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飞兔走，转眼间就到了草长莺飞的时节。春风送暖，寒冷的冬天已然成了过去。柳玉真算了算，顾大志去打工两个月了，刚走时，麦苗刚刚埋着脚踝，现在麦苗郁郁青青的早遮挡着膝盖了。这些日子，柳玉真全然从魂牵梦萦，孤枕难眠中走出来了，习惯了品味孤独，习惯了孤单的日子。起初，春寒料峭，被窝里凉气逼人，柳玉真怀念顾大志热乎乎的胸膛，几乎让自己窒息的拥抱。柳玉真清楚，这些只是生活中的极小的一部分，日子想要过得好，必须有钱支撑才行，仅仅靠种地只能保证饿不死，男人必须出去挣钱，哪怕夫妻短暂分离，也是值得的。

正是因为清楚这点，柳玉真才舍得让丈夫背井离乡打工。她不清楚满洲里在哪儿？距离这有多远，但是她坚信顾大志跟自己一样，心里时时刻刻怀念着对方。千里迢迢也好，万里迢迢也罢，这世界因为爱缩短了距离。柳玉真觉得，顾大志能够为这个家的幸福挥汗如雨，她应该做的就是把家里地里打理的井井有条，才能让他没有后顾之忧。说实话，哪怕是春天，种地的人也闲不住。比如浇水了，准备秋庄稼的种子等等。柳玉真作为一个女人，有些活是干不了的，幸好她遇到了一个好婆婆。胡巧花精明，通情达理，是个合格的当家人。她极力在儿子儿媳间周旋，争取不偏不倚，不引起众怒。当初，她知道黄春芬爱占便宜，柳玉真与世无争，她担心柳玉真一直吃亏，就努力找补。

而今跟三个儿子分家了，说是三个家庭的事，仨儿子打工走了，她能对儿媳的困难视而不见，听而不闻吗？绝对不能！比如浇地下水泵，自己绝不能袖手旁观，都是收拾好后，才通知儿媳妇。有时晚上浇地，她让儿媳妇回去睡觉，他们老两口亲自干，或者让顾大河参与。中间只发生了一次不愉快，那是浇老三家的麦地时，恰逢是漆黑的晚上，胡巧花晚上十点回家睡了，只留下顾文和爷俩浇地。谁知半夜时顾大河犯困，导致跑了口，往别人地里跑了不少水。第二天黄春芬检查时看见了，回到家嚷嚷着，不依不饶的。顾大河不服不忿，非要跟她理论，胡巧花出面，承诺了浇水钱由自己出，黄春芬才作罢。事后，胡巧花担心徐红英和柳玉真有意见，也要掏她们的浇水钱。徐红英接受了，柳玉真坚持自己出钱。

胡巧花心里清楚，一家之主不是那么容易当的，哪怕像他们这样的普通人家也有很多麻缠事，想做好不偏不倚挺难的。如果只是面对儿子们，那倒无所谓，反正都是从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好说歹说都没事，大不了骂他们一顿。可儿媳妇不一样了，她们是外人，你对她好，她认可你，就安心听你的，说出去婆媳关系挺好。一旦你让她不满意，那可捅了马蜂窝，她绝对不吃你这套。说轻了，她对你有意见，不搭理你。说重了，她会撺掇儿子对抗你。甭看儿子是身上掉下来的肉，事实证明，有时当娘的恩情抵不上媳妇吹枕边风。

黄春芬怀孕了，她很乐于让别人知道这件事，好像这是极大的荣耀。由于怀孕时间短，黄春芬的肚子还没有挺起来，但身子明显臃肿了，笨了。黄春芬唯恐大家不知道，人前人后走路都挺着肚子，右手扶着腰。有经验的人一看就知道她怀孕了，如果街上有人问她怀孕多久了，她会满脸自豪的说道，三个多月了，大山临走前播下的种。胡巧花自然知道这件事，她对顾文和，顾大娟跟顾大河说，现在老三媳妇怀孕了，老三不在家，啥事都甭让她干，就让她安心保胎。胡巧花说到做到，第二天，她领着顾大娟帮黄春芬里里外外打扫了卫生，顾文和跟顾大河拉着架子车把黄春芬家的厕所粪清理清理拉走了。

