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医生,有幸嫁给你免费阅读_傅医生,有幸嫁给你最新章节_烟云小说
那串盘了多年的小叶紫檀佛珠,在他掌心崩散的瞬间,傅青山听见的,不是珠子落地的脆响,而是自己心底某种东西彻底坍塌的声音。
紫黑色的珠子,裹着温润的包浆,像一群受惊的甲虫,四散滚落,没入厚重的地毯纹路里,再也寻不着了。
整整半年,他都用这串佛珠来镇压心里的慌乱与罪孽。他告诉自己,那是一个商人最理智的权衡,是一场为了家族存续,不得不做出的交换。他将自己的妻子沈晚宁,像一件估价精准的资产,摆上了谈判桌,换回了傅氏集团喘息的机会。
他以为自己可以忍受,可以像过去无数次做出艰难决策一样,用时间和最终的胜利来抚平一切。直到此刻,他看着床上那个瘦得只剩一把骨头、被强行灌药呛得满脸泪痕的女人,才终于明白,有些东西,一旦碎了,就再也回不来了。
一切,都要从半年前那个阴雨连绵的下午说起。
第1章 雨天的茶
半年前的那个下午,窗外的雨下得又急又密,敲打在傅家老宅二楼书房的玻璃上,发出一阵沉闷而持久的“沙沙”声。
傅青山坐在那张用了几十年的红木书桌后,手里捻着那串小叶紫檀佛珠,目光却并未落在桌上摊开的财务报表上。那些刺眼的红色赤字,像一道道流血的伤口,早已深深刻在他脑子里。
傅氏集团这艘大船,遇上了前所未有的风暴。资金链断裂,几个核心项目停摆,银行的催款函像雪片一样飞来。他已经三天三夜没怎么合眼了,眼下的青黑浓得化不开,唯有指尖佛珠规律的滚动,能给他带来一丝虚假的平静。
书房的门被轻轻推开,一股清淡的茶香先于人飘了进来。
“青山,喝杯茶吧。”
沈晚宁的声音很轻,和她的人一样,总是带着一种江南水乡般的温润和宁静。她端着一个托盘,上面放着一壶刚沏好的碧螺春,青瓷茶具在阴沉的天光下,泛着柔和的光泽。
她将茶杯放在傅青山手边,动作轻柔,没有发出一点多余的声响。她今天穿了一件月白色的棉麻长裙,长发松松地挽在脑后,未施粉黛的脸庞在缭绕的茶雾中,显得有些不真切的苍白。
结婚五年,沈晚宁似乎永远是这个样子。安静,温顺,像一幅挂在墙上的水墨画,美丽,却也缺乏鲜活的烟火气。她把这个家打理得井井有条,对他体贴入微,却也始终隔着一层薄薄的雾,让他看不真切。
傅青山“嗯”了一声,算是回应。他没有看她,视线依旧胶着在窗外的雨幕上,仿佛那里藏着解决所有问题的答案。
沈晚宁也不再说话,只是默默地帮他收拾了一下桌上散乱的文件,将它们理成整齐的一叠,放在角落。然后,她就安静地坐在了书桌对面的圈椅里,垂着眼帘,看着自己放在膝上的手。
书房里一时间只剩下雨声和傅青山捻动佛珠时,珠子间轻微的碰撞声。
这种沉默,是他们婚姻生活的常态。
傅青山曾经以为,这就是他想要的婚姻。他的世界是商场上不见硝烟的战场,充满了算计、风险和无休止的博弈。他需要一个安稳的后方,一个不会给他添任何麻烦的女人。沈晚宁就是这样一个人选。她出身书香门第,家道中落,性子柔顺,知书达理,是傅家长辈眼中最完美的儿媳。
他们的结合,更像是一场基于双方需求的合作。他为她和她体弱多病的母亲提供了优渥的生活,庇护她们免受风雨。而她,则为他提供了一个稳定、体面的家庭。至于爱情,这个词对于走到他这个位置的男人来说,太过奢侈,也太过虚无。
“公司……是不是遇到麻烦了?”最终,还是沈晚宁先打破了沉默。
她的声音很小,带着一丝试探。
傅青山捻动佛珠的动作停顿了一下,随即又恢复了原有的频率。他有些意外,沈晚宁从不插手他的工作,甚至很少过问。
“小问题,能解决。”他淡淡地回答,语气里带着不容置喙的疏离。他习惯了自己扛下所有压力,不愿、也不屑于向任何人,包括自己的妻子,展露一丝一毫的脆弱。
沈晚宁的嘴唇动了动,似乎还想说什么,但看到他那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神情,最终还是把话咽了回去。她只是端起自己的茶杯,轻轻抿了一口,滚烫的茶水顺着喉咙滑下,却暖不透四肢百骸的凉意。
她其实都看到了。他深夜不归,书房的灯彻夜亮着,他身上越来越浓的烟味,还有他眉宇间那份无论如何也掩饰不住的疲惫与焦虑。她不懂商业上的那些复杂门道,但她能感觉到,他正站在悬崖边上。
“如果……如果有什么我能做的……”她还是忍不住开了口。
傅青山终于把目光从窗外收了回来,落在了她的脸上。他的眼神很深,像一口古井,里面翻涌着沈晚宁看不懂的情绪。那眼神里有审视,有评估,还有一丝……她从未见过的复杂。
“你能做什么?”他反问,声音里听不出喜怒。
一句话,就将沈晚宁堵得哑口无言。是啊,她能做什么呢?她只是一个养在深宅里的妇人,一个依附他而生的菟丝花。除了泡一壶茶,说几句不痛不痒的安慰话,她一无是处。
她的脸颊泛起一丝窘迫的红晕,手指无意识地攥紧了裙角。
看到她这副模样,傅青山心里莫名地升起一股烦躁。他不知道这股烦躁是源于公司的困境,还是源于她这副永远逆来顺受、激不起半点波澜的样子。他甚至有些恶劣地想,如果她能像别的女人那样,跟他吵一架,或者哪怕是撒撒娇,是不是也能让他紧绷的神经得到片刻的转移?
