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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风故事:朝颜如梦(完)

文章转自网络,如有侵权联系即删作者:十鸢

我苏醒过来时,已是坠崖半月之后。

药师念叨着若是我再不醒过来,她就要将我埋掉了。

我如同废人终日躺在床上,手脚筋被挑断,钻心地疼。

药师问我究竟得罪了何人,会落得如此下场。

一剑穿胸已是致命,还要被断去手脚筋,扔下悬崖生怕不死,却又被喂下玉灵丹,保住一丝生气。

让我生不如死,太恶毒了!

我沉默不语,脑海中浮现出那个温润如玉的绝色男子。

沈沐宸,你就如此恨我?

为了保全江临王氏,你大可一剑杀了我,可你却要我变成这废人,看着江临王氏日渐强盛而不能报仇,日日折磨我!

我说过,若我还有一丝生机,定会回来,毁了江临王氏,杀了你!


1

我是江陵城城主之女。

出生之时,阿爹大摆筵席十天十夜,贺我之诞。

随着我一天天长大,阿爹对我的宠爱却逐渐消失殆尽。在弟弟妹妹出生后更是对我陌如生人。

城中风语:二少爷聪明伶俐,像足了城主,三小姐貌美温柔,活脱脱是夫人的小影子。

唯有大小姐,沉默寡言,性情冷漠,不像爹也不像娘,倒像是捡来的野种。

被抛弃的孩子,得到的疼痛总是成倍的。

阿爹对我的冷漠与嫌恶,如同城中的风向标,就连底层的小厮,也能冲我吐口水,责令我干活。

开始时,每当有人欺负我,我便拼命与他们撕扯打架,如同一只野兽。

可当我狼狈地回府,想要告与阿爹,迎来的从来都是阿爹命令总管的一顿鞭打,不问缘由。

总管的儿子站在一旁对着我露出得意地笑。

同样衣衫破烂满脸污血,他却躲在他娘亲的怀中哀声叫疼,得到心疼与关怀,我却在他爹的鞭下一声不吭。

直到一次,因为顶嘴,他们十多人围着我一人拳打脚踢,许是心有不甘,我望着阿爹的车撵喊出了声。

高坐的阿爹逗着怀中弟弟,侧头一看,眼中全是厌恶,然后吩咐车夫径直离去。

为首的总管儿子轻蔑一笑。

“你真以为自己是大小姐?你不过就是一个野种,没人要的野种!连你爹都不要你!”

至此之后,我再不告状,只是和所有想要欺负我的人拼命。

直到十二岁那年,城中再无能与我打平手的男生。

我也成功被所有人排挤,他们叫我兽女——如同野兽一般的疯女子。

只是每当夜里娘亲拿着药瓶为我上药时,她滴落在我脸上的泪珠让我生出一丝后悔,若是不那么逞强,若是再忍一忍,是不是能让她少伤心一点。

即便如此,我身上所展现出来的武学天赋还是不得不让阿爹对我刮目相看。

十四岁那年,我带数百家兵,围攻黑风部落,以少胜多,灭了阿爹心中多年的恶患。

至此之后,我便成为江陵城的一把利剑,助阿爹横扫四方,不出三年,便使江陵城一跃成为越凌国十大外城之首。

江陵城盛传,城主千秋功,生了奇女子,三岁识千字,五岁练剑谱,十二岁打遍江陵城无敌手,十四岁带兵收归方圆五百里所有的部族与外敌,十七岁当上江陵城第一任女管事。

满身本事,却因女儿身,永远只能是管事。

2

“大小姐,这已经是拒绝你的第一百九十九个男子!如今这江陵城已经没有可以提亲的适龄的男子了!”

彼时我坐在城外青灵山山顶的大槐树上,右脸巴掌大的黑疤在树荫下显得更为瘆人。

我丝毫不理会树下大喊的丫头绿盈,看着满山的野花盛开,一片生机。

沈沐宸就是在此时闯入我的眼帘,一身鲜血,满脸狼狈地从马上摔了下来。

正好,送上门来的夫君!

我一借力,稳稳地落到一众追杀他的人面前。

“此山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要想从此过,留下买路财。”

原来山贼的标准话术说起来这么爽。

“丑丫头,识相的就赶紧滚开,别来送死!”

我摇摇头,错误回答。

剑身出鞘归鞘间,一众人全都倒地,眼见我将受伤男子带走。

3

我救了沈沐宸,条件是以身相许。

他说他的爹娘因病过世,还是带孝之身,所以,我们的婚事定在两年之后。

阿爹自是允许,只要沈沐宸入赘江陵城。

我问过沈沐宸,若不是我救他,他会愿意娶我吗?

沈沐宸只笑不语。

他长得极好看,眉目如画,鼻梁高挺,眼眸深邃,仿若星辰。

我明白,若不是救命之恩,他绝不可能娶我这个丑姑娘的。他也会如同江陵城其他男子般避我如瘟神。

不过无妨,我要的,只是他娶我,至于爱与不爱,日后再说。

沈沐宸从不与我讲述他的过去,我也从未问起。

他对我极好。

我爱食甜,他便为我做从未吃过的糕点。

我爱舞剑,他便在旁为我奏一曲广陵散。

我生性淡然,不爱出门,他便陪我在后山的树上呆坐,为我披衣,陪我解闷。

我右脸有疤,不愿照镜,他会为我梳髻贴黄。

从未有男子如此对我。

十五岁的一场火灾带走了我娘,也为我留下了丑陋的疤。

所有人都认为是我害死了娘亲,可我却什么都不记得了!

阿爹将我关在地牢整整十天,若不是妹妹在阿爹门外跪地求情,大约我就死在了冰冷的牢房。

虽然知道沈沐宸对我的好是出于报恩,可每当对上他如星辰般的眼眸时,总会让人沦陷,脸颊发热,误以为我们是能成为一对恩爱的夫妻。

两年的时间转瞬即逝,我们的成亲日定在我十九岁生辰那天。

那夜,无月。

江陵城一派喜庆之色,张灯结彩,红帆高挂。

可原本热闹非凡的城主府却变得无比清冷。

我身穿玄色纯衣繻神礼服,手持刃剑,立于新房之中。

房外,是城中先锋六十人的尸体,重叠如山,血流成河。

府内,是三百暗影,围剿城主府。

他们穿过黑山谷,躲过江陵城精密的守卫,悄无声息出现在江陵城,潜入城主府,如同神兵天降,卸了城主府的所有防卫,杀得府中人措手不及,毫无反抗之力。

沈沐宸如同天神下凡,一身玄色吉服束手立于人前。

阿爹身中软骨散,被五花大绑押跪在他脚下,口中破口大骂,骂沈沐宸的恩将仇报,骂自己的眼瞎,骂我的引狼入室。

沈沐宸没有理会谩骂声,只是从袖中拿出一枚国主信物。

“江陵城城主朝武霖,拥兵自重,拉拢外族,结党怀欺,魅惑众听,藐视国主圣威,罪该当诛。”

“原来你是林川秀派来的走狗!哼,论辈分,我算他叔叔,居然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段,有本事,光明正大的派兵来降!”

