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无忧无虑地做了十六年夏国长公主，却在生辰这天被一道圣旨送去匈奴和亲。我去求母后，一向纵容我的她只牵着皇弟的手不说话。我去求父皇，一向慈爱的他却变了脸，「长安，这是你十六年安稳生活的代价。」我如父皇所愿远嫁匈奴，却在爱上单于的那一年，阴阳两相隔。

1.

我已经绝食三天。母后只来看过我一次。一向娇惯我的她这次却没再劝慰我，只说，「你是长姐，应该知道分寸。你弟弟还小，你不为本宫考虑，也应当为他考虑才是。」我不懂。匈奴人蛮横粗狂，生活条件艰苦，这些您不是都知道吗？母后？您为何要生生将我逼到那条绝路上？况且我早就听说，匈奴有子孙三代共用一个女人的习俗。我堂堂公主，怎能受此大辱？我又去乾清宫前跪了一天一夜，求父皇见我。他终于露面，只是慈爱的脸上，此刻全被冷漠代替。他带着我去了城墙上，让我看下方忙碌的百姓。我与他并肩站立许久，父皇才幽幽开口，「长安，你看这芸芸众生，看看朕的子民。」然后他突然盯着我的眼睛，「也是你的子民。长安，你是公主，长公主。」「我…」我想辩解什么，却又无从言说。「几年前的天灾人祸，你是见过的。你在宫中安然度过，可他们呢？」父皇指着百姓，「他们流离失所，亲人也在祸灾中离世。长安，夏国再也禁不起折腾了。」父皇只让我立在城墙上，看看辛勤的百姓们，「你好好想想，朕等你答复。」我多想转身问他，父皇，是答复吗？圣旨已下，我所做的一切都不过是无用挣扎。我只是想确认一下，我在您和母后的心中，是否还是那个掌上明珠的公主。如今答案已经足够明显了，我不愿再当跳梁小丑。于是我答应了。临走的前一天夜晚，我最后给父皇母后斟了一杯茶。带着略微颤抖的声音问道，「明天是什么日子，您…可还记得？」母后用帕子抵着眼角，「我的儿，明日你就要同我们分开了。」父皇的也有些悲伤，「当然记得。去了那边，你要照顾好自己。」「是，长安明白。」我放下茶杯，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明天是我和亲启程的日子，可也是我的十六岁生辰啊。他们都忘了。2.

我穿着一身大红色凤凰嫁衣，坐在轿子里。轿子很宽敞，我便让兰芝也一同进来坐着。她是我的婢女，可在我心中，早就把她当成了姐妹。我已经哭过一场，此刻双眼闷闷的痛。兰芝掏出帕子沾上热水，替我敷着眼睛。「公主，别伤心了。奴婢陪着你呢。」「我不是伤心这个。兰芝，你可记得…罢了。」兰芝浅笑，从袖中掏出一只木簪，「奴婢当然记得今天是公主的生日。这簪子是奴婢亲手打的，只可惜奴婢手笨，公主不要嫌弃才好。我惊喜地接过簪子，上面简简单单地雕了一朵荷花。我将簪子戴在头上，「好看吗！」兰芝替我擦着眼泪，「公主貌美，戴什么都好看！」我扑在她怀里撒娇，「兰芝，好兰芝，你真是我的好姐妹！」兰芝却有些不情愿，小声说道，「公主，这不合规矩…」我捏了捏她泛着红的脸蛋，「还没和匈奴的接亲队伍汇合呢，怕什么！」

3.

一路奔波，终于在月余后到达匈奴。可我的心里却像绑了块大石头一样，直直往下坠去。父皇临走前递给我一封信，并且以极其郑重的口吻交代我，一定我要在和亲路上彻底想清楚了再打开并销毁。于是我打开信，上面是龙飞凤舞的四个大字：众望所归。多么隐晦的四个字，我却读懂了其中的含义。一望长安如约和亲，二望夏国公主能带回匈奴情报。父皇他在我心中，一直是高大的形象。可如今却同小人没什么两样。我懂他是为国家昌盛，可用女儿换情报…况且夏国子民是子民，难道匈奴就不是了吗？我将信件塞进口中嚼碎咽肚。我不愿。

4.

