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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能偷看别人的梦境。
我看见提刑司大魔头卸下了白日的阴冷矜贵。
在一个女子面前温顺得像条小狗。
他含着笑,低着头,还想偷偷拉人小手。
待看清女子面目,我精神恍惚。
那鼻尖带痣杏眼圆睁的女子……
不正是我本人?
1
夜深人静,我入了凤还鸣的梦。
这魔头每天眼里只有公务,该不会在梦里也在审问犯人?
等等,那眼神拉丝,笑得如沐春风的男人是谁?
我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
素日里不苟言笑的凤还鸣此刻正拾起一块糕点喂入女子口中。
他眼神灼灼,内有波光流动。
他用手拭去对方嘴角的残渣,另只手偷偷覆上对方的小手。
摸了人手还不够,他又俯身轻啄人家耳朵。
哇呜,真刺激!
女子娇羞抬头,我看清了她的面容。
她唇若点朱,杏眼如斗,鼻尖跟我一样,附着颗小巧可爱的黑痣。
感觉有些不对,我定眼瞧去……
有没有搞错?!这女人怎么是我?!
跟我眉眼一般无二的女子走向床榻,她褪去衣衫,眼神蛊惑诱人。
凤还鸣正欲起身,我来不及多想冲上去拦在二人中间。
「凤还鸣!你再敢上前一步试试看?!」
男人脸色大变,我瞬间被卷入漩涡。
得,他醒了。
2
提刑司今日的气压很低。
凤还鸣从踏进大门起就一直拉着个脸,弄得底下的人战战兢兢。
赵秋明推了推我,想知道那魔头怎么了。
「可能上火了吧。」我气若游丝,他转头看我,吓得倒退三尺。
我知道我今天脸色发青,双眼浮肿,但这反应会不会太过?
我破坏他人梦境,惊醒梦者后掉入漩涡。
作为惩罚,我被吸干了精气,现在身上软得像团棉花。
我幼时不懂规矩,在别人梦里跑来跑去。
那屠户正在左拥右抱,美酒玉露酣畅淋漓。
歌姬将葡萄放在雪白胸口,我走过去拿下来,好奇问道,「这是什么?我也想吃。」
屠户疑惑又震惊,霎那间我脚底踏空,掉入漆黑漩涡。
我昏睡了三天三夜,爹爹急得双管齐下,又是请大夫,又是找道士。
我已经很久没有动过别人的梦了,昨晚确实是我冲动了一些……
但那凤还鸣太欺负人了!
白日我为他做牛做马抓捕犯人,晚上还要被他如此践踏,实在欺人太甚!
整日做出一副不近女色的清高模样,有女子想要接近,他散发出生人勿近的气息吓得别人不敢说话。
现在好了,做个绮梦都只能将我带入其中,我忍一忍便也罢了。
但我绝忍不了那女子顶着我的脸,胸口却挂着两个小馒头,还是未发酵的那种。
这笔账,我迟早要跟他算!
3
我爹是名镖师,在受了老提刑的密令伪装护送朝廷贡品,引贼人现身时殒身了。
死前他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我。
我娘走得早,我又不过金釵之年,老提刑家中全是男丁,于是将我送到信任的下属家中安置。
养父母对我很好,从未因我无血脉关系而慢怠于我,阿姊待我也如亲妹一般亲热。
只我无意间看到养父的梦,他高举着一个白胖小子欢呼,「我的衣钵后继有人了!」
后来从阿姊口里得知,养母生她时落了疾,已经无法再生产,于是我将荒废一年的武功又捡了起来。
我从小便跟着爹爹习武,如今养父见我刀枪耍得有模有样,也来了兴致,每日会指点我一番。
老提刑时常让他儿子来探望我。
凤还鸣长我几岁,每次送东西来都黑着张脸,好像很不情愿。
但他每次来时,都会在送来的东西中夹杂一些功法和剑谱,虽然深奥,但也能从中领悟些许精华。
老提刑提前致仕后,提刑官的位置便由凤还鸣顶上了。
他武功高强,心细如发,坐上这个位置可以说是众望所归。
我应征上提刑司唯一的女捕快时,他叫我别让人看了笑话。
我当时回应他,「看谁的笑话,还不一定呢。」
如今笑话看到了,却是自己的。
没有女子的矜持也就算了,但他对我胸前的定义实在肤浅!
难道是差服掩盖了我傲人的身材?
不行,我得让他好好瞧瞧!
4
「殷妤,提刑叫你过去。」
赵秋明挤眉弄眼,「你可是惹了他?他脸色难看得紧,我瞧他昨夜好似没睡好,眼睛下面挂着两个大板栗。」
我拍拍他肩,让他附耳过来。
「他脸色什么时候好看过?这就是大龄不婚男人的通病,有火无处泄……」
「那你倒霉喽,你岂不成了他的发泄工具?」
想起昨夜的场景,我耳根一红,「休得胡言,下一个就轮到你!」
「还不进来!」
屋内传来男人冷竣又充满威压的声音。
推门而入,凤还鸣坐在桌后像一尊修罗恶煞,身上的气息仿佛随时会攫人性命。
「大人有何吩咐?」
我躬着身,头顶一道炙热的视线仿佛要将人洞穿。
迟迟没有回应,我抬眼望去,凤还鸣正襟危坐,十足一个正人君子的模样。
但一想到昨晚他舔人耳朵气息不稳的画面,我就忍不住想笑。
闷骚公子,还得是你凤提刑。
「你在抖什么?」
「属下太久没洗澡,身上痒。」
凤还鸣不敢置信地看着我,「殷妤!你还是不是个女人?!」
他竟还敢说!
