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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生校园之商女 (吃草的老羊)_重生校园之商女最新章节免费阅读_人人小说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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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道明黄的圣旨,被太监尖细的嗓音拉扯得又长又薄,像一片将落未落的枯叶,悬在沈家正堂的半空中。

我跪在冰凉的金砖上,听着那一句句熟悉的言辞,恍如隔世。

“……三皇子萧澈,性情敦厚,品貌出众,特赐婚沈氏长女书婉……择吉日完婚,钦此。”

一字一句,都和前世里听见的一模一样。

可接下来发生的事,却像一把淬了冰的利刃,将我从旧梦的余温里猛地刺醒。

一直在我身旁沉默不语的萧澈,忽然叩首,朗声道:“父皇,儿臣……儿臣抗旨!”

满堂死寂。

连那传旨太监脸上的假笑都僵住了。

我缓缓抬起头,看着他挺直的背脊,那是我曾经依靠了半生的山。

前世,他接了这道旨,娶了我。我倾尽沈家百年基业,为他铺就了一条通往龙椅的血路。他登基那日,册我为后,凤冠霞帔,荣耀无双。

可那风光之下,是无尽的冷宫寒夜。

他心中,始终藏着另一个人。

我的妹妹,沈清柔。

他以为我不知,可我每晚独守坤宁宫时,都能听见从他书房传来的,为清柔作的诗,谱的曲。

他给了我中宫之位,却把一颗心,连带着他所有的温柔,都给了那个嫁作他人妇的妹妹。

我死在册后大典的第十年,一场风寒,要了我的命。灵魂飘在半空,我看见他抱着我冰冷的身体,眼中没有悲戚,只有一种如释重负的解脱。

他喃喃自語:“婉儿,这天下,我拿到了。可我欠清柔的,拿什么还?”

原来,我沈书婉这一生,连同我沈家的一切,不过是他用来换取江山的筹码,是他亏欠心上人的“补偿”。

何其可笑。

如今,我又回到了这一切开始的地方。

他,萧澈,竟然抗旨了。

“儿臣……儿も已有心悦之人。”他的声音微微发颤,却透着一股不管不顾的决绝,“儿臣心悦之人,是沈家次女,清柔。恳请父皇成全!”

轰然一声,我的世界,在这一刻,彻底坍塌,又在废墟之上,缓缓重塑。

我看见跪在我身后的妹妹清柔,身子一颤,抬起那张楚楚可怜的脸,泪盈于睫。

我看见父亲瞬间铁青的脸色,和兄长紧握的双拳。

也看见了萧澈转过头,望向我时,那眼神里的愧疚、挣扎,以及……一丝不容错辨的,恳求。

他在求我,成全他和我的妹妹。

前世的我,会心如刀绞,会卑微地乞求他不要抛弃我。

可现在,我只觉得那颗为他跳动了半生的心,终于被这一盆冰水,浇得透心凉,再也感觉不到一丝温度。

也好。

也好。

我慢慢地,慢慢地,挺直了脊背。

迎着他错愕的目光,我对着传旨太监,轻轻叩首。

“臣女沈书婉,遵旨。”

声音不大,却清晰地落在了每个人的耳朵里。

遵的是那道赐婚的旨。

至于他萧澈接不接,那是他的事。

我沈书婉,从今往后,再也不会把自己的尊严,拴在一个不爱我的男人身上。

我听见萧澈不可置信地倒吸一口凉气。

也看见了妹妹清柔那张梨花带雨的脸上,瞬间闪过的一丝慌乱。

真有趣。

这一世,棋局重开,我倒要看看,没有我沈书婉,没有我沈家这艘大船为你保驾护航,你萧澈的帝王路,要怎么走。

而我,只想守着我沈家的百年基业,守着这满院的织机声,安安稳稳地,为自己活一次。

第一章 旧梦与新局

圣旨被原封不动地请回了宫里,传旨太监走的时候,那张脸绷得像一块风干的橘子皮。

沈家的正堂,气氛比结了冰的湖面还要凝重。

父亲沈仲元坐在太师椅上,一言不发,只是用指节一下一下地敲着紫檀木的扶手,那沉闷的声响,像鼓点,敲在每个人的心上。

兄长沈子瑜气得脸都涨红了,来回踱步,嘴里不住地念叨:“欺人太甚!简直是欺人太甚!”

而我的好妹妹沈清柔,正跪在地上,哭得梨花带雨,我见犹怜。

“爹,哥哥,都是清柔的错……是清柔不知廉耻,不该与三殿下……求爹和哥哥责罚!”

她一边哭,一边偷偷用眼角的余光瞟我,那眼神里,藏着七分的得意和三分的试探。

前世的我,就是被她这副模样骗了。

总觉得她年纪小,不懂事,被萧澈的花言巧语蒙蔽了,处处为她着想,甚至在萧澈登基后,还求他给了她一个“贵妃”的虚名,让她能以另一种方式,留在他身边。

现在想来,真是蠢得可笑。

一个能让皇子为她抗旨的女人,又怎么会是任人摆布的白莲花?

我没有看她,只是端起桌上早已凉透的茶,轻轻抿了一口。

茶水苦涩,顺着喉咙滑下去,却让我的头脑愈发清醒。

“婉儿,”父亲终于停下了敲击的动作,目光落在我身上,带着一丝担忧和探寻,“你……心里是怎么想的?”

所有人的视线,瞬间都聚焦到了我的身上。

兄长停下脚步,清柔的哭声也小了下去。

我放下茶杯,杯底与桌面碰撞,发出一声清脆的声响。

“爹,女儿没什么想法。”我抬起头,迎上父亲的目光,语气平静得像在说一件与自己毫不相干的事,“皇家要退婚,我们沈家接着就是了。总不能强按着皇子的头,让他娶一个他不喜欢的女人。”

“婉儿!”兄长沈子瑜一脸的不敢置信,“你怎么能这么说?这分明是萧澈和……和她联合起来羞辱你!这婚事是早就定了的,满京城谁不知道?他现在来这么一出,你的名声还要不要了?”

名声?