「请王妃下轿。」一道雄浑的男声想起，然后便是一只大手掀开帘子。我抬眸望去，眼前的男人留着络腮胡，头发披散在脑后，左耳带着一只雄鹰样式的耳环。虽粗犷了些，可五官硬朗，配上周身气质，也算得上美男子。他见我没有动作，将声音放的轻柔了些，「我乃匈奴单于蒙泰，来接王妃回宫，请王妃下轿。」我将手置于他的手心。他的手掌又大又厚实，温热地包裹着我，我的心仿佛有一瞬间失去跳动。礼成后，兰芝扶我进新房。周遭都是喜庆的红色，更加提醒我，我已经嫁为人妻，不再是那个无忧无虑地夏国公主了。我垂着眼出神，兰芝在一旁安慰我。不知过了多久，蒙泰推门进来。房内只剩我和他两个人。我不知该说什么，做什么，索性在原地没有动弹。他倒是不在意，脱了外袍和衣上床，我拽着被角蜷缩在角落。蒙泰突然逼近我，我与他之间离得太近，他的呼吸喷在我脸上，痒痒的。我好像知道下一步会发生什么，颤抖着身子放下被角开始解衣带。也不知是这结打得太死，还是我过于紧张，蜡烛烧了半只，我竟然连一件衣服都没解下。蒙泰轻笑出声，「睡吧，我不碰你。我知道你有苦衷，我蒙泰也不是愿意强迫他人之人。」我在床上坐了很久，直到听到蒙泰微微的鼾声后，才敢蹭着床边睡下。一夜无眠。

5

.蒙泰很忙，成婚数日，我只在晚上睡前见过他。匈奴不像夏朝，需要新妇站规矩。蒙泰的母妃只叫我过去敬了杯茶，便将我打发走。「以后无事不必过来。」她这样说着，我一时间狐疑不定，她…是不是不满意我？我忐忑离开，若是太后不满意我，我独身一人在这距离夏国千里外的匈奴，又该怎么办？我把自己蒙在被中狠狠哭了一场，蒙泰不知何时进来，站在床边看我。等我冷静下来，他才问我，「怎么了？可是想家了？」我摇头，眼泪不争气地掉落。他坐在我身旁，用带着茧子的手掌替我擦泪，「以后有机会，带你回去见他们。」他盯着我的脸半晌，突然说道，「抱歉。」我眼泪巴巴地看着他，不明觉厉。他拿来铜镜，我的脸上一片红。他满是歉意的说道，「我是个粗人，弄疼你了吧？」我忽的想起母妃那日给我看的小册子，上面的小人…我赶忙摇头，想把那些污秽的东西摇出脑袋外。「什么虎狼之词，李长安，你怎么这样了？」我在心中暗自腹诽着，没注意蒙泰说了什么。直到他又问了我一遍。「我，我没听清。」「母妃那边无事不必拜见。」「啊…好…」他们真的都不喜欢我这个外来公主吧。蒙泰看我不说话，许是怕我多想，解释道，「母妃性质冷淡，便是我，她也不愿见。我的后宫只有你一个女人，有什么需要的，都可以告诉冷三。」冷三是他的贴身侍卫，相当于父皇身边的总管。我点头表示自己知晓了。只有我一个女人？「那！」看他要走，我焦急地拽住他，「那…」我却怎么都问不出口。那你是不是会和别的兄弟一起分享我…「怎么了？」他轻拍我的手，一双深邃的眼中满是我的影子。「没，没什么。你去忙吧。」第一次被一个男子这样盯着，我委实不太习惯。蒙泰走后兰芝笑我，「公主，你羞红脸了！」「兰芝！」我佯装发怒，「看我不罚你！」玩闹过后我才想起，「兰芝，以后该叫王妃了。」「是，王妃。」

6.

若不是离家太远，生活习惯相差太大，我在这匈奴的后宫中待得还是很舒心的。毕竟只有我一人，不需要那些勾心斗角，更不用争宠。我每日便是带着兰芝在后宫中闲逛，摆弄摆弄花草，喂喂鱼。日子悠哉又惬意，一度让我忘记了夏国，我曾经的家。直到父皇的书信传来，给了我当头一棒。「长安，朕甚想念你。不知在那边过的可好？同单于相处是否愉快？盼回。」父皇在催我。催我尽快将匈奴的情况告诉他，最好可以将机密之事一并告知。这样他在举兵攻打匈奴之时，才能手握胜券。我没有回复，而是将信烧了个干净。

7.

