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公不可以(子夜轻语)全本在线阅读-起点中文网官方正版
我是太子的民妻.宫宴上我拎着棍子出现.太子笑道:诸位,这是吾妻(完)
我的夫君,正是当今的太子殿下。
想当年,他流落民间,与我偶然邂逅,情投意合之下结为了夫妻。可后来,他重返朝堂,却并未带我同行。
一时间,坊间流言四起,都说太子嫌弃我出身乡野,不愿认我这个妻子。
直到那日宫宴,倾慕太子的明华郡主妄图上位却未能如愿,一气之下随手抓了个无辜的宫女发泄。那宫女的呼救声传出,众人闻声赶来时,只见明华郡主已被打得鼻青脸肿,狼狈不堪。
而旁边,站着一个拎着木棍、面若冰霜的少女,正是我。
“何人如此大胆,竟敢如此放肆!还不速速拿下!”有人怒喝道。
太子却含着笑意,拦住了众人:“诸位,莫要惊慌。这是内子,她一贯体弱多病,学些拳脚功夫只为强身健体,没想到一不小心成了武林盟主。不过,她为人可是十分温柔胆小,良善宽厚的。”
我扛着包袱抵达上京那日,还未下船,就远远望见了沛国公府的管家。
摆渡的老人关切地问我:“娘子独自赴京,可有人来接?”
我微微一笑,付了船资,指了指岸上的管家:“有的。”
“那就好那就好,京城生活不易,娘子可得多加小心。”老人叮嘱道。
我点点头,走了半路,实在没忍住,回头低声对那老人说道:“下次假扮船夫时,注意言辞,我们小老百姓可不会这般文绉绉地说话。”
言罢,我也没再理那老人,快步向管家走去。
“许管家——”我遥遥喊了一声,引得不少人驻足回头。
许管家也循声看过来,眉心微蹙,一脸欲言又止的模样。
待我走近,他才低声说道:“三娘子方才当街大喊,实在失礼,毫无淑女之气。你往常生活在民间,如此行事自然无妨;但如今认祖归宗,国公府的小姐可不能这般粗鄙失仪。”
大声说话就粗鄙了?我轻轻撇了撇嘴,心想这许管家还真是少见多怪。
不过没关系,等他多见我几次,没准就会觉得大声说话也不是什么大事了。
我含糊应了一声,岔开话题:“就你自己来的吗?我爹我娘呢?”
闻言,许管家眼中闪过一丝不屑,却掩藏得极好,若不是我眼神敏锐,兴许都发现不了。
“国公和夫人都有要事在身,三娘子暮色四合时就能见到他们二位了。”许管家说道。
我装作未察觉一般,点点头应下,跟着许管家上了马车。
看来沛国公府对我这个流落民间的女儿,也不是很上心嘛。
诚如你所见,我这个身份其实还有点特别。
按沛国公府的说法,我四岁那年在花灯会上走失,历经十余载才查到音讯,如大海捞针般寻到了我。
我当了十几年孤儿,骤然间多了一双父母,心里也挺好奇的。
正好我那夫君也在京中,日日来信催我进京,我便顺道一同上京,一块看看这所谓的亲生父母究竟如何。
原本我还对这凭空出现的爹娘有些期待,如今一看这情形,心思也淡了几分。
世间事大抵如此,有人家庭和睦,有人亲情淡薄,不过一世浮沉罢了。
有爹没爹的,横竖差别也不算大。
路上,许管家简短地介绍了府中情形,还给我安排了两个嬷嬷,说是夫人找来教我规矩的。
两个嬷嬷面容严肃,穿着简朴,一见我就频频叹气,倒像是医术高明的郎中,看出我得了重病命不久矣。
好在考虑到我刚刚回府,她俩对我还有几分有限的耐心,虽是唉声叹气一路,到底没有多话。
嗯,这样挺好。
不然我真的没办法保证她们的安全。
我这个人虽不懂礼数,却略懂一些拳脚功夫。
跟着许管家回府,暮色四合时,我才见到了生身父母。
仔细端详,倒与我也不是很像。
确定我就是沛国公府丢失的女孩儿?
显然,我爹娘对我也不太满意。
“你就是三娘?”我爹问道。
“府上姓习,日后你出门便称自己习三娘吧。”沛国公直接定下,还没寒暄几句,就要给我改名。
这我能忍么?
我显然是不能。
“名字就不改了,用惯了。”我坚决地说道。
更何况江湖上我陈西宁的名声响得很,突然改成这么个倒霉名字算怎么回事。
沛国公夫人皱了皱眉:“一身市井习气。你若是不改名,就不要唤我娘了。”
这话说得有趣,我压根也没想叫娘啊。
看来沛国公府对我这个流落民间的女儿,也不是很喜爱。
见我没说话,沛国公夫人露出几分满意之色,估计是觉得拿捏住了我。
“这是你妹妹止盈,你唤四娘便是。如今你兄长在西北陆将军麾下,不常归家,你还有位大姐,是安阳王妃,等你学好了规矩再带你去拜见她。”沛国公夫人说道。她身后,习止盈掩唇轻笑。
姐姐如今有幸回府,是天大的喜事,本应带你出门认识些姐妹。
只是,姐姐这规矩学得实在差,止盈也不敢带你出门。
这家人自说自话,也没给我说话的机会,这么一会儿工夫,恨不得连我出嫁的事情都安排上。
嗯,这个,还是不要安排得好。
我开口打断他们:其实,我已经成婚了。
成婚就成婚——
沛国公应了一声,才反应过来我说了什么。
你成婚了!
他惊疑不定地看着我,片刻后才道,无妨,一介平民,打发了就是。
沛国公夫人也跟着说:三娘以后不许再提这事了。
你的未婚夫婿我跟你父亲已经安排好,你等着再出嫁就行了。
安排得还挺来劲。
你俩认我回家的时候,没打听下我到底是干啥的么?
难道偌大的沛国公府,就没人知道,我陈西宁江湖人称寡妇刀,已经连续三届当上武林盟主了么?
更何况,我那个夫君,我感觉沛国公打发不了。
冒昧问下,你们给我安排到谁家了?
习止盈蹙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姐姐怎么能问出口呢?
