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风飘荡电子书全集 肖双红版本的中篇言情小说
连载·小说|《把酒问兄弟 》
【作者:肖双红】
第3章
欲望
一九九二年,我跟龚真离婚以后,闯荡到了鹏海,投奔我的大学同班同学发哥。或许是因为婚姻的不幸福,我决心换跑道再出发。总之吧,走出体制内,我第一个想到的是发哥。当时,我就听已经投奔发哥的秦林同学说,发哥在鹏海混得风生水起,一浪更比一浪高,简直就是一个资本家加上土豪了。
我的疑问是,发哥会以什么样的一个姿态跟我见面呢?
那天,我从重庆出发,经过绿皮火车的昼夜奔波,到达发哥的岭南公司大厦的时候,是一个晴朗的中午。在公司的门前,我正好看见一群人簇拥着发哥从一辆皇冠牌轿车上下来。从他们之间的言谈举止来看,他们的关系不一般。出现了这个疑问,我突然就有了跟踪他的欲望。
我没有跟发哥打招呼,径直走到公司一楼的大厅。跟着他走,我想看看他平时是个什么样子的。我眼睛闲闲地看过去。一楼大厅的正门上方,悬挂着“岭南集团”四个大字,金字招牌,熠熠生辉。
这时,发哥走进了一楼的一间会客室,我远远跟着他。他的一些随行人员逐渐退去,只剩下发哥一人,我以为他会回自己的办公室,但是他没有,而是转身去了一个类似客厅的地方。由于他走得太快,一下子,我跟丢了,他突然在我的视线里消失了。
我只好拐了几个弯,走进一间会客室。里面坐了一堆人,一群人坐在沙发上喝茶。我在角落里找了一张沙发坐下,顺手拿起茶几上的一张《鹏海晚报》翻阅。不多一会儿,发哥走了进来,他竟然直接走到我的面前,似乎早已从一堆人中把我认出来了。我就放下手中的晚报,站起身看着他。他把晚报拿了起来,扫了一眼,说:“你究竟是来工作的,还是来学习的?现在还在看报纸,有那闲心?怎么进了公司的大门也不告知一声?”
“对不起,在等人的时候,我手上拿点东西觉得舒服一些。”我说,“看见一群人围着你,估计你有事情正在忙着。我想,干脆等你忙完了以后再跟你打招呼。”
他脸皮动了动,半天才说:“人常常要为不该自己负责的事而说对不起吗?老同学了,有那么生疏吗?文绉绉的。”
我说:“我只是说说而已,已经习惯了。”
我们边说边走,进了他的办公室,刚要坐下,发哥突然问我:“你在电话里跟我讲,想过鹏海来闯荡,是因为离婚以后,为散散心而来,还是真心实意地想到我们这个经济特区来找钱?来发展?来干一番大事业?”
待我俩一起坐下以后,我回答说:“二者都有吧,在重庆我是实在不想待下去了,总感觉熬不出个人模狗样的,只好来这儿投奔你了!”
发哥意气风发地说:“来这儿就是要赚钱,赚更多的钱。在这里,人人都瞪着狼眼打拚事业。从理论上讲,在一个相对封闭的环境中,赚的钱越多,对社会的贡献越大。”他坦然地说,“明面上,交的税多,解决就业岗位多,对国家的贡献就大,我这是在为人民服务啊,当然也是为同学们服务呢。前一阵秦林也过来找我了,他也是说想来鹏海闯荡一个新天地,志向挺大的,现在他已经去了我岳父的国营公司工作,他说还是国营企业可靠一些,舍不得铁饭碗。”
我赶忙说:“发哥,我跟龚真离婚了,现在无路可逃。我这一次到鹏海,就是投奔你的,去哪儿都是无所谓的,你领着我干吧!”