很快便到了春节。往常的十六年，我都是同父皇母后一起过的。父皇会脱下龙袍，只着一身便衣，陪着我们一起包饺子。兰芝拿来新衣裳替我换上，「王妃，单于说今日有宴，王妃只管放开了玩。」「怎么还拿我当小孩子一样。」兰芝捂着嘴偷笑，蒙泰从身后替我披上披风，「外头冷，多穿些。你不过才十六，自然是小孩子。」我不满地撅起嘴，「那您呢？我还不知您的生辰是哪一天。」单于牵起我的手朝外头的火光处走，「我长你六岁。好巧不巧，与你同一天生辰。」「你！」我指着他惊讶地说不出话来。蒙泰含笑看着我，火光掩藏了他眼底的柔情。我心中猛地冒出一个想法，他是只对我这么好，还是会对所有的王妃都这么好？「哦哦哦！」大臣们今日都褪了朝服，穿着厚厚的皮毛大衣，围在火堆旁起哄。蒙泰端起一碗酒泼到地上，「第一杯酒敬天地！」然后他又倒满一碗酒，「第二杯酒，敬日月。」他行为潇洒，身姿挺拔，一举一动间我仿佛看到了翱翔的雄鹰。这样的男人，生来便属于广阔的草原。蒙泰再次倒满一碗酒，递到我面前，「最后一杯酒，敬我的王妃。」他端着酒碗，满眼都是我。火光跳动间，我心中有好像什么东西「砰」地碎裂，皆化为满腔柔情。我今晚也喝了许多酒，脑袋昏沉，却仍旧乐此不疲地同女眷们围着火把跳舞。这是我离家后的第一个新年，我本以为会在王宫里呆坐一夜。是蒙泰带着我见识到了不一样的风情。他毫无架子，与臣子们说说笑笑，打闹在一起。玩笑间我与他的目光在空中碰撞，直直撞到我的心里。借着酒意，我抱起酒坛跌跌撞撞跑向蒙泰，他惊呼一声，「慢些！」我嘿嘿一笑，他的手稳稳扶住我，我抬头对上他的眸子，问出了心中隐忍多天的疑问，「蒙泰，你为什么娶我？」话一出口我便后悔了。李长安，你怎么这么傻？真是喝酒喝糊涂了！蒙泰没有不耐烦，而是拿走我怀中的酒，柔声道，「我知道你嫁到这里有苦衷，我也有。但既然你已经是我的妻，我便会护你一生。」「我蒙泰，此生绝不负长安！」他端起酒坛一饮而尽，大臣们都在笑着，只有我头脑清醒了许多。看吧，他只是因为我是王妃，才对我这样好。李长安，做人不能太贪心。我垂眸苦笑，借口自己累了，便先行回了王宫。父皇的信件催个不停，我望向远处与大臣们打成一片的蒙泰，心中酸涩异常。他想着让我成为他的妻，却不知道我来匈奴的目的，是想要他的命…

8.

新年过后，蒙泰依旧很忙。他不大同我讲前朝的事，却总会在晚上陪我吃饭。「蒙泰，你好忙啊。」他给我的碗里夹了块肉，「你太瘦了，多补补。前朝事多，可是怪我没时间陪你了？」我摇头，「我只是没想到会这么忙。大约是我以前做公主的时候见得少，所以才惊讶。」我尴尬地冲他笑笑，他问我，「还没听你讲过在夏国的事呢！」「想听吗？」他想也不想就回答道，「想。」「我以前是宫中最受宠的公主。大约是头胎的缘故，父皇和母后都纵着我，所以我的前十六年，都没见过什么世面。每日就是吃了睡，睡醒后找点乐子玩。」我夹了满满一筷子肉塞进嘴里，「在宫里可不允许我这么吃，会被嬷嬷骂的！而且我们也不大常吃肉，怕胖。」「你不胖。」「但是你们这儿太冷了，还是要多吃点肉御寒。」他捂了捂我的手，吩咐兰芝再加些炭火来。还没等他捂热我的手，冷三便来把他叫走了。只是第二天，来了很多人，在屋内安置了许多暖炉。领头的下人说道，「单于说地龙近些日子就能建好，王妃再忍忍。」「王妃，单于心真细！」是呀。能嫁给这样的男人，应当是我的福气。

9.