我瞥她一眼,心下了然。
听说,四娘曾跟吴王世子定亲,可惜世事难料,吴王世子坠马伤及头脑,如今心智如幼童。
「你们给我安排的未婚夫,莫非就是这位吴王世子?」
我冷笑一声,终于明白沛国公府突然认亲的缘由。
吴王与圣上乃一母所出,素来深得圣宠。沛国公府既不愿开罪吴王,又不忍将精心教养的嫡女许配给痴儿,这才想起我这个流落在外的庶女。
沛国公闻言,瞳孔微微收缩,须臾才沉声道:「既然你都知道了,我也无需多言。」
「你这等出身,婚事本就高不成低不就,不如替你妹妹嫁入吴王府。待诞下子嗣,后半生自是荣华富贵。」
「这般好事,您还是留着自个儿享用吧。」
我甩开衣袖转身欲走,却被门口的侍卫拦住去路。
「简直荒唐!出嫁前你就在府中禁足习礼。」沛国公厉声喝道,「来人,将三娘子带下去!」
我暗自嗤笑,这便宜父亲真是看不清形势。若是我全盛时期,凭着府中这些侍卫根本拦不住我。可恨进京前与霸刀门大师姐比武断了三根肋骨,至今未愈。师妹怕我冲动,竟暗中下药封了我的内力。此刻若真动手,怕是两败俱伤。
罢了,暂且忍下这口气。我顺从地跟着健妇往偏院去,耳力却悄然留意着屋内动静。
「止盈,太后正为太子选妃,你需好生准备。」沛国公的声音透过窗棂传来。
「女儿明白。」习止盈应道。
「太子颇具明君之相,深得圣上喜爱,已开始临朝听政。凭你的出身与才貌,习家定能出位皇后。」
太子选妃?我边解开腕间绳索,边蹙起眉头。周晋安竟敢背着我选妃?他若真敢,我非打断他的腿带回师门喂王八!
没错,当今太子流落民间时,曾与我结为夫妻。沛国公大概以为,圣上未将我这民女接入宫中,便是默认了这段过往作废。
其实周晋安多次要接我回京,是我执意要等与大师姐的比试。如今想来,倒便宜了这小子在京中逍遥。
夜幕降临时,沛国公府果然未送晚膳。嬷嬷板着脸立在门外:「夫人说,让三娘子饿一饿,清醒清醒。待想明白了,自然有饭吃。」
锁链声落定后,饭菜香气从院外飘来。若换作普通女子,此刻怕已哭得肝肠寸断。可我这江湖飘荡的性子,莫说一顿,三日不食也是常事。
子夜时分,窗外忽而传来几声杜鹃啼鸣。我掀开窗棂,月色下那道熟悉的身影正倚着栏杆,眉眼含笑。
「师姐可算进京了。」周晋安翻身入室,语气里带着几分委屈。
我抱臂冷笑:「是你向沛国公透露我的行踪?」
他颔首道:「我怕师姐不肯入京,这才出此下策。」
「倒要谢谢你。」我指尖点着他胸膛,「若非你,我还找不到这所谓的生身父母。如今他们正逼我替嫁吴王府呢。」
周晋安神色骤变:「替嫁?」
「我爹说,民间结的夫妻随便打发便是。」我故意拉长语调,「眼下只需学学规矩,等着当吴王世子妃。」
他突然握住我的手,月光透过窗棂洒在面容上,衬得肤色愈发清透:「好师姐,都是我的错。我没料到沛国公如此荒唐……」
「听说你要选妃?」我抽回手,「我那好妹妹正等着当太子妃呢。」
「胡说!」他急得抓住我手腕,将人逼至墙角,「太后想将明华郡主塞进东宫,这才放出选妃风声。我心中只有师姐一人,生同衾死同穴。」
周晋安低头吻上我手背,温热的呼吸拂过皮肤:「若我对不住师姐,定让我肠穿肚烂,国破家亡……」
「少说晦气话。」我抬手抵住他额头,却被他牵引着的手缓缓下移。
待晨光熹微时,周晋安才依依不舍地离去。我阖眼欲眠,却被急促的敲门声惊醒。
两个嬷嬷提着冷水闯进来,见我还在榻上,举桶便泼。我旋身避开,反手踢中嬷嬷手腕,水桶倒扣将二人浇成落汤鸡。
「两位嬷嬷。」我披衣而起,眸光冷冽,「我今日要歇息,无事莫来扰我清净。」
嬷嬷抹了把脸上的水珠,脸色铁青地训斥:
三娘子怎的这般没规矩!你眼看着就要嫁作人妇,在家尚且学不好礼仪,往后嫁到夫家,少不得要受磋磨。
我素日最恼人扰我清梦,何况今日本就睡意不足。此刻怒火中烧,冷眼盯着面前两位膀大腰圆的嬷嬷。
我出嫁后是否受苦尚且难说,倒是二位——我顿了顿,拎起裙摆站起身,今日怕是要吃点苦头了。
话音未落,我已抬脚踹翻面前的木桌。抓住断裂的桌腿,对着两个嬷嬷便抡了起来。棍风扫过之处,倒也有些章法。
打人这门学问,最忌讳下重手。这两人虽惹人厌,却也不至于要命。我专挑皮肉厚实处招呼,既叫她们疼得刻骨铭心,又不伤及筋骨。
待我收棍时,两个嬷嬷已滚作一团,口中哎呦不绝。我甩了甩酸胀的手臂,将木棍往地上一戳:
我这辈子最恨旁人扰我清梦。两位嬷嬷不妨仔细想想,我到底是何身份?沛国公的亲女儿,眼下正等着把我塞进吴王府。就算今日将你们打死,这府里又有谁敢替你们申冤?
两人疼得直抽冷气,汗水顺着皱纹蜿蜒而下,却不敢擦拭半分。
往后咱们井水不犯河水,到了日子我自会离开。但若再敢像今日这般不懂规矩——我弯腰捡起断裂的木棍,在青石板上轻轻敲了敲,下回可就不只是棍子了。
木棍应声碎成两截,两人吓得一哆嗦,连滚带爬地逃出门去。
我揉了揉发酸的脸颊,正要补个回笼觉,门外又传来喧闹声。
真是没完没了!
我随手抄起另一条凳子腿,刚要冲出去,却听门外传来规规矩矩的叩门声:
陈娘子可在?殿下托我送来帖子,三日后赏花宴,邀您同行。
周晋安的人?
我放下木棍,对着铜镜理了理鬓角,披上外衫推开门。
门外立着位眉目如画的姑娘,见我出来便双手递上烫金拜帖:娘子,这是殿下亲笔所书。
她身后,沛国公夫人与习止盈正定定站着。夫人面色复杂,习止盈则抿着唇,眼底闪过一丝愠怒。
知道了,替我回话,说我会准时赴约。
那姑娘收了拜帖,却并不离开:殿下吩咐,让我留在娘子身边伺候。说罢微微欠身,娘子唤我染青即可。
原来如此,周晋安竟派了贴身侍卫来护我周全。
沛国公夫人欲言又止,碍着染青在场,只得频频朝我使眼色。我装作未见,转头对染青道:我要小睡片刻,别让闲杂人等扰我清静。
娘子放心。染青应得干脆。
回屋关上门,外头果然安静下来。这周晋安倒会选人,染青往门前一站,比十个嬷嬷都管用。
三日后,沛国公夫人终于逮着机会,在赴宴的马车上发难。
你与太子究竟是何关系?
夫人以为呢?我斜倚在软垫上,看着她欲言又止的模样。
夫人拧着眉,似要发作,又忌惮车外的染青,硬生生憋了回去:你既与太子相熟,就该早些引荐四娘。她知书达理、才艺双全,若能得太子青眼——
夫人怎的不自己引荐?我打断她,四娘若真这么好,您自己不去说项?
