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国总裁的下堂妇』无弹窗『帝国总裁的下堂妇』全集TXT下载 - 读吧书库
那年冬天,雪下得特别大,一连半月,整个京城都裹在了一片素白里。
我陪太后在宝光寺礼佛祈福,整整一个月。回来那天,雪刚停,积雪没过脚踝,车轮压在上面,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像是要把人的心都碾碎。
我叫苏锦,是京城苏氏绣坊的传人。我手里这门缂丝手艺,传了四代,到我手上,算是有了些名气。三年前,我嫁给了翰林院编修沈文修。
他家境清贫,但人长得周正,满腹经纶,我觉得,读书人的心,总是干净些。
我们成婚时,他拉着我的手说:“苏锦,你放心,这辈子我沈文修定不负你。”
我信了。我用我绣坊的盈利,为他打点上下,为他置办文房四宝,为他在同僚间挣足了面子。
这次能得太后青眼,随驾礼佛,也是因为我为太后寿辰赶制的那副《百鸟朝凤图》。太后说,我的针线里,有静气,能安神。
我以为,这是我们家的荣耀,是我为沈文修铺就的青云路。
可我没想到,这条路,是为别人铺的。
马车在沈家门口停下,门上没有挂红灯笼,下人脸上也没有喜气。我心里咯噔一下,扶着丫鬟巧儿的手下了车。
婆母站在廊下,看到我,眼神躲闪了一下,没像往常一样迎上来。
我走进正厅,一股浓郁的脂粉香气混着暖炉的炭火味扑面而来。
沈文修坐在主位上,旁边挨着一个穿得花枝招展的姑娘,眉眼间有几分得意。
那是我丈夫的远房表妹,林婉儿。
我心里那点不安,瞬间放大了。
“夫君,我回来了。”我解下斗篷,声音有些发紧。
沈文修站了起来,没敢看我的眼睛。他搓着手,嘴唇动了动,半晌才说:“苏锦,你……你先坐。”
我没坐,目光落在他身边那张陌生的、却又带着挑衅的脸上。
林婉儿站起来,对我盈盈一笑,那笑意却不达眼底。“表嫂回来了,这一路辛苦。往后,我们姐妹便可一同侍奉表哥了。”
姐妹?
我的心,像被那车轮碾过的积雪,咯吱一声,碎了。
我看向沈文修,等着他给我一个解释。
他终于抬起头,眼神里满是愧疚和躲闪。“苏锦,婉儿的父亲如今是吏部侍郎了。我们家……需要这门助力。”
“所以呢?”我的声音很轻,却带着冰碴子。
“所以,委屈你了。”他从袖子里拿出一张纸,递过来,手都在抖。“从今日起,婉儿为正妻,你……你为妾。”
为妾。
这两个字,像两根烧红的铁针,狠狠扎进我的耳朵里。
我,苏锦,苏氏绣坊的当家,凭借一双巧手在京城立足,被太后赞许过的绣娘,要给我丈夫的表妹做妾。
我看着那张纸,没接。我看着沈文修,这个我掏心掏肺扶持了三年的男人。
他的脸上,写满了“身不由己”和“为了你好”。
我笑了。
“沈文修,你忘了当初是怎么跟我说的了?”
他脸色一白,嘴唇嗫嚅着:“苏锦,此一时彼一时。我也是为了我们这个家……”
“我们这个家?”我打断他,“哪个家?是有她林婉儿的家,还是有我苏锦的家?”
婆母终于开了口,带着不耐烦的语气:“苏锦,你怎么这么不懂事!文修这么做,还不是为了前程!你一个商贾之女,能做编修的妾室,已经是天大的福分了!”
福分。
我看着这一屋子的人,他们脸上理所当然的表情,像一张密不透风的网,要把我活活闷死。
我陪太后礼佛,为国祈福,为沈家挣来荣耀。
我一回来,我的家,就成了别人的。我的丈夫,也成了别人的。
而我,从一个堂堂正正的妻,变成了一个需要感恩戴德的妾。
我没有哭,也没有闹。
我只是觉得,这屋里的炭火烧得再旺,也暖不了我这颗已经冻透了的心。
我慢慢地,一字一句地说:“沈文修,这妾,我不当。”
林婉儿娇笑一声,挽住沈文修的胳膊:“表嫂,这可由不得你。如今我才是沈家的主母,这家里,我说了算。”
她说完,还故意挺了挺胸,那样子,像一只斗赢了的公鸡。
我没再看他们。
我转身,一步一步往外走。
巧儿哭着追上来:“小姐,我们去哪儿啊?”