前世,我贵为皇后,名声够显赫了吧?可到头来,还不是落得个油尽灯枯,孤死宫中的下场。

名声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远不如握在手里的实在。

“兄长,”我看着他,认真地说,“名声是给外人看的,日子是自己过的。为了一个不值当的人,赔上自己的喜怒哀乐,不值得。”

我的平静,显然超出了所有人的预料。

沈子瑜怔住了,愣愣地看着我,仿佛第一天认识我这个妹妹。

父亲的眼中,则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赞许。

只有沈清柔,她眼底的得意凝固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丝慌乱。

她大概以为,我会像个疯子一样大吵大闹,会去父亲面前哭诉,会指着她的鼻子骂她。那样,她就能顺理成章地扮演一个被爱情冲昏头脑、被姐姐误解的可怜角色,博取所有人的同情。

可我偏不。

我站起身,走到清柔面前,缓缓蹲下。

她被我的举动吓了一跳,身体下意识地向后缩了缩。

我伸出手,用帕子轻轻拭去她脸上的泪痕,动作温柔得像一个真正的长姐。

“妹妹,别哭了。”我的声音很轻,“既然你和三殿下情投意合,那姐姐就成全你们。只是,这皇家的门,不好进。往后的路,你要自己当心。”

说完,我不再看她瞬间变得煞白的脸,转身对父亲和兄长福了福身。

“爹,哥哥,我有些乏了,想回房歇着。”

“去吧。”父亲摆了摆手,声音里带着一丝疲惫。

我转身,一步一步,走得沉稳而坚定。

身后,是清柔压抑不住的、带着惊疑的抽泣声。

我的院子叫“听雨轩”,很雅致的名字。

可我最喜欢的,不是雨,而是院子里那几架巨大的织机。

那是我们沈家的根。

沈家是江南织造大家,一手云锦织造技艺冠绝天下,专供皇家御用。我从五岁起,就跟着父亲学认丝线,七岁能上机织布,十五岁时,我织出的“一步一景”锦,已经能让最挑剔的宫廷绣娘都赞不绝口。

前世,嫁给萧澈后,为了避嫌,也为了做一个“贤良淑德”的皇子妃,我再也没有碰过织机。

我将我所有的心血和智慧,都用在了为他谋划、为他笼络人心、为他打点内务上。

我沈家的织坊,成了他取之不尽的金库。我父亲和兄长,成了他最得力的臂助。

我以为,这是夫妻一体,荣辱与共。

到头来,却发现,不过是我一个人的独角戏。

推开房门,一股熟悉的蚕丝和草木染料的清香扑面而来。

我走到那架最大的花楼织机前,伸出手,轻轻抚摸着上面冰凉光滑的木料。

这架织机,是我十六岁生辰时,父亲亲手为我打造的。上面还刻着我的小字,“婉”。

指尖划过那些繁复的构件,一种久违的亲切感和掌控感,像暖流一样,慢慢流遍四肢百骸。

这才是属于我的世界。

是那些丝线,那些色彩,那些在我的指尖下慢慢成型的图案,构成了我沈书婉的骨血。

而不是那个叫萧澈的男人,更不是那座富丽堂皇却冰冷刺骨的皇宫。

“小姐,”贴身丫鬟春桃端着一碗安神汤走进来,眼眶红红的,“您……您别太难过了。三殿下他……他有眼无珠!”

我接过汤碗,笑了笑:“我没难过。春桃,去把库房里那几箱最好的孔雀羽线和金银丝都搬到我房里来。”

春桃愣住了:“小姐,您要那些做什么?那些可是……可是您准备做嫁衣用的。”

嫁衣?

我嘴角的笑意更深了。

是啊,前世,我就是用那些最珍贵的丝线,亲手为自己织了一件嫁衣,满心欢喜地嫁给了萧澈。

那件嫁衣,极尽华美,却也开启了我一生的悲剧。

“以后用不着了。”我将碗里的安神汤一饮而尽,只觉得神清气爽,“我要为自己,织一件新衣。”

一件与嫁衣无关,与男人无关,只属于我沈书婉自己的新衣。

这一世,我不嫁东宫,不入后宫。

我沈书婉,要做我沈家云锦坊真正的主人。

第二章 退婚与风波

萧澈抗旨拒婚,求娶沈家次女的消息,像一阵风,一夜之间就吹遍了整个京城。

沈家,或者说,我沈书婉,成了全京城最大的笑话。

出门采买的下人回来,都低着头,不敢看我。他们说,外面传得很难听,说我品行不端,被三殿下厌弃;还有的说我貌丑无盐,三殿下见了面,吓得连夜进宫请罪,宁愿受罚也要退婚。

流言蜚语,比刀子还伤人。

兄长沈子瑜气得要去寻那些嚼舌根的人理论,被我拦了下来。

“嘴长在别人身上,他们爱怎么说,就怎么说去吧。”我正在院子里,对着一张新画的图样出神,“我们若是越在意,他们说得就越起劲。”

“可这关乎你的清誉!”沈子瑜急得额头冒汗。

“清誉能当饭吃吗?”我抬起头,看着他,反问了一句。

他被我问得一噎。

我笑了笑,将手里的图样递给他看。

那是一张极为繁复的织锦图样,层层叠叠的山峦,奔腾不息的江河,祥云缭绕,气势磅礴。

“这是……江山万里图?”沈子瑜是识货的,一眼就看出了图样的名堂,脸上满是震惊,“婉儿,你……你画这个做什么?这种图样,只有宫里的大匠师,耗时数年,才敢尝试。而且,太过耗费金线和孔雀羽线,织出来,也未必有人买得起。”

“谁说我要卖了?”我收回图样,小心地卷好,“哥哥,我要把它织出来。用我们沈家最好的丝,最好的手艺。”

我要让所有人都看看,我沈书婉的手,不只能在后宅里翻云覆覆雨,也能在织机上,织出这锦绣江山。

沈子瑜看着我,眼神复杂。他似乎想说什么,但最后,只是重重地叹了口气。

“罢了,你喜欢就好。家里的事,你不用操心,有爹和哥哥在。”