“国主至圣至明,不愿有战,陷百姓于水火,所以城主还是自行了断,保了颜面,又保了家人!”

“呸,你休想!朝颜,杀了他,这城主之位,便是你的!”

“朝颜,放下剑,我答应你的,绝不食言。”

沈沐宸看向我,眼中满是温柔。

以我的武功,要在众人之中与沈沐宸同归于尽,胜算极大。

我提着剑,一步步走向沈沐宸。他如星辰般美丽的眼眸看着我,眼中没有丝毫慌乱,倒似胸有成竹。

我举剑,用尽全力刺向他。

鲜血顺着剑尖流淌在地,如同一朵巨大的鸢尾。

阿爹看着穿过胸膛的剑,满眼震惊,我俯身向前,在他耳边轻声说道。

“你不是说爱她吗?她最怕黑了,你应该去陪着她。”

我一点一点地用力,剑身刺穿他的身体,他口中的鲜血打湿了我的衣襟。

“原始如此,原始如此……

“阿颜,护好你的弟弟妹妹,守好江陵城。你的仇……”

终究没有说出来,阿爹一口鲜血喷出,倒在了我的肩头。

是的,我杀了我阿爹,江陵城城主。

不,准确来说是我的杀父仇人。

4

十五岁那年,我无意中翻开娘亲藏在箱底的画像,终于知道了她整日郁郁寡欢的原因。

她本是皇城望族之女,却爱上了家族死敌之子。

两人不顾世俗眼光和家族反对,一路奔波,私奔至此,却在准备安定之时遇到对娘亲一见钟情的阿爹。

爱人惨死在了阿爹的刀下,娘亲被虏成了城主娘子。

最初的她想过一死了之,却意外发现了我的存在,便只好隐忍下来,护我平安。

那时娘亲已经病入膏肓,她总是捧着我的脸细细观看。

“阿颜,你的眼睛,和他一模一样。”

难怪,我不像阿爹也不似娘亲。

难怪,阿爹会在我渐渐长大后对我冷漠如冰。

他也发现,我是当年他杀掉那个人的孩子。

每当我看向他,相似的眼睛就仿佛在提醒他,娘亲最爱的人不是他,他永远得不到娘亲的心。

娘亲终究死在了那年的夏天,却不是因病,而是突如其来的走火。

她的房间临湖而建,却在半夜失火。熊熊火焰如同猩红毒蛇将我和娘亲吞没,她的脸上却是我从未见过的平静与快乐。

“阿颜,娘亲累了,要好好休息休息了!”

瘦弱无力的娘亲用尽力气,将我从窗推入湖中,火光中,娘亲脸怀笑意,满心离去。

我是在地牢中醒来的,突如其来的火灾让我出现短暂失忆,却也背上了弑母的罪名。

沈沐宸的出现让我燃起了复仇的希望。他腰间的龙凤呈祥岫岩玉暴露了他的身份。

江陵城是国主的心腹大患,除掉它,便可在皇城一步登天。

我只需在适时失嘴,模糊透露出进府暗道的位置,适时装傻,对入城生人放松监管即可。

他很聪明,寥寥几句,便可猜中全局,并配合我演戏。

只是他的好让我有些恍惚,我们的假戏,如何能真做。

我抽出剑,仰头看向沈沐宸,突然单膝跪下,声音响亮。

“江陵城城主已死,江陵城上下唯沈大人是命!”

沈沐宸眼眸微眯,从喉咙深处溢出一声低笑,向我伸出手。

“大小姐英勇机智,又识时务,本官果然没有看错你!”

我握住沈沐宸的手,缓缓起身。

“沈大人答应我的事……”

“绝不食言,未来的沈娘子!”

沈沐宸在我耳边轻语,轻吐之气弄得我耳根瘙痒,满脸通红。

如同他当日的话。

“以他一人,换江陵城的安宁。阿颜,我绝不食言。”

我紧握拳头,将指甲刺入掌心,提醒自己时刻清醒。

凉薄之人,怎么可能有深情。

5

我与沈沐宸的婚礼是在我生辰之后的半年。

皇城盛传,国主心腹沈将军奉命巡视江陵城,江陵城城主为表对国主忠心,自愿献出虎印,江陵城所有亲兵,归国主调遣。

只是江陵城城主朝武霖年事已高,重病缠身,无法治理江陵城,遂将城主之位让给十五岁的独子 ——朝白慕。

而沈将军与江陵城大小姐两情相悦,为了她奏请国主,退了与相国之女的婚事。

才子佳人,本是佳话。

可惜,这佳人脸上有块大疤,奇丑无比。

成亲之日,皇城几乎所有达官贵人都来了,只为见见传说中让临越国第一美男沈沐宸倾心相娶的丑女到底有何魅力。

我忐忑地坐在新房之中,满眼地红如同鲜血刺痛我的眼。

纵然知道这是一场交易,可心中不免升起一丝可笑的期盼。

当沈沐宸掀起盖头时,我身体微颤,下意识躲避他的手。

他抿嘴一笑,如同春风。

“放心,若你不愿,我不会碰你。”

“没有不愿,只怕将军嫌弃。”

“我说娶你,便是要与你执手一生。”

他如星辰般的眸子里柔情似水,将我融化。

他温柔地吻着我的额头,然后沿着脸颊,耳垂,颈脖一路吻下去,我的呼吸开始急促,身体像水一般在他怀里化开。

洞房花烛中,我忘记了所有的恩怨与复仇,忘记了相互间的利用,忘记了爱与不爱,只剩下纯粹的激情与渴望。

6

婚后第二日,我拿到了名单。

沈沐宸告诉我,名单上的每一个人,手中都握着一部分地图。

当地图拼成时,就能找到江临王氏家族通敌卖国的罪证,便能让江临王氏家族彻底坍塌。

而只有我能破解名单。

我看着名单上密密麻麻地数字代号,仿佛又回到了十五岁那年。

娘亲拿出一封信与我看,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字,如同蚂蚁爬满信纸。

这是一封写给阿爹的信,破旧的信纸微微泛黄,却被保存得很好。

原来阿爹早在很多年前的皇城内便见过娘亲,一见难忘,倾心相思。

当时的江陵城只是一个小小的外城,他的提亲还来不及传到娘亲的耳中便被拒了。

当他失望而归,奋起图强,努力将江陵城扩大为越凌国十大外城之一,财力雄厚,亲兵强盛时,一封密信将娘亲私奔之事全数告知。

代价,只是要他从财力和兵力上,全力支持他族。

信的落款,一个鹤字。

王悬鹤,我外祖父的名字。

“阿颜,你要平安长大,然后逃离这里,重新过活。”

原来,阿娘早就知道,于江临王氏家族而言,她不过就是一枚棋子,这一切都是一场局,而她的亲生父亲,亲手送她入局,毁她一生。

至此,我从阿爹手中的剑,变成了沈沐宸手中的剑。

获取地图和杀掉名单上的人于我而言不算易事,我总是负伤而归。

每当我将地图碎片丢在沈沐宸的面前时,他总是眼眸低沉将我带入房中为我上药。

看着我身上大大小小的陈旧疤痕,他总是小心地抚摸着。

他的指尖划过我的皮肤,引得一阵战栗。

“神无山上有一种草药,据说能够让人治好所有伤疤,焕颜而生,我采与你,如何?”