近些日子听宫中下人的话茬，说是有敌军侵犯，许是又要打仗了。他们的语气太过稀松平常，仿佛只是在讨论明日晚饭吃什么。我心中不免酸涩，其实他们，也很苦的。我想写信告诉父皇，能不能不要攻打匈奴，可我知道父皇先是皇帝，才是我的父亲。他心中排在第一位的，始终是江山社稷。「你…要走了吗？」蒙泰洗了把脸，「对。周围小国蠢蠢欲动，我得去教训教训他们。」「你要注意安全呀！」「放心吧。你在王宫安心等我回来。」他用手指摩挲着我的脸，轻轻落下一个吻。轻到我一度以为那只是幻觉。「可以吗？」他直视着我的双眼问道。我呆呆点头，他又笑了，「傻。等我回来。」「好，我等你回来！」我在王宫度日如年，父皇寄来的信被我扔到一边。兰芝劝我打开看看，我禁不住她的软磨硬泡，又用孝道来压我，只好将信打开。「吾儿可是忘了父皇？忘了你的家？长安甚聪慧，应当知道你该做什么，才是对夏国有益。长安，勿忘根。」信件下方印着的红色玉玺印刺痛着我的眼。我眉头突突跳着，震得整个脑袋都开始疼。「兰芝，快替我揉揉！」兰芝放下手中的活计，小跑过来，「王妃，陛下可是想您了？」我长叹一口气，将信件扔给她，「你自己看吧。」「奴婢不识字的。」「我倒是忘了这一茬。没什么，不过下次可别让我拆信了。」我正闭着眼时，冷三突然闯进来，带着一股血腥味。他的背上背了一个人，「蒙泰！」我喊道。可蒙泰已经昏迷不醒。我忙让冷三将他安置在榻上，又命兰芝赶紧去叫太医来。「这是怎么回事！」冷三沙哑着嗓音，「单于中了埋伏，能活着回来已经是万幸了。」我捧着蒙泰的手，「求你，别睡了…」「王妃，太医来了！」场面闹哄哄一片，可我的眼里只有床上那个将眉头皱成一团的男人。他的铁甲满是血污，太医剪开他的衣服，我才看到那刀伤从肩膀一直贯穿到大腿。他一定很疼吧？「王妃，王妃！」太医叫我好几声，我才反应过来，「只看单于能不能挺过今晚了。他现在发热，须得有人一直帮他降温。」我毫不犹豫脱口而出，「我来！」冷三说道，「王妃，还是属下来吧。」「不，我来。他是我夫君。」听了这话冷三没有再说什么。太医开了药，冷三跟在一旁。我回眸时恰好看见他正盯着桌子上的信。我心下一惊，糟了，忘记收起来了！蒙泰呻吟出声，我便将心思都放在了他身上，将那封信忘在了脑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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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蒙泰，你醒了！」我忙端来水，「快喝了润润嗓子。」他虚弱地躺在床上，我见他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便用汤匙一勺勺递进他嘴中，可怎么都喂不进去。我急得手心都是汗，蒙泰无力地说道，「喂我。」「我是在…」他眯起的眼中满是狡黠，我才突然反应过来他说的是什么意思，「登徒子！」我故意将水碗拿走，他却用一只胳膊撑起上半身，哄我道，「好了好了，不闹了，我自己喝。」「单于，您醒了。」冷三的声音在外面响起，蒙泰示意我将他叫进来。我开门，冷三却避过我的眼神，只唤道，「王妃。」我不知道冷三同蒙泰说了什么，只是当我再进屋时，蒙泰的脸色明显没有刚刚那么好。「饿吗？」我问他，他只摇头。他嗫嚅着嘴唇想说些什么，却始终没能开口。「怎么了？」良久，他终是做了决定般深吸一口气，严肃地问道，「长安，你来匈奴，可有，可有…」我猛然想起那封信。蒙泰将他最想问的那几个字吞进腹中，可我却懂了。「没有。你信我吗？」他眼神闪烁，直视着我，而后缓缓点头，「好，我信。」「蒙泰，我不想看百姓受苦。不管是你的，还是我的。我承认我嫁来匈奴是逼不得已，可大家都对我很好，尤其是…」尤其是你。能觅得如此郎君，当我之幸也。他往床边挪了挪，摸摸我的头，「长安，我懂了。我娶你也有苦衷，我也不想让我的子民受苦。但现在，你是我的妻子。我蒙泰这辈子只有你一个女人。」「蒙泰？」我没太听懂他的意思。蒙泰目光灼灼，郑重又有些局促地开口，「长安，我们成亲吧。」「我们不是已经？」「长安，那是夏国的婚礼。