我昂首挺胸走上前,「提刑视力不佳,我便让你看清楚一点,我到底是不是女人,你且猜一猜?」
5
凤还鸣被我突然近身的动作吓了一跳,急忙别开脸去。
「还不退下?!」
见他脸色青红交加,我心满意足地转身,却因太过得意,腰间抵在了桌案的犄角。
「嘶……」
我捂着腰后退,绊到太师椅后直接跌进某人怀里。
「大人!贼人有线索了!」
赵秋明破门而入,见到的就是我坐在凤还鸣腿上痛苦呻吟的场景。
「对……对不起!我突发恶疾,什么也没看到!」
赵秋明离开就像他来时那般仓皇。
走时还顺带关上了门。
耳边人牙齿咯咯作响,我急忙起身,「大人叫我来所为何事?」
「刚才赵秋明已经给了我答案。」
沉默片刻他又开口问道,「昨夜你……可有发梦?」
原来想问这个,直说不就好了。
「大人怎知我昨晚做了梦?我梦见有狗在咬我耳朵,实在可怕!」
凤还鸣的脸色五彩斑斓,我见好就收,急忙脚底抹油。
离开前又多嘴问了一句。
「怎么样,我的身材还算凹凸有致吧?」
「殷!妤!」
快跑,凤提刑要杀人了。
6
鬼使神差,这晚我又潜入了凤还鸣的梦里。
我告诫自己,无论看见什么,都不可轻举妄动,做好看客,才能欢乐无边。
这次没有香艳旖旎的画面,好可惜。
梦境中,凤还鸣提着一些衣食进了一间宅院。
一个粉衣少女在庭中舞剑。
她身形翩跹,如游龙惊凤,不知从何处飞来的花瓣随风而落,将少女笼罩在一片粉色花雨中。
真真是娇俏不可方物。
凤还鸣立在一旁不声不响,静静凝望。
只是这场景有些眼熟,该不会……
舞剑少女停下来转头看向来客,兀的笑靥如花地奔向少年。
「凤哥哥你来啦~妤儿好想你!」
少年宠溺地摸着女孩的头,他眼神柔情,毫无往日的一丝凌厉。
我瞠目结舌,差点尖叫起来。
即便迟钝如我,看了他两场梦也明白了这些画面代表的意思。
凛若冰霜的大魔头凤还鸣……竟然心悦于我?
这人梦里梦外相差甚大,我和他相识多年,竟毫无察觉!
我不知自己对他是什么感觉。
他虽然威名远慑,不苟言笑,但作为他麾下一员,我从不怕他。
凤还鸣,我抓住你的把柄了。
还不快快束手就擒?
7
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我和同僚总算将牛勇逼进仄巷,将他揍得鼻青脸肿后带回了提刑司。
城内最近失踪了不少少女,案件影响恶劣,使得百姓不敢出户,朝廷要求速查此事。
我和兄弟们累的后背朝天终于发现了一些痕迹。
有人前来报案,称他怀孕六月的妻子被歹人侮辱,导致腹中孩儿小产。
歹人作恶时称如果不听话就让她去跟之前失踪的女子作伴。
女人没了孩儿,又失了清白,正在家闹着上吊自尽,男人希望我们能尽快将贼人绳之以法,给他们一个交代。
根据受害人提供的描述,所有线索都指向一个叫牛勇的地痞。
蹲守多日,终于发现他的踪影。
牛勇此人空有一身蛮力,不出两招便被我按在地上动惮不得。
一想到他犯下的那些残忍龌龊的行为,我便控制不住自己的洪荒之力。
他是被拖着走的。
若不是还得从他口中挖出其他女孩的下落,我能将他揍至咽气。
凤还鸣从囚室出来时我急忙上前,「怎么样,他说了么?」
「幸亏你手下留情,他承认人是他抓走的后便昏了过去。」
「失策了,最后那两拳不该打他太阳穴上。」
「你想打哪儿?」
「打他裆上,这样他只会痛不会晕过去。」
「你敢?!」一股杀气弥漫而出,路过的人都看了过来。
「这种人就该没收作案工具!他应该被千刀万剐,凌迟处死,我打他几拳算是助助兴。」
一想到他连孕妇也不放过,我的拳头又硬了。
「案子结束后他该如何我自有裁断,若下次遇见同类的犯人你会怎么做?」
「我定不会重蹈覆辙,而是攻其下盘,直捣黄龙,让他们好好感受感受。」
「殷妤!你出手过重我就不追究了,但你知不知道男女授受不亲,你动不动就对男人踢裆捣龙,还有没有点女人的样子?」
凤还鸣俊脸上浓眉紧蹙,狭长的凤眼里仿佛要冒出火花。
梦境中他温言软语的模样出现在脑海里,我腆着脸笑道,「我有没有女人的样子不重要,有人就喜欢我这样的,我又不担心嫁不出去。」
「什么?」他的声音突然低沉起来。
「谁喜欢你,你要嫁谁?」
我作出十分无奈的样子,「我最近才知道有人对我情有独钟,他不擅言辞又不懂表达,真是拿这木头没办法。」
「这人是谁,我可帮你相看一番,我爹说了要我看着你,不能让你被人蒙骗。」
啥?去游历山河多年的老提刑还顾得上这件事?
凤还鸣,你可真能编呀。
「时机成熟后,我自会带他去见老提刑,大人还是先查案吧。」
丢下愣在原地的凤还鸣,转过头来的我脸上笑开了花。
你就憋着吧。
时间还长,看鹿死谁手。
8
今日天有些灰蒙,刚踏入提刑司就被赵秋明拉到一旁。
「昨天你下值后,大人传了我和李三他们去问话,问我们有没有看见最近你和哪个男人交往丛密。」
「你怎么说?」
「我说你性格不羁洒脱,大家都很喜欢你,每个人和你相处得都很欢喜。」
不错,好兄弟还得是你赵秋明。
「你不容易啊,每次都是你替大伙承受提刑的欲火,不,怒火,我得让他重视你才行。」
赵秋明眉飞色舞,看起来十分高兴的样子。
「提刑他……是不是不行?所以害怕你跑了,瞧他紧张那样儿。」
他也看出来凤还鸣稀罕我了?