可她没有。她只是低下头,轻声说:“对不起。”
这句“对不起”,像一根细小的针,精准地刺进了傅青山心里最柔软也最不耐烦的地方。他猛地站起身,佛珠因为动作过大,磕在桌角,发出一声清脆的响。
“我出去一趟。”他丢下这句话,拿起搭在椅背上的西装外套,头也不回地走出了书房。
沈晚宁坐在原地,没有动。她能听到他下楼的脚步声,管家老陈恭敬的问候声,以及最后,汽车引擎发动后,逐渐远去的声音。
直到整个宅子又恢复了死一般的寂静,她才缓缓抬起头,看向傅青山刚才坐过的位置。那杯他一口未动的碧螺春,茶水已经凉了,翠绿的茶叶沉在杯底,舒展的姿态像一场无声的叹息。
她知道,有些事情,正在朝着不可控制的方向滑去。而她,连同这座华丽的牢笼,都只是风暴中心里,一片身不由己的落叶。
第2章 许明杰的“善意”
傅青山驱车离开老宅,并没有去公司。
他将车停在江边,摇下车窗,任由夹杂着湿气的冷风灌进来。江面上水雾弥漫,对岸高楼的轮廓在雨中显得模糊不清,就像他此刻的处境。
手机在副驾驶座上震动起来,屏幕上跳动着一个他既希望、又抗拒的名字——许明杰。
许明杰,新晋的资本大鳄,行事乖张,手段狠辣,在短短几年内就建立起了自己的商业帝国。傅青山和他打过几次交道,深知这个人是头笑面虎,每一分“善意”的背后,都标着一个令人咋舌的价码。
傅氏集团这次的危机,背后就有许明杰的影子。他像个耐心的猎人,一步步设下陷阱,将傅氏这头曾经的猛虎逼入绝境。现在,他打电话来,无非是想看看猎物垂死挣扎的样子,或者,是来提出最后的“收购”条件。
傅青山盯着那个名字,任由它执着地响着,直到铃声自动挂断。他不想接,这代表着一种低头,一种示弱。
然而,几秒钟后,手机又响了起来。还是许明杰。
傅青山深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气,肺部传来一阵刺痛。他知道,自己已经没有选择的余地了。他按下了接听键。
“傅总,考虑得怎么样了?”许明杰的声音通过电流传来,带着一种毫不掩饰的轻松和得意,“我听说,银行那边给你的最后期限,就是这个周末吧?傅总这样的英雄人物,总不至于想在财经新闻的头版上,看到傅氏破产清算的消息吧?”
傅青山没有说话,只是用力地捏着方向盘,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傅总,别这么沉默嘛。”许明杰在那头轻笑了一声,“我这个人,一向敬重前辈。傅氏这块金字招牌,要是就这么砸了,多可惜。我给你指条明路,你把手里最赚钱的那块新能源业务转给我,我立刻注资,帮你填上窟窿。怎么样?我够有诚意吧?”
新能源业务是傅氏转型的希望,是傅青山赌上全部身家和心血的未来。把它交给许明杰,无异于自断臂膀,从此只能沦为许明杰的附庸。
“许总的胃口,未免太大了。”傅青山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不大,不大。”许明杰笑呵呵地说,“跟整个傅氏比起来,这已经是我最大的善意了。当然,如果你觉得这个条件太苛刻,我这里……还有另一个方案。”
他故意拖长了尾音,像是在吊傅青山的胃口。
傅青山的心沉了下去,他有种不祥的预感。
“什么方案?”
“我听说,傅总家里的太太,沈晚宁女士,是位不可多得的古典美人。”许明杰的语气突然变得有些轻佻,甚至带着一丝狎昵,“上个月在一次慈善晚宴上,我有幸见过一面,当真是惊为天人啊。”
傅青山握着手机的手猛然收紧,手背上青筋暴起。一股混杂着屈辱和愤怒的血液,瞬间冲上了他的头顶。
“许明杰,你什么意思?”他的声音因为极力压抑着怒火,而变得有些嘶哑。
“傅总别激动嘛,我只是欣赏,单纯的欣赏。”许明杰的笑声听起来格外刺耳,“这样吧,我也不夺人所爱。只要傅太太……能陪我一个月。一个月后,我不仅给你注资,新能源的业务,我也可以只占百分之三十的股份,让你继续控股。你看,这个方案,是不是比上一个有吸引力多了?”
“你做梦!”傅青山几乎是吼出了这三个字。
他想立刻挂断电话,甚至想顺着信号爬过去,把许明杰那张令人作呕的脸打烂。这是一个男人所能承受的,最大的侮辱。
“别急着拒绝啊,傅总。”许明杰似乎料到了他的反应,不紧不慢地说道,“生意人嘛,讲究的是利益最大化。用一个女人,换回你的百年基业,换回你下半辈子的尊严和体面。这笔账,我想傅总比我更会算。”
“我告诉你,傅青山,除了我,现在没人能救你。过了这个周末,你就会变成一条丧家之犬。到那个时候,别说你的太太,你连你自己都保不住。”
“想想清楚。我等你的答复。”
电话被挂断了。车厢里恢复了死寂,只剩下傅青山粗重的呼吸声。
他一拳砸在方向盘上,喇叭发出一声尖锐刺耳的长鸣,惊得江边的飞鸟扑棱棱地四散而去。
屈辱,愤怒,无力……种种情绪像潮水一样将他淹没。他傅青山,纵横商场半生,何曾受过这样的奇耻大辱?许明杰这是在把他当成什么?一个可以随意践踏、连妻子都保护不了的废物吗?
