#;


  上官小仙道:&#;不是?&#;


  叶开道:&#;你知道我一定不会有那么好的胃口陪你吃那粗饭,所以早已准备了替死鬼,等我一走,你就毒杀了他。&#;上官小仙道:&#;因为墨九星一死,这件事就死无对证了。这本就是个极周密的计划,也是个很好听的故事。&#;叶开道:&#;我也希望这只不过是个故事。&#;


  上官小仙仿佛很吃惊,道:&#;难道这不是故事?&#;叶开道:&#;这件事的巧合太多,只有真实的事才会有这么多巧合。&#;上官小仙道:&#;难道真实的事比故事还离奇?&#;叶开道:&#;通常都是这样的。&#;


  上官小仙嫣然道:&#;听你这么说,连我自己都有点相信这件事是真的了。&#;她笑得还是那么纯真甜美:&#;可是,我的计划既然极周密,怎么会被你看破的?&#;叶开道:&#;无论多周密的计划,都难免有漏洞。&#;上官小仙道:&#;这计划也有?&#;


  叶开道:&#;我推测中的那些漏洞,也正是你计划的漏洞。&#;上官小仙道:&#;哦?&#;


  叶开道:&#;因为你若不是孤峰,就绝不能有这么多巧合。&#;上官小仙道:&#;现在你已完全确定了?&#;


  叶开道:&#;直等到我看到他们的伤口后,才完全确定的。&#;上官小仙道:&#;他们是些什么人?&#;


  叶开道:&#;杨天、宋老板、巨人和苦竹,他们本是备不相关的人,本不可能死在同一个人手里,可是他们致命的伤口却完全一样。&#;上官小仙叹了口气,道:&#;这实在巧得很。&#;


  叶开道:&#;巧合也就是漏洞。&#;


  上官小仙道:&#;所以我不但是金钱帮的帮主,也是魔教中的四大天王之一。&#;叶开道:&#;是孤峰。&#;


  上官小仙道:&#;莫忘记金钱帮和魔教本是势不两立的对头。&#;叶开道:&#;我没有忘记。&#;


  叶开接着道:&#;那么金钱帮的帮主是聪明人,他知道将敌人消灭并不是最好的法子。&#;上官小仙道:&#;什么法子才是最好的法子?&#;


  叶开道:&#;收服他,利用他,将敌人的力量,变成自己的武器。&#;上官小仙道:&#;这法子的确不错。&#;


  叶开道:&#;可是魔教的组织太秘密,力量太庞大,要想收服他,也只有一个法子。&#;上官小仙道:&#;什么法子?&#;


  叶开道:&#;做魔教的教主。&#;


  上官小仙道:&#;要想做魔教的教主,就一定要入魔教。&#;叶开道:&#;所以你入了魔教。&#;


  上官小仙道:&#;魔教自从老教主去世后,权力就被四大天王分走了,谁也不愿再选新的教主,把自己已得到的权力再交回去。&#;叶开道:&#;四大无王若是已死了三个呢?&#;


  上宫小仙嫣然道:&#;那么剩下的一个,就算想不做教主,只怕都困难得很。&#;叶开道:&#;只可惜像多尔甲他们那种人,是绝不会死得太快的。&#;上官小仙道:&#;当然不会。&#;


  叶开道:&#;你当然也不能亲自出面对付他们。&#;上官小仙道:&#;我做事一向不愿太冒险。&#;


  叶开道:&#;他们也许至死都不知道金钱帮的帮主就是你。&#;上官小仙道:&#;他们连做梦都没有想到。&#;


  叶开道:&#;所以你只有用一种法子才能杀得了他们。&#;上官小仙道:&#;你说用什么法子最好?&#;


  叶开道:&#;借别人的刀。&#;


  上官小仙抚掌道:&#;对了,要杀他们那样的人,一定要借别人的刀,而且还要借一把特别的刀。&#;叶开道:&#;可是你也知道,我的刀虽快,却很少杀人。&#;上官小仙道:&#;所以我才费了那么多的心思,绕了那么多圈子。&#;叶开道:&#;你一定也连做梦都没有想到,还是有个人看穿了你的秘密。&#;上官小仙盯着他,过了很久,叹道:&#;你既然什么事都能看得穿,为什么看不穿我的心?&#;叶开道:&#;我……&#;


  上官小仙道:&#;我对你是真是假,你难道一点也看不出?&#;她美丽的眼睛里,有一种说不出的幽怨和悲伤,这究竟是真是假?