「你也看出来了?」
「真的?大人他……!?」
我比了个噤声的动作。
「嘘,别让其他人知道了,我怕他不好意思。」
赵秋明郑重地点了点头。
「我一定会保密的,就是苦了你了……」
这有什么苦的?我还挺乐意的。
拍拍他胸口,我转头去了地牢。
牛勇被拷在刑架上,披头散发,浑身是血。
凤还鸣告诉我他性子卑劣,怎么都不肯说出那些女孩的下落,扬言黄泉路上要这些美女佳人作伴。
看着这骨头还挺硬的男人,我沉思片刻,突然计从心来。
「此事交给我来做。」
我让人准备了助眠的汤药,将它全部灌进牛勇嘴里。
牛勇一夜无梦,直到第二天傍晚,雾色缭绕中他的梦境渐渐开始显现。
9
醒来时凤还鸣坐在床边,他嘴角冒出些许胡渣,看起来好似许久未眠。
将我扶起后他哑声问道,「发生何事?狱卒见你晕倒在牢里,你睡了整整一天一夜。」
「去查探一下牛勇的祖宅,我怀疑他将人藏在那里。」
梦境里的场景和现实有出入,不得已我只能混进梦里套话。
最后关头牛勇突然觉得不对劲,认出了我这个对他拳打脚踢的母夜叉。
但好在我还是抓住了一些关键讯息。
交代完事情后,我头痛欲裂,整个人瘫在凤还鸣身上再次睡去。
猜得没错,五个少女的确被关在祖宅废弃猪圈下的地窖里。
他做着地下皇帝,女孩们只能对他马首是瞻。
得知人被找到后,牛勇十分震惊。
「怎么可能……怎么这么快……」
看来他全忘了那场梦,幸好他蠢笨,否则我不知该如何交代。
我告诉众人爹爹常年走镖,认识一些能人异士,这梦中套话的本领学到了几分。
我本以为凤还鸣会惊喜司内多出一项本事,谁知他却严厉告诫我以后不可再用这种方法。
「这次或许只是运气,我提刑司官吏众多,费不着让你用这种歪门邪道去查案!」
说罢他横眉一竖,「你看看你现在的模样。」
我撇向床头铜镜,镜中人脸部肿胀得已看不清原来的五官。
实在不堪入目。
「你看,猪精,我显形了。」
凤还鸣气得笑出声来,「你还有心思说笑,看来恢复得挺快。」
「对嘛,你多笑笑,老绷着脸怎么娶得到娘子。」
「此事不劳你费心。」
听赵秋明说他在我昏睡时寸步不离地守在床榻,为我看病的大夫都换了好几个。
刀刃般的嘴,豆腐做的心。
这别扭的模样,真是勾人心神。
回到家里,发现娘正捏着我做到一半的女红细细打量。
我有些赧然。
一只鸳鸯绣了十天,终于憋出个鸭头来。
没办法,女子擅长的琴棋书画我样样不通,女红绣活更是让我头大如斗,若非寻了个差事,我都恐让爹娘蒙羞。
「妤儿,你阿姊已成亲两年,你日日在外奔波,可有相中之人?」
整日在司内插科打诨,我都忘了自己的终身大事,娘这一念叨,脑子里突的蹦出一个人脸来。
但那人迟迟不表态,即使脸厚如我也不能凑他跟前问道,「送你个娘子,你要是不要?」
见我支支吾吾不作声,娘拉着我的手笑道,「可是害羞了?无碍,你心中有数即可,爹娘自会为你谋得一门好亲事。」
娘走后我躺在床上心里有些发闷。
凤还鸣的态度让我捉摸不透,难道他梦里的景象根本非我所想,而是我的一厢情愿?
一想到他梦境里的女子可能会变成别人,就好像有一根细细小小的刺扎在心间,虽稍纵即逝,却有痛感在身体蔓延。
月末时凤还鸣捏着一封书信皮笑肉不笑地看着我。
「你要择婿?」
我没想到爹娘会去信给老提刑提及此事,老提刑知道后便吩咐他帮忙留意城内的青年才俊。
瞧着他晦莫难辨的脸,我不禁恼从心来。
「有什么好奇怪?男大当婚,女大出嫁,你不想娶妻,我可要嫁人的。」
「你上次说那心仪你之人呢?」
「他对待感情不够大方赤诚,我喜直率爽利之人,他不适合我。」
我偷偷打量着他的神情。
他眼睑低垂,唇瓣紧抿,看不出在想什么。
临走前我打起笑脸,「还望大人费心。」
此后的许多天,除了公事,我再不肯与他多说一句话。
别人心思如何我尚未可知,若是自己泥足深陷,岂不是亏大了。
路过中庭,赵秋明拦住我,「你和提刑吵架了?」
我疑惑抬头,「我和他有什么可吵,我在他手下当差,怎敢忤逆上级?」
他拉着我衣角可怜兮兮道,「提刑每天脸都好黑,我好害怕……三儿昨天还因为办事不力被扣了晌银,要不你牺牲一下,帮提刑去去火?」
我抵住后槽牙按捺住拔剑的冲动。
「看在我们共事一场的份上,你说吧,要哪种死法?」
赵秋明一溜烟地跑了,转过身便看见台阶上伫立着一个人。
凤还鸣站在廊檐下,人逆着光,像青色的影子。
等他踱步而出,一切显山露水,人如松翠,郎艳独绝。
也不知他在那儿站了多久。
「殷妤。」
身后传来令人心悸的嗓音,我顿住脚步。
心里有着不可言说的憧憬。
「大人有何吩咐。」
「……我会帮你留意。」
一股羞愤的火焰从脚底窜至脊梁,我屏住气息,极力不让自己露出异样。
「多谢。」
谢谢你让我看清楚自己的自作多情。
殷妤啊殷妤,你怎能将梦境与现实混为一谈!
人中龙凤定然喜含明珠,他怎么会爱上你这样的普通人?