忙完后，胡巧花对黄春芬说道，老三媳妇啊，你现在怀孕了，尽量多吃少运动，有啥事你只管喊我，我安排给你干了。还有，哪天你不想做饭，提前跟我说一声，我把你的饭烧上。黄春芬见婆婆这样子，心里高兴，屡次三番不做饭，而是去老院混饭吃。胡巧花之所以这么低声下气，完全是因为黄春芬怀孕了，怀的是他们顾家的下辈人。尤其老三打工不在家，胡巧花更要多费费心，万一有个好歹，老三接受不了，她也接受不了。黄春芬怀孕这件事，柳玉真早就知道了，是徐红英告诉她的，徐红英添油加醋说了黄春芬恃宠而骄的事。柳玉真不以为意，态度淡然，徐红英突然意识到柳玉真还没怀孕的现实，马上闭口不说了。说实话，柳玉真挺为黄春芬怀孕这事高兴的，丝毫没为自己不怀孕的事糟心，反倒是徐红英的态度，让她感到了压力。

这天上午，魏青花过来串门，柳玉真跟她坐院里边收拾花生种边聊天，捏到干瘪的花生种，柳玉真剥开填进嘴里咀嚼。这时，黄春芬右手扶着腰挺着没鼓起的肚子进来了，柳玉真赶紧起身打招呼，给她搬高凳子。黄春芬笑着道，不用了，二嫂，我看看恁家有没有不下蛋的鸡，我买一只回家补补身子。柳玉真没想那么多，而是笑着说道，春芬，你要是想补身子，需要找老母鸡才行，你知道，我这鸡去年才喂的。黄春芬冷冷道，是啊，一年鸡正是下蛋的时候。你们忙吧，我再去其他地方找找。说着，黄春芬迈着八字步离开了。

眼前发生的这一切，魏青花冷眼旁观全瞅在眼里，等到黄春芬离开后，她冲柳玉真说道，玉真，你这个兄弟媳妇可不是东西啊！柳玉真笑着道，春芬挺好的，就是平常有点小脾气。魏青花笑着道，玉真，你还瞒我啊，她是啥人，顾庄谁不知道？尤其最近她怀孕后，唯恐别人不知道，好像怀孕只是她的专利。还有，你的鸡正是下蛋的时候，难道她不知道，你听听她说的啥话，简直对你一种挑衅。柳玉真尴尬地笑笑，说道，青花姐，我跟春芬没那么复杂，说实话，俺们妯娌之间关系蛮好的。

魏青花听了，叹息道，玉真，你太善良了。你知道吗？就刚才凭她的态度和说话方式，如果换别人，早把她骂的狗血喷头了。说到这，魏青花不说了，她担心伤着柳玉真的自尊。因为柳玉真结婚马上一年了，一直没有怀孕。柳玉真没想那么多，坐下来继续收拾花生种，把那些杂质和干瘪的挑出去。魏青花许久没说话，帮着柳玉真收拾花生种。过了好长时间，魏青花忍不住了，郑重地跟柳玉真谈起了怀孕的事。

魏青花面色凝重问道，玉真，你跟顾大志去医院检查过身体没有？柳玉真摇摇头道，顾大志生龙活虎的，我又没啥病，去医院检查啥啊？魏青花淡淡道，我跟你说个笑话啊，其实是个真事。俺娘家有个本家兄弟，比我小几岁，他结婚都三四年了，始终没有怀孕，俺婶不少拜佛烧香，却一点效果没有。最后，俺婶没办法了，要他们小两口去医院检查，如果是儿媳妇不会生育的话，俺婶都决定让他们离婚了。结果他们到医院检查后你猜怎么着？魏青花故意问柳玉真，柳玉真猜测道，难道是男的问题？魏青花笑着道，结果一检查才发现女的居然还是处女。