老沛国公当年叱咤沙场,倒生出这对蠢笨如猪的夫妻。但凡他们肯多动动脑子,就该发现我与周晋安关系非比寻常——染青可是太子内卫首领,如今却跟在我身边当差。
或许不是蠢,是傲慢。在他们眼里,我这种在市井长大的野丫头,合该配个痴傻儿,哪里配得上太子?
怎的不说话?夫人见我沉默,眼底又浮起怒意,这些日子嬷嬷教你的规矩,都学到狗肚子里了?
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那两个嬷嬷被我打怕后,倒也学得乖觉,再不敢上门找不痛快。
姐姐,习止盈忽然开口,我们本是一母同胞,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若我能当上太子妃,对你也有好处不是?
这么好的差事,我挑眉看她,我怎的不自己争一争?
车厢内骤然安静。半晌,夫人才反应过来:太子怎会看上你这种女子?
习止盈也跟着轻笑:姐姐莫不是对太子存了非分之想?且不说宫规森严,太子娶妻乃国之大事,姐姐纵然回了国公府,也终究不是正经的世家千金——
止盈!夫人突然喝断,却已来不及。
我盯着她俩,手指无意识摩挲着袖中匕首。若今日当街打了这对母女,周晋安可保得住我?
正思量间,车外突然传来马夫惊呼。
车厢骤然颠簸,马蹄声杂乱无章。
惊马了?沛国公夫人死死攥住习止盈的手腕,指尖因用力泛白。
我暗自庆幸自己习武多年,下盘稳如磐石,几个腾挪便稳住身形。眼见失控的马匹仍在横冲直撞,我快步上前,从呆愣的马夫手中接过缰绳,手腕翻飞三圈缠紧,猛然发力扯住缰绳。
路旁华服少女倚树而立,指尖把玩着马鞭,红唇勾起一抹讥笑。
找着正主了。
我这人素来睚眦必报,管她惊马是冲谁而来,如今我在车厢里险些遭殃,这口恶气岂能咽下?
染青默契地跃上马车帮忙稳住局势,我趁机翻身下车。沛国公夫人与习止盈惊魂未定,根本没察觉我的动作——就算察觉也拦不住。
昨夜我已悄悄停了药,伤口愈合大半。凭我这身功夫,便是周晋安他爹当面,也得先磕三个响头再谈其他。
华服少女见我下车,扬着下巴嗤笑:早闻沛国公府三娘子从道观归来,想来就是你吧?
大胆!见着郡主还不跪拜!侍女厉声喝道。
我眉梢微挑,原来这位就是太后的侄孙女明华郡主,太子妃的热门人选。看来沛国公府这对母女,终究是因我受了牵连。
倒叫我过意不去。
沛国公嫌我粗鄙,并未在京中宣扬我归家之事,明华郡主却能精准道出我的身份,可见早有准备。如今圣上龙体欠安,周晋安刚认祖归宗,东宫属臣尚未成气候,倒不如太后把持朝政多年来得实在。
不过明华郡主这副做派,实在不像能担起中宫之责的模样。
山野之人不懂规矩,郡主莫怪。我站着不动,只随意拱了拱手。
师父说过,动手前最好先礼后兵,显得咱们光明磊落。
话音未落,我手腕一抖夺过马夫的鞭子,破空声骤起,鞭影如毒蛇吐信,直扑明华郡主面门!
三娘!住手!沛国公夫人刚下车便撞见这幕,尖叫刺破长空。明华郡主吓得花容失色,却连躲闪都来不及。
千钧一发之际,我手腕轻转,鞭梢擦着她发髻掠过,两缕青丝缓缓飘落。
给郡主换个时兴发型,不成敬意。我收回长鞭,看着她发间秃了一块的髻子轻笑。
明华郡主这才反应过来,尖叫着后退:放肆!给我杀了这贱人!
随行侍卫闻声而动,却连我衣角都摸不着。待我放倒最后一人,沛国公夫人才找回声音:成何体统!还不住手!
我甩了甩鞭上血珠,冷眼回望。世人总说以理服人,殊不知真理之上还有拳脚。您瞧,此刻沛国公夫人虽脸色铁青,倒也没再出言责难。
小惩大诫罢了。若在江湖,这些人早该缺胳膊少腿。
明华郡主好气派。染青笑着上前,连未来太子妃都敢动粗?
此言一出,四座皆惊。我暗自点头,这丫头倒会挑时候。
明华郡主果然变了脸色:狗奴才胡言乱语!我要让姑祖母诛你九族!
民间女子也配做太子妃?她指着我的鼻子怒骂。
怎么不配?我与周晋安天造地设,他娶我是祖坟冒青烟。
太子妃?沛国公夫人声音发颤,三娘,你何时……
回京前师父已为我操办婚事。我漫不经心整理袖口,您没问,我便没提。
正僵持间,远处奔来几名侍卫,附在明华郡主耳边低语几句。她狠狠剜我一眼,撂下狠话便匆匆离去。侍卫们冲我行礼后,又隐入人群。
染青凑到我耳边轻语:太子交代过,若遇冲突,需让娘子先动手。
我抿唇暗笑,还是周晋安懂我。我这辈子没别的爱好,就爱与人切磋武艺。
再上车时,染青守在车外。沛国公夫人与习止盈满腹疑问,却因她在场不敢多言,倒让我清净不少。
入了宫门,沛国公夫人终于按捺不住:三娘,你与太子之事……
姐姐曾嫁过太子。习止盈突然开口,声音轻得像片羽毛,吴王世子那边……
与我何干?我笑着打断。
吴王世子变成痴儿前,周晋安正与我扫荡武林。那时满城都在传吴王要当皇太弟,习止盈与吴王世子定亲,可不正是奔着凤位去的?
你!
沛国公夫人的心思比习止盈深沉许多,竟还问起我这一身武艺的由来。
「你仗着功夫好,开罪了明华郡主,往后可怎么收场?
「明华郡主背后有太后撑腰,若太后降罪,怕是太子也保不住你。更别说太子回京都没带你同去,纵然有染青跟在身边,又能说明什么?你与殿下究竟几分情分,自己心里没数么?」
她目光幽深地瞥我一眼,「你入京这么些日子,太子可曾来探望过?
「三娘,人心最经不起消耗,除了至亲骨肉,谁还能真心待你?咱们才是一家人,等你进了宫,孤身一人如何立足?你自幼在民间长大,哪受得住后宫那些勾心斗角?不如带上四娘,你们是亲姐妹,本就该互相照应啊。」
其实那些世家贵族,与我们江湖儿女也没甚差别。
大家追逐名利,不过手段不同罢了。
我做武林盟主时,虽说是凭着一身本事打服不服的,但江湖大小事务也算处理得妥当,哪能被沛国公夫人这几句话就哄住。
她在高位坐久了,便学不会平视凡人,总以为市井百姓都是没见识的蠢货,可这世上哪来那么多蠢货呢?
若你总觉得身边人都是傻子,那可得当心了——
说不定最傻的那个,正是你自己。
当然,若你身边全是吴王世子那样的,那只能说你运气好。
我似笑非笑地睨了沛国公夫人一眼。
不止她以为我与太子情分浅薄,京中许多人都是这般想法。
人人都想占我便宜,可我陈西宁的便宜,岂是随便能占的?