他脑海里闪过沈晚宁那张清冷苍白的脸。那张脸上,总是带着一种与世无争的淡然。他忽然想起他们刚结婚的时候,有一次他应酬喝多了,回家吐得一塌糊涂。是沈晚宁,默默地守了他一夜,给他擦脸,喂他喝水,没有一句怨言。第二天早上,他醒来时,她就趴在床边睡着了,长长的睫毛上还挂着疲惫。
那一刻,他心里有过一丝莫名的触动。
可那丝触动,很快就被日复一日的商场厮杀和冰冷的商业逻辑给磨平了。他习惯了将一切都量化,包括婚姻和感情。他以为沈晚宁对于他,只是一个符号,一个“傅太太”的头衔。
直到此刻,当许明杰用那种肮脏的语气提起她的名字,当他试图将她当成一件可以交易的物品时,傅青山才感觉到一种锥心刺骨的疼痛。
那不仅仅是男人的尊严被挑衅,更是一种……属于他的珍宝,被他人觊觎和玷污的愤怒。
可是,愤怒之后呢?
是更加深重的绝望。许明杰说得对,他已经走投无路了。要么,看着傅家几代人的心血毁于一旦,从此背负巨债,沦为笑柄。要么……
他不敢再想下去。
雨越下越大,整个世界都仿佛被笼罩在一片灰色的水幕之中。傅青山趴在方向盘上,肩膀控制不住地颤抖起来。这个在商场上杀伐果断、从不言败的男人,第一次感觉到了什么叫万念俱灰。
他捻动着手里的佛珠,试图找回一丝冷静,可那冰凉的触感,却再也无法安抚他狂跳的心。珠串上的每一颗珠子,都像一个沉重的砝码,压在他的心上,让他喘不过气来。
第3章 无声的决定
傅青山不知道自己在江边待了多久。
当他再次发动汽车时,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城市的霓虹透过布满雨水的车窗,化作一片片模糊而斑斓的光晕,像一个光怪陆离的梦。
他没有回家,而是把车开到了母亲生前最喜欢去的一座寺庙。寺庙建在半山腰,夜晚格外幽静。他没有进去,只是将车停在山门外,摇下车窗,看着远处山下城市的万家灯火。
母亲是个虔诚的佛教徒,这串小叶紫檀佛珠,就是她留给他的。她曾说,人心有浮躁,有贪嗔痴,需要时时观照,方能得片刻清净。傅青山从不信佛,但他喜欢捻动佛珠时,那种一切尽在掌握的感觉。
可现在,他什么也掌握不了。
许明杰的话,像魔咒一样在他脑海里反复回响。
“用一个女人,换回你的百年基业。”
“过了这个周末,你就会变成一条丧家之犬。”
他闭上眼睛,眼前浮现出父亲临终前,拉着他的手,颤颤巍巍地嘱咐:“青山,傅家……就交给你了。”
他不能让傅家倒下。这是刻在他骨子里的责任,是他存在的全部意义。为了这个目标,他牺牲了健康,牺牲了个人生活,牺牲了所有常人应有的喜怒哀乐。
那么,再多牺牲一个……沈晚宁,又如何呢?
这个念头一旦冒出来,就像藤蔓一样,疯狂地在他心里滋长。
他开始为自己寻找理由。他和沈晚宁之间,并没有多深的感情,不过是各取所需。她享受着傅家带来的荣华富贵,那么在家族面临危机的时候,她是不是也应该……尽一份“义务”?
这只是一个月。一个月之后,一切都会恢复正常。他可以给她更多的补偿,用物质,用金钱,用除了感情之外的一切,来弥补她。他甚至可以……放她自由。
这个想法让他感到一阵轻松,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但紧随而来的,是更深的自我厌恶和恐慌。他在做什么?他竟然在盘算着如何把自己的妻子,推向另一个男人的床。
傅青山,你还是个人吗?
他狠狠地给了自己一巴掌,清脆的响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突兀。脸颊火辣辣地疼,却远不及内心的煎熬。
他一夜未归。
第二天清晨,当他拖着疲惫不堪的身体回到家时,迎接他的是管家老陈担忧的眼神,和沈晚宁通宵未睡的憔悴面容。
她就坐在客厅的沙发上,身上还穿着昨天那件月白色的长裙,看到他进来,她猛地站了起来,眼神里是掩饰不住的关切:“你回来了?一晚上……去哪儿了?”
傅青山看着她布满红血丝的眼睛,心里那份刚刚建立起来的冷硬,瞬间出现了一丝裂痕。他避开她的目光,含糊地应了一声:“公司有点急事。”
他想从她身边走过,上楼去洗个澡。然而,沈晚宁却鼓起勇气,拦在了他面前。
“青山,”她看着他,眼神里带着一丝恳求,“我知道公司出事了。你不要一个人扛着,好不好?我们是夫妻,就算我帮不上什么大忙,至少……至少可以陪着你。”
“夫妻”两个字,像一记重锤,狠狠地砸在傅青山的心上。
他看着眼前这张素净的脸,看着她眼里的真诚和担忧,那些肮脏的、卑劣的念头,让他无地自容。他几乎就要脱口而出,告诉她一切,告诉她自己是个混蛋,是个连妻子都保护不了的懦夫。
可就在这时,他的手机响了。是公司财务总监打来的,声音里带着哭腔:“傅总,完了……银行那边下了最后通牒,今天下午四点前资金不到位,他们就要启动资产冻结程序了……”
电话里的每一个字,都像冰水一样,浇熄了傅青山心中最后一点温情和犹豫。
他挂断电话,整个人像是被抽走了所有的力气。他看着沈晚宁,眼神变得异常平静,平静得可怕。
“晚宁,”他开口,声音沙哑得厉害,“如果……我说如果,有一个办法可以救公司,但需要你……做出一点牺牲,你愿意吗?”