我想用我们匈奴的礼，正式娶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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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穿上崭新的匈奴婚服，忐忑不安地坐在房中。兰芝笑我，「王妃，都成过一次亲了，怎的还紧张。」「你不懂。」上一次，只是和亲。而这一次，却是实实在在的成婚。我与蒙泰互换心意，礼成过后，他便是我这一生认定的夫君。匈奴的婚礼不像中原那样繁琐，蒙泰来接了我，将我背在背上。他的背宽厚如虎，我趴在他背上，只觉得幸福又踏实。大臣们也都换上了崭新的衣服，围着火堆跳舞唱歌。氛围轻松又愉快，只是兰芝平常总是闲不住的嘴，如今却沉默不语。「怎么了？」「没，没事，奴婢只是替公主高兴，不知该说什么了。」「傻兰芝。」「公主，你要幸福！」她突然紧紧握住我的手，流下两行清泪。「会的，我已经很幸福了。」「不，你要一直幸福下去！」兰芝扔下这句话便借口身体不适，先行告退。酒过三巡，蒙泰的脸上也出现醉意。他突然一把横抱起我，「走喽！」我窝在他怀里害羞地不敢看他。烛光熄灭，红幔轻动。一对璧人认定了彼此，说好执手到白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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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芝？」兰芝没有进来，只来了一位眼生的小丫鬟，「兰芝姐姐病了，奴婢来侍候您？」「病了！」我一把掀开被子，急急忙忙地套上衣服，「快带我去看她！」小丫鬟咬着唇，「兰芝姐姐说她谁也不见…」怎么会这样？一定是她病得太严重，怕我担心。我冷下脸，「我是王妃，你听她的话，还是听我的话？」小丫鬟吓得直接跪下，「王妃息怒！」我扶起她，「没有怪你，快带我去。」兰芝从屋内紧锁了房门，我进不去，只能在外面喊她。兰芝虚弱的声音响起，却是赶我回去的。「兰芝，你别吓我！我给你找最好的大夫，你出来好不好？」「公主。」她没有叫我王妃。兰芝一向看重规矩，她一定是病得厉害了，都糊涂了。「公主，奴婢若是犯了错，您可会原谅我？」「当然会了！我们先治病好不好？」我不停推着门，又跑到窗边，可每一个出口都被兰芝堵上，我怎么推都推不动。「不，公主。我不能原谅自己。您带着驸马，远远地走吧。」她的声音越来越小，我听不清她后边说了什么，「等我，我去找人！」我提着裙子去前朝找蒙泰，求他帮我踹开房门。只是蒙泰同我赶来时，兰芝的屋子已经燃起熊熊大火。「兰芝，兰芝！」我不管不顾地要冲进火场，蒙泰死死搂住我，「长安，兰芝已经…没了！」「不！」我抓着他的手，连指甲嵌进他的皮肉都不曾发觉，「蒙泰，，她是兰芝啊！她是我妹妹！」「我求你救救她！我求求你们，救救她啊！」火势越来越大，蒙泰只能将我敲晕。我眼前一黑，失去意识。等我醒来时，蒙泰正坐在床边一脸担忧，「她…」他的话没有说全，我却明白了。兰芝死了。其实赶回去的那一刻，望着冲天的火光，我就应该明白，她无论如何都活不下来了。「尸体呢？」我问道。蒙泰摇头，「火太大了…」我把脸蒙在被子里放声大哭，那个陪我长途跋涉赶来匈奴，那个十年间与我如影随形的兰芝，死后甚至连全尸都没有。「带我去见见她吧。」哪怕是一捧黑炭，我也想再见她最后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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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芝的死让我郁郁寡欢，大病一场，连起床的力气都没有。蒙泰白日处理朝政，下了朝便赶来我这处，一勺一勺喂我汤药。看我的精神状态好了许多，他才告诉我，我们要搬去别的地方了。「为什么呢？」「新王宫比这里更好，我带你去见见，嗯？」我点点头，「都好。」「等你身体再好些，我们再动身。」蒙泰没有等来我身体好转的消息，却等来了周围小国联合攻打匈奴。他温柔地看着我，不说话。我亲了亲他的掌心，「去吧，我等你回家。