让我吃过亏的人,如今早都投胎去了,坟头草怕是比我还高。
沛国公夫人被我油盐不进的态度气得脸色发青,又忌惮我方才出手的利落,一路都绷着脸,直到别扭着进了宫门。
朱红色宫门巍峨庄严,透着说不出的压抑。
我不喜欢帝京,它浮华之下藏着腐朽,像位衣着华贵却行将就木的老者,再精致的妆点也遮不住从里到外散出的死气。
但周晋安在这儿,所以我来了。
就像当年我与魔教教主死斗,周晋安会不顾性命与我并肩。
我们江湖人,不讲究门第,只讲究生死与共。
生,就是无论何时何地,只要对方有难,我必赴汤蹈火。
死,就是无论何年何月,只要对方敢背叛,我必取他性命。
下马缓步前行,引路的小太监生得尖嘴猴腮,带着我们绕了七八个弯。
染青几次想开口,都被我按了回去。
身旁,沛国公夫人与习止盈假装不知,慢悠悠跟着。
绕过一片开得正艳的牡丹,前面小路若隐若现。
习止盈突然面露难色:「女儿想更衣。」
沛国公夫人道:「等入了席再解决怕是不雅,现在去吧。」
转头温声对我说,「三娘在此稍候,劳烦公公照看。」
小太监堆着笑:「沛国公夫人客气,您放心,奴才定看好三娘子。」
习止盈咬着唇犹豫:「能否让染青姑娘陪我?我想着姑娘在宫中更熟路。」
我皮笑肉不笑:「不能,你脸倒大。」
这几日已习惯我的直率,习止盈倒能面不改色了。
果然是逆境催人成长。
沛国公夫人与习止盈脚步匆匆离去,不知情的还以为习止盈真憋不住了。
我垂下眼帘,轻笑出声。
也好,省得碍手碍脚。
她二人刚消失,远处水塘便传来落水声。
一阵呼救声中,小太监急道:「青统领可会水?救人要紧,今日宫宴若出人命,实在不吉利。」
染青与我交换个眼神,我微微点头。
费尽心思调开我身边的人,太后与明华郡主究竟备了什么大礼,非要我独自收下?
染青离开后,那小太监才抬起头,阴恻恻笑道:
「娘子头回进宫,不懂规矩,这宫里不比外头,人要是死了,连尸骨都难寻呢。」
我弯起唇角:「是么?尸骨怎会找不到?
「我师妹倒研究过化尸水,只是那药虽能溶骨,却会留下一滩臭水,耗时也久,总会留下痕迹的。」
说罢,我兴致勃勃追问,「难不成深宫里有更厉害的化尸水?快取来让我开开眼。」
小太监一愣,张口想接话,却又不知如何应对。
片刻后,才冷着脸:「希望娘子待会儿还能这般硬气。」
「何人如此大胆!竟敢擅闯宫门,还闯入禁地,不知道太后娘娘下过懿旨,擅入永和宫者格杀勿论么!」
明华郡主的声音清脆如铃,看我的眼神却淬着毒。
原来打的这主意。
反正如今无人知晓我身份,随便寻个由头把我除了,太子就算追究又能如何?
人死不能复生。
到底是太后,出手狠辣,完全不屑于小打小闹。
此招虽险,胜算却大。
若我真是个普通女子,死了都没处喊冤。
明华郡主身后,立着四个侍卫打扮的壮汉,下盘稳如磐石,呼吸绵长,一看便是高手。
只是,我眯眼打量这四人——
怎的还有几分面熟?
我与四个壮汉面面相觑,正努力辨认,对面倒先认出了我。
为首的抖着嗓子,失声喊道:
「百胜金刀陈西宁?
「我们兄弟四人九死一生才逃出魔教,如今已改邪归正,陈西宁你别欺人太甚!
「真把我们逼急了,就跟你这魔头拼个鱼死网破!」
他这一开口,我才认出这四人,原是昔日魔教的四大法王,当年号称四虎——老大霸天虎,老二坤地虎,老三夺命虎,老四铁拳虎。
当年我端魔教坛口时,与他们交过手。
四人皆非我敌手,霸天虎的臂膀与铁拳虎的腿骨皆是我亲手折断。
后来我与魔教教主鏖战两日两夜,这四人借假死之术遁走。起初我当他们是伤重不治,谁料竟是寻到机会吃上公门饭。这命数倒也真够走运。
鱼死网破?就凭你们四个废物也配提这四个字?当年四肢健全时尚且接不住我一招半式,谁借你的胆子在此大放厥词?
话音未落,我已飞身掠至夺命虎跟前,劈手夺过他腰间佩刀。此刀寒光凛凛,削骨断首当如切菜。
我拎着刀背轻敲地面:今儿个爷心情尚可,不愿见血。说吧,明华郡主与太后给你们指派了什么差事?
坤地虎最是机敏,当即堆笑应道: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若知今日对阵的是干娘,儿子们哪敢造次?早该跪地请安了!
这四人当年被我打得跪地认母才保住性命。说来他们虽是魔教中人,平日却只痴迷武学,从不插手教中事务,更未做过欺压弱小之事。与中原武林的过节,不过是比武时下手失了分寸。可这江湖规矩本就是生死自负,技不如人便该认栽。
干娘容禀,那老太婆命我等跟着这小丫头听差。坤地虎伸手一指明华郡主,说是要取太子在民间娶的妻子性命,动作需干净利落不留痕迹。早知太子是咱干爹,借我们十个胆子也不敢接这活啊!干娘明鉴,儿子们的孝心天地可鉴!
此刻明华郡主已察觉事态有变,奈何为图行事方便早遣散随从,身边只剩个瑟瑟发抖的贴身丫鬟。
你几次三番招惹于我,自己可曾数过?我转身望向被假山堵住退路的郡主,人不犯我我不犯人,这道理你不懂么?
明华郡主强装镇定,声音却发颤:你敢伤我!姑祖母定不会饶你!
饶不饶的且容后再说,总归你是瞧不着了。我冷笑一声,留你终是祸患,不如就地了结。有这四位好儿子在,连抛尸的力气都省了。
真真可笑,动手前竟不查清底细。我堂堂百胜金刀陈西宁,江湖谁人不尊一声盟主,竟派这几个三脚猫来应付?
我同意,我的金刀也断然不肯!
这些年竟是白打了,满江湖竟无一人识得我陈西宁的名号。
遥想当年初出茅庐,我提刀从陇西杀到岭南,凡接拜帖的门派无不战栗。那阵子各大门派督促弟子勤练武功,倒不提魔教如何猖獗,只说陈西宁即将上门踢馆,谁敢懈怠便第一个推出去与我比试。
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啊!
我狞笑着提刀逼近,方才还趾高气扬的明华郡主顿时面如土色。待刀锋扬起,竟直接晕厥过去。
嗤,不过是个纸糊的老虎。
我反手劈晕她身旁侍女,身后突然传来骚动。转头见那小太监裤裆洇湿一片,腥臊之气扑鼻而来。
好家伙,原来太监尿失禁竟是真事。
干娘何苦亲自动手?交给我们便是!坤地虎抢步上前,儿子这就结果了这贱人,省得脏了干娘的眼。
我冷眼扫过:跟为娘耍心眼?你还嫩得很,退到一边去!