我咬住下唇,步履匆忙地离开了。
回到家中,我把自己关在屋内用棉被紧紧捂住脑袋。
梦里梦外的场景不停在脑海里交错。
漠然的脸,转瞬间风流而多情。
我才忆起幼时每到月初,我便会在院子里穿梭,眼睛时不时会往门外瞄去。
想看那个眉若裁剪背脊挺拔的少年这次会不会带着笑容来。
或许是我太贪心了。
看见了一点微光,便想要整个月亮。
肖珏前来提亲的时候,我正好在家。
惊闻有人上门提亲,我想知道是哪户人家口味如此独特,摸向正屋的时候被娘逮住拦在厅外。
幸好我眼尖,从微敞的窗柩看到了来者的模样。
一身富贵闲人打扮。
眉目倒有几分书卷气,但浑身透露着一股呆劲儿。
有点眼熟。
「小侄曾在暗巷被地痞流氓勒索财物,当时殷姑娘如天神下凡,几个招式就将歹人制服,实乃女中豪杰。听闻贵府正在为其择婿,在下不才,特来毛遂自荐,我是肖府嫡次子肖珏,肖氏钱庄是门下产业。」
原来是他。
那个腰系三块玉佩,用银票打赏小二,脑门上刻着我很有钱快来抢我的富家子弟?
肖氏钱庄……的确富贵。
肖珏走后,娘问我,「人你看到了,肖氏嫡子,你觉得如何?」
肖氏钱庄的嫡次子……配我绰绰有余!
虽不是官宦子弟,但那膏粱锦绣的生活也非常人能肖想。
可惜我不愿意。
我虽出生草莽,却无攀权附贵之心。
况且我胸口近来时时烦闷,毫无丁点嫁人的心思。
我知爹娘不愿我错过这么好的亲事,趁他们没回过神来,我主动找上了肖珏。
包房内肖珏听闻我的来意没有动怒,他递给我一盏茶后问道。
「你可有心上人?」
「……没有。」
「那为何你夫婿不能是我?」
「我言行无状,举止粗鲁,实在不堪为大家妇。」
肖珏闻言笑得开心。
「我除了有点黄白之物,身无一技之长,手无缚鸡之力,你我正好互补,实为绝配。」
「况且当日你出手那飒爽英姿到现在还时常在我梦里出现,你跟我印象中的女子不太一样。」
哦,是么,有空我去做客。
「我是诚心求娶,还望你能改变心意。」
肖珏眼澄心诚,我也不想藏着掖着,坦言道,「其实我已经心有所属,不想误了他人姻缘,所以……」
他沉默了几秒,随即又打起精神。「那便把酒话知己,你总不能连这点小愿望都不满足我吧?」
此人利落洒脱,没有显贵的居高临下,作为朋友值得一交。
我眉心舒展,淡然一笑,「好。」
与他并肩走出酒楼时,迎面碰上两个人。
「殷妤,你怎么在这儿,提刑一直在找你,你竟跑到这喝酒吃肉来了……」
撇了一旁没做声的男人,我回道,「我今日沐修,与友人在这吃酒有什么问题?」
「妤儿,这位公子是?」
肖珏的称呼令我鸡皮疙瘩颗颗爆起。
我瞪大眼睛看向他,你交朋友的进展这么快的吗?
凤还鸣凤眸微眯,周身气场阴沉骇人。
肖珏不以为意,自顾自说道,「在下肖珏,是妤儿的朋友。」
我松了一口气。
「也是她的知己。」
……
「但我更想成为她的……」
「凤还鸣!」
我急忙打断,「这位是提刑司刑狱公事凤提刑,我在他手下做事,旁边这位是李三。好了,大家都认识了,散了吧!」
「好,我送你。」
「走吧,我送你。」
两道不同的男音响起。
缺根筋的富二代。
勾着森冷笑意的顶头上司。
很好,大家今天热情似火。
回家的路上,李三不见了人影。
凤还鸣走在身侧像一座冰山,无形的压力让人胆寒。
「大人找我何事?」
「他便是你口中之人?」
我愣了片刻才明白他话里的意思。
我拒绝回答,装傻充愣,「提刑若没有别的吩咐,小的便回去了。」
他的喉咙仿佛很干,良久他才开口,「我查到琼州知府私下在与人贩卖私盐,并且狱中死囚接连暴毙,我要去琼州一趟,你与我一同前往。」
贩卖私盐,死囚暴毙?
琼州知府你狗胆挺肥啊!这下可以去见你祖宗了。
「需要我做什么,扮作你的丫鬟吗?」
凤还鸣脸上闪过不自然的神情,「不是丫鬟,是爱妾。」
「男人办事,欢场作戏在所难免,我不喜女子近身。」
我整个一个大无语。
不喜女子近身?那我算什么,男人?
难怪在他梦里我没有女性特征。
我咬牙切齿,「大人,你侮辱人的方式真是别具一格。」
他眉头微蹙,有些疑惑,「何出此言?」
我懒得跟他掰扯,扭头将他甩在身后。
「殷妤,你跟她们不一样。」
听见这句话的我差点扑了个趔趄。
果然作贼的人都没有好下场。
盗人钱财者棍棒加身得肉身之苦。
窥人梦境者浮想联翩得神思之厄。
凤还鸣说的没错。
在琼州现身不过几天,知府薛尧立刻将人请去酒楼,还算文雅,只有歌女弹唱助兴。
宾主尽欢后,第二天薛尧便将设宴地改在了香兰阁。
这里美女如云,青纱粉缦,炉子里点着腻人的香。
凤还鸣从踏入青楼起就有些不对劲。
他眸色狠戾,俊脸幽沉,脸上覆着一层骇人的冰霜,仿佛来的不是男人的极乐之地,而是魑魅魍魉横行的幽冥。
看来他不近女色的传闻是真的。
可那梦又是几个意思?