第三十五章 一决胜负

  叶开再次转过头,避开了她的目光。


  无论是真的也好,是假的也好,现在都已不重要了。


  叶开也不禁长长叹息,道:&#;我来的时候,还不想揭穿这件事的。&#;上官小仙道:&#;为什么?&#;


  叶开道:&#;因为……&#;


  上官小仙道:&#;是不是因为你还有点不忍?&#;


  叶开苦笑。


  他不能否认,也并不是真的完全看不出她对他的感情。


  上官小仙道:&#;你非但不忍,也不敢。&#;


  叶开道:&#;不敢?&#;


  上官小仙道:&#;因为你根本连一点证据都没有,只凭推测,是不能定人罪的。&#;叶开也不能否认。


  上官小仙道:&#;可是丁灵琳出了事,你就立刻不顾一切了。&#;她眼睛里的悲伤,忽然又变成了妒恨:&#;她究竟为你做了些什么事,能让你这么死心塌地对她?我又有哪点比不上她?&#;叶开沉默。


  上官小仙道:&#;她到处闯祸生事,到处惹麻烦,还几乎一刀把你杀死,你不在的时候,她连半天都等不得,就急着要嫁人,嫁一次人还不够,一夜间她就嫁给了两个男人,像这样一个女人,有哪点值得你为她如此牺牲?&#;叶开道:&#;我也想不通。&#;


  上官小仙道:&#;那么你……&#;


  叶开打断了她的话,道:&#;我只知道,就算她再杀我十次,再嫁给十个男人,我还是一样会这么样对她的。&#;上官小仙道:&#;为什么?&#;


  叶开道:&#;因为我知道她对我是真心的,我信任她。&#;上官小仙霍然站起来,又慢慢地坐下。


  她坐下时,已不再是个情感激动的女人。


  她站起来时,情感仿佛要崩溃,可是等到她坐下时,她已变成了冷酷如冰山、锐利如刀锋的金钱帮帮主。


  也许女人本就是多变的,她只不过变得比任何人都快而已。


  也许她根本没有变,变的只不过是她的伪装。


  叶开道:&#;现在你还有什么话说?&#;


  上官小仙道:&#;没有了。&#;


  叶开道:&#;但我却还有一点不能不说。&#;


  上官小仙道:&#;哦?&#;


  叶开道:&#;我的确连一点证据都没有,这些事你本不必承认的。&#;上官小仙道:&#;我也不必否认。&#;


  叶开道:&#;为什么?&#;


  上官小仙冷冷道:&#;因为我不但是金钱帮的帮主,还是魔教的教主,我不但掌握了天下最可怕的两大帮派,还掌握了丁灵琳的性命,我无论是承认也好,是否认也好,你都只有听着。&#;叶开征住。


  他忽然发现自己的确没法子对付她,连一点法子都没有。


  上官小仙道:&#;现在你还有什么话说?&#;


  叶开的确已无话可说。


  上官小仙道:&#;那么我说的话,你就要听着,每个字都仔细听着。&#;叶开没有听。


  因为他忽然听见了另一个人说话的声音:&#;她说的话,你连一个字都不必听,因为,她根本就是在放屁。&#;声音是从床下发出来的。


  床下面明明只有一个人,一个死人,死人怎么能说话?


  上官小仙是个绝顶聪明的人,叶开也是的,但却连他们也想不通这是怎么回事?


  一件事若连他们都想不通,这世上还有谁能想得通呢?


  床下面明明只有一个死人,他们刚才还抬起这张床来看过。


  现在这张床又被抬了起来,——被人从下面往上抬。


  上官小仙的心却在往下沉。


  ——刚才说话的人,竟是丁灵琳,她听得出丁灵琳的声音。


  可是丁灵琳怎么会在床下的?死了的韩贞怎么会变成活的丁灵琳?


  上官小仙就想不通了。


  叶开也想不通。


  ——一件事若连他们也想不通,世上还有谁能想得通?