沈晚宁愣住了。她不明白他话里的意思,但她从他那双死寂的眼睛里,读到了一种让她遍体生寒的东西。
“什么……牺牲?”她颤声问。
傅青山没有直接回答。他只是伸出手,轻轻抚摸了一下她的脸颊。他的指尖冰凉,让沈晚宁忍不住瑟缩了一下。
“你只要回答我,愿不愿意。”他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压力。
沈晚宁看着他,看着这个她朝夕相处了五年的丈夫。他的脸上写满了她看不懂的疲惫和挣扎。她不知道那个所谓的“牺牲”是什么,或许是让她变卖首饰,或许是让她搬出这座豪宅,过清贫的日子。
对于这些,她毫不在意。
她只知道,他是她的丈夫,是她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依靠。
她沉默了很久,久到傅青山以为她会拒绝。然后,她轻轻地点了点头,用几不可闻的声音说:“我愿意。”
得到这个答案的瞬间,傅青山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疼得他几乎无法呼吸。他迅速地移开目光,不敢再看她的眼睛。
“好。”他只说了一个字,然后就转身上了楼,将自己关进了书房。
他拨通了许明杰的电话。
“我答应你。”他说,声音平静得像是在谈论一笔最寻常不过的生意。
电话那头的许明杰发出一阵得意的笑声:“我就知道,傅总是个聪明人。放心,一个月后,我会把一个完好无损的傅太太,还给你。”
“地址发给我。”傅青山打断他,他不想再多听一个字。
挂断电话,傅青山靠在椅背上,闭上了眼睛。他手中的佛珠,被他捻得飞快,仿佛只有这样,才能驱散心中那股灭顶的寒意。
他做出了决定。一个他后来用半生悔恨,都无法弥补的决定。
第4章 枯萎的山茶花
那个周末,傅青山没有告诉沈晚宁要去哪里,要做什么。
他只是让管家老陈为她准备了一个小行李箱,然后亲自开车,带她去了一个地方——那是许明杰在郊区的一栋私人别墅。
一路上,车里的气氛压抑得让人窒息。沈晚宁几次想开口问些什么,但看到傅青山那张冷硬如铁的侧脸,所有的话都堵在了喉咙里。她有一种不祥的预感,像一只无形的手,紧紧地扼住了她的心脏。
车子在别墅门口停下。许明杰早已等在那里,他穿着一身休闲的白色西装,脸上挂着胜利者才有的笑容。
当他看到从车上下来的沈晚宁时,眼中闪过一丝毫不掩饰的惊艳和贪婪。
“傅太太,我们又见面了。”他主动伸出手。
沈晚宁没有理会他,她只是看着傅青山,眼神里充满了困惑和不安。
傅青山没有看她。他像一个没有感情的木偶,从后备箱里拿出那个小行李箱,递给了许明杰的助理。
“照顾好她。”他对许明杰说,声音干涩。
许明杰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放心,傅总。我会把傅太太当成最尊贵的客人。”
直到这一刻,沈晚宁如果还猜不到接下来要发生什么,那她就是个傻子了。她的脸“唰”地一下变得惨白,血色尽褪。
她难以置信地看着傅青山,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她不明白,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前几天,他还问她愿不愿意为公司做出牺牲,她以为的牺牲,和眼前这一幕,是同一个概念吗?
“青山……”她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那声音轻得像一片羽毛,充满了哀求。
傅青山依旧没有看她。他怕自己一看,就会动摇,就会前功尽弃。他只是硬着心肠,转身准备上车。
就在他拉开车门的瞬间,沈晚宁冲了过来,死死地抓住了他的手臂。
“你要把我丢在这里吗?”她的声音里带着哭腔,指甲因为用力,深深地掐进了他的肉里,“你说的牺牲……就是这个吗?”
傅青山的心被她的话刺得生疼。他终于转过头,对上了她的眼睛。那双往日里总是温润如水的眸子里,此刻盛满了绝望、屈辱和破碎的信任。
他喉结滚动,艰难地吐出几个字:“晚宁,听话。一个月……就一个月。”
这句话,像最后的审判,彻底击碎了沈晚宁心中所有的幻想。
她缓缓地松开了手,眼神里的光一点点地熄灭了,最后变成了一片死灰。她不再看他,也不再看许明杰,只是那么静静地站着,像一尊没有灵魂的雕像。
傅青山几乎是逃也似的钻进了车里,发动引擎,绝尘而去。他不敢从后视镜里看,不敢想象她此刻的表情。
那天之后,傅氏集团的危机解除了。许明杰的资金如约到账,几个停摆的项目重新启动,一切都回到了正轨。傅青山又变回了那个在商场上运筹帷幄、说一不二的傅总。
他比以前更忙了,用无休止的工作来麻痹自己。他不敢让自己停下来,因为一旦停下来,沈晚宁那双绝望的眼睛就会浮现在他眼前,一遍遍地凌迟着他的心。
他没有去打听沈晚宁的任何消息。他害怕听到,又或者说,他不敢去面对。他只能用“她只是去做客了”这样的谎言来欺骗自己。
那一个月,对他来说,漫长得像一个世纪。
一个月后,许明杰的助理把沈晚宁送回了傅家老宅。
傅青山那天特意推掉了所有的应酬,早早地回了家。他坐在客厅里,手里的佛珠捻得比任何时候都要快。他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她,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当沈晚宁走进来的那一刻,傅青山几乎认不出她了。
她瘦了太多,原本合身的衣服穿在身上,显得空空荡荡。她的脸颊凹陷下去,脸色是一种病态的苍白,整个人就像一朵被抽干了所有水分,即将枯萎的花。
唯一没变的,是她那份深入骨髓的安静。
她没有哭,没有闹,甚至没有看傅青山一眼。她只是径直地走上楼,回到了他们的卧室,然后关上了门。
从那天起,沈晚宁就变成了一个真正的“影子”。
她不再像以前那样,在他工作时为他泡一杯茶;她不再在他晚归时,为他留一盏灯。她吃饭的时候,永远是扒拉几口就放下碗筷;她大部分时间,都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或者是在后花园里发呆。
后花园里有一片山茶花,是她亲手种下的。以前,她总是把它们照顾得很好,花开得热烈而灿烂。可现在,那些山茶花,就像她的主人一样,一天天地失去了生机,叶子开始发黄,花苞也渐渐枯萎。
傅青山试图和她沟通。他给她买昂贵的珠宝,名牌的包包,想用物质来填补内心的亏欠。可沈晚宁对这一切都视若无睹。那些东西被送进她的房间,她连包装都不会拆开,就那么随意地堆在角落里,蒙上一层灰尘。
有一次,他忍不住了,在她又一次把自己关进房间时,他堵在了门口。
“晚宁,我们谈谈。”
沈晚宁停下脚步,终于抬起头,正眼看了他。她的眼神很空,空得像一片荒原。
“谈什么?”她问,声音平淡得没有一丝波澜,“谈你把我送给别的男人,换来了傅家的安稳吗?还是谈这一个月,我是怎么过的?”