这四兄弟里,怕是坤地虎一人分走了全部脑筋,其余三个还在云里雾里。见我目光扫来,竟也跟着呆头呆脑地唤干娘。
荷塘那边掩人耳目的呼救渐渐停歇,我耳尖一动,听见纷至沓来的脚步声。
好戏要开场了。
我寻了根顺手的木棍,照着明华郡主膝弯狠狠敲下。她惨叫着醒转,旋即又痛晕过去。
太后能暗中对我下手,我却不能如法炮制。敲断她一条腿泄愤最是稳妥——人活着才是把柄,死了反倒一了百了。
虽说我好动手,却非鲁莽之辈。周晋安的太子之位尚不稳固,杀明华郡主只会陷他于不义,反让太后抓住把柄。
正所为赶狗入穷巷,必遭反噬。
我家三娘误入禁地,这可如何是好?
远处传来沛国公夫人的哭喊,有人劝慰道:兴许未出大事,太后宽仁,定会从轻发落。
待众人转过假山,见此情形皆愣在当场。
明华郡主!
郡主!
宫装丽人花容失色:何方狂徒竟敢伤我皇族?还不速速拿下!
我却定定望着人群首位的明黄身影——正是我的夫君周晋安。
他从容拦下众人,笑道:诸位见笑了,这是吾妻陈氏。初到京城,还未曾与各位宗亲相见。
宫装丽人咬牙:纵是太子妃,擅闯禁地伤人也是死罪!
周晋安神色未变,连眼角都未施舍半分,倒是他身旁的皇帝冷哼一声。这皇帝面如菜色,呼吸却沉稳有力,哪像久病之人?
宫闱秘辛,果然深不可测。
太子妃年幼时体弱,习得些拳脚强身。谁料竟成武林魁首,实则性子最是温婉良善。周晋安转向皇帝,父皇不是想听江湖轶事么?不如让太子妃为您讲讲?
皇帝颔首,朝我招手:过来,细说与朕听。
跌坐在地的明华郡主被宫人匆匆抬走,仿佛方才的惊心动魄不过是场虚妄的梦境。
郡主当众被擒,纵然腿部受伤,太后却始终未曾发作。那位身着宫装的贵妇人,在贴身嬷嬷的暗示下强压下心头怒火,临走前狠狠剜了陈西宁一眼,这才随着明华郡主的仪仗离去。
满座宾客面面相觑,谁也摸不透这突如其来的变故。直到龙椅上的帝王轻轻抬手,对着陈西宁温声道:
太子妃,来给朕请个安。
霎时间,所有交谈声戛然而止,唯有穿林而过的风声、潺潺流动的水声,还有此起彼伏的蝉鸣在耳畔回响。
谁都没料到,九五之尊竟会当众赐下太子妃的尊号。更令人震惊的是,这位来历成谜的女子,转眼便成了东宫正主。
陛下三思!立刻有谏官跪地陈情,此女身份不明,如何担得起太子妃之位?
还请陛下收回成命!
请陛下收回成命!
沛国公反应极快,扬声喝道:荒唐!这是我府上三娘,怎就成了来历不明?
沛国公此言差矣!宋姓官员出列反驳,太子殿下方才还说此女是武林共主,这般草莽出身的粗鄙之人,如何配得上宫闱?
不过是民间历练罢了!
周晋安轻笑出声,目光如冰刃般刺向宋大人:宋大人这话倒有趣,孤也是在民间长大,莫非也不堪为太子?
他指尖轻轻划过茶盏边缘,语气骤然转冷:太子妃在江湖上的名号,宋大人若真要评说,最好先查清楚来龙去脉。
陈西宁一时语塞。
她在江湖确实有些名头,倒不是什麽美名,而是能让啼哭孩童瞬间噤声的煞星。
周晋安这是唱的哪出?
按理说该用太子权势压下所有非议,强行将她迎入东宫才是。怎的变成我夫人是武林盟主,她很能打,你们说话前最好掂量掂量?
但不得不说,这招效果奇佳。
在帝王与太子的双重背书下,太子妃的名分彻底坐实。就连太后也因把柄在握,默许了这桩婚事。
如今陈西宁身兼两重身份——武林盟主与东宫太子妃。
这搭配听着违和,可世间事本就无奇不有。就像她那师弟,既是当朝太子,又是江湖第一美人。
宫宴继续,觥筹交错间,宾客们仿佛忘了方才的惊涛骇浪。唯有沛国公夫人冷着脸,连带着习止盈也神色恹恹。
陈西宁暗自摇头,这对夫妻的城府实在不够。瞧他们一家子的表情,不知道的还以为被封太子妃的是沛国公呢。
习止盈更是愁眉苦脸,活像死了爹般。倒是沛国公推杯换盏,与同僚谈笑风生。
可曾见到你那四个好儿子?周晋安忽然凑近,温热气息拂过耳畔。
陈西宁白了他一眼:你早知他们在此?
为何不告诉我?
周晋安低笑出声,宽大袖摆下,指尖悄悄缠住她的手:师姐向来能独当一面,我何必多此一举?
这倒也是。
周晋安最懂分寸,从不说担心你这类废话。他们相处多年,向来是她杀人他放火,她打架他补刀,默契得无需多言。
他从不做无用功,也从不怀疑她的能耐。
太后没留后手?陈西宁摩挲着茶盏问道。
周晋安把玩着她的掌心,漫不经心道:父皇尚在,太后又能有多少筹码?
你爹倒是沉得住气。
被压制这些年,再急的性子也磨平了。他指尖轻轻叩击桌面,能蛰伏数十载,又怎会急在这一时?
陈西宁仰头饮尽杯中酒。
说吧,给我安排了什麼差事?
周晋安握紧她的手,笑意温存:师姐只需做自己。
武林盟主?
跋扈太子妃。
……
回府时,沛国公特意挤进马车,想与陈西宁叙话。
三娘与太子是何时成婚的?
师父做主,自幼定亲。
沛国公眼睛一亮:青梅竹马,甚好!
沛国公夫人与习止盈却面色铁青。
对沛国公而言,无论哪个女儿当上太子妃都是好事。可对习止盈来说,太子妃之妹的身份,还不足以让她摆脱吴王世子的纠缠。
陈西宁微微眯起眼。她实在想不通,沛国公夫人怎会偏心至此?寻常母亲虽有偏颇,也不该如此明显。莫非真是因她自幼不在身边养育?
三娘,太子迟早要纳妃嫔。你与他虽有旧情,又能维持多久?沛国公夫人旧事重提,语重心长,除了自家人,还有谁会真心帮你?
陈西宁唇角缓缓上扬。
夫人再讲这种不中听的话,我就把你腿打折扔到街上去。
沛国公夫人愣了片刻,才反应过来,霎时涨得满脸通红:孽障!