薛尧看见凤还鸣将我带在身边先是眼底一惊,而后很快就招待人落座,席间还有几个小吏陪席。
酒酣耳热之际,纱幔后鱼贯而出一列风情各异的女子,或是搔首弄姿,或是含羞带怯,但那撩人的秋波都送往我们坐的方向。
懂事的爱姬是不会在这种场合下不懂分寸的。
很可惜,我不是。
身侧人举杯轻酌的手已经青筋暴起。
还没等薛尧发话,我身若无骨般倚靠进凤还鸣怀里。
「大人,是妾身不能满足你吗?何故叫来这么多姐妹,兰儿有些伤心。」
凤还鸣好似被酒呛了两口,放下酒杯后,他顺势将我揽入怀中。
「兰儿莫急,这些姑娘是来伺候其他大人的,我有你一人足矣。」
肩膀被他触碰的位置像是星火燎原,烫得人隐隐作痛,他身上的气息更是浓郁得让人窒息。我头晕目眩,像是喝醉酒般不甚清明,我宁愿贼人砍我一刀也不愿像现在这般难受。
薛尧见我们你侬我侬,凤还鸣的视线一次也没落到那排女子身上,便赔笑道,「兰姑娘误会,,她们是来招呼其他大人的。」
他眉眼一扫,「还不快去?」
女孩们落座后我想起身,却发现被人钳制得紧紧的,搂着我肩膀的手一刻也不曾落下。
凤还鸣的唇突然贴近我耳畔,温热的气息拂得我头皮发麻。
「拖住他们,给李三他们争取时间,账本在薛尧府邸。」
我闻言一震,急忙转头看他,他的唇正好从我脸侧擦过鼻尖。
众人心领神会,直叹凤提刑情意绵绵,不像外界传言那般寡欲无情。
凤还鸣含着笑,似无事人般将脸红得滴血的我埋入他胸前。
「兰儿甚得我心,让大人们见笑了。」
「大人讨厌。」我嗔怪的声音传出,众人看不见我的手正死死掐住某人腰间。
此等折磨,不能我一个人来受。
等几日后城内掀起风云,我和凤还鸣已连夜出了琼州。
赵秋明拿走了账簿,李三带走个死囚。
薛尧利益熏心胆大包天,不仅官商勾结,还利用死囚运送私盐。一旦出事就地灭口,无人为死者发声,也无人为他们伸冤。
薛尧去地府报道是必然的事,我不关心。
我有点疑惑的是在琼州看到的梦境。
为了拖延时间,凤还鸣在香兰阁喝了不少酒,回到客栈便早早歇下了。
而我躺在床上思绪翻飞,总觉得床不够软被不够香,翻来覆去睡不着觉。
于是便入了他的梦想打发时间。
梦中凤还鸣还是个稚子,他双眼空洞,如恶鬼附身。
他手持一把巨大的剑,将靠近他的人全部斩杀。
房梁和床榻上全部溅满污血,放眼望去,地上躺满女人的尸体。
诡异的是那些女人是香兰阁的姑娘和老鸨。
那老鸨瘫在地上,身体匍匐前进,嘴里还念叨着,「听话……听话……」
我惊恐地捂住嘴,看着少年愤恨的拿着剑一下又一下……
我想上前,但理智克制了身体。
就在这时,眼前出现了熟悉的庭院。
少女执剑而立,宛若一道光芒,她目光炯炯,仿似一只蛟龙在潜心等待沸腾的爆发。
她笑吟吟地朝向身后的养父说道,「我会好好生活,不辜负爹爹的期盼,不辜负爹娘的养育。」
说罢青色的剑光在空中画成一弧,女子的腰肢顺着剑光倒去。
「艰苦今如此,前程岂渺茫?追风赶月莫停留,近处春山在!」
我转过头,双眼猩红的孩童不见了。
取而代之的是朗清如月提着瓜果的青衫少年。
这几日我都躲着凤还鸣走。
一是想起当日暧昧亲昵的画面让我不知所措。
二是那夜骇人的梦境让我匪夷所思。
刚踏出提刑司,便看见肖珏站在门口。
这人其实长得风流韵致,但穿衣品味不怎么好。
他穿着一身大红细花纹底锦服,成片的莲花纹在红衣上若隐若现,三块羊脂玉佩系在腰封,十分显眼。
我捂着眼睛不忍直视。
「你今日成亲?恭喜恭喜!」
「你要是愿意,我们今日成亲也未尝不可……」
我急忙打住,「谢谢你的邀请,对了,你来这做什么?」
肖珏指指街对面超大豪华马车说道,「接你回家,我怕你一介女流不安全。」
?
难道他忘了如何与我相识的?
何况坐上那金光灿灿的马车更危险吧。
我正欲说话,门后传来冰冷的拒绝。
「恐怕殷捕快不能如肖公子所愿,本官还有要事与她商议。」
凤还鸣缓缓从门后走出。
难道是琼州那边出了什么问题?
我摆摆手,让肖珏先回去,承诺日后再体验他的接送服务,他才不情不愿地离开了。
「稚子心性,真是拿他没办法。」
话音刚落,凤还鸣的脸更黑了。
在得知薛尧的事已尘埃落定后,我松了口气。
殊不知这口气松得早了点。
此后半个月,我再没有按时下值的时候。
肖珏在门外望眼欲穿,我在门内干活热火朝天。
凤还鸣每天都变着花样给我活干。
在我质问他为何其他人能按时下值时,他摆出一副你无权过问的姿态。
望着他悠然自得审理公文的模样,我狠狠剜了他一眼。
羊毛逮着我一个人薅,翻脸比翻书还快。
那日含情脉脉目光流转的人是被鬼附身了么?你最好显出原形来!