我知道,他还是把我当成了一个受了情伤,需要用别的事情来转移注意力的弱女子。

我没有解释。

行动,永远比言语更有力。

退婚的流程走得很快。

宫里大概也觉得脸上无光,没有大张旗鼓,只是派人来收回了当初赐下的信物。

萧澈和沈清柔的婚事,则被皇帝以“胡闹”为由,暂时搁置了。

我听说,萧澈因此被罚禁足三个月,沈清柔也被父亲关在了自己的院子里,不许出门。

整个沈家,都笼罩在一片低气压中。

只有我的听雨轩,织机声日夜不绝,仿佛自成一个世界。

这一日,我正在机房里调试新到的几批松江棉线,清柔却不请自来了。

她穿着一身素白的衣裙,未施粉黛,脸上还带着几分病态的苍白,看起来越发楚楚可怜。

“姐姐。”她站在门口,怯生生地叫我。

机房里的几个绣娘都停下了手里的活计,神色各异地看着她。

我没有停下手中的动作,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

“姐姐,你还在生我的气吗?”她说着,眼圈就红了,“我知道,都是我的错。我不该……不该和殿下……可是,我们是真心相爱的。姐姐,爱情这种事,是控制不住的。”

她又来了。

又是这套说辞。

前世,我就是信了她这所谓的“真心相爱”,觉得是自己阻碍了有情人,才会一步步退让,最后退到无路可退。

我停下手里的活,转过身,静静地看着她。

“真心相爱?”我重复着这四个字,忽然觉得有些好笑,“妹妹,你可知,三殿下为何会被父皇看重,赐婚于我沈家长女?”

清柔愣了一下,显然没料到我会问这个。

“因为……因为殿下他……他才华出众,品性高洁……”

“不。”我打断她,“因为他是皇子,而我们沈家,有钱。”

我的话,说得直白而残酷。

清柔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我们沈家的云锦坊,每年供给宫里的贡品,占据了江南织造局的三成。我们家的商船,南下西洋,北上辽东,带回来的,是真金白银。这些,才是皇家看中我们沈家的根本。而我,作为沈家的嫡长女,从小学习的,就是如何打理这些产业,如何让钱生钱。”

我一步步向她走近,目光逼视着她。

“妹妹,你所谓的爱情,能为三殿下带来什么?是几首酸腐的诗词,还是几幅毫无用处的画作?你可知,皇子夺嫡,争的是什么?是兵马,是钱粮。没有这些,你和他所谓的爱情,不过是镜花水月,风一吹,就散了。”

“你……你胡说!”清柔被我说得嘴唇发抖,眼中满是屈辱和愤怒,“你这是在侮辱我和殿下!我们之间的感情,岂是能用金钱来衡量的?你……你太庸俗了!”

“庸俗?”我笑了,“是啊,我就是这么庸俗。我只知道,人要吃饭,马要吃草,打仗要军饷。这些,都离不开钱。而你,和你那位清高的三殿下,吃的、穿的、用的,哪一样,又离得开这些‘庸俗’的东西?”

清柔被我堵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一张俏脸涨得通红。

“姐姐,我没想到,你竟然是这样的人。”她最后,只挤出这么一句话,眼里的泪水夺眶而出,“你根本不懂什么是爱!”

说完,她捂着脸,转身跑了出去。

看着她踉跄的背影,我没有丝毫的快意,只觉得一阵索然无味。

道不同,不相为谋。

她沉浸在风花雪月的爱情幻梦里,而我,早已从那场梦中醒来,看到了现实的残酷。

“小姐……”一旁的张妈妈,是府里的老人,看着我长大,此刻脸上满是担忧,“您这么说二小姐,怕是……要伤了姐妹情分。”

我摇了摇头,重新回到织机前。

“张妈妈,有些情分,早就已经没了。”

从萧澈当着满朝文武的面,说出他心悦之人是沈清柔的那一刻起,我们姐妹之间,就只剩下算计了。

我拿起梭子,织机声再次响起。

这一次,我不再有任何犹豫。

既然她沈清柔想要那份所谓的“爱情”,那我就成全她。

只是,我倒要看看,没有了沈家这棵大树做靠山,她和萧澈的爱情,能走多远。

而我,要做的,就是让这棵大树,长得更高,更壮,让任何人都无法撼动。

第三章 织机声里的乾坤

日子在“咔哒、咔哒”的织机声里,一天天过去。

京城里的风言风语,渐渐平息了。毕竟,老百姓更关心的,是柴米油盐,而不是哪家小姐被退了婚。

萧澈的禁足期满后,皇帝最终还是松了口,下旨将沈清柔赐为他的侧妃。

不是正妃,是侧妃。

这个消息传来的时候,我正在给“江山万里图”上最后一批金线。

听到“侧妃”两个字,我拿梭子的手,连一丝一毫的停顿都没有。

兄长沈子瑜却气得差点把桌子掀了。

“欺人太甚!这简直是把我们沈家的脸面,放在地上踩!”他怒不可遏,“为了娶清柔,他抗旨退了你的婚。现在倒好,皇帝只给了个侧妃的名分。这算什么?这不是明摆着告诉天下人,我们沈家的女儿,只配做个妾吗?”

父亲的脸色也很难看。

他沉默了半晌,才开口问我:“婉儿,你怎么看?”

所有人都看着我。

我落下最后一梭,剪断丝线,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这幅耗时三个月的“江山万里图”,终于完成了。

我走下织机,轻轻抚摸着锦缎上那壮丽的山河,心中一片平静。

“爹,哥哥,这是皇家的事,也是三殿下和妹妹自己的选择,与我们沈家,已经没有关系了。”

“怎么没关系?”沈子瑜急道,“她沈清柔,一天是沈家的女儿,就一天和我们有关系!她做了侧妃,我们沈家就要跟着丢人!”

“丢人吗?”我转过身,看着他,目光平静而锐利,“哥哥,你觉得,是出一个皇子侧妃丢人,还是守不住祖宗传下来的基业更丢人?”

沈子瑜被我问得一愣。

我走到父亲面前,郑重地行了一礼。

“爹,女儿想跟您谈谈云锦坊的事。”

父亲看着我,眼中闪过一丝讶异,但更多的是一种深沉的审视。

“你说。”

“我们沈家为宫里做了几十年的贡品,可这些年,宫里的要求越来越苛刻,给的价钱,却总是一拖再拖。织坊里的老师傅们,手艺是好,可大多因循守旧,没有新意。外面的苏绣、蜀锦,都在不断出新花样,抢占我们的生意。长此以往,云锦坊,怕是要坐吃山空了。”

这些话,我憋在心里很久了。

前世,我嫁入皇家,才更深切地体会到,所谓的“皇商”,不过是皇家豢养的家奴。看着风光,实则身不由己。一旦皇家有了新的选择,或是沈家失去了利用价值,被一脚踢开,是迟早的事。

父亲听完我的话,久久没有言语。

他浑浊的眼睛里,似乎有风暴在酝酿。

半晌,他才缓缓开口:“你想怎么做?”