柳玉真惊讶道，怎么会呢？他们都结婚几年了。魏青花解释道，前几年大家的观念还很封建，没人详细给他们讲如何怀孕，才闹这么大的笑话。柳玉真好奇道，现在呢？魏青花笑着道，现在他们两男一女仨孩子了，挺幸福的一家子。柳玉真突然意识到魏青花讲这件事的最终目的了，瞬间的她脸红了，魏青花知道柳玉真明白自己的用意了，这才严肃道，玉真，既然不能怀孕，咱们就应该对医生敞开心扉，逃避是不行的。对了，你是不是有顾虑，觉得去医院检查很丢人？

柳玉真摇摇头，又点点头，说道青花姐，说实话，有时我也很矛盾，总有侥幸心理，想着慢慢就好了。魏青花盯着柳玉真的眼睛说道，玉真，你二十多了，不要太天真好吗？正常的话，你应该比黄春芬早怀孕才对，你之所以迟迟不怀孕，肯定是你们俩谁出问题了。不要逃避，大胆面对，现在的医学挺发达的，几乎不存在疑难杂症。柳玉真听的入了神，魏青花继续道，玉真，你也是高中生，大道理不用我多说。

听了魏青花的话后，柳玉真心里算是下了决定，等顾大志回来，他们就去医院检查，无论男孩女孩，她都要为顾家生一个。同时柳玉真在想，如果她有孩子的话，顾大志打工走后，她有孩子陪伴，肯定不会感到孤单。解开这个结，柳玉真感到轻松多了。小麦扬花过后，柳玉真抽时间回了一趟柳园，柳玉柱的院子正在装修中，四五个人忙忙碌碌。因为空气中弥漫着灰尘，柳玉真没进去详细看，转身回了家，问申春丫道，娘，咱要不要管工人吃饭？申春丫笑着道，全包给他们了，干净，咱要是找人的话，烟酒不说了，每顿都要几个菜吧，这也是不小的开销。

柳玉真笑着道，雨娜来过没有？她有没有提具体意见？申春丫笑着道，她来过两次，就说简单装修就行了。柳玉真点点头，赞许道，文化人就是有境界，事情少，没那么多要求。申春丫说道，跟文化没啥关系，我看还是分人咧，对了，大志寄过钱没有？柳玉真笑着道，他们都是年底结账，几年了都这样，娘，不用怕，建筑公司的老板是顾立冬的亲叔咧，他不会不给工钱的。申春丫点点头，问道，快要点种了，你的种子准备好了吗？柳玉真笑着道，早准备好了，俺不是五亩多地嘛，我准备种四亩玉米，一亩花生。地头地势高，又是沙地，哪天下雨我准备栽些红薯。

申春丫说道，种红薯也行，到时候换点红薯粉条。柳玉真笑着道，娘，我充其量种一小片，够我吃行了，换啥粉条？根本不够。申春丫笑着道，那你等吃俺的粉条吧，今年我跟恁爹商量了，要种上半亩红薯。柳玉真笑着问道，种这么多干吗？申春丫道，你忘了，玉柱年底结婚，到时候需要炸红薯丸子和大量粉条。柳玉真不由调侃道，那你要准备的可多了，比如芝麻了，绿豆了。申春丫笑着道，恁娘准备了，回头香油和粉皮少不了。柳玉真突然话锋一转，说道，娘，俺家老三媳妇怀孕了。申春丫愣了愣，故意淡淡道，人家结婚几个月了，怀孕也正常。

柳玉真低声道，娘，我想了，回头大志回来，我跟他去医院看看，看到底是谁出了问题。申春丫慈祥地盯着柳玉真，说道，真真，甭有压力，人这辈子就是没孩子又咋了？不照样过得精彩吗？柳玉真知道她娘安慰她，故作轻松笑着道，娘，你想多了，我坚信我会有孩子的。申春丫点点头，说道，恁奶为这事，烧了几次香了。听到这，柳玉真一阵感动，她相信她娘肯定也为她烧香许愿几次了，只是她没说而已。柳玉真想想，她今年二十六了，虚岁都要二十七了，真的该要孩子了。尽管婆婆没有催，但是她心里肯定也着急。

下午柳玉真回去的时候，太阳还没有落山，麦苗青青，正在阳光下蒸腾着热气。柳玉真望望西坠的太阳和青青的麦穗，心说，再有一段时间，麦子就该丰收了。她低头看看自己干瘪的肚子想，它什么时候会鼓起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