“一切都听将军的。”

沈沐尘总是摇头一笑。

当下一次我带着信物而来时,沈沐宸神秘得取出一颗丹药喂我吃下,然后将调好的草药小心地敷在我的脸上。

“内服外敷,半个月就能将你脸上的疤彻底消除。”

“将军……是觉得我脸上的疤丑陋碍眼吗?”

我出口便知这话越界了,可是心中汹涌翻腾,脑中的话脱口而出。

“其实将军不必如此,若是将军不愿看到我脸上的疤,下次我会戴上面纱。”

神无山山高路险,又有野兽出没,所以就算山上有各种奇珍异草,也没人敢轻易上去采摘。

“娘子多心了,不管你什么样子,我娶的,只是你。至于有无这疤,只是锦上添花而已。若是娘子不愿,我们不敷便是。”

沈沐宸伸手就要抹去我脸上的药,我拉住他的手。

“将军亲自采药为我除疤,怎能放弃! 我配合便是。”

“这才乖嘛!等你脸好了以后,为夫为你画梅花妆,以娘子的姿色,定是倾国倾城。”

沈沐宸宠溺地摸着我的头,眼中充满无尽的柔情,如同哄好一个小孩,笑容里都是春风。

8

我的乖巧听话向来受用,纵然他知道这只是我冷漠的表现,可他依然很宠我。

直到他亲手掀翻了我的避子汤。

滚烫的汤药洒在我的手背上,泛起了无数红点。

他的震怒是我没有想到的。

我本以为,这也是他的意愿。

我俩的结合,本就是一场利益的捆绑,男欢女爱,也只是这场交易中意外的点缀,怎能有子!

可他猩红的眼眸,铁青着脸还是让我意外。

“我说过娶你,便是要与你执手一生。可你却从未想过会和我一生相伴。”

“将军的垂爱,我要不起。只愿将军信守诺言,名单上的人除尽时,扳倒江临王氏,为爹娘报仇。”

“你的心中,难道只有仇恨?”

“为人子女,不能床前尽孝,已是不孝,若是明知仇人当前,却为私情而放弃,那就枉为人子。”

沈沐宸一言不发,只是看着我,许久,他轻叹口气。

“也对,爱于我这种人而言,太过遥远。放心,答应你的事,我绝不食言。”

半年之后,名单上便只剩一人。

9

正月十五,上元灯会。

沈沐宸执意要带我去看华天彩花。

“今日是上元节,是一年中第一个月圆之夜,也是一元复始,大地回春的夜晚,任务不急在这一时。

“皇城里的华天彩花,漫天华彩,绚烂多姿,还能幻化出各种奇花异兽,我带你去看看。”

整个皇城里大街小巷张灯结彩,白昼为市,热闹非凡,夜间燃灯,颇为壮观,精致通明的灯火照亮着每一个角落!

真真是“一曲笙歌春如海,千门灯火夜似昼。”

沈沐宸穿着一身白貂,头戴玉梅簪,容貌如画,俊美绝伦。

我呆呆地盯着他,那是我第一次体会到众人口中临越国第一美男的美貌。

“怎么,今日才发觉为夫貌若潘安?”

“将军面若秋月,色如桃花,鬓若刀裁,眉如墨画,肤若初雪,身如松柏,一身白貂,恍若月上仙人,真真比女子还美!”

沈沐宸一笑,伸手揉了揉我的头。

“娘子,你这夸人怎么夸得如书上写得一般,好不诚意!”

我低着头,这是我的心里话,我们之间如隔天际,所以我从不奢求。

沈沐宸见我不语,不由分说地拉我入游灯的队伍,人们身着华服,耍龙灯,踩高跷,人欢马叫,好不热闹!

许是沈沐宸的笑容,上元节的欢快,许是他紧握我的手从未松开,我也渐渐放下担子,融入人群,脸上不自觉扬起了笑容。

华天彩花燃起,天空中全是烟花幻化的奇珍异兽。

人们欢呼着,雀跃着,希望新的一年平安喜乐。

沈沐宸看着我的眼,轻声念道:“玲珑骰子安红豆”

然后伸手捧住我的脸,轻轻地吻了下来。

我缓缓闭上眼睛,伸手攀上他的脖子,浅浅回应着。

这是我第一次从心底滋生出想要和他共度一生的藤蔓。

有泪滑过脸庞。

“入骨相思知不知”

沈沐宸,我终究是对你动情了!

未凉山的湖心凉亭,那人一直待在那里,从未离去。

纱帘随风摇曳间,我的剑尖直指他喉咙。

他端着酒杯没有丝毫慌乱,只是右手突然飞出一颗石子,不偏不倚迎上了剑锋。

我的剑气被瞬间击破,只能生生撤回。这人武功深不可测,能一招破我的剑。

凭我的武功,想要杀他,不是易事。

我环视着四周,心里盘算着,若只有他一人,殊死一搏,未必会败。

他仿佛知晓我要来,石桌上还放着一个杯子。

“既然来了,坐下陪我喝杯酒吧!”他黑色面具下的双眼低垂,声音低沉。

我坐到他的面前,端起眼前的酒杯一饮而尽。

“不怕我下毒?”

“我想你应该不会这么下作。”

他轻声一笑,修长的手指一下一下轻轻扣击着石桌。

“你为何要刺杀我?”

“你不需要知道。”

我与他相离三尺,我若趁他不备,全力出剑,就算不能杀他,也能伤他,继而趁机逃离。

我蓄力猛地将酒杯砸向他,迅速出剑,只是一瞬,剑尖便来到他的面门。

他一挥手袖,酒杯直插进石柱,猛地抬眸,眼中虽是冷漠,却如星辰大海般深邃。

我心中一震,猛地收手,剑尖擦着面具而过,发出刺耳的声音。

我知这一切都是戏,却没猜到结局居然在这里。

沈沐宸,名单上最后一个人。

我早该猜到,这局没那么简单。

“朝姑娘英勇机智,胆识过人,暗影三年都没完成的任务,半年内便完成,本座果然没看错人!”