“我要改。”我的声音不大,但异常坚定,“第一,我们要有自己的新花样,不能总等着宫里下旨。我们要引领京城的风尚,让那些王公贵胄、夫人小姐们,追着我们的花样跑。第二,我们要开拓新的销路。不能只盯着宫里和京城这一亩三分地。海外的生意,要继续做大。还有,北方的市场,我们一直没有打开,我想派人去试试。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我们要培养自己的新人。老师傅们的手艺要传承,但不能成为束缚。要鼓励年轻人,敢想,敢做。”

我一口气说完,正堂里,一片寂静。

兄长沈子瑜张大了嘴,像看一个陌生人一样看着我。

父亲的眼中,却渐渐亮起了光。

那是一种棋逢对手的兴奋,是一种看到传承有望的欣慰。

“好一个‘引领风尚’,好一个‘开拓销路’!”父亲猛地一拍扶手,站了起来,“婉儿,这些话,你憋在心里多久了?”

“很久了。”我坦然道。

“那你之前,为何不说?”

我沉默了片刻,才轻声说:“之前,女儿的心,不在织机上。”

之前,我的心,都在那个叫萧澈的男人身上。我满心想的,都是如何做一个合格的王妃,如何辅佐他走上高位。

这偌大的云锦坊,在我眼里,不过是他夺嫡路上的一个钱袋子。

父亲深深地看了我一眼,那一眼里,有心疼,有惋a,但最终,都化作了一声长叹。

“罢了,过去的事,不提了。”他走到我身边,看着那幅刚刚完成的“江山万里图”,眼中是掩饰不住的震撼和骄傲。

“这锦,织得好。比我的手艺,还要多几分气魄。”他伸出布满老茧的手,轻轻地,近乎虔诚地,抚摸着锦缎上的山河,“婉儿,你说的,爹都准了。从今天起,云锦坊的事,你来拿主意。我给你当个下手。”

“爹!”兄长沈子瑜惊呼出声。

将这么大的家业,交给我一个尚未出阁的女儿,这在整个大周,都是闻所未闻的事。

“你闭嘴!”父亲瞪了他一眼,“你妹妹,比你有章法,有远见。你啊,就多听,多看,多学!”

沈子瑜被训得满脸通红,却不敢再反驳。

我看着父亲,心中百感交集。

前世,直到我死,父亲都不知道,他这个女儿,除了会织布,还会算账,会经商,会看人。

重活一世,能得到父亲的认可和托付,比得到任何男人的爱,都让我觉得踏实和温暖。

“爹,女儿定不负您所托。”我郑重地承诺。

就在我们父女达成共识的时候,管家匆匆来报。

“老爷,大小姐,宫里来人了。说是……说是皇后娘娘,想请大小姐进宫一趟,让她带着新织的锦缎,给娘娘过目。”

我和父亲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凝重。

皇后是太子萧誉的生母,一向和萧澈的母妃淑妃不睦。

在这个节骨眼上,她召我进宫,意欲何为?

是想拉拢沈家,对付萧澈?还是想借我这个被退婚的“弃妇”,来羞辱淑妃母子?

不管是哪一种,这趟浑水,都不好蹚。

我看着那幅“江山万里图”,心中却渐渐有了主意。

“爹,我去。”我说道,“正好,也让宫里的人看看,我们沈家的新东西。”

这锦绣江山,可不是什么人,都能拥有的。

第四章 萧澈的算盘

进宫的路,我曾幻想过无数次。

前世,我是在大婚那天,坐着凤辇,被八抬大轿,从沈家正门,一路抬进了东宫。

而这一世,我却是坐着一辆青布小车,从侧门悄悄进了宫,像一个普通的商贾,去面见自己最大的主顾。

世事无常,莫过于此。

皇后娘娘召见我的地方,在她的凤仪宫。

宫殿巍峨,雕梁画栋,和我记忆中的坤宁宫一样,华丽,却也一样冰冷。

皇后端坐在凤座之上,保养得宜的脸上,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微笑,眼神却像淬了毒的针,在我身上来回打量。

“你就是沈书婉?”她开口,声音雍容华贵,却透着一股居高临下的审视。

“臣女沈书婉,叩见皇后娘娘。”我规规矩矩地行礼。

“起来吧。”她抬了抬手,“听说你被退婚后,便一头扎进了自家的织坊,还织出了一幅了不得的锦缎。呈上来,让本宫瞧瞧。”

我示意身后的春桃,将用明黄绸缎包裹的“江山万里图”呈了上去。

当那幅锦缎在两个太监手中缓缓展开时,我清楚地听到了满殿宫人倒吸凉气的声音。

就连见惯了奇珍异宝的皇后,眼中也闪过了一丝难以掩饰的惊艳。

阳光透过窗棂,照在锦缎上,金线织就的山川河流,仿佛在流动,孔雀羽线点缀的祥云,变幻着奇异的光彩。那股磅礴的气势,几乎要破锦而出,让人心生敬畏。

“好……好一幅江山万里图!”皇后喃喃道,伸出手,想要触摸,却又有些迟疑,仿佛怕碰坏了这件稀世珍品。

“这……这是你织的?”她抬起头,重新看向我,眼神里多了几分郑重。

“回娘娘,是臣女耗时三月,亲手所织。”

“了不起。”皇后点了点头,目光重新落回锦缎上,眼神变得意味深长,“如此山河,如此气魄,合该由这天底下最尊贵的人拥有。沈小姐,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这是在试探我了。

她想知道,我沈家,或者说我沈书婉,在被三皇子萧澈抛弃后,会作何选择。

是就此沉寂,还是……另择明主?