我们去新王宫。」一觉醒来，早已没了蒙泰的气息。我日日坐在窗边眺望远处，手中紧握着那根莲花木簪。我没有等来蒙泰，只等来了冷三。他垂着头不敢见我。我冲过去问他，「单于呢？单于怎么没回来？」一尺九高的汉子，此刻泣不成声，「单于他…失踪了。对不起王妃，我没保护好他…」我双腿一软，浑身卸了力般倒在地上，怎么会呢？不是说好，我在家等你，我们一起去王宫吗？还没来得及颓废，冷三的话便给了我当头棒喝，「王妃，我们的人，已经伤亡一半了。」饶是我再不懂军中的事情，也明白一半这个词代表着什么。匈奴再也禁不起折腾了。我只能起身，吩咐道，「建密道。」我不会打仗，但也不愿眼睁睁看着蒙泰放在心尖上的子民成为他人俘虏。我只能带他们走的远远地。夫君，你快回来吧。我撑不了多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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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关闭王宫大门，工人夜以继日地挖着密道。冷三带人在外抵挡敌军进宫，匈奴的军队越来越少。冷三负了伤，却还是安慰我，「王妃，别担心，属下定会拼死护着您。」密道挖好，我先是将老人孩子和女人们安排出去。当我想让将士们撤离时，却传来了两个消息。冷三战死。夏国来人了。来的是夏国皇帝，我的父亲。我命令所有将士退回城内，吩咐他们尽快从密道撤离。在此之前，定不要打开城门。「那您呢？」「所有人都撤离后，将密道销毁。他是我父亲，不会伤害我的。」「王妃…」「快走吧。找到你们的单于，再来救我。」将士们重重磕了一个响头，才一步三回头地离开。我登上城墙，父皇在下方叫我，「长安，到父皇身边来。」我没有动作，只如雕塑般，木讷地看着他。一向慈爱的父皇，此刻却像换了个人一样，一脸怒气看着我，「长安，你不乖了。」「父皇，您以前不是这样的。」您以前，会把我抱在膝间，用硬硬的胡茬扎我的脸蛋。您每次生气，只要我一撒娇，您就会重新喜笑颜开。若是我闹脾气，您则会蹲下哄我，「我的好长安，快别难过了，父皇把天上的星星摘给你怎么样？」「父皇，我可还是您最疼爱的长安公主吗？」父皇骑在马上仰头看我，「长安，你下来，便是。」「若是我不呢？」父皇咬着后槽牙，恨不得用目光将我吃掉。我凄然一笑，「父皇，您怎么会来。」其实我心中已经有了答案。兰芝一向衷心，怎么会背叛我。「你的好婢女怎么没见到？」父皇明知故问，满脸讽刺。「父皇，你逼她了，是吗？」「呵呵…你怎么丝毫不怀疑，她一直在骗你？」「公主，奴婢不识字的。」我后知后觉，若是真的不识字，又怎能传递消息。兰芝她，一直都在骗我。可…她还是用生命，还了这笔债。我该怎么怨她？.身后传来爆炸声，我回过头，硝烟滚滚。他们成功逃离。「父皇，别等了。」「贱人！」父皇下令攻城，我却走下城墙，将城门打开，再次高声重复道，「父皇，您别等了。是我放走了他们。」父皇一巴掌将我掀翻在地，「你是夏国人！夏国养了你这么久，不是要你做白眼狼的！」我不甘心地辩解，「可匈奴并没有逆反之意，您为何如此咄咄逼人？」「现在没有，以后呢？」「所以您就要滥杀无辜吗？」父皇盯着我看了许久，「你不是朕，不会懂得。」我从父皇的背影中看到了失望。我明白，他后悔了。后悔不该将我养成这样不谙世事的性子。我再次回到了夏国。母后牵着弟弟，满脸愠色，「长安，我真是白养你了。」我不想说话，只躺在床上默默流泪。我也吃不下东西，整个人消瘦了一大圈。蒙泰，你在哪？你还好吗？你会…你会来救我吗？不，还是不要来了。父皇不会放过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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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皇久违地来看我。他的身后跟了几个带刀侍卫，领头那人抱着一个沉甸甸的箱子。「打开它。」侍卫将箱子放在地上，我斜睨一眼，便尖叫出声。那箱子里，是一条完整的断臂！手背上有一个暗红色的胎记，我不会认错，那是蒙泰的手！