我冷眼看着他,心中冷笑。

沈沐宸,我虽防你,却也信你,对你算得上坦诚相待。

而你对我而言,却如此陌生。

“不管你是谁,与我而言都没差别,我要的,只是江临王氏家族的衰亡。你如此大费周章地设局,不觉得太多余了吗?”

“可是江临王氏家族,不能亡”

“你在说什么?是你给我名单,助我复仇。那我拼死换来的东西,又有何意义!”

“朝颜,这世间并不是只有儿女仇恨,很多时候,牵一发而动全身,要为大局考虑。”

我的眼神冷淡,胸中升起一股怒火。原来在他眼里,对我的承诺,是如此不堪一击。

我的仇,在他眼里,只是可笑的儿女仇恨。

我紧握剑柄,泛白的指骨昭示着我的愤怒。

看着他脸上的严肃与认真,我的脑中浮现出一个可怕的念头。

“你是……王家的人!”

他给我名单,让我收集王家的罪证,除掉名单上的人,如果不是为了帮我扳倒王家,那就是……

为王家除异!

我的身体仿佛掉进了一个无底洞,不断下沉,心中充满绝望。

拿剑的手因愤怒而颤抖起来,体内的力气也如抽丝般被剥去。

“有人想要见你,算算,应该到时辰了。”

我终于意识到不对,身子开始发软。

我被下药了!

我看向桌上的酒。

可是那酒没有任何异常。

我的嗅觉和味觉天生就比常人更加敏感,就算是无色无味的毒药,我也能察觉几分,可他是如何在我毫无察觉下我下药的!

“不是酒里……药在你嘴上!”

那个让我沦陷的吻,居然成了要我命的毒药!

真真是太可笑了!

为了不让自己倒下,我退后几步,强倚在石柱上。

轻纱被人撩起,一个白发苍颜的老者进到亭内。

他缓缓坐在石凳上,抬眼打量着我。

“不愧是我的外孙女,老夫曾花大代价,就连暗影也搞不定的事,居然在半年内便被你全部解决。”

我不发一言,只是死死地盯着他,那个自称我外祖父的老人。

他亲手毁了娘亲的一生,却没有丝毫愧疚。

在他心里,权利大于一切,其他人,都是他的一颗棋子。

“你知江陵城城主爱慕她,你想要得到他财力兵力的支持,可却不想得罪他人,便陪她演一场逃婚私奔的戏码,在绝望中将她送入江陵城。”

“小丫头,你很聪明,论智商武功,都是佼者,只可惜,你的心里只有仇恨,若不然,必成大器。你的娘亲若有你一半的本事,也不至于只是个交换的工具。”

我心中一阵悲凉。

忆起每年中秋重阳,娘亲都会祈福,字帖中总有一个鹤字。

纵然知道爱人惨死,自己迫嫁是他一手造成的,可是她依然希望他能够长命百岁,无病无灾。

“你不配做个父亲。”

“那是因为我不仅是个父亲,更是一家之长,很多时候,都是身不由己。”

身不由己?

每一个人都是用这个借口安慰自己。

这世间哪来那么多身不由己,不就是为了权利,为了富贵,为了利益,在伤害至亲之人后让自己心里好受的借口。

“很多事情,不似表面看起来那么简单。就像这湖水,表面清澈平静,却暗潮汹涌,浑浊不堪。

“你以为是我害死你娘亲,害得你父母皆亡,小丫头,你恨错了人。让你娘亲含恨而终的,另有其人。

“不过,你也没机会报仇了,你知道的太多了,有些事,知道了,便只有死。就算是我,也保不了你。”

老人挥挥手,他的身后闪出一个手持利剑的黑衣男子,朝我逼近。

“王大人,你越界了!”

沈沐宸的声音如冬日冰湖,平静却冷冽。

“将军难道要抗命?”

“既然是交与我的事,那就不劳王大人动手了。”

“原来将军要亲自动手,那老夫先退下了!”

老人抬眼看着我,眼中竟有一丝不舍。

“人生虚幻又无常,宛若朝颜之露珠。若没有这些事,你应该会是我最宠爱的外孙女!”

随着老人的离开,亭中只剩下沈沐宸和我。

他缓缓起身,取下黑色面具,露出那张倾国倾城的脸。

此刻的他如此陌生,和记忆里那个宠我的温柔男子判若两人。

他负手而立,脸色平静,眼神冷淡。

“阿颜,你若是肯放弃报仇,你我二人应该会琴瑟和鸣,共赴白头吧。”

“若非报仇,绝不会嫁与你。如今成王败寇,是我有眼无珠,信错了人,我认输!”

“原来在你心里,我至始至终都只是个复仇的工具。”

“沈沐宸,你我这样的人,如何妄想会有真心!”

“是啊,痴心妄想!”

沈沐宸轻笑一声,修长的手指钳住我的下颌。

“娘子如此通透,为夫也放心了!娘子还有什么未了心愿,除了江临王氏,为夫一定倾力满足!”

“杀了你,算吗?沈沐宸,你最好杀了我,若我还有一丝生机,定会回来,毁了江临王氏,杀了你!”

“那就祝娘子,天遂人愿!”

沈沐宸突然出手夺过我手中的剑。

此时的我已力气尽失,毫无还手之力。

锋利的剑刃划开空气,直直刺入我的胸口,鲜血晕出,顺着衣襟滴落在地,如同朵朵黑暗梦魇中盛开的血红花朵。

疼痛如排山倒海的巨浪从胸口迅速扩散至全身,让我无法呼吸。

我靠着石柱缓缓倒下,眼前开始变得模糊起来。

沈沐宸蹲下身将我抱入怀中,我的血在他怀里晕出一朵鸢尾。

他对我的好在脑中如碎片般闪过,他为我做食,为我描眉,为我治脸,宠我如骨。

沈沐宸,我好像真的爱上你了!不过这样也好,在你成为我的软肋之前。

我看着他如星辰般好看的眼眸,轻声喃道,

“沈沐宸,但愿来世,你我从未相识!”


药师的药总能让我疼出新高度。

而我也总是能咬破嘴唇不吭一声。

“我还真佩服你,这药就算是个男子也难以忍受,疼得大喊大叫,你一个女子,竟能一声不吭,让我刮目相看啊!”

“求生的希望若足够大,这些疼痛也就不值一提了!”

药师总是摇摇头。

她不管我身份,也不问我过去,只是给我治病。

她说像我这种疑难杂症,若是治好了,可够她吹嘘一辈子的!