去哪儿?
我回头看了一眼这个我生活了三年的院子。
梁上的雕花,是我亲手描的样。廊下的灯笼,是我一针一线绣的穗子。院里的那几株梅花,是我从娘家移栽过来的。
如今,这一切,都成了别人的。
“回绣坊。”我说。
那里,才是我苏锦的根。
第一章 一纸休书,妻位成空
我以为,回到绣坊,我就能暂时舔舐自己的伤口。
可我忘了,沈文修是个读书人,读书人最要紧的是什么?是脸面。
我这个“不识大体”的前妻,就是他脸面上的一块污迹。他必然要想尽办法,把我这块污迹给抹干净了。
我回到绣坊的第三天,沈文修来了。
他穿着一身崭新的宝蓝色绸衫,是我离家前刚给他做好的。那料子是江南进贡的上品,灯下看,有流光溢彩。
他站在绣坊的大堂里,看着满屋子的绣娘和来往的客人,眉头皱得很紧。
“苏锦,你跟我回去。”他压低了声音,语气里带着命令。
我正在核对账本,头也没抬。“回哪儿去?沈大人,我苏锦的家,在这里。”
他被我这声“沈大人”噎了一下,脸色有些难看。
“别闹了,像什么样子。”他走过来,想拉我的手。“跟我回去,安安分分地在后院待着,我不会亏待你。”
我抬起头,看着他。
几天不见,他好像又清瘦了些,眼下有淡淡的青色。但那双眼睛里,已经没有了往日的温情,只剩下不耐和算计。
“沈文修,你是不是忘了?你给我的,不是什么纳妾文书,而是一纸休书。”
那天,我走出沈家大门,他追了出来,把那张纸硬塞进了我手里。
他说:“苏锦,你别逼我。你若不愿为妾,那我只能休了你。”
理由是,三年无所出。
真是天大的笑话。成婚三年,他为了功名,说暂时不要孩子,让我喝了多少碗避子汤。如今,这倒成了休我的理由。
他大概以为,我一个被休出门的女人,无处可去,最终还是会摇尾乞怜地回去,哪怕是做妾。
沈文修的脸色瞬间涨红了。
“我……我那也是被你逼的!你若肯点头,何至于此!”
“我肯点头?”我放下笔,站起身,直视着他。“我肯点头,去给你那位新夫人端茶倒水,看着你们夫妻恩爱,然后在一个无人问津的角落里,了此残生?”
我的声音不大,但绣坊里所有人都停下了手里的活计,看着我们。
沈文修的脸上有些挂不住了。
“苏锦!你不要不识抬举!你一个被休弃的女人,名声已经毁了,除了我沈家,谁还会要你?”
他的话,像一把淬了毒的刀子,捅在我心上。
是啊,这个世道,对女人就是这么苛刻。贞洁名声,比命都重要。
我被休弃,传出去,就是我苏锦的不是。
看着他那副笃定我走投无路的嘴脸,我忽然觉得一阵恶心。
“我苏锦,不靠男人活。”我冷冷地说,“我靠我这双手,靠我苏家的手艺活。沈大人,你请回吧。我这绣坊庙小,容不下你这尊大佛。”
“你!”他气得手指发颤,“苏锦,你会后悔的!”
说完,他拂袖而去。
看着他的背影,我心里没有半分不舍,只有一种尘埃落定的轻松。
巧儿走过来,眼圈红红的:“小姐,他怎么能这么说你……”
我拍了拍她的手,说:“他说得越难听,我这心里,反倒越痛快。至少,让我看得清清楚楚,我这三年,是喂了怎样一头白眼狼。”
我以为,事情到此就该告一段落。
我还是低估了林婉儿的歹毒,和沈文修的凉薄。
沈文修走后没几天,京城里就开始传一些风言风语。
说我苏锦善妒,容不下夫君纳妾,被休出门是咎由自取。
说我苏氏绣坊的绣品,徒有虚名,我能得太后青眼,不过是走了旁门左道。
还有更难听的,说我陪太后礼佛期间,行为不端……
这些话,像一把把软刀子,刀刀割在我苏氏绣坊的百年招牌上。
绣坊的生意,一落千丈。
原本预定了绣品的客人,纷纷上门退单。一些绣娘也人心惶惶,有了去意。
我明白,这是沈家和林家联手在背后搞鬼。
林侍郎新官上任,正是春风得意的时候,想踩死我这么一个无权无势的小小绣坊,易如反掌。
他们要的,不是我安分守己,而是要我死。
只有我死了,或者彻底身败名裂,才能洗刷沈文修“忘恩负义”的名声,才能让他们那桩“郎才女貌”的婚事,显得那么天经地义。
那天下午,绣坊里冷冷清清,一个客人也没有。
几个绣娘围在一起,窃窃私语。
“……听说了吗?外面都传遍了,说咱们东家……”
“哎,这可怎么办啊,咱们绣坊不会要关门了吧?”