傅青山被她的话堵得哑口无言,脸上火辣辣的。
“对不起。”他干巴巴地吐出三个字。
沈晚宁听到这句道歉,忽然笑了。那笑容里充满了讽刺和悲凉,看得傅青山心头发紧。
“傅青山,你不用说对不起。”她看着他,一字一句地说,“从你做那个决定的那天起,你和我,就已经完了。”
说完,她推开他,走进了房间,然后“砰”的一声,关上了门。
那扇门,从此就像一道天堑,将他们两个人,彻底隔绝在了两个世界。
第5章 苦涩的药
沈晚宁的身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垮了下去。
她开始整夜整夜地失眠,有时候傅青山半夜醒来,会看到她就坐在窗边的地毯上,抱着膝盖,一动不动地看着窗外的月亮,直到天亮。
她吃得越来越少,胃口差到了极点。管家老陈想尽办法,让厨房做各种开胃的菜肴,可她每样都只是尝一口,就再也咽不下去了。短短两个月,她瘦得脱了相,原本圆润的脸庞,只剩下尖尖的下巴和一双大得惊人的眼睛。
傅青山心急如焚,请来了最好的家庭医生。医生检查后,给出的诊断是重度抑郁和严重的神经衰弱。
“傅先生,夫人的情况,心病远大于身病。”医生看着傅青山,语气严肃,“药物只能起到辅助作用,关键还是需要解开她的心结。她把自己封闭起来,拒绝和外界交流,这是非常危险的信号。”
从那天起,吃药就成了沈晚宁每天必须完成的任务。
一开始,她还算配合。但那些药的副作用很大,让她整天昏昏沉沉,恶心呕吐。渐渐地,她开始抗拒吃药。
她会把药藏在枕头底下,或者趁佣人不注意,冲进马桶里。
傅青山发现后,雷霆震怒。他无法忍受她的“不配合”,在他看来,他已经尽力在弥补了,她为什么就是不能“好起来”?他把她的这种抗拒,当成了一种无声的、持续的报复。
他们的矛盾,在一次强行喂药中,彻底爆发。
那天下午,沈晚宁又一次拒绝吃药,把自己反锁在房间里。傅青山让老陈用备用钥匙打开了门。
房间里没有开灯,窗帘拉得严严实实,一片昏暗。沈晚宁就缩在床角,像一只受伤的、对外界充满警惕的小兽。
“把药吃了。”傅青山走到床边,将药和水杯递到她面前,语气生硬,带着命令的口吻。
沈晚宁看都没看他一眼,只是把头埋得更深了。
傅青山的耐心耗尽了。他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强行把她从床上拖了起来。她的手腕细得仿佛一折就断,冰凉的触感让他心里一颤,但怒火很快就压过了那瞬间的怜惜。
“沈晚宁,你到底想怎么样?折磨我,折磨你自己,有意思吗?”他低吼道。
沈晚宁被他粗暴的动作弄疼了,终于有了反应。她抬起头,用那双空洞的眼睛死死地盯着他,眼神里第一次燃起了火焰,那是混合着恨意和绝望的火焰。
“我想怎么样?”她忽然凄厉地笑了起来,“我想让你也尝尝,被人当成一件东西,随意丢弃是什么滋味!我想让你也尝尝,每天都活在地狱里,是什么感觉!”
她的声音尖锐而破碎,像一件精美的瓷器,在彻底碎裂前发出的最后悲鸣。
傅青山被她眼里的恨意刺痛了。他不愿意承认,自己一手造成了这一切。他固执地认为,自己是在“救”她。
“你疯了!”他怒吼着,试图用更大的声音来掩饰自己的心虚,“我是在为你好!你必须吃药!”
他不再跟她废话,一手捏住她的下巴,强行让她张开嘴,另一只手拿起药片,就要往她嘴里塞。
沈晚宁剧烈地挣扎起来,手脚并用地反抗。她的指甲在傅青山的手臂上划出了一道道血痕。药片被她打翻在地,水杯也摔在地上,碎成了一片片。
“我不吃!我不要吃你的药!”她尖叫着,“傅青山,你让我去死!你让我死了,你就解脱了!”
“死”这个字,像一把利剑,瞬间刺穿了傅青山所有的伪装。他彻底失控了,他不能让她死,她死了,他就成了彻头彻尾的罪人,永世不得安宁。
他叫来了两个女佣,按住挣扎的沈晚宁。他让老陈去厨房,重新拿药,并且把药碾碎,兑在水里。
他要用灌的。
书房里,傅青山处理着文件,心却怎么也静不下来。楼下卧室里传来的沈晚宁的哭喊声和挣扎声,像鞭子一样,一下下抽打在他的神经上。
他烦躁地捻动着佛珠,试图将那些声音隔绝在外。他告诉自己,这是为她好,是必经的阵痛。长痛不如短痛。
不知过了多久,楼下的声音渐渐小了下去。
老陈走了上来,站在书房门口,脸色凝重,欲言又止。
“怎么样了?”傅青山头也不抬地问。
“先生……”老陈的声音有些艰涩,“夫人……呛到了,咳得很厉害,脸都紫了。还是……还是算了吧。”
傅青山捻动佛珠的手,猛地停住了。
他心里涌起一股莫名的恐慌。他丢下文件,快步冲出书房,跑向卧室。
卧室的门开着,两个女佣站在一旁,手足无措。床上,沈晚宁蜷缩成一团,瘦弱的身体因为剧烈的咳嗽而不断抽搐。她的头发凌乱地贴在惨白的脸上,嘴角还残留着白色的药渍和呛出来的水,整个人看起来狼狈不堪,就像一片被狂风暴雨蹂躏过的残叶。
她的眼睛紧紧闭着,眼角挂着泪痕,长长的睫毛湿漉漉地黏在一起,仿佛连睁开的力气都没有了。
那一瞬间,傅青山的心,像是被一只巨手狠狠地攥住了,疼得他无法呼吸。
他过去几个月里,刻意忽视的一切,强行压抑的所有罪恶感,在这一刻,如同火山一样,轰然爆发。
他都做了些什么?