我答应了肖珏今日要同他去望江楼品尝新出的叫花鸡。
刚踏出提刑司,一身蓝袍的肖珏便迎上来,「快走!马车在街角!」
我被他紧张兮兮的样子弄得有些想笑,然而事实证明他的顾虑是对的。
「你想去哪儿?」
凤还鸣横空出现,他站在大门中央,身形颀长,眼波澹澹。
又摆出这幅鬼样子,也不知做给谁看。
肖珏有些着急,眼神死死地盯着来人,我给他使了个眼色,让他稍安勿躁。
「司内还有很多事务没处理,案子的卷宗……」
「整理好了,在您几案上。」
「书架上的古籍……」
「早上便晒了。」
「后院的洒扫……」
「干干净净,一尘不染,提刑可去检查一番。」
我在心里冷笑。
你有张良计,我有过墙梯,看你这回怎么说。
凤还鸣抿着唇迟迟没有说话。
见他还在沉思,我靠近肖珏身边低声说道,「快跑。」
一眨眼功夫,我们两人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叫花鸡,是真好吃啊。
肖珏其实早早就定好了包房,我们俩躲在里面大朵快颐,吃得油光满面。
「你每天都东游西逛,你家这么大产业,你不用帮忙吗?」
肖珏将鸡腿递给我,「我兄长持重强干,有他在就行了。我没什么野心抱负,只想游历大河山川。你看,这几块玉佩是我爹和兄长从关外给我带回来的,总有一天我也要去那儿看看。」
我还以为他是钱多得没地方放,原来是把理想带在身上。
「来,祝你早日览尽天下美景!」
举杯共饮,一杯黄汤下肚,我们两人皆趴在了桌上。
捕快的经验告诉我情况有异,但我已经没有了力气多想。
薛任杰下药的时候没注意份量,我和肖珏醒来时已是第二天傍晚。
办事不力,琼州还有漏网之鱼。
谁能想到薛尧还有个体弱多病的私生子养在庄子上。
「兰儿姑娘,哦不,殷捕快,这又是你的哪位情郎?听说从不让女人近身的凤还鸣也与你当众调情,驭男之术着实高明啊……若不是形势所逼,倒真想和你讨教一番。」
真不愧是薛尧的种,两人的嘴脸一样恶心。
「你在放什么狗屁!有什么冲着小爷来,为难女人算什么东西!」
肖珏双手被绑在身后,嘴里骂骂咧咧。
薛仁杰冷笑一声,反手一个耳光扇在肖珏脸上,「你急什么?明天我爹头七,你们全都要去陪葬!若是凤还鸣动作快一点,兴许还能帮你们收尸。」
「真想让他不得好死,可惜他武功太强,只能退而求次。听说城里已经乱套,大量府兵集结四处搜寻,你们真是好大的脸面!」
我不想激怒他,环顾房内设施后沉声问道,「我们在哪儿?」
薛仁杰轻蔑地看向我,「告诉你也无妨,你以为你们跑得掉?」
得知我们在郊外的王家村后,我激动得身体隐隐发烫。
他以为胜券在握,殊不知我有不为人知的本事。
我脸颊发红,又作出一副药效未过昏昏欲睡的模样,薛仁杰笑得更加得意。
「贱人,去梦里向我爹跪地忏悔吧!」
薛仁杰去了隔壁。
看来他爹官场的本事他只学到了一分狠,九分蠢。
「妤儿你别怕,我定不会让那贱人伤害你。」说着肖珏便开始原地挣扎。
我集中精神准备入梦,可一旁的人弄得屋内砰砰作响。
我怕他将人引来,急忙呵斥,「你给我安静下来!我头晕想休息一会。」
肖珏扁着嘴,声若蚊蝇,「好。」
迷雾渐起,可我找不见凤还鸣的梦。
我等了许久,也不见他入梦来。
没办法,我只能去找其他人。
爹娘无梦,赵秋明李三他们都没有做梦。
我心急如焚,这可如何是好!
就在这时,我看见了阿姊,我不敢惊醒她,若是掉入旋涡,明日我根本无力与薛仁杰周旋。
于是我将所在之处写在纸上,将它偷偷放在阿姊的妆台上。
窗外春风和煦,阿姊正和姐夫二人甜蜜相拥,看来她还不知道我们失踪的事。
我怕场景变换,又将纸条从窗户扔了出去。
我不敢耽搁,赶紧退了出来。
正当我担心忧虑时,迷雾中突然出现肖珏的梦。
我瞠目结舌,这小子心可真是够大!