我总是问她,我何时能够治好。

她总是一样的回答,

“快了,快了,就差一点了!”

在她的日日精心照料下,三个月后我的手脚恢复了一丝力气。

我很好奇,被挑断手脚筋的人,如何还能长好?

“起初我也只是死马当作活马医,只要保住你的命便可。

“可是医到后来我才发现,玉灵丹只是保住了你的命,让你恢复的,应该是你体内其他的东西。

“神无山上有一味药叫虚无草,一年只开一日花,然后便枯萎。它能够让人焕颜新生。

“不过世人只知其一不知其二,这虚无草不仅可以焕颜新生,还能够保人元气,续骨通筋,治愈任何的伤痛,聚元留气。”

原来如此。

这算因祸得福吧!

“不过服用虚无草还需要一味药引。”

“什么药引?”

“心头血,爱你之人的心头血!”

不可能。

若是爱我,如何会让我如此生不如死。

至采药与我医脸时,他总是咳嗽,痰中带血,我一直以为他是受了风寒,肺虚咳嗽。

他也以此为由,与我分床而眠。

若真如此,沈沐宸,你想要我生不如死的代价是否太大了!

半年之后,我的伤好得差不多了,而我也知道沈沐宸要留下我一条命的原因了。

药师赶集而归,如同往常跟我讲述听到的趣事。

“豆腐西施居然要嫁给卖猪肉的洪胖子。”

“东城的庸医王瘸子瞎猫遇上死耗子,居然让县太爷最宠爱的小妾怀上了孩子,县太爷可是知命之年啊!”

“漠北那边不太平,江陵城城主通敌造反,沈将军带军平乱,城主被活捉,押往皇城受审。”

我的药碗碎在地上,变成扎进我心里的尖刀。

眼前出现了那张稚嫩的脸庞。

十五岁的朝白慕,本来应该在父母羽翼下快乐成长的年纪,经历了娘亲被烧死,长姐弑父,江陵易主,被迫坐上了江陵城城主之位。

性格懦弱到连杀鸡宰羊都不敢看的人,无论如何我都不相信他会造反,拿全江陵城百姓的命去赌。

我狠狠握着床沿,指关节泛白,脸色亦是苍白。

耳边是沈沐宸温柔如刀的话语,“以他一人,换江陵城的安宁。阿颜,我绝不食言。”

沈沐宸,你答应过我,要护江陵城周全,护住我弟弟妹妹周全。

你食言了!

我离开那日,药师早早地上山采药。

我将沈沐宸送我的龙凤呈祥岫岩玉留了下来,作为我叨扰半年的医药费。

一路去往皇城,听到的信息也逐渐完整起来。

大抵是国主收到江陵城城主通敌的罪证,下旨让江陵城城主入皇城接受调查,江陵城城主不愿,便反了。

江陵城拥有先天的防御优势,所以才会在世袭至今,更在上一任城主手中辉煌多年。

可现任城主不懂治法,更不懂兵法,只是一味的进攻,失了优势。

况且对手是曾经以少胜多的少年将军,所以败得一塌糊涂,从反到被抓,不过区区数日。

朝白慕如此懦弱,说他通敌叛乱,绝不可能的,那就只有一种可能。

国主对江陵城的忌惮从未消除,只有江陵城彻底易主,归于国有,才能真正让国主安心。

那叛乱与否,只是国主的一句话而已。

祈福的兴善寺人山人海,而不远处的灵谷寺却四周宁静,佛音袅袅,钟声悠远。

那是达官贵人们的专属祈福之地。寺庙后院的通天塔,更是非高官不能入内。

我飞身潜行,藏于塔内。

算算时辰,他也该来了。

果然,不出一炷香,房门被推开,来人脱下披衣,沐手焚香,遣退随从,独自跪坐在案前,拾笔抄经书。

我缓缓立于他身后,看着他落笔苍劲有力,丝毫不似一个古稀之年的老人。

“梁大人,好字!”

忽然笔尖一顿,一大滴墨汁滴落宣纸,如同一颗丑陋的疤。

“你居然没有死。听闻沈夫人突发疾病,不治而亡。看来传言不实呀!”

“像我如杂草般旺盛的生命力,岂是轻易而亡的?”

“果然没看错你!说吧,你这次找我想要什么?”

“我要见一个人。”

“小丫头,那个人可不是你想见就能见的!”

“梁氏虽是望族,可一直都因私奔之事被江临王氏压着。而相国大人,虽位高权重,却从不将自己当作梁家人。

“如今的梁氏,地位岌岌可危,长此下去,只怕会从望族中除名了!梁大人当真甘心?”

老人停下手中的笔,回头看着我。

饱经沧桑的脸上布满皱纹,只是眼睛依然如鹰般犀利。

“小丫头,你听说了吗?沈将军要娶相国的女儿,就是因你而被退婚的那个女儿。”

“那我正好去祝贺祝贺。”

老人提笔继续摘抄佛经,只是在我翻窗而出时默默说念叨着,

“你还真是像他,若不是他死了,我真会以为你就是他的孩子。”

我知道梁大人指的是谁。

当我在一次任务中意外地将他救下,他便不止一次地提及我像一个人。

一个让他心怀愧疚,悔恨终身的人。

他的长子,我的亲生父亲——梁未济。

他们两人相爱之时,两大家族正是斗的最厉害的时候,两人绝无在一起的可能。

我的父亲是梁家的长子,却也是最不受宠的儿子。

只因母族不够强大,梁家便把希望放在了母族强大的二儿子梁时平身上。

所以在他向我祖父提出想要娶死敌家的女儿时,换来的是一顿毒打和宗族的嘲笑。

绝望之际他带着娘亲私奔,最后落得尸骨无存。

而梁家的二儿子,也不负众望,爬上了相国之位,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成为临越国史上最年轻的相国。

可自从哥哥死后,他便性情大变,当上相国之后更是和梁氏划清了界限。

沈府里四处张灯结彩,红帆高挂,一派喜庆之色。

沈府的很多暗门都是我留下的,要无声息地潜入沈府于我而言易如反掌。

掀开盖头的一瞬间,我的心脏漏跳了一拍。

美丽的新娘芙蓉如面,肤若凝脂,一身红装,腰间的龙凤呈祥岫岩玉细腻温润,雕刻精良。

怎么会是她?

崖下救我的药师居然是相国之女!

门外人声鼎沸,来不及多想,我换上吉服,将昏迷的药师藏于衣柜。

我静静地等着沈沐宸的到来,这是我第二次穿上吉服,却只是为了杀他。

房门被推开,有人立于我面前。

他伸手掀开我的盖头,也迎上我刺出的短剑。

他捂着腹部,面带笑意,表情平淡。

“娘子,好久不见。”

“你知是我。”

“若不是她身上带着我给你的玉佩,我如何会娶她?”