“我男人说了,让我赶紧找下家,别在这儿耗着了,晦气。”
我站在屏风后面,听得清清楚楚。
心,像是被泡在冰水里,一点点往下沉。
我苏家四代人的心血,难道就要这么毁在我手里了吗?
不。
我不能认输。
我从屏风后走出来,看着那几个议论的绣娘。
她们看到我,都吓了一跳,纷纷低下头。
我走到她们面前,缓缓开口:“想走的,我不拦着。去账房那儿,领了这个月的工钱,再多领一个月的,算是我苏锦的一点心意。”
“不想走的,就留下来。我苏锦在这里对天发誓,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在,就绝不会让苏氏绣坊倒下。”
我的声音很平静,但每个字都掷地有声。
绣娘们面面相觑。
最终,有三个人站了出来,低着头,走向了账房。
剩下的人,都留下了。
其中一个年纪最大的张妈妈走过来说:“东家,我们信你。我们都是跟着你爹干过来的,苏家的手艺,京城里谁人不知?那些腌臢话,糊弄得了别人,糊弄不了我们!”
我看着她们信任的眼神,鼻子一酸,眼泪差点掉下来。
我吸了吸鼻子,说:“谢谢张妈妈,谢谢大家。”
“有你们在,我苏锦,就什么都不怕。”
第二章 长街受辱,尊严扫地
人心稳住了,但眼前的困境,却像一座大山,压得我喘不过气。
没有订单,绣坊就撑不下去。
我不能坐以待毙。
我把绣坊里最好的几件绣品打包,准备亲自送到几家老主顾府上,希望能挽回一些生意。
巧儿不放心,非要跟着我。
我们坐着马车,先去了城西的王尚书府。
王夫人是我多年的老主顾了,她最喜欢我绣的观音像,说我的针法,能绣出菩萨的慈悲。
可我递上拜帖,门房却说夫人病了,不见客。
我心里明白,这是托词。
我又去了城南的李将军府。
李老夫人倒是见了我,只是态度冷淡了许多。她收下了我的绣品,却绝口不提订单的事,坐了不到一刻钟,就端茶送客了。
一连跑了四五家,都是如此。
他们或许不信外面的流言,但他们更不想为了我一个商贾之女,去得罪新上任的吏部侍郎。
人情冷暖,世态炎凉。
我坐在马车里,看着车窗外灰蒙蒙的天,心里也是一片冰凉。
巧儿安慰我:“小姐,别灰心。总会有人识货的。”
我苦笑了一下。
识货的人或许有,但敢在这个时候下单的人,怕是没几个了。
马车行至朱雀大街时,忽然停了下来。
外面传来一阵喧哗。
车夫在外面说:“东家,前面……前面是沈府的马车,把路给堵了。”
我心里一沉,有种不好的预感。
我掀开车帘,果然看到了沈家那辆熟悉的黑漆马车。
马车旁,站着几个家丁,而马车上,款款走下来一个身影。
是林婉儿。
她今天穿了一件大红色的斗篷,上面用金线绣着牡丹,华贵逼人。衬得她那张脸,越发娇艳得意。
她一眼就看到了我的马车,嘴角勾起一抹恶意的笑,径直朝我走了过来。
街上的行人,都被这阵仗吸引,纷纷围了过来。
“哟,这不是苏姐姐吗?”林婉儿的声音又尖又亮,足以让半条街的人都听见。“怎么?被夫家休了,就只能自己出来抛头露面,卖你那些不值钱的绣品了?”
她的话,引来周围一阵窃窃私语。
我坐在车里,没动。我知道,我一下去,就正中她的下怀。
她就是想在光天化日之下,羞辱我。
巧儿气得浑身发抖:“她……她怎么能这么恶毒!”