他把一个鲜活的、会哭会笑的人,折磨成了现在这副半死不活的样子。他以为自己是在拯救她,实际上,他只是在用一种更残忍的方式,将她推向更深的深渊。
他看着她痛苦的样子,脑子里一片空白。
“不用灌药了。”他听到自己的声音在发抖,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疲惫和绝望,“放她走。”
第6章 佛珠崩散
“先生?”
管家老陈站在傅青山身后,听到他这句没头没尾的话,脸上写满了错愕和不解。
“先生,您说什么?放夫人去哪里?”老陈小心翼翼地追问。他跟了傅青山二十多年,看着他从一个青涩少年,成长为今天这个喜怒不形于色的商界巨擘,却从未见过他像此刻这样失魂落魄。
傅青山没有回答,他的全部心神,都被床上那个痛苦挣扎的身影攫住了。
他缓缓地伸出手,似乎想去触碰一下沈晚宁的脸,但在指尖即将碰到她冰冷的皮肤时,他又闪电般地缩了回来。
他怕。
他怕自己的触碰,会让她更加厌恶,更加痛苦。
“放她走。”他又重复了一遍,声音比刚才更轻,却也更清晰。这一次,他的目光从沈晚宁的身上,移到了老陈的脸上,“让她离开这里,去她想去的任何地方。给她一笔钱,足够她下半辈子衣食无忧。”
这是他此刻,唯一能想到的,对她好的方式。或许离开他,离开这座囚禁了她、充满了痛苦回忆的宅子,她就能慢慢好起来。
老陈被傅青山的话彻底惊呆了。他张了张嘴,脸上的表情从不解转为震惊,最后化为一种深深的荒谬感。
“先生!您……您在说什么胡话!”老陈的声音都变了调,“您不是……您不是已经把夫人……送给许总了吗?”
在老陈这样忠心耿耿的老人看来,傅青山之前的行为,虽然令人不齿,但终究是为了保住家业。而之后将沈晚宁接回来,虽然方式粗暴,但也算是一种“负责”。可现在,他竟然要“放她走”?这算什么?一件用旧了、失去了价值的物品,就可以随意丢弃了吗?
老陈的话,像一道惊雷,在傅青山脑子里轰然炸开。
是啊。
他已经把她“送”出去了。
这个“送”字,从别人口中说出来,是如此的轻描淡写,却又如此的残忍刻骨。它像一把淬了毒的刀子,精准地捅进了傅青山的心脏,然后狠狠地搅动。
他一直用“牺牲”、“交换”、“权宜之计”这些冰冷的词汇来包装自己的行为,来欺骗自己的良心。他刻意回避了那个最赤裸、最肮脏的真相——他,傅青山,亲手把自己的妻子,当成礼物,送给了另一个男人。
而现在,当他觉得这件“礼物”变得残破、变得碍眼、变得时时刻刻提醒着他的卑劣时,他又想把她丢掉。
他一直捻在掌心,用来镇压心魔、寻求虚假平静的那串小叶紫檀佛珠,再也承受不住主人内心剧烈的情感风暴。
“啪”的一声。
不是很大的声响,却清晰地传入了在场每个人的耳朵里。
穿引佛珠的绳子,断了。
那串被他盘了多年,浸透了他体温和时光,早已变得温润如玉的珠子,在他颤抖的掌心,轰然崩散。
紫黑色的珠子,像一群受惊的甲虫,四散滚落。有的掉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嗒嗒”声;有的则滚进了厚重的羊毛地毯里,瞬间就没了踪影,像是被黑暗吞噬。
傅青山僵住了。
他低着头,呆呆地看着自己空无一物的手掌,掌心还残留着佛珠冰凉的触感和那根断裂的绳线。
他听见的,不是珠子落地的声音。
他听见的,是自己过去几十年建立起来的整个人生观、价值观,那份高高在上的自尊和冷酷的理性,彻底坍塌的声音。
他一直以为,自己是掌控一切的棋手。事业、家庭、情感,甚至人心,都不过是他棋盘上的棋子,可以根据利益最大化的原则,随意摆布和舍弃。他用佛珠来规束自己的内心,告诉自己要摒除杂念,要冷静,要无情。
可他错了。
他不是佛,他只是个凡人。
他有心,他的心会痛。
看着床上那个被他折磨得不成人形的妻子,看着散落一地的、象征着他虚伪自律的佛珠,傅青山终于看清了自己的面目。
他不是什么运筹帷幄的枭雄,他只是一个懦弱、自私、卑劣到极点的混蛋。
他输了,输得一败涂地。他赢回了傅氏集团,却永远地失去了那个会在雨天为他沏一杯热茶,会在他晚归时为他留一盏灯的女人。不,更准确地说,是他亲手杀死了那个女人心里,对他最后的一丝情意和信任。
“咳……咳咳……”
床上,沈晚宁的咳嗽声将傅青山的理智拉了回来。
他猛地回过神,再也顾不上地上的佛珠,也顾不上老陈和女佣们震惊的目光。他冲到床边,半跪下来,小心翼翼地将沈晚宁扶起来,让她靠在自己怀里,然后用一种连他自己都感到陌生的、温柔得近乎笨拙的动作,轻轻地拍着她的背。
“晚宁……晚宁……”他一遍遍地叫着她的名字,声音里充满了从未有过的恐慌和悔恨,“对不起……对不起……是我错了……”
他的眼眶,第一次泛起了红色。
沈晚宁似乎咳得没有力气了,她虚弱地靠在他怀里,身体软得像一团棉花。她没有回应他的道歉,甚至没有睁开眼睛。她只是那么安静地待着,仿佛外界的一切,都再也与她无关。
她的平静,比任何激烈的反抗,都更让傅青山心碎。
他知道,那串佛珠,还可以一颗一颗地找回来,重新串起。
可是他和沈晚宁之间那根断掉的线,却再也,再也接不回去了。
第7章 迟来的赎罪