我垂下眼帘,恭敬地回答:“娘娘说的是。这锦缎,能入娘娘的凤眼,是它的福气。臣女愿将此锦,献给娘娘。”

皇后的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你是个聪明的孩子。”她挥了挥手,让宫人将锦缎收好,“本宫不会白要你的东西。你沈家的云锦坊,往后,本宫会多加照拂。太子那边,也缺几身像样的朝服,就交给你们沈家来办吧。”

这便是她拉拢的筹码了。

太子的订单,意味着沈家站到了太子这一边。

我心中明镜似的,却没有拒绝。

“多谢娘娘恩典。臣女回去后,定当尽心竭力,为太子殿下裁制新衣。”

从凤仪宫出来,我长长地吐出一口气。

与虎谋皮,终究是凶险的。

但我别无选择。

沈家想要在京城立足,想要摆脱对皇家的依附,就必须在这些皇子之间,找到一个微妙的平衡点。

不能完全投靠任何一方,也不能得罪任何一方。

太子和三皇子萧澈,是目前最有力的竞争者。

如今,萧澈为了沈清柔,已经将沈家推开。我若再不为沈家寻找新的靠山,恐怕很快就会被那些见风使舵的商场对手,啃得连骨头都不剩。

将“江山万里图”献给皇后,承接太子的订单,只是我的第一步。

这既是向太子示好,也是在警告萧澈。

我沈家,不是非你不可。

离开你,我们有更好的选择。

果然,我前脚刚回到沈家,后脚,三皇子府的管家就登了门。

来人姿态放得很低,先是送上了一堆名贵的礼品,说是三殿下和侧妃娘娘,贺我乔迁之喜……哦不,是贺我……身体康健。

这借口找得,连他自己都说得磕磕巴巴。

我让下人收了东西,自己却连面都未露。

管家在客厅里干坐了半个时辰的冷板凳,终于忍不住,托我兄长沈子瑜带话。

“大哥,殿下的意思,沈家和王府,到底还是一家人。殿下最近手头有些紧,想……想从云锦坊的账上,暂支五万两银子周转一下。”

沈子瑜听完,气得当场就要发作,被我用眼神制止了。

“五万两?”我隔着屏风,冷笑了一声,“好大的口气。”

前世,别说五万两,就是五十万两,只要他萧澈开口,我也会想方设法为他凑齐。

可现在,他凭什么?

凭他是我不要的未婚夫,还是凭他娶了我的妹妹做妾?

“兄长,你去告诉王府的管家。”我的声音,透过屏风,清晰地传了出去,“云锦坊是做生意的,不是开善堂的。我们和王府,如今非亲非故,这账,不好走。让他回去吧。”

“婉儿!”沈子瑜有些犹豫,“这么做,是不是太不给三殿下面子了?他毕竟是……”

“他是什么?”我打断他,“兄长,你记住,我们是皇商,不是家奴。生意场上,只有规矩,没有人情。今天我们能为三殿下破例,明天,是不是就要为四殿下、五殿下破例?我们沈家这点家底,够填几个窟窿的?”

我的话,让沈子瑜哑口无言。

他知道,我说的是对的。

这些年,沈家就是因为太讲“人情”,才被宫里拖欠了那么多账款,弄得外表风光,内里早已捉襟见肘。

“去吧。”我挥了挥手,“就按我说的回。”

王府的管家,是灰溜溜地走的。

我知道,萧澈的算盘,打空了。

他大概以为,就算退了我的婚,娶了清柔,沈家看在清柔的面子上,也还是会像以前一样,对他予取予求。

他以为,我沈书婉,还是那个对他言听计从,爱他爱到失去自我的女人。

他想错了。

这一世,我沈书婉的心里,只有沈家,只有云锦坊。

至于他萧澈……

他很快就会发现,一个没有钱的皇子,在这场夺嫡的游戏里,会输得有多惨。

第五章 针尖对麦芒

萧澈被我撅了面子,沈清柔的日子,自然不会好过。

没过几天,她就回了娘家。

名义上是省亲,实际上,是来做说客的。

她来的时候,我正在院子里,教新来的几个学徒如何分辨丝线的成色。

看到她穿着一身华贵的侧妃服饰,在一群丫鬟婆子的簇拥下走进来,我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姐姐。”她在我面前站定,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气地委屈和高傲。

“不敢当,”我放下手中的丝线,站起身,不咸不淡地福了福身,“侧妃娘娘大驾光临,有失远迎。”

一声“侧妃娘娘”,瞬间在我们之间划开了一道鸿沟。

沈清柔的脸色,白了又青,青了又白。

“姐姐,你何必这样夹枪带棒地说话?”她咬着嘴唇,“我们是亲姐妹啊!”

“亲姐妹,也要守规矩。”我淡淡道,“你现在是皇家的人,我只是个平民商女,礼不可废。”

她被我噎得说不出话,只好挥手让下人都退下。

院子里,只剩下我们姐妹二人。

“姐姐,我今天来,是想问你一件事。”她开门见山,“殿下派人来府里周转银两,是你拒绝的,对不对?”

“是。”我答得干脆利落。

“为什么?”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丝质问的意味,“你明知道殿下现在正是用钱的时候!你这么做,是想毁了他吗?你心里,是不是还在怨恨他退了你的婚?”

我看着她气急败坏的样子,忽然觉得有些可笑。

“我怨不怨恨他,和他能不能拿到钱,有关系吗?”我反问她,“云锦坊的钱,是沈家的,不是我沈书婉的。我身为沈家的掌事人,总要为沈家的生意和几百号工人的生计负责。难道就因为你嫁给了他,我就要把沈家的家底,都拿去为他的前程铺路吗?妹妹,你未免也太想当然了。”

“你……”沈清柔气得浑身发抖,“你分明就是故意的!你就是见不得我和殿下好!”

“我见不得你们好?”我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如果我真的见不得你们好,当初在正堂上,我就该一哭二闹三上吊,让你们这对‘有情人’,沦为全天下的笑柄。我成全了你们,放手得干干净净,你现在,反倒来指责我?”

我的话,像一把刀子,精准地戳中了她的痛处。

她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是啊,她最怕的,就是别人说她抢了姐姐的未婚夫。

而我当初的平静和成全,反而让她那份“为爱不顾一切”的悲壮,显得像个笑话。

“姐姐,算我求你了,好不好?”她见硬的不行,立刻就软了下来,眼眶一红,又要掉泪,“殿下他真的很不容易。太子处处打压他,朝中大臣又都见风使舵。如果再没有银两打点,他……他恐怕连在朝中立足都难了。你就帮帮他,看在……看在我们是姐妹的份上。”

又是这套。

前世,我就是这样一次次地心软,一次次地被她用“姐妹情分”绑架。

“妹妹,”我看着她,一字一句地说道,“路,是你们自己选的。当初,三殿下为了你,不惜抗旨拒婚,得罪了陛下,也得罪了我们沈家。这份‘情深义重’,不是你最看重的吗?怎么,如今遇到一点困难,就要回头来找被你们抛弃的‘庸俗’的姐姐,要钱了?”