陈西宁随手抄起案上茶壶,滚烫的茶水劈头盖脸浇下去:凉快些再说话。
我可是百胜金刀陈西宁,江湖人称玉面阎罗,死在我刀下的人没有一千也有八百。她把茶壶咚地砸在案几上,我们江湖人最是快意恩仇,夫人最好安分些,莫要自寻死路。
言罢,她冷冷扫过沛国公与习止盈:看什麼看?你俩也是。
被陈西宁收拾过后,周晋安又派人来敲打,沛国公府安静了数日。
陈西宁难得过了几天清净日子。周晋安与皇帝在朝堂上斗得如火如荼,她这儿倒简单——只需本色出演,打鸡骂狗便好。
四日后,听说明华郡主伤势未见好转,陈西宁带着染青登门拜访。
长平侯府的管家在正门前拦住去路,满脸不虞:太子妃就不要来刺激我家郡主了。
这怎能算刺激?陈西宁笑容温婉,闻听郡主伤势未愈,解铃还须系铃人——我打断的腿,自然该由我来接。
太子妃未免欺人太甚!
我摩挲着腰间佩刀,语气森然:你竟敢将本宫拒之门外,莫非是对东宫有所不敬?
未等对方回应,我忽然冷笑出声,目光如刀般扫过管家:放肆!尔等竟敢如此藐视皇权?
此事若能容忍,还有什么不能忍的?连叔伯都能忍,婶子也忍不下去了!话音未落,刀光已起。
寒刃破空而过,管家惊骇的双目与头颅同时坠地。鲜血溅上青石地面,在日光下泛着刺目的红。
我收刀入鞘,用他的衣摆拭去刀锋上的血迹:死不足惜。
长平侯府这些年的恶行罄竹难书——老侯爷年过六旬仍强纳民女,眼前这管家便是专门为他搜罗美人的爪牙。多少姑娘进了这扇门便再没出来,我望着朱漆大门上鎏金的长平侯府匾额,眼底泛起寒意:不过是道开胃菜。
管家血溅当场后,守卫再不敢阻拦。躲在内院的长平侯终于沉不住气,铁青着脸踱步而出:太子妃这是要血洗我侯府不成?
我抬手劈碎门口的石狮子,声浪震得檐角铜铃叮当作响:你竟敢质问本宫?如此大不敬之罪,该当何论?
本宫乃武林盟主、东宫太子妃,尔等下人竟敢出言羞辱!这是对太子不敬,对皇室不敬!长平侯,你莫非存了反心?
长平侯气得浑身发抖,险些呕出血来。他指着缩在墙角的小厮怒喝:你说管家出言不逊,可有凭证?
你们都是侯府的狗,说的话岂能作数?我转身看向身后持剑的侍女,染青,你且说说方才情形。
染青上前半步:回禀太子妃,李管家确实口出狂言,辱及太子殿下。
你分明是陈西宁的人!长平侯厉声打断。
我嗤笑一声,指尖拂过刀镡:本宫与你这等腌臜之地怎能相提并论?你府上奴才的话不可信,我东宫内卫首领的证词却是铁证如山。
长平侯额角青筋暴起:陈西宁,你休要欺人太甚!
我抱臂冷笑:这才哪到哪?侯爷若真清白,何惧与本宫同去面见太后?
……
再次踏入宫闱,却是往长宁宫而去。上回宫宴未见太后真容,今日总算得见。
太后娘娘!您要为臣弟做主啊!长平侯扑通跪倒,声泪俱下。他平日仗着太后威势作威作福,此刻倒真像受了天大的委屈。
太后端坐凤椅,眉目间温婉却难掩岁月磨砺的威严。那双看过数十载风云变幻的眼眸,此刻正静静打量着我。
太子妃此番行事,究竟所求为何?太后单刀直入,未在是非上迂回。
长平侯急得直喊:太后!她分明是——
住口。太后淡淡瞥他一眼,侯爷立刻噤声。
我俯身行礼:回禀太后,臣妾今日闯府实为救人。我家师妹昨日抵京寻亲,刚下码头便被侯府掳走,至今生死未卜。作为师姐,岂能坐视不理?
长平侯面露困惑:昨日入府的女子……
侯爷!太后厉声喝断,转而唤来心腹,平安,你去侯府查个清楚。
她目光落回我身上,语气缓和几分:太子妃救人心切,但当街斩杀府臣是否过于暴戾?
我挺直腰板:那人辱没皇室,死有余辜。
长平侯再也按捺不住:如此不守妇德的女子,也配为太子妃?明日朝会,我定要参你一本!
太后眼底闪过一丝不耐,指尖轻叩凤椅:长平侯,哀家在问太子妃话。
姐姐!
太后垂下眼帘,眼底泛起浓重的倦意。
太子妃的师妹,想来也是个不容小觑的角色。
我唇角微扬,想起昨夜收到密信的情景。师妹的飞鸽传书尚在案头,那丫头江湖人称毒医仙,左手银针渡人,右手毒粉索命,手段比我这当师姐的更凌厉三分。
太子妃孤身赴险,可是太子殿下的安排?
不愧是能在深宫搅动朝堂风云的传奇女子。长平侯还在为管家之死吹胡子瞪眼,太后三言两语便看破天机。
太子妃虽身怀绝技,哀家这慈宁宫却也非等闲之地。她指尖轻叩凤椅扶手,你只身前来,就不怕太子担心?
我摩挲着腰间佩刀,这世上能伤我的人,早都化作黄土了。那些跳梁小丑,不过尔尔。
见我神色未改,太后轻叹一声:你们这些小娘子,总把情爱看得比性命还重。待到哀家这般年纪,便知权势才是立身之本。太子能予你什么?不过是六宫之主的虚名。以你的本事,当真甘愿困在这红墙之内?
姐姐此言差矣。我望着她鬓间银丝,忽生几分唏嘘。这偌大家族,怎就出了她一个明白人?但凡长平侯争气些,今日也不至于此。
太后冷眼扫过侄儿,怒意在眸中翻涌:闭嘴!若非你们这群废物,何须哀家这般操劳!
长平侯缩着脖子欲言又止,终究不敢顶撞。太后垂首掩去失望,指尖轻颤:但凡族中有人能替哀家分忧……西宁,哀家是真心欣赏你这等女郎。若你能回心转意,这慈宁宫的一切将来都是你的。男子做得的事,咱们女子未必做不得。
这番话说得情真意切,若非我曾见过民间疾苦,怕要信了这番慈悲。可我知道,她掌权多年,却从未约束过族中子弟。长平侯这般纨绔能在京中横行,那些被侯府迫害致死的贫家女,又何尝不是父母心头肉?
更不必说借她名义胡作非为的爪牙。她培养明华郡主,却只想着塞进东宫做眼线;空有抱负,却从未真正为天下女子谋过出路。内廷宦官干政,朝堂贪腐横行,这盛世表象下,尽是腐朽。
太后娘娘说得动听。我握紧刀柄,可您坐拥权柄,却放任族人作恶。那些含冤而死的姑娘,她们的性命又当如何?