翱翔的雄鹰被折断了翅膀，或者说…我泪眼婆娑看着父皇，「他，他？」「太血腥的便不再给你看了。长安，人已死，你应当想清楚才是。」想清楚什么？「近来鲜卑族也不甚安定。长安，你将功补过的机会来了。」「父皇？」我颤抖着声音唤他，「一女怎可侍二夫？」父皇不屑地看着我，「匈奴一家族的人都会共享一个女人。长安，别以为我不知道。」我在瞬间哑了声。我想告诉他，蒙泰不是的。他很尊重我。可我只干张着嘴，却发不出一点声音。罢了。再解释这些，，父皇也不会心软。「儿臣懂了。」父皇终于露出欣慰的笑容，「好孩子。」他们要走。我开口恳求道，「父皇，留下它好吗？」我指着蒙泰的断臂，父皇点点头，吩咐道，「随她吧。」我在床上呆坐到半夜，突然想起了什么，从袖中掏出那根木簪。「兰芝，帮帮我吧。」我开始昼夜不休地磨着簪子，父皇来催促我，「长安，还有三日。」还有三日，我便要嫁给他人。但三日已经足够了。临行前一晚，我将自己关在房中。待他们第二日一早来催我上轿时，等来的只有一具冷冰冰的尸体。我将削尖了的木簪插入胸口，而后躺在地上静等死亡。蒙泰，我没有食言。长安来找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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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本是匈奴最年轻的单于，带着族人一路打拼，终于在此处定居。其实我是不愿挑起战争的。所以在夏国皇帝递来和亲的消息时，我想也没想，便一口答应下来。让我的族人们过上安稳日子，牺牲我自己又何妨。接亲那天，我才发现来和亲的公主，竟然是个小姑娘。她眨着懵懂的双眼，有些害怕地蜷缩在角落里。我将她牵下马车，她站立不稳差点摔倒。我将她护在怀中，不禁感叹中原女子的确身娇体弱。小小一只，甚是可爱。洞房那天明明紧张得要死，却偏偏装出一副大义凛然的样子，颤抖着双手解衣带。我不禁笑出声。与她相处的过程中，我发现她心性简单，的确像个小孩子。所以在冷三同我说那封信的事情时，我第一反应便是她不会答应的。可我依旧不放心，我不能拿族人的性命开玩笑，于是我还是将心中的疑问问出口。她的回答与我料想的一致，她也不愿看到战争。只是她的婢女…那个叫兰芝的，行为甚是奇怪。所以在她一把火将自己烧死时，我心中便明白了个大概。只可惜长安太傻，伤心到大病一场。我本想着等她好些，便搬走，只可惜夏国动作太快，竟然许了小国好处，让他们来试探我匈奴的战力，更是试探那些情报准不准。作战过程中我出现了失误，为逃命与大部队分散。等我再回去时，发现王宫人去楼空。我花了许久，才找到族人，却唯独没有她的身影。「她呢！」「王妃为了救我们，跟…回去了。」我痛苦地闭上双眼，「冷三。」「单于，冷三他战死了。」接连失去兄弟和妻子，我的心中如同有万千藤条在抽打，痛得厉害。可我要去救她。我修整了三年，才恢复当年战力。我带着将士们在夏国三公里外扎营，「我去找她。」「单于？」「我自己去。看信号行事。」长安不愿百姓因为战争受苦，那我便不能拂了她的心愿，莽撞地带人冲进去。夏国皇帝接见了我，「长安？她早就嫁给鲜卑族人了。」我不相信，她那样清高的性子，连问我匈奴传统时都小心翼翼，又怎么会再嫁！「你逼迫她，对吗？」「她是朕的女儿，是我夏国的子民。她做什么，用得到你来评判？」夏国皇帝派人想留住我，我无心恋战，见一个杀一个，终是杀出重围。我要去鲜卑找她！「她早就死了。现在我才是长安公主。」「她不愿二嫁，临行前用一根簪子了解了自己的性命。」「单于，此事还希望您能保密。」长安，我的长安！你怎么这么傻？我会来救你的，你怎么不等我呢？你说好要等我回家，我带你去新王宫，看看我们的新家啊！我咽不下心中这口气，还是带人夜袭，取了夏国皇帝的狗头。长安留给我一封信。这么多年，我都不忍心打开。我将长安的墓迁到了匈奴王家的坟冢，然后从怀中掏出那封信。上面是清秀的小楷，是长安亲手写的。她说，「惟愿君长安，不负相思苦。」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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