我刻意加重了“庸俗”两个字。

沈清柔的脸,彻底没了血色。

她大概从未想过,有一天,她引以为傲的爱情,在现实面前,会如此不堪一击。

“你……你……”她指着我,你了半天,最终,也只说出一句,“沈书婉,你真是铁石心肠!”

说完,她便哭着跑了。

看着她离去的背影,我心中没有半分波澜。

铁石心肠?

或许吧。

人的心,被伤透了,自然就硬了。

送走了沈清柔这个“说客”,我立刻投入到了为太子裁制朝服的工作中。

这不仅仅是一笔生意,更是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

我心里清楚,皇后和太子,之所以会用沈家,一方面是为了拉拢,另一方面,也是想看看,失去了皇家贡商资格的沈家,手艺是不是真的如传说中那般精湛。

我不能输,也输不起。

我亲自挑选了最顶级的“雨过天青”色云锦,这种锦缎,在不同的光线下,会呈现出不同的色泽,流光溢彩,宛若天成。

我又在图样的设计上,花了极大的心思。

传统的朝服,绣的是蟒、是龙,威严,却也呆板。

我另辟蹊径,在朝服的下摆和袖口处,用银线绣上了暗纹的《海错图》,有腾跃的飞鱼,有吐珠的巨蚌,有巡游的鲸鲵……既不逾制,又显得灵动飘逸,暗合太子“潜龙在渊”的身份。

当这件朝服的样品,送到东宫时,据说一向挑剔的太子萧誉,都抚掌赞叹,爱不释手。

消息很快传遍了京城。

沈家云锦坊,再一次名声大噪。

许多原本持观望态度的王公大臣,纷纷派人前来,订制衣料和成衣。云锦坊的订单,一时间堆积如山。

我趁热打铁,推出了好几款新式的花样和配色,立刻就引领了京城最新的风尚。

一时间,穿沈家云锦,成了身份和品味的象征。

云锦坊的生意,蒸蒸日上,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红火。

而另一边,三皇子府,却是门庭冷落。

没有了沈家的财力支持,萧澈的许多计划都无法展开。他想笼络的官员,送不出像样的厚礼;他想豢养的门客,发不出足够的薪俸。

更糟糕的是,由于我搭上了太子的线,许多原本摇摆不定的官员,都开始向太子靠拢。

萧澈的处境,日益艰难。

我听说,他为此和沈清柔大吵了一架。

曾经被他视若珍宝的“解语花”,如今,在他眼里,恐怕也成了一无是处的“白吃饭”。

一场秋雨过后,天气转凉。

这天,我正在账房里核对这个月的账目,管家忽然来报,说三殿下,亲自登门了。

我放下手中的账本,眉梢微微一挑。

他终于,坐不住了。

第六章 迟来的悔意

我是在沈家的正堂见到萧澈的。

几个月不见,他清瘦了许多,眉宇间,也染上了一层挥之不去的郁色。

曾经那个意气风发的皇子,如今看来,倒像个落魄的文人。

他穿着一身半旧的宝蓝色长袍,看见我走进来,眼神复杂地闪烁了一下,站起了身。

“书婉。”他叫我的名字,声音有些沙哑。

我停在三步之外,规规矩矩地行了个礼。

“臣女见过三殿下。”

我的疏离和客套,像一根无形的刺,扎得他眉头紧锁。

“我们之间,何须如此生分?”他苦笑了一下。

“殿下是君,臣女是民,礼不可废。”我重复着对沈清柔说过的话,语气平淡无波。

他脸上的血色,又褪去了一分。

我们在厅中相对而坐,下人上了茶,又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一时间,相对无言,气氛尴尬到了极点。

最终,还是他先开了口。

“我听说,你最近……把云锦坊打理得很好。”他的语气,带着一丝不确定,像是在寻找一个话题的开端。

“托殿下的福,生意还过得去。”我端起茶杯,吹了吹浮在上面的茶叶,没有看他。

我的冷淡,让他接下来的话,变得更加艰难。

他沉默了许久,才像是下定了决心一般,抬起头,直视着我。

“书婉,我知道,退婚的事,是我对不住你。”他的眼中,终于露出了一丝悔意,“当时,我……我是被清柔的……被一时的情意冲昏了头脑。我以为,我以为没有了这桩婚事,我们……我们沈家和王府,依旧能像从前一样。”

我心中冷笑。

说到底,他后悔的,不是退了这门婚,而是后悔因此失去了沈家这个强大的助力。

他的悔意,不是对我沈书婉这个人的,而是对沈家所代表的财富和权势的。

见我不说话,他有些急了。

“书婉,你听我说。清柔她……她性子单纯,不谙世事。她只懂琴棋书画,风花雪月,却……却不懂得如何为人处世,打理内务。我……我最近才发现,这王府里里外外,若是没有一个能干的女人操持,简直就是一团乱麻。”

他开始抱怨沈清柔的“无能”。

这真是天大的讽刺。

当初,他不就是爱上了她的“不谙世事”和“单纯”吗?

不就是嫌弃我这个未婚妻,太过精明,太过能干,不够温柔解意吗?

如今,当风花雪月不能当饭吃的时候,他又开始怀念起我的“能干”了。

“殿下说这些,是什么意思?”我放下茶杯,终于抬眼看向他,目光清冷,“您是想告诉我,您选错了人,后悔了?”