发哥接着说:“当你放下面子赚钱的时候,这些正好说明你已经懂事了。赚钱要五马长枪的,当你用钱赚回面子的时候,特别是想要讨回尊严的时候,说明你已经成功了。当你不用别的什么东西而只是用面子可以赚到钱的时候,说明你已经是一个人物,有一定的影响力了。当你还停留在那里莺歌燕舞、吹牛拍马,啥也不懂还装懂,感觉所谓的面子就是命根子的时候,说明你啥也不是,这辈子也就这样了。”
发哥说这些话的那一年,还是上个世纪年代初期,人们都还在为钱发愁的时候,发哥已经是腰缠万贯了。钱壮英雄胆,他的身上有着一种逼人的气势。
“钱是很重要的,但是事业也是很重要的。”
发哥挥了挥手,制止了我继续说下去。他说:“什么狗屁事业?先不谈这事,我们把钱的问题讨论清楚。你没有钱,穷酸惯了,而且从来就没有过大钱,也没有赚过快钱,当然也就体会不到有钱人的滋味。所以,你不知道钱能给人带来多么大的乐趣和方便。你应该还不知道吧?所有的历史都是有钱或者有权的人创造的!当然,钱和权有时候会搅和在一起,很难分辨。”
这时,服务人员已经将酒菜布置停当,进来问我们什么时候可以上菜。在发哥办公室的隔壁,刚好是一个类似如会所的地方。
“现在就上,”他起身说,“我们一边吃饭,一边聊天,谈谈你这几年的生活和工作,哥俩好久没有见了,凑在一起不容易。”
一桌酒席,就我们两个人。发哥见有些孤冷,操起电话打给了秦林:“秦林啊,是秦林吗?你在干什么?要不要来一起吃午饭?”
对方在电话里说:“老爷子中午有客人需要陪,过不来。”
“你知道谁来鹏海了?你猜一猜看。”
电话那头传来软糯的、轻巧的声音,我仿佛能听出语气中带着些许失落的小情绪,格外惹人关注和倾听,没错,是秦林,是我很熟悉的那种声调,他在电话里说:“一定是黄庆同学吧,对吗?他过鹏海了?早先他就打电话就打听你在鹏海的情况呢。现在终于还是下决心,来鹏海投奔你了。今天我有公务活动,陪不了,下次一定做东,把欠账还了!”
“那你就忙自己的事情吧,我们就开喝了!”
发哥放下电话,我俩坐好。他说着话,与我碰杯,然后一饮而尽。
发哥解释说:“秦林现在一时半会走不开,他在我岳父的国营公司当部门经理,哎呀,他就是舍不得他的那个国营企业员工的铁饭碗,不敢冒风险,要不然,跟着我一起干,赚大钱呢,下次再叫,我们哥儿仨好好喝一顿。”他又举起酒杯, “李白有诗云,‘若得酒中趣,勿对醒者说’,说了你也不懂,对吧?哈哈。”
我也喝了一杯,说:“你的人生目标,实在有些意思,好像赚钱就是事业,这话听起来挺有意思的。我觉得活得最有意义的人,其标准可能还是在主观上,属于形而下的问题。当然不是活得岁数最大的人,也不是钱最多或者权力最大的人,而是那些对生活最有感受的人。”
发哥满满地喝了一杯,应该是喝酒感觉够劲和清爽,他痛快地跺了一下脚,喊了一声:“噢儿,噢儿!”
接着,发哥说:“好一个语重心长!有那么多的废话吗?我似乎又回到了少先队时代,戴上红领巾,听辅导员的谆谆教导,你是在给我上课是吧?如果按照你的这个说法,赚钱的方式是在寺院里的养生池当王八,坐在那儿就又人砸钱下来,你说是不是?”发哥笑了笑,说着话,拿起杯子,自饮一大口,“我可是没有戴过红领巾的,打小就是一个异类,我只听说酒是穿肠毒药,色是刮骨钢刀,财是下山猛虎,气是惹祸根苗。”
我说:“这是《金瓶梅》中开篇就说的话,我觉得还是很有道理,警醒世人。”
他没有理会我,自顾自地、兴奋无比地接着说:“李白说,‘天若不爱酒,酒星不在天;地若不爱酒,地应无酒泉。’总之吧,千秋大业一壶酒。”
我知道再说什么也没有用,说了也白说,只有拼命喝酒才是此时此刻最合时宜的事这样一看,我感觉发哥已经不可理喻了,他似乎活在自己的酒的世界里,看来,王八有钱出气粗,我只能奉陪到底了。大约是在酒精的作用下,发哥说话的声音铿锵有力,节奏感很强,没有广东人讲普通话时的那种特有的口音。
他继续说:“有了钱,你才是自己身体的主人,谁也别想从你这儿夺走快乐,因为,你能够用钱去买来快乐。你知道吗?唯一能从人那里夺走的只有时间,时间是公平的,钱解决不了时间的问题。但是,有了钱,就没有人能阻止你按本性生活。本性生活,什么是本性生活?你懂吗?幸福在于做人的本性所要求的事情。当你打算投身快乐时,想想那些有钱人的德性,他们是怎么快乐的?他们的快乐是由钱堆砌起来的。有钱就可以去国外嫖娼,让我们的子弹越过太平洋,打到美国女人的子宫里去。你比我年轻八岁,对吧?年轻人,不要让将来的莫名其妙的事困扰你,你应该在乎的是此时此刻,就是现在。因为,如果那些必然的结果是必然要发生的话,你将可以带着钱快乐地走向它们。道德品格的完善在于钱,有了钱,你就可以把自己变成一个道德上的完人,让所有的人都喜欢你,还可以把每一天都作为最后一天度过。”
听了发哥的话,我的灵魂都像彼闪电击开,有了一种对于钱的再认识。我总感觉这人说得太冷酷,太没良心,太不符合道德水准,太不近人情。但似乎又像有些道理,尽管是一些邪理,但是邪理往往比正面道理更有说服力。
我说:“追求金钱没有什么不好,钱也是中性的,它不好也不坏,关键是获取的方式有些讲究,必须遵守法律的规定!”