“沈将军果然神机妙算,知我还活着,便借着大婚引我现身。”

“我总说娘子聪慧,果然没错。所以娘子将我要的东西带来了吗?”

“沈将军这么快就发现了?那这一次要用什么来和我换呢?”

最难防的是人心。

所以在最后一次将地图交于沈沐宸时,我将上面的一小部分用消瞬水隐去,然后重新修改,完整的地图便只有我一人知。

“娘子想要什么?”

“一个能够彻底做主的人。对吧,相国大人!&#;

门外传来一阵爽朗的笑声,房门被推开,一个身材修长的中年人走了进来,剑眉星眸,俊美优雅。

“沐宸总夸你聪明灵慧,胆识过人,今日一见,果然不假。不过今日是小女的新婚夜,在这里打扰两位新人谈恐有不妥,要不我们去书房。”

新婚夜!

我冷眼看着伤口毒发,身形摇晃,坐在凳上的沈沐宸,转身离开。

哼,果然好看的男人最靠不住,花言巧语,三妻四妾,最是混蛋!

不过洞房花烛,恐怕今夜是不可能的!

相国挥手将人遣退,负手立于烛前。烛光照在他的脸上,映衬地如此不真实。

我心中闪过一丝疑惑。

“小丫头,你想要什么?”

“我说过,我不过是想让王氏倒塌而已。如今正确的地图只有我知道,相国大人何不将你手里最后一份交于我,让我亲自带您去取罪证,如何?”

“就这么简单?”

“民女要的,一直都很简单!”

“明日辰时,皇城东门,沈将军会将你要的东西带给你,希望你不要让本相失望!”

我欠了欠身,准备离开。

“你是她的女儿,脾气秉性却你不怎么像她!倒像是……”

我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我娘亲。

也对,若不是两家世仇,她应该是他嫂嫂。

可他的语气不像是说嫂嫂,更像是爱人,让我很是不爽。

不能让他猜出来。

“她已不在了,像与不像又什么意义呢?”

“也对,不知倾国与倾城,佳人难再得……”

相国挥了挥手,示意我离开。

再见沈沐宸,他除了脸色有些苍白,身体已恢复了大半。

也对,有个神医夫人,我那点毒算什么,况且我本没想要他的命,只是让他新婚夜不能人道而已,并未下死手。

合着沈沐宸带给我的地图片,顺着我脑中的完整地图,很快找到了一个地窖。

空空的地窖里只有一个带锁的金属箱。

那通敌的罪证,应该就在此箱中。

我抬头看着沈沐宸,正好对上他深邃的眸子。

“娘子真的确定这里面就是王氏通敌的证据?若有差池,诋毁望族可是大罪!”

“沈将军还想着保住王氏?作为相国大人的义子,如此吃里扒外可真是令相国大人寒心呀!”

沈沐宸笑着摸着我的脸,

“娘子,在你心中为夫就是这种人?”

“当然不是,你根本就不在我心中。”

我拍掉他的手,抱起箱子出了地窖。

翌日午后,我坐在庭院望着天边出神,突如其来的皇家侍卫如神兵天降般围住相府。

沈沐宸一身官服束手穿过侍卫,让我恍然回到当年他带兵围剿城主府的时候。

“江陵城朝家长女朝颜,通敌卖国,铁证如山,关押天牢,择日问斩。”

“不可能!”

“娘子,你真不知那箱子里装的什么吗?那是朝家与西陵国首相的亲笔书信,其中有两封是你写的,字迹与印章,都是铁证,你亲手找到的叛国证据!”

呵,真是一手好棋。

兜兜转转,居然在这里等着我。

老爹与西陵国首相通信,是我十四岁那年在一次躲避丫鬟不想梳妆溜进书房时偶然发现的。

我本不想杀他,虽然知道他杀了我生父,可养育之恩,让我下不去手。

那时我才知道,江陵城能够迅速壮大起来,离不开他通敌收买情报。

那时,我真正生出杀他的念头,他若不死,死的就是朝家满门。

可是他死后,我四处都找不到那些通敌书信,原来是被他藏到了暗室。

可是这种灭门的罪证,他为何不销毁,而是用如此麻烦的方式藏起来呢?

我不知他们如何伪造我的字迹和印章,不过这样亦真亦假,我是百口莫辩。

“沈沐宸,你早就知道了?”这一次我没有叫他沈将军。

“娘子,我早就告诉你,不要再查下去,当好你的沈夫人就行了,可是你太执着了,这样只会害了你!”

“沈沐宸,我真是低估你了。”

“娘子放心,江陵城为夫会替你们朝家好好治理的。”

我盯着沈沐宸,果然,他就是一个满嘴谎言的混蛋,他对我的每一个诺言都食言了!

他这个看似棋局中的人,却一直都置身事外,那他,究竟是谁手中的剑呢?

阴暗的天牢,我背对着牢门闭目养神,丝毫不理会身旁欢快跑动的老鼠蟑螂。

已经第二日了,他应该快来了。

果然,一个用黑色斗篷包裹住全身的人打开了牢门。

他遣退随从,将篮子里热气腾腾的饭菜摆放在桌上,倒上两杯酒,然后缓缓脱下斗篷,坐在我的对面。

“相国大人,您终于来了。”

“本相第一次见你就知道你绝不简单,不愧是朝武霖培养出来的好女儿!

“想当年,本相与他们情同手足,堪称异姓兄弟,没想到到最后,他们都落了个通敌叛国的罪名,叫本相心痛。”

“您是说沈将军?当年沈将军平异族,战五国,让临跃国成为最强的国家,却在功成后被邻国收买。

“老国主念及他为国立下汗马功劳,只是刺死了沈将军,其他族人女眷全部流放寒地。

“而您不理流言,收养了他的儿子做义子,这番胸襟令人佩服。”

“故友之子,自当吾儿!可恨沈玮太贪图权利,才会被蒙蔽了双眼,做出这等傻事,你爹也是,糊涂啊!”

相国端起桌上的酒杯,一仰而尽。

“小丫头,同为故友之子,若是你认罪,本相能保朝氏一族平安。”

“这话好熟悉,好像沈将军也曾承诺过我,可是我都死了,别人的死活与我何干。”

“小丫头,你没得选。就算你不认,铁证如山,相信国主会公平审判。”

我从怀里拿出几张信纸,在相国面前扬了扬。

“这应该是相国大人今日屈尊来天牢的原因吧!”

“本相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左上角的凌霄,右下角的剑符,相国大人可熟悉?&#;

“就凭几张纸,就想着污蔑本相,小丫头,你太天真了!”

“相国大人说您初见我时便觉得我不简单,是哪一次呢?是在老爹书房里,还是在青灵山上?”