见我不下车,林婉儿也不恼,她绕着我的马车走了一圈,啧啧有声:“这马车也太寒酸了。苏姐姐,你以前在沈家,坐的可是我身后那辆。怎么,离开男人,你就什么都不是了?”
我攥紧了手心,指甲深深陷进肉里。
我不能生气。一生气,我就输了。
我平静地对车夫说:“王叔,绕路走。”
“想走?”林婉儿冷笑一声,对身后的家丁使了个眼色。“给我拦住!”
两个家丁立刻上前,堵在了我的马车前。
林婉儿走到我的车窗前,那张得意的脸凑得很近:“苏锦,你以为你躲在里面,就能当缩头乌龟了?我今天,就是要让全京城的人都看看,你这个被休弃的女人,是个什么下贱货色!”
她说完,突然伸手,一把扯住了我披在身上的斗篷。
我没料到她会当街动手,一个不防,被她从车上拽了下来。
我踉跄着摔在地上,积雪混着泥水,弄脏了我的裙摆。
头上的发簪也掉了,一头青丝散落下来,狼狈不堪。
周围的人群发出一阵惊呼。
“天哪,这不是苏氏绣坊的苏老板吗?”
“怎么这么狼狈?”
“听说是被沈编修给休了……”
林婉儿居高临下地看着我,眼神里满是快意。
“苏锦,你不是很清高吗?你不是说,你靠你那双手就能活吗?”她抬脚,狠狠地踩在我散落在地上的绣品上。“我告诉你,你那双手,连给我提鞋都不配!”
她还嫌不够,又对我身边的巧儿说:“去,把她外衣给我扒了!我倒要看看,离了沈家,她还有什么脸面见人!”
巧儿吓得脸都白了,死死地护在我身前:“你们……你们不能这样!光天化日,还有没有王法了!”
“王法?”林婉儿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我爹就是王法!给我上!”
两个膀大腰圆的婆子走上前来,一把推开巧儿,就来撕扯我的衣服。
我拼命挣扎,但一个弱女子,如何是她们的对手。
外面的褙子被扯开了,露出了里面月白色的中衣。
冬日的冷风,像刀子一样刮在我身上。
周围人的指指点点,那些同情的、鄙夷的、看热闹的目光,像无数根针,扎在我身上。
我的尊严,在这一刻,被林婉儿狠狠地踩在脚下,碾得粉碎。
我放弃了挣扎。
我抬起头,目光穿过那些围观的人群,死死地盯着林婉儿那张扭曲而得意的脸。
我的心里,没有愤怒,没有悲伤,只剩下一片死寂的冰冷。
就在这时,人群外传来一声怒喝:“住手!”
一个穿着玄色锦衣的年轻男子拨开人群,走了进来。
他身后还跟着几个护卫。
他看到眼前的景象,眉头紧紧皱起,眼神凌厉如刀。
林婉儿看到来人,脸色微微一变,但还是强撑着说:“我当是谁,原来是靖安侯府的小侯爷。这是我的家事,小侯爷也要管吗?”
那年轻男子,是靖安侯府的小侯爷,陆衍。
我与他并无深交,只是在一些宴会上见过几面。听说他为人正直,不喜结交权贵。
陆衍没有理会林婉儿,而是脱下自己身上的披风,走过来,披在了我身上。
那件带着他体温的披风,将我从刺骨的寒冷和羞辱中,暂时隔绝开来。
“多谢小侯爷。”我的声音,沙哑得不像自己的。
他看了我一眼,眼神里没有鄙夷,只有一丝复杂的怜悯。
然后,他转向林婉儿,声音冷得像冰:“吏部侍郎的女儿,好大的官威。当街欺辱弱女,这就是林侍郎的家教?”
林婉儿被他问得脸色一阵红一阵白。
“我……我教训的是我们沈家的下堂妇,与你何干!”
“下堂妇?”陆衍冷笑一声,“我只看到,你在欺辱一位凭手艺吃饭的良家女子。苏老板的缂丝,连太后都赞不绝口。你又算个什么东西,也配在这里说三道四?”