太后眸光微动:你执意帮着太子,他能给你什么承诺?男人终究会让你失望的。
我轻笑出声:周晋安若负我,我便让他追悔莫及。这很公平。我非菟丝花,无需依附任何人存活。若真有变故,大不了一拍两散,何须未雨绸缪?
打铁还需自身硬,我凭本事坐稳武林盟主之位,何惧区区情爱?周晋安若是皇帝,我便是皇后;若他负心,这把刀随时能取他性命。人生在世,当快意恩仇。
太后惋惜摇头:这般性情,当真可惜了。语毕轻拍凤椅,暗门应声而开。一列弓箭手鱼贯而出,冰冷的箭镞对准我胸膛。
太子妃擅闯禁宫,挟持圣驾,其心可诛!她扶着椅背起身,你未免太小看哀家了。
暗门后走出五道身影,正是皇帝与我那四个义子。霸天虎扛着皇帝,笑得猖狂:没想到吧?皇帝老儿在我们手里!
坤地虎接话:陈西宁,今日你插翅难飞!御前侍卫早被我们调换,周晋安的兵马连宫门都摸不着!
我倚着廊柱,神色闲适:皇帝死了正好,周晋安登基,我直接当皇后。多谢几位好义子,这番孝心可嘉。
太后眼底闪过得意:你错在孤身犯险,这深宫岂是江湖比武?要怪就怪周晋安,竟让你深入虎穴。
我慢条斯理整了整衣袖,待他们说完狠话,忽然轻笑:说完了?
说痛快了?我指尖拂过刀鞘,那该轮到我了吧。太后娘娘,您既知周晋安有所动作,怎就断定我们毫无准备?
暗处传来少年清朗的嗓音:师姐,还要装到几时?
被霸天虎钳制的皇帝缓缓睁开双目,眼底寒光凛冽,哪有半分被迷药放倒的迟滞。
师姐,你这几个不成器的儿子真该好好管教,瞧瞧把人家衣裳糟蹋成什么样了。
霸天虎四人脸色骤变,同时纵身跃起,试图重新控制住李如峰。却见那少年如游鱼般滑出包围,几个闪身便拉开距离,再转身时已换了副面容。
坤地虎咬着牙根挤出几个字:千面公子李如峰!怎么是你!
此刻太后稳坐钓鱼台的从容终于出现裂痕,她猛然起身厉声喝问:我不是让你带皇帝来吗?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
故事还要从那日宫宴说起。
早在宴席摆开前,龙椅上坐着的已是李如峰。这位千面公子最擅改头换面,便是当面也难辨真伪。我这才明白那日疑惑——本该病得下不了床的皇帝,怎会突然精神矍铄。
辛苦小师弟扮了这么久,这易容术愈发出神入化了,连我都没看破。我抱拳调侃。
少年甩开折扇轻笑:为师姐分忧,甘之如饴。说话间还不忘理理衣襟,摆出个风流姿态。
太后娘娘,挟天子以令诸侯的戏码虽好,可惜咱们早防着这手。我师兄可没少在禁军里下功夫。他话锋一转,眼底泛起寒意,不过您也别急,黄泉路上倒不孤单——我家小师妹昨日已进长平侯府了。那丫头外号毒医仙,见着府里阴气重,非要行医布道。保管药到病除,连鸡鸭鹅狗都给您送下去作伴。
太后闭目良久,惨然笑道:天要亡我……忽地睁开眼,冷刀子般的目光刺向瘫在地上的长平侯:废物!我若生为男儿,何须在深宫耗尽青春!
长姐!长平侯抖如筛糠,这时候了您倒是想想办法啊!
太后整了整鬓角:办法?技不如人,还能有什么法子?她突然扬声:放箭!要死就死个干净!
禁军握着弓弩围成铁桶,李如峰却嗤笑出声:您这把年纪享尽荣华,我可还年轻着,不陪您玩同归于尽。他转身看向持弓禁军,太后娘娘不知,内卫早被咱们清理过一轮了。
太后如遭雷击,呆立半晌突然冷笑:陛下倒是疼这民间找回的太子,连禁军都交给他了。一个野路子长大的,也配坐龙椅?
我沉下脸:若非你从中作梗,他何须流落民间?
先帝在时,这位便宠冠六宫。可惜始终无子,最后只能扶立今上。为保她后半生无忧,先帝竟赐死今上生母,又留给她诸多心腹,更是不顾朝局平衡厚待母家。他倒是爱得痛快,两腿一蹬走了,留下这些年被太后打压的忠臣,被长平侯欺凌的百姓。
这些年太后把持后宫,硬是让皇帝子嗣凋零。周晋安若非被送去师门,怕早成了孤魂野鬼。
上位者最忌公私不分,为一己之私祸乱朝纲,纵然巧舌如簧又有何用?
是非曲直,自有后人评说。我收剑入鞘,太后娘娘,您输了。
宫变那日,我镇守中宫,周晋安在外策应。没了太后发号施令,其党羽如无头苍蝇,很快被镇压。
至于真龙天子,确实已病入膏肓。如今朝政尽归周晋安掌管,自太后倒台后,朝堂掀起清算风暴。
沛国公见了我简直换个人,那谄媚劲儿,若非场合不对,怕是要跪下来喊祖宗。连习止盈母女都对我改了态度,倒让我浑身不自在。
好在有小师妹和染青在府中,替我挡了不少应酬。
半月后老皇帝驾崩,周晋安顺理成章继位。头道圣旨不是封后,而是力排众议拜小师妹为太医院掌院。这丫头果然争气,金銮殿上舌战群儒,愣是让反对的言官哑了火。
……
我正盘算何时入宫,周晋安倒先翻墙来了:师姐,你何时进宫啊?这深宫冷得慌,我想你想得紧。
我揉他脑袋:想归想,我可没说要天天守着你。我还有要事查办,等水落石出就进宫陪你些时日。
些时日?他突然攥住我手腕,师姐要查什么?让染青去不行吗?
我抽回手:已有眉目了,不急。
……
三日后沛国公府设宴,沛国公夫人又提旧话:三娘,你既为皇后,该为皇家开枝散叶才是。这后宫只有你一人像什么话?
不然怎样?我斜睨过去,接您进去当太后?不等她接话又道:美得您。
沛国公刚要开口,被我一个眼神堵了回去。
我抬眼望向习止盈,语气里带着几分戏谑:四娘,你与吴王世子的婚约拖了这些年,究竟打算何时完婚?
习止盈脸色骤然沉了下来,眼眶泛起泪光:姐姐,吴王与长平侯谋逆已被镇压,吴王世子如今贬为庶民,终身囚禁在皇陵,听说还……还心智不全。她掏出帕子按了按眼角,你即便与我不睦,也不该将我往火坑里推啊!
我冷笑一声,指尖轻轻叩着案几:你若不主动招惹,我自然懒得与你计较。说罢端起茶盏抿了一口,沛国公府近日手伸得太长,真当我是任人拿捏的泥菩萨?