  只有一个人。


  这个人当然就是丁灵琳自己。


  丁灵琳并没有真疯。


  这世上会装痴的并不止上官小仙一个人,丁灵琳也会。


  你会的事,我都会。


  她从床下走出来,看着上官小仙,眼睛里发着光:&#;你会骗人,我也会,你会杀人,我也会,而且绝不比你差。&#;&#;你要韩贞来杀我,再想法子让小叶以为我是发疯而死的。&#;&#;你一定想不到我反而杀了他。&#;


  &#;你会在我的炖鸡面里下迷药,我也会在他喝的茶里下迷药。&#;&#;他当然不会提防一个已发了疯的女人,就好像我们以前没有提防你一样,这法子本是我从你那里学来的。&#;——死了的韩贞还在床下,这次他无疑是真的死了。


  &#;我将他的尸体送到床下去的时候,才发现床下面有个地窖,是藏酒的地方。原来冷香园的酒都是藏在这种地窖里的,所以那天我们在外面连一瓶酒都找不到。我知道你们一定会来,所以我就藏入地窖里,却将尸体摆在外面。我算准你看到韩贞死了后,一定会大吃一惊,绝不会再注意到下面还有个地窖。&#;&#;我还想听听你们在上面说些什么,看他是不是会被你骗走。&#;她看着叶开,眼睛里充满了幸福的光辉,柔声道:&#;其实我也知道你这次绝不会再上她当的,你果然没有让我失望。&#;她说得很简单。


  无论多曲折离奇的事,一说穿了,你就会发现它并不像你想象中那么复杂。


  世上本就有很多事都是这样子的。


  上官小仙一直在听着,苍白美丽的脸上,居然连一点表情都没有。


  等到丁灵琳说完了,她才慢慢地抬起手,放在桌上。


  她那双纤柔秀气的手,竟忽然变得金属般坚硬。


  灯也在桌上。


  她的手在灯下发着光——并不是她的手在发光,是一双金属般锐利、却又像冰一般透明的手套。


  那天晚上,在鸿宾客栈的后墙外,丁灵琳看见的就是这双手。


  崔玉真在短墙头远远看见的也是这双手。


  上官小仙道:&#;这就是传说中的金刚不坏,大搜神手。&#;叶开道:&#;哦?&#;


  上官小仙道:&#;这手本是准备用来对付吕迪和郭定的。&#;叶开道:&#;我看得出。&#;


  上官小仙道:&#;可惜他们却让我捻了。&#;


  他们根本没有给她机会,让她用出这种武器。


  她摊开手,掌心有一枚比绣花针还细的针:&#;这是我的上天入地,大搜魂针。&#;叶开道:&#;哦?&#;


  上官小仙道:&#;杨天他们四个人,就是死在我这种针卞的。&#;叶开道:&#;我也看得出。&#;


  上官小仙道:&#;昔年梅花盗的梅花针,已今天下武林中人丧胆。&#;叶开道:&#;我听说过。&#;


  上官小仙道:&#;但是我可以保证,我这种针远比梅花针更可怕。&#;叶开叹了口气,道:&#;你这种针想必是准备用来对付我的。&#;上官小仙承认。


  盯着叶开,忽又问道:&#;你的刀呢?&#;


  叶开道:&#;刀在。&#;


  上官小仙道:&#;在哪里?&#;


  叶开没有回答。


  天上地下,从来也没有人知道他的&#;飞刀&#;在哪里,也没有人知道刀是怎么发出来的。


  刀未出手前,谁也想象不到它的速度和力量。


  大家只知道一件事——刀一定在它应该在的地方。


  上官小仙慢慢道:&#;我也知道你的刀是无所不在,无所不至的。&#;叶开并没有谦虚。


  因为刀虽然是他的,虽然在他身上,可是这种刀的神髓,却还是别人。


  一个伟大的人。


  天上地下,你绝对找不到任何人能代替他。


  若不能了解他那种伟大的精神,就绝不能发出那种可以惊天动地的刀。


  飞刀!飞刀还未在手,可是刀的精神已在。


  那并不是杀气,但却比杀气更令人胆怯。


  上官小仙的瞳孔已在收缩,道:&#;你的刀无所不在,无所不至,我的针也一样。&#;叶开道:&#;哦?&#;


  上官小仙道:&#;你也永远无法想象,我的针会从什么地方发出来,更无法想象它是怎么发出来的。&#;叶开道:&#;我不会去想,也不必想。&#;


  上官小仙冷笑,道:&#;你若认为你能封住我的出手,你就错了。&#;叶开沉默,上官小仙道:&#;我的计如恒河沙数,你的刀却有限。&#;叶开道:&#;我的刀只要一柄就已足够。&#;


  上官小仙连眼角都在收缩,过了很久,忽然长长叹息,道:&#;也许这就是命运。&#;叶开道:&#;命运?&#;


  上官小仙道:&#;也许我命中注定,迟早总要和你一决胜负的。&#;她眼中又露出一抹悲伤:&#;正如昔年的上官帮主,是命中注定了要和小李探花一决胜负一样。&#;叶开也不禁叹息,道:&#;昔年的上官帮主,的确不愧为一世之雄,只可惜现在……。&#;上官小仙没有让他说下去,冷冷道:&#;昔年的上官帮主虽已不在,今日的上官帮主却还在。&#;叶开道:&#;飞刀也在。&#;