他这番话,掷地有声,让周围的议论声都小了下去。
林婉儿气得发抖,却又不敢真的得罪靖安侯府。
靖安侯手握兵权,是连皇帝都要敬重三分的人物,不是她一个新贵侍郎得罪得起的。
她只能恨恨地瞪了我一眼,带着她的人,灰溜溜地走了。
一场闹剧,就此收场。
围观的人群也渐渐散去。
陆衍对我说:“苏老板,我送你回去吧。”
我摇了摇头,整理了一下凌乱的衣衫和头发,将他的披风递还给他。
“今日之事,多谢小侯爷解围。只是这披风,我不能要。”
我不想和他扯上任何关系。我已经声名狼藉,不能再连累他。
陆衍看着我,眼神深邃。
“苏老板,你是个有骨气的人。”他说,“但有时候,骨气不能当饭吃。你若信得过我,三日后,到城南的清风茶楼来找我。”
说完,他没有再坚持,转身带着人离开了。
我站在空无一人的长街上,冷风吹过,卷起地上的残雪。
巧儿扶着我,哭着说:“小姐,我们回去吧。我们不卖了。”
我摇了摇头。
我看着被林婉儿踩得满是泥污的绣品,弯下腰,一件一件,仔仔细细地捡起来,掸去上面的尘土。
然后,我挺直了腰背。
“不。”我说,“我们接着去下一家。”
尊严被踩在地上,我就亲手把它捡起来。
林婉儿以为这样就能打垮我。
她错了。
她激起的,不是我的眼泪,而是我苏锦骨子里,从未有过的狠劲。
第三章 针尖麦芒,寸土不让
长街受辱之后,我病了一场。
高烧不退,整日里昏昏沉沉,嘴里说着胡话。
巧儿和张妈妈守在我床边,天天以泪洗面,生怕我熬不过去。
我确实觉得自己快要熬不过去了。
梦里,反反复复都是沈文修那张虚伪的脸,林婉儿那张恶毒的脸,还有围观人群那些冷漠的、看笑话的脸。
它们像一张张网,把我困在中间,让我窒息。
就在我以为自己要沉下去的时候,我梦到了我爹。
他还是我记忆里的样子,穿着一身青布长衫,坐在织机前,手里拿着梭子,神情专注。
他回头对我说:“锦儿,记住,咱们苏家的手艺人,手里有针,心里就得有根。这根,就是骨气。天大的浪头打过来,只要根还在,人就倒不了。”
我一下子就惊醒了。
窗外,天光大亮。
我摸了摸额头,烧已经退了。
我坐起身,对守在床边的巧儿说:“水。”
巧儿又惊又喜,赶紧倒了水给我。
喝完水,我掀开被子,下了床。
“小姐,你大病初愈,不能下床啊!”巧儿急忙来扶我。
我推开她的手,自己走到窗边,推开了窗户。
外面,积雪已经化了,院子里的梅花开得正盛,一股清冽的香气扑面而来。
深吸一口气,我感觉自己五脏六腑都被洗涤了一遍。
我说:“巧儿,去把我的织机抬到院子里来。”
“啊?”巧儿愣住了。
“我要开工了。”我说。
这场病,让我彻底想明白了。
哭泣、怨恨、沉沦,都没有用。
那些人,只会看我的笑话。
我爹说得对,手艺人的根,是骨气。我的骨气,就长在我这双手上,长在我这门手艺里。
他们想毁了我的名声,想断了我的生路。
那我就偏要用这双手,用这门手艺,给自己挣出一条活路,挣回我的尊严。
织机很快被抬到了院子里。
我坐在织机前,阳光照在身上,暖洋洋的。
我选了最好的蚕丝线,开始构思一幅新的图样。
我要绣的,不是什么花鸟鱼虫,也不是什么神佛菩萨。
我要绣的,是那天在长街上,林婉儿那张丑陋的嘴脸,和她身后那些家丁的嚣张。
我要用我的针,把他们的恶,一笔一画,清清楚楚地记录下来。
这不是一幅绣品,这是我的战书。
接下来的半个月,我废寝忘食,几乎所有时间都泡在了织机上。
我的眼睛熬红了,手指被丝线磨破了,人也瘦了一大圈。
但我的精神,却前所未有地好。
每穿一根线,每织一行锦,我心里的那股郁结之气,就消散一分。
那幅作品,我给它取名叫《朱雀街》。
画面上,没有指名道姓,但所有看过的人,都能一眼认出,那嚣张跋扈的女子,就是吏部侍郎的千金,林婉儿。
我用最精细的缂丝技艺,把她脸上的得意、眼神里的恶毒,刻画得入木三分。
背景里,那些围观的路人,面目模糊,神情冷漠,更衬得中央的场景,触目惊心。
作品完成的那天,我把它挂在了绣坊最显眼的位置。
我没给它标价。
我只在旁边放了一块牌子,上面写着:“公道人心,自在观瞻。”
这幅《朱雀街》,像一块巨石,投进了京城这潭看似平静的水里。
最先来看的,是一些好事之徒。
他们对着绣品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哎哟,这绣的不是林家小姐当街欺负人的事儿吗?”