发哥大口地喝了一口酒,说:“法律真是个好东西,它使我们的社会在运行的过程中,有了规制,只可惜大多数人都没有认真地去研究它。有些法律制定起来容易,操作起来难度很大,可以这样解释,也可以那样去解释,这说明法律的线条过粗,有太多的空子可以去钻。同样一件事,这样看,也许是错误的,是不人道的;那样看,它又是正确的,是人道的,关键是看你从什么角度去解读。”
停了一下,发哥不知道是不是想起了啥,不怀好意地看着我说:“当年在重庆读书的时候,我记得你在在追求龚真的时候,省出一个月的助学金给她买连衣裙,当时可是一个大新闻,后来钱用完了,四处借饭票度日子,对不对?有这事吧?”
我赶忙制止,说:“好了好了,我挺害羞的,脸红啊,放着这么好的酒不喝,谈那些臭事,别恶心人了!”
“好了,我不谈这事,但是,你还得听我再啰嗦两句,当年感动龚真的,你以为是裙子吗?不是的,是钱,是钱感动了她,所以她才嫁给了你。你看,这钱是不是很重要?”
发哥说完这些,转身去了隔壁自己的办公室,三十多秒钟以后,又回到吃饭的地方,手里多了一叠钱,他递给我说:“给你一万块钱,救救急。”
“生活费我还是有的,”我说,“我不是来借钱的。”
他又笑了笑,说:“那你需要不?日常用品总是需要的吧?”
我说:“当然需要。”
他说:“买点日用品,你就拿着吧,等有了钱再还我。鹏海的物价高,生活费用比起内地来多了不少。”
后来,这钱我还是没有还给他,因为我一到鹏海,发哥就是我的老板。我总是想把欠下的钱还了,我宁肯钱包破产也不愿意信用破产。再后来,我向发哥提及这事,他笑着说:“那是你的开工利是,广东人都讲究这个,利是是不用还的。”
我跟着发哥开始在鹏海打拼,有茶喝茶,有酒喝酒,都是他付钱。我的义务只是拼命工作,努力干活。跟他之间的在消费方面也没有分得太清楚。他几乎安排了我在鹏海的所有事务,我只是机械地执行他的命令。这种工作简单而又不费力气。有时候,我会陶醉于眼前的这种舒适,什么也不干,什么也不想干,一天到晚迷迷瞪瞪,就像一头被人豢养的动物,还挺有幸福感的。可是,这样的日子过久了,说不上啥时候,我心里又会咯噔一下,觉得很空虚,很无聊,心里突然很痛,很尖锐的痛,痛得直冒冷汗。疼过了,回头又是被人抽空的感觉,不过总的说来,初到鹏海那两年,我的精神是处于一种委顿和休克的状态,我对自己没信心,对这个世界也没有信心了。而在与发哥的相处中,我谨记自己的打工者的身份,他却从不摆老板的谱。相处下来,相安无事。接下来,喝酒已经成为我和他生活里必不可少的事情。
【作者简介】
肖双红,男,年8月出生于湖北省麻城县;
年毕业于西南政法学院;
现供职于深圳市某政府机关。
【出版作品】
年出版专业论文集
《侦查监督与审判监督》;
年发表中篇小说《热风》;
年发表中篇小说《午夜咖啡》;
年出版中篇小说集《随风飘荡》;
年出版长篇小说《为不幸沉默》;
年出版随笔《旧梦升起的时候》;
年出版随笔
《规则与秩序——美国法治观察笔记》;
年发表随笔《光环与阴影》
和《知交半零落 今霄别梦寒》;
年出版长篇小说《深呼吸》
(审读:谭录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