相国明显被我的话一震,双目一瞪,只是一瞬,便恢复了平静。

“小丫头,我受你阿爹邀请去江陵城做客,你没有出来接待,真是有失待客之道呀!”

“做客? 您第一次离开江陵城后,西陵国突然进攻临越国边陲的军事要塞,如同有地图般三天就占领了。

“您第二次离开江陵城,西陵国和亲使团便在刚入国境便被刺杀了,致使临越国割地赔款。可他们的行踪,一直是保密的。

“您第三次离开江陵城,我娘亲便死于那场火灾,尸骨无存!”

“你胡说,我怎么可能杀她!”相国自知失言,突然住嘴。

果然,情关难过!

“相国大人的意思是前两次的事是您所为?”

“小丫头,不用跟本相玩文字游戏,你若是死了,这些事情是真是假便没什么意义了!”

相国为自己倒上一杯酒,缓缓喝下。然后抬手将我面前的酒杯挥倒在地。

我胸中突然一紧,似有千军万马踏过,继而喉头一热,一口鲜血喷出。

“你下毒了? 可我并未喝酒吃菜,你如何……”

“正是因为你的防心太重,并未喝酒,才会中毒。千绞散,无色无味,随着气味进入体内。”

我看着冒着热气的饭菜,一瞬间明白了。

“毒在气味中,解药在酒里!&#;

我猛地起身想要抢过他手中的酒瓶,却狼狈地摔倒在地,四肢无力。

相国看着我,将瓶中的酒缓缓倒在地上,细长的酒水,如同我即将殆尽的生命。

“小丫头,我很欣赏你,留你全尸,不受头身分离之苦,也是我对故友的交代了!”

“让我去替相国大人顶罪,畏罪自杀,这就是你对故友之子的交代?”

“本相清正廉洁,世人皆知,而江陵城朝家拉拢外族,勾结敌国,早有二心,人人得而诛之,相比下来,这通敌卖国的罪名,还是你更适合!”

“那些书信,我从未写过!”

“你的字迹,何必要你亲手写,你的印章,也未必要你亲手印!

“人为了保命,嫁祸他人,陷害长姐,什么事情干不出来!”

原来是他!

虽不喜我,却被娘亲要求跟我习字,练到崩溃大哭的朝白慕。

我并不恨他,就如同老爹于我而言,以一人之命,换朝氏的命,若是我,也会这样做。

“那火,真的不是你放的?”

相国看着手中的酒杯,眼中竟露出不舍与悲痛。

“我如何会杀她。我与你阿爹的信被她发现,她偷走了所有的书信,任凭你阿爹翻遍整个江陵城都没找到。

“你阿爹不忍伤她,无奈之下我亲自找到她,她说若我永不踏入江陵城,她便将所有书信都烧毁。

“我答应她。没想到那一面竟成绝念。我离开的第二日,便传来她葬身火海的消息!”

难怪那一晚娘亲会如此决绝,她想要保住朝家,保住他,可是通敌叛国,作为临越国的子民是万不能忍的。

绝望之际,她唯将书信藏起,并将藏之地图分别交与不同的人,然后以死求得解脱。

难怪破解那份名单对旁人来讲难如登天,对我而言易如反掌。

娘亲早在无形之中将破解之法灌输于我,只是当时的我只当是一首首童谣,并未在意。

“若我自尽于天牢,替你背上罪名,我是卖国的罪人,而你依然是清正廉明的相国大人,这样顺手的戏码,除了我,您应该也在沈将军身上用过吧!”

他没有料到我会提到沈将军,明显一愣。

“小丫头,知道太多对你没有好处!”

“我已是将死之人,连明日的太阳都见不到,还能有什么坏处呢!”

他微微一顿,叹了口气。

“他与你很像,孤高自傲,正直、执拗又倔强,这样的人在这尔虞我诈的官场,本就不适合生存。

“他虽打仗有方,却不谙官场之道,就算我不算计他,在这临越国,要他死的也大有人在。”

“所以,你就让一个爱国将领背上通敌卖国的罪名,真是杀人诛心呀!”

“小丫头,我只是谏臣,如何评判定夺,乃是国主的事。”

我知道他想说什么,沈将军当年是常胜将军,功高震主,就算没有相国的陷害,老国主也容不下他。

为国为民半生,背后却是猜疑与提防,人心为了权利是何等的凉薄与冷漠啊!

我冷笑着摇摇头,不料一动,胸中一口血再次喷了出来。

没时间了,还有一件事,必须要问出来。

“听说一个人在面具下生活久了,就会忘记本来的面目。您如今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相国,可还记得自己是谁?”

“小丫头,你到底知道些什么?”

“我是说,我到底应该唤您相国大人,还是梁——大——公——子!”

所有的线索都在此刻他失手跌落的酒瓶中得到了印证。

娘亲总说,“阿颜,你的眼睛,和他一模一样。”

虽然他与画像上的模样变了,可是眼睛不会骗人。

他说起娘亲时的样子,绝不是小叔子提及嫂嫂的样子,那是述说爱人的模样,娘亲死后,每当阿爹醉酒忆起时,便是那副模样。

在我还不知道他是相国大人时,我便见过他三次。

一次是阿爹的书房,一次是青灵山上,还有一次是娘亲庭院里的亭中。

那一晚,娘亲紧紧抱住我,眼神绝望,她将他认出了。

原来爱人并没有死,他看着自己被虏嫁给不爱之人,看着自己日夜煎熬苟活于世,却为了权利将自己抛弃。

就如同自己的父亲,为了利益将自己如货物般卖了。

她再没有活在世上的勇气和理由了,选择一场大火结束自己可悲的一生。

“小丫头,这些你是如何知晓的?”

如何知晓?

出于好奇我查过我的生父梁未济,他文武双全,是个不可多得的奇才,却因母族太低微而受尽屈辱和打压。

他在望族聚宴上与家族死敌之女一见钟情,在得不到父母支持后与她私奔。

可他们私奔之地,不是富饶的南方,而是常年战乱,临近边陲的荒凉北方。

也是他同父异母的梁家二公子镇守之地。

王氏族长在杀我之时曾说:“当年就算我有心将她推向朝武霖,可他们私奔的路线,我又是如何知晓的?”

原是如此。

他出事之后,梁家二公子自责哥哥在自己镇守的地方被杀,气急攻心,大病一场。

病好之后,他如同变了一个人,勤政事,练精兵,连打两场漂亮的胜仗,从副将到总兵,再到都统,最后直至相位。

只是他与梁家越来越生份,甚至想要脱离族谱,梁老爷子以为是因为自己逼死了他哥哥,所以他才会恨自己。

“我没想到她会认出我,这么多年过去了,我以为她已经走出来了,毕竟朝武霖对她很好。

“可是不管我容貌再变,她还是一眼就认出了我。”

“你也没想到朝武霖也认出了你,所以你先下手为强,向国主进言,派沈沐宸去杀了他。”

相国看着我,他本以为知道此事的人都已死了,没想到会被自己选中的武器反伤。

“临死前知道这些事,已经没有意义了!”