梦境中肖珏被三个彪形大汉拦在巷里,就在这时,一个女子从天而降,她背后闪着奇异的光,如神佛现世。
女子右手轻轻一挥,三个大汉瞬间飞出数丈。
「肖郎别怕,妤儿来了。」
我扶额遮眼,深深叹了口气。
我绝不会承认这离谱至极的角色是我殷妤。
天蒙蒙亮时,门外传来声响。
我看了一眼迷迷糊糊的肖珏,心像是跌进寒潭深渊。
「我来送你们上路。」
薛仁杰噙着诡异的笑容,拿出匕首直直往肖珏刺去。
在这千钧一发之际,磨蹭了一夜的粗绳终于松动,我来不及解下脚上的绳索,几个起跳间用头往薛仁杰背后撞去。
他起身反刺,我胸前被划上一刀,血流如注。
「殷妤!」肖珏叫得撕心裂肺。
屋门被大力踹开,裹挟着清晨冷意的凤还鸣闯了进来。
薛仁杰立刻用我挡在身前,匕首紧紧贴着我的脸。
凤还鸣的目光落在我胸前被血侵染的衣襟上,他舌尖扫过牙齿,脸上满是嗜血的狠厉。
「来得倒快,看来你的确很在意这个女人……你说我要是在她脸上划上几刀,你还瞧得上她么?」
薛仁杰不断挑衅着凤还鸣,仿佛这样就能发泄出他的恨意。
「别说她面目全非,就算她是颗毒药,我也尽数吞下!就算她灰躯糜骨,我也要定了她!所以你的刀最好拿稳一点,兴许还能留你全尸。」
「我爹没了,我也活不下去,那就一起去陪他吧!」薛仁杰勃然大怒,感受到他的动作,我微微侧头,破空声传来,一只箭矢稳稳插入身后人眉心。
这下满足他阖家团聚的愿望了。
府兵们进来将地上尸体抬走。
「拖去喂狗。」
「大人,这……」士兵有些迟疑,这不符合规矩。
凤还鸣凤眼一挑,「我自有交代。」
身体忽的一软,我坐在了地上。
松绑后的肖珏急忙爬过来,「妤儿你怎么样?!都怪我一无是处连累了你,回去我定叫爹给我找个武师……」
我没听清他的话,只看见一人向我走来。
他的每一步都仿佛踩在人心上,将它踩得咚咚作响。
将我抱起来放上马车后,凤还鸣依旧将我搂在怀里。
「疼吗?」
这般温柔体贴的模样我还是第一次在现实里见到,忍不住起了逗弄的心思。
「有点,要不你帮我看看?」
看着我胸前的血色,他神色严肃,竟没有出声拒绝。
我生怕他真的动手脱衣,急忙问道,「你刚刚说要定了我是什么意思?」
都这种场面了,你若是喜欢我,就大胆说出来嘛。
他张嘴的瞬间,我心提到了嗓子眼。
「李三赵秋明他们没你好使唤。」
遗忘的伤口忽的变得疼痛起来。
「凤还鸣。」
「怎么?」
「我要下车。」
「不行。」
我会气血翻滚而亡。
回来后我才得知凤还鸣没有收到消息。
因为阿姊根本不记得做梦的事。
还好我命不该绝,还好他心思缜密日夜盘查搜寻。
可是我明明感觉到他待我与众不同,为何迟迟不肯表露心迹?
难道是他不明我心之所向,害怕失了颜面?
在家休养的这些天,肖珏日日都来,叽叽喳喳吵得我头疼,后来被我拒之门外。
凤还鸣来看了我三次。
每次来都跟以前一样,面上无波,手中却满满当当。
在得知我伤势好了大半后,他准备离开,我急忙叫住。
「大人可有心上人?」
男人身形一滞,没有回头。
「何事。」
「小的在想,像大人这种不问男女情事的人,若有入眼的姑娘,对方定然品貌超凡,钟灵毓秀。如果我能学上她三分,说不定也能引来佳婿垂青。」
「毕竟大人帮我留意了这么久都没有动静,肯定是我不够好,才会无人问津。」
闻言他转过头,「我看肖二公子殷勤得很。」
「你没听他说吗?我们是知己。他情事懵懂,只想多个玩伴罢了。」
「他不够强,保护不了你。」
我语声戚戚地看着他,「大人倒是有踔绝之能,只可惜……」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他不会不明白吧。
凤还鸣立在门前,喉结上下翻滚。
睫毛轻颤后他转身踏出房门。
「好好歇息。」
这人是不是故意的?
我气得几乎将牙齿咬碎。
我在迷雾中蹲守了多日,终于等到某人入梦。
他不肯说,那我就去找,去猜,总会让我发现端倪。
我聚精会神注视着梦里的景象。
红烛摇曳的新房内,绣花绸锦的被面上铺满了各式桂圆枣仁。
女子穿着一袭流光溢彩的嫁衣静坐在床沿边,缀满东珠的喜帕遮盖了她的容颜。
凤还鸣身穿大红喜袍,整个人气宇不凡,如圭石沉稳又如璋玉绚烂。
他踌躇着拿起秤杆,将新娘头上的盖头挑了下来。
我不知道自己竟能美成这个样子,面似芙蓉眉如柳,肤如凝脂唇满朱。
只是梦里梦外的人好像是两种心情。
床上的新妇蛾眉紧蹙,嫌弃目光溢出的同时红唇轻启,「你这肮脏污秽的人也配娶我?」
凤还鸣没有动静,房内的气息杂糅如墨。
好半天一道又轻又淡的声音溢出,「是我痴心妄想了。」
我的喉咙仿佛有东西堵住,这梦境怎么回事?怎么两个人的身份好似对调了过来?
我什么时候嫌弃他肮脏污秽了?