佛珠崩散的那一刻,像一个开关,彻底切换了傅青山的人格。
那个冷硬、理智、永远将利益置于首位的商人傅青山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笨拙、慌乱、充满了悔恨的丈夫傅青山。
他遣散了卧室里所有的佣人,亲自用温热的毛巾,一点点擦去沈晚宁脸上的泪痕和药渍。他的动作很轻,带着一种近乎朝圣般的虔诚,仿佛在擦拭一件失而复得的绝世珍宝。
沈晚宁全程没有反抗,也没有回应,只是任由他摆布,像一个精致的、没有灵魂的玩偶。
那天晚上,傅青山没有去书房,也没有去客房。他就守在沈晚宁的床边,坐在那张她曾经坐过无数个夜晚的地毯上,一夜未眠。
他看着她在药物的作用下沉沉睡去,呼吸微弱而平稳。月光透过窗纱,洒在她苍白消瘦的脸上,让她看起来脆弱得仿佛一触即碎。
他想起了很多被他刻意遗忘的过往。
他想起他们第一次见面,是在一个朋友的画展上。她穿着一条简单的白裙子,安静地站在一幅莫奈的《睡莲》前,看得入神。他走过去,用自以为是的口吻点评着画作的光影和构图,她只是转过头,对他浅浅一笑,说:“我只是觉得,它很宁静。”
那一笑,像一缕清风,吹散了他当时因为一场商业谈判失败而带来的满心烦躁。
他想起他们的新婚之夜。他因为一个海外的紧急视频会议,在书房忙到半夜。当他回到卧室时,发现她并没有睡,而是靠在床头看书,为他留着一盏昏黄的床头灯。看到他进来,她没有抱怨,只是轻声说:“忙完了?我去给你热杯牛奶。”
这些细碎的、温暖的片段,曾被他视为平淡无奇的婚姻日常,此刻却像一把把锋利的刻刀,在他的心上反复雕刻着“悔恨”两个字。
他一直以为,他给予了她优渥的生活,就是对她最大的恩赐。他从未真正地去了解过她,不知道她喜欢什么,讨厌什么,不知道她那些看似平静的微笑背后,藏着多少孤独和落寞。
他把她当成傅家的一件附属品,却忘了,她首先是沈晚宁,一个独立的、有血有肉的人。
天亮时,傅青山做出了一个决定。
他给自己的助理打了电话,用不容置喙的语气,推掉了接下来一周所有的会议和安排。然后,他拨通了另一个号码。
“许明杰,”他的声音冷得像冰,“我要你为对我太太做过的一切,付出代价。”
电话那头的许明杰愣了一下,随即嗤笑出声:“傅总,你这是睡醒了开始说胡话了?别忘了,当初可是你亲自把她送到我这里的。我们是公平交易,你情我愿。”
“那份注资协议,我会连本带息地还给你。”傅青山打断他,一字一句地说,“从今天起,傅氏会动用一切资源,狙击你的所有产业。我们,不死不休。”
说完,他直接挂断了电话,没有给许明杰任何反驳的机会。
他知道,这样做很疯狂,甚至可能让刚刚稳定的傅氏集团再次陷入危机。但他不在乎了。如果连自己的妻子都保护不了,那他守着这偌大的家业,又有什么意义?这不再是商业竞争,这是一个男人,对自己犯下的罪孽,最直接的赎罪。
做完这一切,傅青山才感觉心里那股堵得他快要窒息的巨石,被搬开了一点点。
他开始学着照顾沈晚宁。
他亲自下厨,学着做她以前喜欢吃的几样清淡小菜。一开始,他连米都煮不熟,切菜会切到手,弄得厨房一片狼藉。但他没有放弃,一遍遍地看食谱,一遍遍地尝试。
当他终于端着一碗看起来还算像样的青菜瘦肉粥,送到沈晚宁面前时,她只是看了一眼,就摇了摇头。
傅青山没有像以前那样发火,他只是把碗放下,坐在她身边,轻声说:“没关系,不想吃就不吃。我陪你坐一会儿。”
他开始每天都花大量的时间陪着她。他会给她念诗,那些她以前很喜欢的诗集,他就坐在床边,用低沉的嗓音,一首一首地念给她听。他会把轮椅推到后花园,让她晒晒太阳,然后蹲在她身边,笨拙地学着打理那些枯萎的山茶花,给它们浇水、松土。
他不再逼她吃药,而是咨询了心理医生,用更温和的食疗和安神香薰来替代。
他对她,表现出了前所未有的耐心和温柔。
沈晚宁依旧沉默。她不回应,不拒绝,像一个旁观者,冷眼看着傅青山上演着这场迟来的深情。她的心,早已在那一个月里,被伤得千疮百孔,变成了一片废墟。在废墟之上,是很难再开出信任的花朵的。
傅青山明白,这一切都需要时间。
他犯下的错,不是几句“对不起”,不是几天的悉心照料,就能被原谅的。他需要用余下的半生,去慢慢地、一点点地,温暖她那颗早已冰封的心。
这天下午,他像往常一样,推着沈晚宁在花园里散步。阳光很好,暖洋洋地照在人身上。
他蹲下身,整理着一株山茶花的枝叶,忽然发现,在那片枯黄之中,竟然冒出了一个极小极小的,嫩绿色的新芽。
傅青山的心,猛地一颤。
他抬起头,想把这个发现告诉沈晚宁,却正好对上了她看过来的目光。
她的眼神,依旧平静无波,但似乎……又有什么东西,和之前不太一样了。那片死寂的荒原上,仿佛有了一丝微弱的、松动的迹象。
四目相对,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了。
傅青山的心跳,漏了一拍。他知道,这只是一个开始。赎罪的路,还很长很长。但那个小小的、脆弱的新芽,给了他一丝微弱的希望。
第8章 山茶花再开
傅青山和许明杰的商战,打得异常惨烈。
整个金融圈都在看傅青山的笑话,认为他疯了。为了一个女人,为了那点可笑的“尊严”,竟然不惜赌上整个集团的未来,去硬撼风头正劲的许明杰。