“如果我不死,不就有意义了!”

我将嘴角的血擦去,从容的从地上起身。

“你没中毒!不可能,不可能!”我身上有玉灵丹和虚无草,已是百毒不侵。

“若非你以为她将死,又怎会说出这么多秘密呢?”

清朗沉稳的声音从黑暗中传来,一张清贵温雅的脸逐渐显现出来,侍卫们匆忙将烛灯点上,瞬间牢里透亮如昼。

我将手中的空白信纸交于国主,那是沈沐宸押我入天牢时塞给我的。

国主看着信纸,脸色一沉,

“相国大人,通敌叛国,诬陷忠臣,谋杀胞弟,证据确凿,你还有什么要说的?”

“原来如此。这一次,是本相输了!还是输给这么个小丫头,真是可笑!’

他还是不知道娘亲对他的执爱。

那箱子里根本就没有他写的信,娘亲留下来所有东西,唯独将他的信烧掉了。

她不想他有事,即使他做出叛国这种大逆不道之事,她也想他好好活着。

我突然走进相国,低声说道:

“你知道为何娘亲被迫嫁给阿爹后突然就不再寻死了吗?你知道为何我不像娘亲也不像阿爹吗? 你知道为何我会一眼就认出你吗?”

相国震惊地看着我,眼中慢慢地流出两行清泪。

再没有刚才的傲气,此时的他颓败地如同一只孤狼。

相国最终还是被秘密处死,因为牵扯太多,对外宣称突发心疾而亡。

我将朝武霖收集的王氏罪证交于国主。

国主刚刚登位,大权不稳,若是出现一支独大的望族,忧患无穷。

现在他手中有王氏的罪证,梁未济的服罪书,如此互相牵扯,更能稳定根基。

这样保住梁氏,也算是对梁大人的交代了。

而王氏,自相国死后,在国主的调查下,我顺利认祖归宗。

而外祖父因心疾病倒了,辞去了族中长老的职位,在国主的授意、老族长的力保下,我顺利当上了新任族长。

日头偏西,在远处山间晕出橙光,透过云雾落在身上,泛着朦胧的暖光。

国主坐在石凳上,“初任族长,感觉如何?”

“还好吧,当年江陵城里的人可比他们狠多了。”

国主大笑,“你和小时候,一点儿都没变,若不是沈沐宸那小子捷足先登,我定将你纳为妃!”

“可国主和小时候变化太多了!”

“你记得?也对,就沈沐宸那张祸国殃民的脸,谁见了都会记得!”

我当然记得。

那个山洞里,一整晚的闲聊与陪伴,让十岁的我第一次知道原来有个朋友是这样的感觉。

十岁那年,阿爹宴请贵客,而我却要在柴房劈完成堆的木头。

尽管知道是下人们谎传阿爹的命令,可那时的我已经学会了逆来顺受,不去争辩。

反正我也不喜热闹,这样也好。

突如其来的骚乱打破宁静。

贵客带来的公子们误入黑风山失踪了。我被使唤去最危险的北面寻人。

我躲在一个山洞里,准备睡上一觉,等他们找到了人再回去。

年少的国主和沈沐宸就是在此时闯了进来。

那时的国主还是最不起眼的公子。而那时的沈沐宸已经很好看了。

想立功的找不到人,想偷懒的却误打误撞被找到。

我起身准备带他们下山。突如其来的狂风暴雨将我们困在山洞里。

我找来木柴生火为众人取暖。

十岁的年纪,再冷漠也抵不住一个话痨伴。

三人聊到各自的理想。

“我的能力不在大哥二哥之下,总有一天,我要凭着自己的本事当上国主,证明给父王和母妃看!”

“我要成为大将军,比爹还要厉害的大将军,守护临越国。”

两人看着我,等着我说出愿望。

彼时的我并不知道自己的身世,只是希望阿爹能够看看我,将爱分与我一点。

可我并不想说出来。

愿望说出来就不灵了!

“我要……我什么都不想要,就现在这样很好。”

“你这样叫很好?我和阿宸都看见了,他们欺负你,让你劈柴,给你吃冷饭,要不是阿宸拦着,我都替你教训他们了!

“还好阿宸帮你把柴劈完,然后给你换上一碗热饭,不然,你现在铁定肚子疼。”

我就说,怎么吃个饭的功夫,柴已经劈好了,而且今日的饭不似昨日般冰冷,原来……

我侧头看沈沐宸,正好对上他好看的眸子,脸一红,低下了头。

“若是我当上国主,娶你为妃,如何?这样就没人欺负你了!”

“不要,若是我要嫁,就嫁他!”

“为什么,我可是临越国公子!”

“因为他好看!”

这一次,轮到沈沐宸红脸,轻咳两声撇过头。

不曾想,多年后,我们的愿望终究还是都实现了。

从皇宫出来,沈沐宸堵住想要离开的我,将我塞入马车,一双好看的眸子紧紧盯着我。

“娘子,事情结束了,该回家了!”

“沈将军真是健忘,我已不是你的娘子了!”

“既没休书,也没和离书,你怎么会不是我的娘子呢?”

“你忘了,你娶了梁家大小姐。”

“那只是一场戏,没有拜过堂,不作数。”

“在你眼里,所有一切都是一场戏,只为了你的复仇!不是吗?”

“彼此彼此,娘子不也是在利用我复仇吗?”

药师曾告诉我,她的心上人娶了别人,而她爹却要她嫁与他人,所以她才负气离家出走。

而她躲避的山间小屋,正是她与心上人曾经同游山林所搭建的。

当知道她的心上人是沈沐宸时,我将一切都想通了。

他知只有我能拿到相国通敌的证据,更知以我的聪明定能从中猜到他爹的冤情。

而我利用他的权利杀了朝武霖,拿到名单和地图,而我的假死让王氏降低了防备,我才顺利从江陵城找到王氏的罪证。

沈沐宸说得对,在这场戏里,我们两个彼此利用,都不算好人。

只是我没算到,会爱上沈沐宸。

如今戏演完,人该离场了!

可为什么沈沐宸看起来没有一丝想要放我离开的意思,他眼眸深邃,将我抵在车壁,在我耳边轻语,

“朝颜,我说过,娶你,便是要与你执手一生。”

既然如此……

我反手勾住他的脖子,第一次主动吻上他的唇……

沈沐宸,一生太长,我愿陪你走下去!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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