“啧啧,绣得可真像啊!你看那眼神,跟活的一样!”
“这苏老板,真是好胆色!这是要跟侍郎府对着干啊!”
很快,消息就传开了。
越来越多的人,涌到我的苏氏绣坊,不为买东西,只为一睹这幅奇特的绣品。
文人墨客来了,他们从我的针法里,看出了风骨。
富商巨贾来了,他们从我的构图里,看出了胆识。
就连一些官家女眷,也偷偷派人来看。她们或许也曾受过类似的气,我的绣品,替她们出了心头一口恶气。
苏氏绣坊,一时间门庭若市。
虽然绣品没卖出去一件,但“苏锦”这个名字,和她那幅《朱雀街》,却以一种决绝的姿态,重新回到了京城人的视野里。
林婉儿自然也听说了。
她气冲冲地带着家丁,又一次杀到了我的绣坊。
“苏锦!你这个!你竟敢如此羞辱我!”她指着那幅绣品,气得浑身发抖。
我从柜台后走出来,平静地看着她。
“林小姐,这幅绣品,可有题你的名字?”
“你……”她被我噎得说不出话。
“我绣的,不过是街头一景。你若觉得像你,那只能说明,你心里有鬼。”
“你强词夺理!”林婉儿尖叫道,“来人,给我把这东西砸了!”
她身后的家丁正要上前。
我冷冷地开口:“谁敢动一下试试?”
我的目光,扫过那几个家丁。
“这幅绣品,明日,我会呈给宫里的德妃娘娘过目。德妃娘娘最是公道,她若说这绣品该砸,我苏锦,绝无二话。”
我是在赌。
我赌德妃娘娘的父亲,是御史大夫,生平最是刚正不阿。
我赌林侍郎不过是个新贵,根基不稳,不敢真的得罪言官。
更重要的是,我赌林婉儿不敢让这件事,真的闹到宫里去。
果然,听到“德妃娘娘”四个字,林婉儿的脸色变了。
她再嚣张,也不敢把事情捅到御前。
她死死地瞪着我,眼神像是要喷出火来。
“苏锦,你给我等着!我不会放过你的!”
她撂下狠话,又一次灰溜溜地走了。
看着她气急败坏的背影,我心里没有半分快意。
我知道,这只是开始。
她不会善罢甘休。而我,也绝不会退让半步。
这场仗,从她当街扒我衣服的那一刻起,就已经不死不休了。
第四章 贵人相助,柳暗花明
林婉儿虽然被我吓退了,但明枪易躲,暗箭难防。
很快,我就尝到了她报复的滋味。
先是给我绣坊供应蚕丝的几家丝绸庄,突然集体断了货。
他们都说,今年的春蚕收成不好,没有多余的丝线可卖。
我心里跟明镜似的。这背后,要是没有林家在捣鬼,我把自己的名字倒过来写。
没有丝线,绣坊就等于断了米粮,只能关门大吉。
我亲自跑遍了京城所有的丝绸庄,得到的答案,都是一样的。
甚至连一些平日里跟我关系不错的老板,都对我避而不见。
很显然,林侍郎给他们施加了巨大的压力。
没有人敢为了我,得罪吏部的新贵。
绣坊里,好不容易安定下来的人心,又开始浮动了。
张妈妈忧心忡忡地对我说:“东家,这可怎么办啊?没有线,我们总不能干坐着吧?”
我看着库房里仅剩的一点存货,心里也焦急万分。
但脸上,我不能露出一丝一毫的慌乱。
我对张妈妈说:“别急,让我想想办法。京城没有,我们就去城外收。我就不信,他林家能一手遮天,把全天下的蚕丝都给买断了。”
话是这么说,但我知道,这不过是杯水车薪。
远水,解不了近渴。
就在我一筹莫展的时候,我想起了靖安侯府的小侯爷,陆衍。
我想起了他那天说的话:“你若信得过我,三日后,到城南的清风茶楼来找我。”
那天,我没有去。
我不想欠他人情,更不想把他拖下水。
但现在,我已经走投无路了。
为了苏氏绣坊,为了那些信我、跟着我的绣娘,我或许,该去试一试。
我犹豫了整整一夜。
第二天,我还是备了一份薄礼,去了靖安侯府。
递上拜帖,管家很快就把我引了进去。
陆衍正在书房练字。
他见我来了,似乎一点也不意外,只是放下了手里的笔,对我说:“苏老板,你比我预想的,来得要晚一些。”
我有些尴尬,把手里的礼盒递上去:“小侯爷,冒昧来访,还望见谅。这是我绣的一方帕子,不成敬意。”
他接了过去,打开看了一眼,眼神里流露出一丝赞许。
“苏老板的手艺,名不虚传。”他把帕子收好,示意我坐下。“说吧,遇到什么难处了?”