傅青山对此置若罔闻。他抛售了名下多处非核心资产,甚至抵押了傅家老宅,将所有能动用的资金,全部投入了这场没有退路的战争。
他每天只睡三四个小时,其余时间全部用来研究对手的资料,制定攻击方案。他变得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果决,更加狠辣。因为他知道,他不是在为自己而战,他是在为一个叫沈晚宁的女人,讨回公道。
奇怪的是,在这种高压之下,他反而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平静。每当夜深人静,他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卧室,看到沈晚宁安静的睡颜,他心里所有的疲惫和焦虑,都会被一种更强大的力量所取代。
那是一种……想要守护的力量。
沈晚宁的情况,在一天天好转。
她开始愿意吃一点东西了,虽然吃得不多,但不再像以前那样完全抗拒。她会在傅青山给她念诗的时候,偶尔睁开眼睛,静静地听着。她会在花园里,看着他笨拙地侍弄那些山茶花时,嘴角勾起一个几乎无法察觉的弧度。
她的世界,不再是完全封闭的了。她像一个从漫长冬眠中缓缓苏醒的动物,开始小心翼翼地,向外界探出一点点触角。
转机发生在一个雨夜。
那天晚上,电闪雷鸣,狂风大作。傅青山在书房处理完最后一份文件,回到卧室时,发现床上是空的。
他心里一惊,找遍了整个房间,最后在衣帽间里,找到了缩在角落里的沈晚宁。
她抱着膝盖,身体抖得像风中的落叶,脸色惨白,眼神里充满了惊恐。这样的雷雨夜,似乎触动了她某段痛苦至极的回忆。
“晚宁,别怕,我在这里。”傅青山立刻走过去,脱下自己的外套,轻轻地披在她身上,然后将她紧紧地抱在怀里。
沈晚宁在他的怀里剧烈地挣扎了一下,嘴里发出模糊不清的、抗拒的呜咽声。
“别碰我……走开……”
傅青山的心像被针扎一样疼。他没有松手,反而抱得更紧了。
“没事了,晚宁,都过去了。”他把下巴抵在她的头顶,一遍遍地在她耳边重复着,“我在这里,我不会再让任何人伤害你。对不起,对不起……”
他的声音因为心疼而沙哑,温热的气息喷在她的发间。或许是他的怀抱太过温暖,或许是他一遍遍的道歉起了作用,沈晚宁的挣扎渐渐平息了下来。
她不再反抗,只是把脸深深地埋进他的胸口,然后,压抑了许久的哭声,终于毫无征兆地,汹涌而出。
她哭了。
哭得撕心裂肺,像一个迷路了很久很久,终于找到回家路的孩子。她把这半年来所有的委屈、恐惧、绝望和痛苦,都化作了滚烫的泪水,尽数宣泄了出来。
傅青山就那么抱着她,任由她的眼泪浸湿自己的衬衫。他没有劝阻,只是用手一下一下地,轻抚着她的后背。
他知道,这场迟来的眼泪,是她内心冰封的土地,开始解冻的信号。
那一夜,沈晚宁哭累了,就在他的怀里沉沉睡去。这是半年来,她第一次没有依靠药物,睡得如此安稳。
从那以后,她的话渐渐多了起来。
她会主动问他,公司的事情怎么样了。她会在他吃饭的时候,提醒他不要吃太多辛辣的东西,对胃不好。她甚至有一天,在他又要去花园“祸害”那些山茶花时,拉住了他,轻声说:“我来吧。”
那天下午,她坐在轮椅上,指挥着傅青山,如何修剪枝叶,如何施肥。阳光下,她的侧脸专注而柔和,傅青山看着她,看得有些痴了。
他觉得,那个温润宁静的沈晚宁,好像……一点点地,回来了。
半年后,与许明杰的商战,以傅青山的惨胜告终。
许明杰的公司资金链断裂,濒临破产。而傅氏集团,也付出了惨重的代价,规模缩水了近一半,从行业巨头,跌落成了一个二流企业。
很多人都说傅青山得不偿失。
但当傅青山签完最后一份协议,走出会议室时,他看到沈晚宁就等在大楼外。她穿着一件米白色的风衣,人还是清瘦,但气色已经好了很多。她看到他出来,对他露出了一个久违的、浅浅的微笑。
那一刻,傅青山觉得,自己赢得了整个世界。
他们没有再回那栋充满了压抑回忆的傅家老宅,而是在城市里一个安静的角落,买了一套普通的公寓。
傅青山把公司的日常事务交给了职业经理人,自己则把大部分时间都用来陪伴沈晚宁。他们会像最普通的夫妻一样,一起去逛超市,一起在晚饭后散步。
春天的时候,公寓阳台上的那盆山茶花,开了。
那是一朵洁白无瑕的花,在晨光中,带着晶莹的露珠,开得恬静而美好。
沈晚宁看着那朵花,轻声对身边的傅青山说:“青山,我们……重新开始,好不好?”
傅青山没有说话,他只是伸出手,将她紧紧地拥入怀中,眼眶湿润。
他知道,原谅,是一条漫长而艰难的路。沈晚宁说出的这句“重新开始”,不是遗忘,而是一种选择。选择放下过去的伤痛,去拥抱一个或许不完美、但充满希望的未来。
而他,将用自己的余生,去证明这个选择,是值得的。
那串崩散的佛珠,他后来一颗也没有去找。他不再需要那些身外之物来寻求内心的平静。因为他已经明白,真正的修行,不在寺庙,不在手中,而在每一个珍惜眼前人、用心去爱的日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