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的银杏叶还没完全黄透，张玉梅坐在小区长椅上搓着手指。退休第三年，日子像泡淡的茶，越来越没滋味。
“玉梅姐！快看这个——”李淑珍举着手机冲过来，屏幕差点怼到她脸上。视频里一位银发老人穿着旗袍在拍戏，字幕滚动着“横店急招老年演员，日薪包食宿”。
“瞧这老太太，还没你气质好呢！”李淑珍热乎乎的手心贴过来，“我侄女说的，有培训机构专教咱们这样的，学三个月保证进组。”
张玉梅摩挲着手机壳上孙女贴的亮片。上次去幼儿园接孩子，老师笑着说：“朵朵奶奶要是演老师，肯定特别像。”
三天后，她背着儿女取出定期存款。高铁上，李淑珍塞给她一盒酸奶：“张姐，以后成了明星可别忘了我。”
培训机构藏在横店某栋写字楼里。王老师涂着鲜红口红，墙上的“成功学员”照片挤得满满当当：“这位刘阿姨拍网剧买了房，那位赵叔被导演夸是老戏骨——”
学费。张玉梅的手在帆布包里攥成拳。
“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李淑珍撞她肩膀，“六天就赚回来啦！”王老师适时递上糖果：“现在报名送全套戏服，介绍朋友再返%。”
练习室里的早晨来得特别早。六十岁的骨头劈叉时咔咔响，张玉梅咬着牙背台词，夜里疼得偷偷贴膏药。李淑珍报了名却总请假，后来干脆不见人影。直到某天打扫卫生的阿姨嘀咕：“那个胖大姐可没少赚，拉一个拿三千呢。”
结业证书到手那天，王老师的笑脸淡了：“等通知吧，剧组挑人看缘分的。”张玉梅蹲在影视城门口看群演抢盒饭，花白头发的大爷揣着蹲了三天：“特约？没门路想都别想！”
退款时合同条款刺得眼睛疼。王老师翘着兰花指划重点：“‘推荐’不是‘保证’，阿姨识字的吧？”打电话给李淑珍，只听到冰冷的“您拨打的用户忙”。
秋风卷着塑料包装袋打转。张玉梅坐在培训机构台阶上哭，手机突然响起。
“奶奶！”孙女在那头吹口琴，“我学会《小星星》啦，等你回来听！”
第二天她收拾行李时，王老师还在对新来的老人展示视频：“这位张阿姨刚签了大制作……”四目相对时，那抹口红尴尬地停在半空。
回到小区银杏树下，她看到李淑珍正扬着一张胖脸，拉着一位中年妇女的手：“妹妹你这面相，不去演戏可惜了……”
张玉梅慢慢走过去，从布袋里掏出合同、缴费单、皱巴巴的课程表，平铺在石桌上。银杏叶飘落在墨迹上。
李淑珍的胖脸红了又白，拖鞋蹭着落叶窸窣响走远了。
三三两两的老人们围过来，七嘴八舌像炸开的豆子。“你跟我们一起去社区老年大学吧！唱唱歌跳跳舞多好！”“还能学画画和书法呢！”

张玉梅抚摸着结业证书上烫金的“优秀学员”，轻轻地说： “这钱还不如留给孙女买钢琴呢！”她回头问齐阿姨，“那儿教古琴么？”“当然有了！全免费教！我报的是舞蹈，没有音乐细胞……”“老胳膊老腿的还能学上跳舞……”

一缕微风吹过，卷起树叶轻舞，扬起一阵开怀的笑声。
夕阳斜照，满地黄叶像撒了一地的金箔。远处传来幼儿园放学的铃声，她加快脚步，帆布鞋踩在落叶上，软软的，像回家的路。

作者：潘丽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