我的直接,让他猝不及防。

他的脸,瞬间涨得通红,嘴唇翕动了半天,才从牙缝里挤出一句:“我……”

“殿下,”我打断他,站起身,走到他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您不必说了。您的悔意,我收到了。但是,晚了。”

我的声音,平静而决绝。

“当初,是您当着文武百官的面,亲口说,此生非沈清柔不娶。也是您,为了她,舍弃了我,舍弃了沈家。如今,您既然已经得偿所愿,抱得美人归,就该好好珍惜。至于您府里的那一团乱麻,那是您的家事,与我一个外人,毫不相干。”

“书婉!”他猛地站起身,一把抓住了我的手腕,“你非要如此绝情吗?我们……我们毕竟……”

“我们毕竟什么?”我用力甩开他的手,后退一步,与他拉开距离,“殿下,请您自重。我们之间,早就已经没有任何关系了。”

他的手,僵在了半空中。

眼中,满是震惊、受伤,和一丝不敢置信。

他大概从未想过,那个曾经对他百依百顺,将他视若神明的沈书婉,会用这样冰冷的态度对他。

“为什么?”他喃喃自语,像是在问我,又像是在问自己,“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你以前……你以前不是这样的。”

“人,总是会变的。”我看着他,一字一句,清晰无比地说道,“是您,亲手教会了我,什么叫现实,什么叫人心。也是您,让我明白,靠山山会倒,靠人人会跑。只有靠自己,才是最安稳的。”

说完,我不再看他那张失魂落魄的脸,转身,头也不回地向内堂走去。

“殿下,恕不远送。”

身后,久久没有声息。

我知道,他还在那里。

但我不会再回头。

迟来的深情,比草还贱。

更何况,他这点悔意里,掺杂了太多的利益和算计,根本称不上是深情。

萧澈,你以为我沈书婉是什么?是你想要就要,想扔就扔的物件吗?

是你春风得意时,嫌我碍眼;落魄失意时,又想捡回来利用的工具吗?

你错了。

我沈书婉,是沈家云锦坊的主人。

我的锦,可以织出万里江山,也可以,不为你绣一片衣角。

第七章 云锦的新主

萧澈从沈家回去后,消沉了很长一段时间。

我听说,他把自己关在书房里,喝了好几天的闷酒。

沈清柔去劝,反被他骂了出来,说她是个“除了哭什么都不会的废物”。

他们曾经那段轰轰烈烈、羡煞旁人的爱情,如今,在现实的磋磨下,早已变得面目全非,只剩下一地鸡毛。

对此,我没有半分同情。

自作自受而已。

我把所有的精力,都投入到了云锦坊的经营上。

我兑现了当初对父亲的承诺。

我派出了三支商队。一支,带着我们最新式的丝绸和棉布,远赴关外,用精美的织物,换取北地铁勒人的战马和皮毛,打通了北方的商路。

另一支,则沿着海上丝路,南下西洋,将我们的云锦卖到了更遥远的地方,换回了大量的香料和宝石。

最后一支,则深入西南的蛮荒之地,寻找新的染料和纺织原料。他们带回了一种名为“火浣布”的石棉织物,水火不侵,引起了兵部的极大兴趣。

同时,我在织坊内部,也进行了大刀阔斧的改革。

我打破了以往师傅带徒弟的旧模式,设立了“织造学堂”,将织、染、绣等各个工序,分门别类,进行系统化的教学。无论是谁,只要有天赋,肯努力,都能学到最好的手艺。

我还设立了“悬赏令”,鼓励工匠们创新。谁能织出新的花样,或是改良了织机,都能得到丰厚的奖励。

一时间,整个云锦坊,都呈现出一种前所未有的活力。

老师傅们不再固步自封,年轻的学徒们也敢于尝试。各种新奇的纹样、大胆的配色,层出不穷。

沈家云锦,真正成了大周朝风尚的引领者。

我们的生意,也越做越大。

不仅是京城,江南、蜀中,甚至连边陲小镇,都有了我们沈家的分号。

沈家的财富,像滚雪球一样,迅速积累。

父亲看着这一切,一天比一天高兴。他彻底放了手,每天只含饴弄孙,或是去学堂里,给那些孩子们讲讲云锦的历史。

兄长沈子瑜,也对我彻底服气了。他不再把我当成一个需要保护的妹妹,而是当成了一个可以并肩作战的伙伴,尽心尽力地帮我打理着外面的生意。

在我的及笄礼那天,父亲做了一个让所有人都震惊的决定。

他当着所有前来观礼的宾客的面,将象征着沈家家主之位的印信,郑重地交到了我的手上。

“从今日起,我沈家百年基业,由我女儿沈书婉,一力承担。”

父亲的声音,洪亮而骄傲。

满堂宾客,一片哗然。

将家业传给女儿,这在大周,是破天荒的头一遭。

我跪在地上,双手接过那枚沉甸甸的白玉印信,心中,是前所未有的平静和坚定。

我没有成为皇后,没有母仪天下。

但我成了沈家的主人。

这方小小的印信,在我手中,比那凤冠,要重得多,也真实得多。

它代表的,是信任,是责任,是传承。

是我安身立命的根本,是我尊严和价值的体现。

我不需要依附任何男人,不需要靠着谁的宠爱过活。

我,沈书婉,靠我自己的双手,为自己挣来了一片天。

就在我正式接掌沈家的第二天,宫里传来了消息。

太子萧誉,在围场狩猎时,意外坠马,摔断了腿。

太医说,虽然没有性命之忧,但恐怕……以后要落下残疾。

一个瘸腿的太子,是断然不可能继承大统的。

朝堂之上,风云突变。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到了剩下的几位皇子身上。

而其中,呼声最高的,除了背后有军方支持的二皇子,就是曾经最不受待见的……三皇子,萧澈。

因为,淑妃娘家,在江南文人中,颇有声望。而萧澈本人,也素有“贤名”。

一时间,三皇子府,门庭若市。

曾经那些对他避之不及的官员,又都换上了一副谄媚的嘴脸,重新向他靠拢。

萧澈,似乎迎来了他人生中最大的转机。

他派人,又一次给我送来了请柬。

这一次,不是借钱,也不是诉苦。

请柬上,用他那手漂亮的簪花小楷写着:

“重阳佳节,府中设宴,遍邀亲朋。念及旧情,盼君能至。——萧澈”

短短数言,却意味深长。

“念及旧情”。

他竟然,还有脸提“旧情”二字。

兄长沈子瑜看完请柬,气得一把将其撕碎。

“他这是什么意思?看自己得势了,又想来拉拢我们沈家了?他把我们当什么了?召之即来,挥之即去吗?婉儿,你可千万不能去!”