自打周晋安偶尔来我院中坐坐,沛国公夫人便带着习止盈使出浑身解数。今夜抚琴邀宠,明夜月下独舞,更有甚者装作被婢女欺凌,躲在假山后抹眼泪。好好的正门不走,倒把晋安逼得夜夜翻墙。
三娘如今飞上枝头便不认本家了?沛国公的弟弟突然拍案而起,就算做了皇后,难道还能不认祖宗?他斜睨着我,当年太后得宠时,不也把亲妹子送进宫固宠?
我眼底泛起寒意,将茶盏重重搁在案上:是啊,后来太后的母族可都跟着陪葬了呢。二叔莫非也活腻了?话音未落,我运掌劈向黄花梨木桌。只听咔嚓一声,桌面裂开蛛网般的缝隙,汤羹菜蔬哗啦啦洒了满地。
既然今日都在场,不妨把话说开。我朝染青使个眼色。侍女捧着红木托盘上前,里面躺着半块羊脂玉佩和一封泛黄的书信。两个锦衣卫押着个白发老妪走进厅堂,老妇人扑通跪在地上浑身发抖。
这些年我始终想不通,沛国公夫人待我与习止盈为何天差地别。纵使非她亲生,总该有几分血脉亲情。直到进京后暗中查访,竟发现当年生产时的惊天秘闻。
诸位可还记得二十年前?我起身踱步到老妇人跟前,沛国公夫人与她的庶妹同时有孕,偏生那庶妹命薄,产下死胎后郁郁而终。我弯腰盯着老妪,你说是不是啊,张婆子?
老妇人磕头如捣蒜:老奴该死!当年是夫人……是夫人她……她突然扯开衣襟,露出肩头狰狞的伤疤,二十年前夫人拿我全家性命相逼,让老奴把死胎与皇商遗孤调了包!
厅中响起此起彼伏的抽气声。我拾起那半块玉佩,玉质温润如昔:我亲生父母是皇商徐氏,夫君早逝后带着万贯家财投奔沛国公府。可他们到死都不知,所谓庇护不过是引颈就戮。我转身直视上首的沛国公夫人,午夜梦回时,你可曾听见我娘亲在阴曹地府哭诉?
三日后,染青带着说书先生录的口供回禀。街头巷尾都在传,沛国公夫妇为夺财害死亲妹,连外甥女都敢调包。茶楼里新编的曲目叫《豺狼夫妻》,每日开演时座无虚席。
要说这皇后娘娘也是命大,那么小就被扔在雪地里,愣是让过路的侠客捡了去。说书人一拍醒木,后来与当今圣上在江湖相遇,这可比话本子还精彩!
朝堂上吵了七日,最终定下罪来。沛国公与夫人秋后问斩,族中男丁流放岭南,三代不得科举。女眷倒幸免于难,只是嫁妆田产尽数充公。行刑那日,我着常服站在茶楼窗边,看着囚车缓缓驶过朱雀大街。
出城那日,我特意绕道城隍庙。香炉里插着三炷线香,青烟袅袅升向空中。爹,娘,女儿终究没能见着你们。我摸着冰凉的墓碑轻声呢喃,不过好在,害你们的人已经伏法。
周晋安骑着马追出二十里地,非要送我到渡口:要不我跟师门说声,把国事都扔给太子?他拽着我的衣袖不撒手,你这一去少说半年,叫我如何是好?
小师弟在船头挤眉弄眼:师姐放心,有我看着呢。他要敢纳妾,我立刻给师门飞鸽传书!我笑着踹他一脚,看江面波光粼粼,远处白鹭掠过水面。这天下何其广阔,岂能困在四四方方的宫墙里?
番外
我是大周太子,今年八岁。我娘是武林盟主兼皇后,我爹是皇帝,我还有七个师叔师伯当舅舅。从我记事起,娘亲就常年在外游历,有时带着师兄弟们去塞外,有时领着师姐妹们下江南。
母后为何总不在宫中?我曾这样问父皇。那时他正批阅奏章,闻言放下朱笔把我抱到膝上:你娘是顶天立地的大英雄,岂能困在后宫当金丝雀?
太傅总说我不务正业,说我该学《女诫》而非《孙子兵法》。第二日我就让暗卫把他送去了江南书院,父皇知道后摸着我的头笑:我儿有魄力,像你娘亲。
六岁生辰时,姑母带着表姐进宫。表姐每日变着花样找我,有时带糖画,有时编蟋蟀。直到那日她穿着薄纱裙在荷花池边跳舞,父皇路过时她恰好跌进水里。我看着她被宫女捞上来时,湿透的衣衫紧贴着身子,父皇却命人直接送她出宫。
知道她为何接近你吗?父皇那夜问我。我蜷在他怀里装睡,听见他说:她想当的不是你表姐,是你父皇的妃子。我悄悄睁开眼,看见父皇在烛光下描摹娘亲的画像,画中女子持剑立于雪山之巅。
后来我故意让表姐多留了几日,看她往父皇书房送点心,看她偶遇父皇在御花园散步。直到某日晨起,我发现她被五花大绑扔在宫门口,身上还挂着意图勾引圣上的木牌。
为何不早点处置?我问暗卫首领。暗卫低头答:陛下说,要让您看清人心险恶。我摸着腰间娘亲留给我的玉佩,突然明白父皇为何总说等你再大些。
如今我每日跟着太傅学治国之道,跟着舅舅们练家传剑法。偶尔会收到娘亲从各地寄来的礼物,有时是西域的葡萄干,有时是南海的珍珠。最近一封信里夹着片枫叶,背面写着:吾儿当知,这江山不仅在案牍之间,更在山水之间。
父皇说等我及冠就退位,他要带着娘亲去完成年轻时未尽的江湖梦。
我年岁稍长些时,便常有机会陪伴在母后身边。
她时而携我南下姑苏,看烟雨朦胧中的小桥流水;时而带我北上塞外,望大漠孤烟里的长河落日。有时她会亲自教我些防身的功夫,有时又耐心指导我如何使刀。我的母后与世间所有母亲都截然不同,可我对她的孺慕之情却比谁都深。
母后总爱带我去体验民间百态。她常说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反复叮嘱我为君者当体察民间疾苦。我的母后与寻常女子大相径庭,她虽不擅女红,却精于飞刀之术;虽未习过琴棋书画,却总在行走江湖时行侠仗义、扶危济困。
十六岁生辰那日,父皇忽然问我:这龙椅可还合你心意?我望着金銮殿上明晃晃的雕龙,脱口而出:极好。父皇闻言大悦,连声赞叹我有帝王之相。
如今想来,我始终悔恨当初那句轻率的回答。因为不过月余,父皇便将这万里江山托付于我。当我在帝京的奏折堆里日夜操劳时,他正陪着母后游历名山大川,好不逍遥自在。
那些欺骗孩童的家伙,合该受些惩罚!我曾在批阅奏章的间隙,不止一次幻想过要给父皇一个惊喜。可转念想到他这些年的操劳,终究还是软了心肠——罢了,谁让他是我的父亲呢?
旁人都为母后的安危忧心不已,却不知在这深宫之中,日日提心吊胆的竟是父皇。罢了,就由着他去吧。毕竟血脉相连,我终究是他的骨肉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