第二天我不顾爹娘反对,执意要去上值。
凤还鸣见到我没有作声,深深看了我一眼后转身离开。
还没等找到说话的机会,第二天他就去了冀州巡检。
直到听见老提刑归来的消息,我知道事情迎来了转机。
在一番问安闲聊后,我开门见山,直接向老提刑秉明来意。
得知我倾心凤还鸣,他先是一楞,而后拍着大腿连连叫好。
「终于有人看上这小子,我的孙子有着落了……好好好,我明天就去找你爹商议此事!」
看着老提刑天降大喜的模样,我试探着问他是否知道凤还鸣不近女色的事。
「大人洁身自好是好事,可我摸不透他的心思。他态度时冷时热,也未曾对我表达过男女之意,我恐非他的良缘。」
随后我加了一剂猛药。
「听说大人睡不好觉,时常被梦靥困扰,我不知症结所在,担心他的康健,却又无能为力……」
老提刑缓缓走到门前,「阿妤,我看着你长大,知晓鸣儿待你不同。如果我不告诉你真相,恐怕你们都垮不过那道坎。」
我屏住呼吸,生怕听漏一个字。
「鸣儿变成这样,都是我的错。我年轻时意气风发,惩奸商,贬恶吏,时间久了,总有那藏在暗处心怀不忿之人。他们奈何不了我,就将报复的手段使在了我亲眷身上。」
说着老提刑声音变得哽咽,「那年鸣儿才十岁,他被人绑走送去勾栏做小倌……他运气好,没等到挂牌就被我们找到了。只是困在那里的时日,老鸨日夜鞭打调教,妓女们有的用他逗乐,有的用他泄愤,找到他时,他被下了药,正躲在水塘里瑟瑟发抖……」
「从那以后,他痴迷练武不分昼夜,誓要变得足够强大。也是从那时起,他厌恶女人,不许女子近身。看到他愿意和你亲近时,我松了口气,本以为这么多年过去,他应该有所释怀,没想到……」
字字震惊,如响雷贯耳,真相丑恶得令我难以置信,我浑身止不住的战栗。
我似乎看到他的灵魂在呜咽。
强大外表下的内心满目疮痍。
「阿妤,他不是不喜欢你,他怕你知道真相,憎恶他的过往。」
酸涩从心底蔓延到舌尖,呛得我几乎流下泪来。
「那些人都死透了吧?」
没关系,改变不了他的过去,那就参与进他的未来。
凤还鸣,你不敢奔向我,那便我来。
或许公务繁忙,凤还鸣回到提刑司时有些憔悴。
他前脚踏进书房,我后脚就跟了进去。
他表情淡漠如常,对我偷偷摸摸的行为并不在意。
「这包吃食你拿去给他们分了。」
「另一包是些疏经通络,活血化瘀的药材,还有瓶凝肌膏,你拿去……给你爹娘吧,听说你爹腿脚不好。」
我点点头充满感激地说道,「多谢大人关心,我定会每日用凝肌膏给爹抹脚,让他的腿变得又白又嫩。」
……
看着他有些疲累的眉眼,细细密密的酸涩涌上四肢百骸。
我打开天窗直言道,「我见了老提刑,知道了当年的事。」
他先是一愣,继而脸色变得极为难看,脸颊上的肌肉都在隐隐抽动。
他扯出一个惨淡至极的笑容自嘲道,「让你失望了吧,世人口中桀骜不屈的凤还鸣,竟是此等糟污不堪之人……」
我打断他,「糟在哪?污又在哪?你父子二人一生为朝廷尽忠,为百姓谋利,何错之有?」
「他人可以伤害你的身体,却无力亵渎你的灵魂。你这样厉害的人应该屹立于天地间,而非困囿于梦靥中,如果你还无法释怀,那便让我来做你的枪,做你的盾,你以后的幸事,每一桩都由我来演。」
「凤还鸣,你可愿给我这个机会,让我做你的枕边人?」
椅子上的男人猛地起身,深吸一口气后迈着艰涩地脚步走来。
他攥住我的手腕,另只手拉开衣襟,露出胸膛上两道被火炙烤过的伤痕。
「这是被火烛玩弄后的痕迹,你看到不觉得恶心吗?我每次看见,都觉得恶心至极……试问这样的丑陋,如何现身于人前,又如何……配得上你?」凤还鸣的声音有些颤抖,又有些发紧。
我挣脱他的钳制,用手摸了上去。
「恶心的不是伤口,而是人心,你没有错,不必让这些事将你困在过去。凤还鸣,我喜欢你,不拘于你的肉体。只可惜那些人死得太早,成了我此生憾事。」
帮他理好衣服后,我顺势吻上了他的唇。
「你还没有回答我,这个机会,你给是不给?」
答案湮没在他狂风骤雨般的回应中。
浓情蜜意的时分,门被推开一条缝,赵秋明的脑袋伸了进来。
「大人,你回来啦?」
……
得知我要成亲的消息,肖珏哭丧着脸,「我已经请了三个高手教我武功,妤儿你等等我好不好?」
凤还鸣冷哼一声,「二十多岁才开始习武,也不怕伤了筋骨!」
「都怪你!明明是我先提亲,你竟然横插一脚捷足先登,世间女子何其多,你为什么要和我抢殷妤!」
「我跟你抢?她十岁时我便认识她了,那时的你还不知道在哪捉鸡逗鸟……」
「那你为什么不提亲?」
……
凤还鸣的耳尖罕见地染上薄晕。
「我以为月亮高悬,遥遥望着便好,殊不知人总会欲壑难填。她像一团明火,照亮了我那已灰之木的心,让我明知配不上,却又忍不住靠近。幸运的是我不是飞蛾,上苍垂怜我。」
肖珏皱着眉头转头看我,「他在说什么?什么鸡呀鹅的?」
我捂着嘴偷笑,凤还鸣瞬间脸色铁青,「肖珏,你扎马步有什么用?不如多请几个夫子练练脑子!」
看着他如今神采焕发,不再像以前那般喜形不露于色,我真想告诉老提刑。
他的儿子,正在涅槃重生。
成亲第二年,我的肚子便鼓了起来,老提刑笑得合不拢嘴,日日在书房钻研千字文,看哪个字配得上他的金孙。
而凤还鸣则整日缠着我絮叨,让我不堪其扰。
「娘子,最近有几起棘手的案子,你看那梦中套话的本领……」
我轻笑出声,「怎么,提刑司的众多官吏解甲归田了?」
「你身子羸弱不堪重负,但我不一样,我身体强壮,内力深厚,所以……」
我扶着额头打断道,「不是我不愿告诉你,而是自从怀孕后,我的记忆便差了许多,只要用力思考便会头疼。」
完美的说辞令他紧张起来,瞬间将所有事抛到烟消云外。
这可是我最大的乐趣。
若是让他知晓,我还怎么偷看他的小秘密。
就比如他嘴上说着儿子可以跟他一样习文练武,威风凛凛。
但昨夜的梦境中,他带着年幼的女儿扑蝶摘花,笑得可欢了。
寒冬已过,又是一年春意到。
生产当天,剧痛使我大汗淋漓,迷糊间我做了一个梦。
我梦见一个男孩穿过十里长街,走向街角尽头。
他单薄的背影笼罩在夕阳的霞光中,身体的轮廓熠熠生辉。
他背对着我挥挥手,转瞬走进了余晖中。
我依稀听见两个字,是随风而来的低声轻语。
「谢谢。」
孩儿坠地的大哭声拉回我的神志。
他粉嫩的脸蛋皱成一团,是个小子。
是以后会光明向阳,威风凛凛的那种。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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