他开门见山,反倒让我不知该如何开口。
我沉默了片刻,才把丝线被断供的事情,原原本本地说了一遍。
我说得很平静,没有添油加醋,也没有卖惨。
陆衍静静地听着,没有打断我。
等我说完,他才缓缓开口:“林侍郎这个人,我有所耳闻。趋炎附势,心胸狭隘。他会用这种手段,我一点也不奇怪。”
“那你觉得,我该怎么办?”我问。
他看着我,反问道:“你想怎么办?”
我愣了一下。
“我想让我的绣坊,活下去。”我说,“我想让那些跟着我的人,有饭吃。我还想……让那些欺负我的人知道,我苏锦,不是那么好欺负的。”
我说到最后,声音里带上了一丝我自己都没察觉到的颤抖。
陆衍的眼神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动容。
他站起身,走到窗边,负手而立。
“苏老板,我可以直接给你一批最好的蚕丝,解你燃眉之急。但是,这治标不治本。只要林家还在,他们就会有层出不穷的法子来对付你。”
我点了点头。这个道理,我懂。
“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陆衍转过身,看着我,“我能帮你的,不是给你丝线,而是给你一个机会。一个让所有人都得罪不起你的机会。”
我心里一动:“什么机会?”
“太后的寿辰,就快到了。”他说,“宫里正在采办寿礼。往年,这都是由内务府操办。但今年,太后亲自下旨,说要寻一件别致的民间绣品。”
我的心,怦怦地跳了起来。
“太后的意思是……”
“太后还记得你。”陆衍说,“她很欣赏你的《百鸟朝凤图》,也听说了你最近的遭遇。她老人家,最是惜才,也最见不得以势压人的事。”
我明白了。
这是太后在给我撑腰。
是陆衍,把我的事情,捅到了太后那里。
我的眼眶,一下子就红了。
从被休出门,到长街受辱,再到被处处打压,我一直咬着牙,没掉过一滴眼泪。
但此刻,听到陆衍这番话,我却再也忍不住了。
这不是委屈的泪,是感动的泪。
原来,这个世界上,还是有公道在的。
我站起身,对着陆衍,深深地鞠了一躬。
“小侯爷,这份恩情,苏锦没齿难忘。”
陆衍扶住了我。
“不必谢我。”他说,“我只是做了该做的事。我敬佩你的才华,更敬佩你的风骨。像你这样的人,不该被埋没。”
他的手,温暖而有力。
我抬起头,对上他清澈的眼眸,心里涌起一股暖流。
他顿了顿,又说:“不过,机会给了你,能不能抓住,还要看你自己的本事。这次竞争寿礼的绣坊,不止你一家。其中,就有林侍郎夫人娘家开的‘锦绣阁’。”
锦绣阁。
我当然知道。那是京城里,唯一能和我苏氏绣坊分庭抗礼的绣坊。
只是他们的风格,向来是金玉堆砌,华丽有余,而灵气不足。
“而且,我听说,为了这次竞选,锦绣阁从江南请来了一位绣娘,据说,她的双面异色绣,已经到了出神入化的地步。”
双面异色绣。
这确实是苏绣里的顶尖绝活。
我心里一沉,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压力。
但随即,一股更强烈的斗志,从我心底升起。
我苏锦,怕过谁?
我对着陆衍,郑重地点了点头。
“小侯爷放心,我苏锦,绝不会让你失望,也绝不会让太后娘娘失望。”
从靖安侯府出来,我感觉自己整个人都脱胎换骨了。
天,还是那片天。
但我的心里,已经照进了一束光。
回到绣坊,我把所有绣娘都召集起来,宣布了这个消息。
大家一听,都沸腾了。
“天哪!是给太后做寿礼!”
“这可是光宗耀祖的大事啊!”