我看着地上的碎纸屑,嘴角,却勾起了一抹冷笑。

“不,哥哥。”我说道,“这个宴,我非去不可。”

“为什么?”沈子瑜不解。

“因为,我要去亲眼看看,他萧澈,究竟能得意到几时。”

我更要去让他明白,有些东西,错过了,就是错过了。

就算他将来真的登上了那个位子,我沈书婉,也再不会是他可以随意摆布的棋子。

第八章 各自的归途

重阳节那天,我去了。

我穿了一件自己亲手织就的秋香色锦袍,上面用金线绣着大片的写意菊花,既应了节气,又显得雍容大气。

我没有刻意打扮,却在我走进三皇子府花园的那一刻,成为了全场的焦点。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我的身上。

有惊艳,有好奇,有探究,也有不加掩饰的嫉妒。

我看见了沈清柔。

她站在萧澈身边,穿着一身粉色的宫装,打扮得花团锦簇。可那昂贵的衣料和首饰,却掩盖不住她眉宇间的憔悴和不安。

当她看到我时,那张精心描画过的脸上,血色瞬间褪尽。

萧澈的眼中,则闪过了一丝复杂的光芒。

有惊艳,有欣喜,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贪婪。

他快步向我走来,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温和的笑容。

“书婉,你来了。”他很自然地,想来拉我的手。

我后退半步,避开了他的触碰,微微屈膝。

“见过三殿下,侧妃娘娘。”

我的举动,让他的笑容,僵在了脸上。

周围的宾客,都饶有兴致地看着这场好戏。

看着曾经的未婚夫妻,和如今的“姐夫”与“小姨子”,将如何相处。

“姐姐,你能来,我……我和殿下,都非常高兴。”沈清柔勉强挤出一个笑容,走上前来,想要挽我的胳膊,表现出姐妹情深的样子。

我再次不动声色地避开了。

“侧妃娘娘言重了。殿下设宴,臣女岂敢不来。”

我的态度,不卑不亢,却又处处透着疏离。

萧澈的脸色,有些难看。

但他很快就调整了过来,恢复了那副礼贤下士的模样。

“书婉,你能来就好。今日来的,都是自己人,不必拘礼。来,我给你介绍几位朝中的大人。”

他想把我拉进他的圈子,向所有人展示,沈家,依旧是站在他这边的。

我没有拒绝,只是微笑着,跟在他身后,与那些官员们一一见礼。

我谈吐得体,举止大方,既不显得过分热络,也不显得冷淡。

那些官员们,看我的眼神,也从最初的好奇,渐渐变成了敬佩和欣赏。

他们大概从未见过,一个女子,能在这样的场合,如此游刃有余。

宴席过半,萧澈借着酒意,将我单独叫到了一处僻静的水榭。

“书婉,”他看着我,眼中带着几分醉意,也带着几分恳切,“过去的事,都是我的错。你……你能原谅我吗?”

“殿下言重了。”我垂下眼帘,“谈不上原谅不原谅,都过去了。”

“不,没有过去!”他忽然激动起来,上前一步,抓住了我的肩膀,“书婉,我知道,你心里还有我!否则,你今天不会来!”

我抬起头,静静地看着他,像在看一个无理取闹的孩子。

“我今天来,只是想告诉殿下两件事。”我的声音,清冷如水,“第一,沈家是商,不参与党争。无论是谁将来登上那个位子,我们沈家,都只做本分的生意,按时缴纳税款。第二……”

我顿了顿,一字一句地说道:“我沈书婉,此生,不愿再与皇家,有任何牵扯。请殿下,自重。”

我的话,像一盆冷水,将他所有的幻想和酒意,都浇灭了。

他愣愣地看着我,眼中,是全然的不可置信。

“你……你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是,就算你将来君临天下,我也不会入你的后宫,更不会做你的皇后。”我平静地陈述着一个事实,“我沈书婉,只想做沈家的主人。”

他踉跄着后退了两步,脸色惨白如纸。

他大概以为,只要他伸出橄榄枝,我就会感恩戴德地接受。

他以为,这世间所有的女子,都把“皇后”之位,当成毕生的追求。

他不懂。

当一个女人,靠自己的能力,站到了足够高的地方,看过了足够广阔的世界后,那一方小小的后宫,对她而言,就不是荣耀,而是囚笼。

“为什么?”他失魂落魄地问,“那可是……后位啊……”

“后位,能有我沈家的印信,来得实在吗?”我反问他。

他,答不上来。

我向他福了福身,算是最后的告别。

“殿下,你好自为之。”

说完,我转身离去,再也没有回头。

那之后的故事,就变得简单了。

太子被废,二皇子急于求成,在军中安插亲信,被皇帝发现,圈禁宗府。

萧澈成了最后的赢家。

他如愿以偿地,登上了那个他梦寐以求的位子。

登基大典那天,他没有册封皇后。

他将沈清柔,从侧妃,升为了贵妃。

据说,大典之后,他在自己的御书房里,枯坐了一夜。

再后来,国库空虚,边关战事吃紧。新帝想要从江南富商手中“借”钱充作军饷,却遭到了以沈家为首的商会,软硬兼施的抵制。

他们愿意捐,但绝不接受“借”这个名义下的强取豪夺。

新帝焦头烂额,却又无可奈何。

因为,沈家的生意,早已渗透到了这个国家的方方面面。沈家的商船,养活了无数的码头工人;沈家的织坊,让成千上万的百姓有饭吃。

他动不了沈家。

他这才真正明白,当年,我沈书婉,连同整个沈家,对他而言,究竟意味着什么。

可惜,他明白得太晚了。

又过了几年,我招了一个夫婿。

他不是王公贵族,也不是什么才子,只是我们织坊里,一个手艺出众、踏实肯干的年轻人。

我们成婚那天,整个江南,十里红妆。

我没有穿凤冠霞帔,我的嫁衣,是我自己织的。上面没有龙凤,只有我最喜欢的,自由自在的飞鸟。

婚后,我们生了一儿一女。

丈夫主内,帮我打理织坊的技艺传承。我主外,继续开拓沈家的商业版图。

我们相敬如宾,举案齐眉。

偶尔,我会从京城传来的消息里,听到一些关于宫里的事。

听说,皇帝陛下,至今后位悬空。

听说,清柔贵妃,因为一直无所出,渐渐失了宠,在后宫里,过得并不如意。

听说,皇帝时常会一个人,对着一幅名为“江山万里图”的锦缎,一看,就是一整天。

但这些,都与我无关了。

江南的秋日,天高云淡。

我坐在听雨轩的廊下,看着我的孩子们,在院子里追逐嬉戏。

丈夫端来一碗新做的桂花糖藕,笑着坐在我身边。

织机声从不远处的机房里传来,平稳而有力,像一颗永远不会停歇的心脏。

我拿起一块糖藕,放进嘴里。

很甜。

这一世,我终于活成了自己想要的模样。

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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