  上官小仙道:&#;昔年他们那一战,虽足以惊天地,位鬼神,却没有人能亲眼看到。&#;丁灵琳忍不住道:&#;今日你们这一战,却一定会有人亲眼看到。&#;上官小仙道:&#;没有。&#;


  丁灵琳道:&#;有。&#;


  上官小仙霍然转头,盯着她,冷冷道:&#;你想看?&#;丁灵琳道,&#;我一定能看得到。&#;


  上官小仙冷笑道:&#;你若在这里,我的飞针出手,第一个要对付的就是你,他若为你分心他就只有死。&#;丁灵琳怔住。


  上官小仙既没有再说一句话,也没有再看她一眼,她却只有走出去。


  她走出去时,全身都冰冷。


  门关起,把生命中所有的一切,全都关在门外。


  门里剩下的只有死?


  死的是谁?丁灵琳的腰弯下,几乎已忍不住要呕吐。


  她又有了那种无可奈何的感觉,这种感觉才真的能让她发疯。


  可是发疯也没有用。


  昔年那一战,她虽然没有见到,却听说过。


  就连小李探花自己也承认,上官金虹的确有很多机会可以杀他,甚至还可以令他无法还手。


  上官金虹故意将那些机会全都错过了,只因为他始终想赌一赌。


  ——赌他是不是能躲得过小李探花那&#;从不虚发&#;的出手一刀。


  这次上官小仙自然绝不会再犯同样的错误。


  丁灵琳嘴里在流着苦水。


  叶开也许正在这扇门里,受着死的折磨,她却只有在门外等着。


  就像孙小红和阿飞在等李寻欢时一样。


  可是他们还有两个人。


  在上官金虹的密室外,那扇门是铁铸的,无论谁也撞不开。


  现在她面前的这扇门,她随时都可以闯进去,却偏偏不敢闯进去。


  她绝不能让叶开分心。


  她实在希望面前的这扇门,也是扇撞不开的铁门,那样她至少不必再忍受这种&#;控制自己&#;的痛苦。


  没有亲自经历过的人,绝对想象不到这种痛苦有多么可怕。


  她简直恨不能将自己的一双脚用钉子钉起来。


  夜已深了。


  丁灵琳还在等,整个人都已因&#;等待&#;而崩溃,悲哀的是,她竟不知道自己是在等什么?


  她等的也许只不过是叶开的死。


  想到上官小仙的机智和武功,她实在不知道叶开能有几分机会活着走出去。


  所以这扇门打开的那一瞬间,她几乎连心跳都已停止。


  直到她又看到叶开。


  叶开看来很疲倦,但却是活着的。


  活着,这才是最重要的事。


  丁灵琳看着他,眼泪终于慢漫地流了下来——当然是欢喜的泪。


  欢喜时也和悲哀时一样,除了流泪外,什么话都说不出,什么事都不能做,甚至连动都不能动。


  &#;上官小仙呢?&#;


  过了很久,她才能问出这句话。


  回答只有三个字:&#;她败了。&#;


  她败了。


  这是多么简单的三个字。


  决定胜负,也只不过是一刹那问的事。


  但是又有谁能想象,这一刹那问的紧张和刺激。


  这一刹那对江湖的影响,又是何等深巨。


  一刹那!


  一刀!


  那一闪的刀光,又是何等惊心,何等壮丽!


  你甚至不必亲眼去看,只要去想一想,你的呼吸都不禁要停顿。


  可是丁灵琳并没有想。


  所有的一切事,对她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叶开还活着。


  只要叶开还活着,她就已心满意足了。


  门里还有哭泣声,死人是不会哭的。


  难道上官小仙还没有死?


  叶开的刀,本不是杀人的刀。


  他让她活下去,是不是因为他知道她以后已不会再是和以前同样的一个上官小仙了!


  ——宽恕远比报复更伟大。


  以牙还牙,以血还血,这句话对叶开是不适用的。


  他用的是小李飞刀。


  这种刀的力量是爱,不是恨。


  上官小仙是不是也能懂得这道理?


  丁灵琳也没有再问,因为现在她心里只有爱,没有恨,她正在看着叶开的眼睛……


  生命如此美好,爱情如此奇妙,一个人若还不能忘记仇恨,岂非愚蠢得很?——


  (全书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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