压抑了多日的阴霾,一扫而空。
我看着她们兴奋的脸,心里也充满了力量。
“从今天起,我们绣坊暂停对外接单。”我大声宣布,“所有人,都把最好的精神,最好的手艺,拿出来!我们,要为太后娘娘,献上一份独一无二的寿礼!”
“好!”绣娘们齐声应和,声震屋瓦。
我知道,这将是一场硬仗。
但这一次,我不是一个人在战斗。
我的背后,有我的绣娘,有靖安侯府,甚至有太后。
而我的对手,是沈文修,是林婉儿,是整个林家。
这不仅仅是一次绣品的比拼,更是一场尊严的决战。
我苏锦,退无可退。
第五章 旧账新算,因果循环
为了准备太后的寿礼,整个苏氏绣坊都进入了一种近乎疯狂的状态。
我把自己关在后院的绣房里,三天三夜,画了上百张图稿,最后,才定下了主题。
我不绣龙凤,不绣牡丹,也不绣松鹤。
我要绣的,是《江山社稷图》。
我要用我手中的针线,将大好河山,万里疆域,都浓缩于一匹锦缎之上。
这不仅仅是一份寿礼,更是我对太后,对这个国家的祝福。
也是我苏锦,作为一个手艺人,最大的抱负。
图稿一定,接下来就是最关键的选材和配色。
丝线断供的问题,陆衍已经帮我解决了。他通过军中的渠道,从蜀中给我调来了一批最顶级的贡品蚕丝。
那丝线,细如牛毛,韧如金石,在阳光下,泛着珍珠般的光泽。
我捧着那些丝线,像捧着稀世珍宝。
我知道,这是我翻盘的唯一机会,我必须做到极致。
接下来的一个月,我带着绣坊里技术最好的几个绣娘,日夜赶工。
我们每个人,都像是上了弦的箭,不敢有丝毫的松懈。
困了,就用冷水洗把脸。饿了,就啃几口干粮。
我的眼睛里布满了红血丝,手指也因为长时间捏着绣花针而变得僵硬。
但看着那幅《江山社稷图》在我们的手中,一点点成型,所有的辛苦,都化作了巨大的满足和期待。
与此同时,锦绣阁那边,也是动作频频。
我听说,林婉儿几乎天天都泡在锦绣阁里,亲自监工。
他们请来的那位江南绣娘,确实是高手。据说,他们要绣的,是一副双面异色绣的《观音送子图》。
这个题材,非常讨巧。
既能彰显技艺,又能迎合皇家开枝散叶的期盼。
消息传到我耳朵里,绣娘们都有些担心。
“东家,双面异色绣,我们可不会啊。”
“是啊,这可是失传的绝技,他们怎么会?”
我安抚她们说:“各家有各家的绝活。我们只要把自己擅长的,做到最好,就够了。”
嘴上这么说,我心里,却也捏了一把汗。
但我没有时间去焦虑。
我只能把所有的精力,都投入到我的作品里。
终于,在离寿辰还有三天的时候,我们的《江山社稷图》,完成了。
当最后一针落下,我看着眼前这幅气势磅礴的绣品,整个人都虚脱了,差点一头栽倒在地。
巧儿和张妈妈赶紧扶住了我。
“小姐!你没事吧!”
我摇了摇头,看着我的心血之作,笑了。
那笑里,有疲惫,有欣慰,更有无与伦比的骄傲。
这幅绣品,长九尺,宽五尺。
我用上千种颜色的丝线,将山川的雄伟,河流的蜿蜒,城郭的壮丽,田野的富饶,都表现得淋漓尽致。
远看,气吞山河。
近看,连城墙上的一块砖,田埂上的一棵草,都清晰可见。
最妙的是,我用了一种苏家秘传的“滚针”针法,让画面上的云和水,都呈现出一种流动的质感。
我相信,这绝对是一件可以传世的作品。
呈上绣品的那天,是在宫里的长乐殿。
京城所有有头有脸的绣坊,都送来了自己的得意之作。
长乐殿里,摆满了各式各样,争奇斗艳的绣品。
锦绣阁的《观音送子图》,被放在了最中间的位置。
我远远看了一眼,确实是巧夺天工。
一面是慈眉善目的白衣观音,一面是活泼可爱的送子童子,两面的图案、颜色、针法,截然不同,却又天衣无缝。
就连我,也不得不承认,这确实是难得一见的精品。
林婉儿穿着一身华服,站在绣品旁边,脸上是志在必得的笑容。
沈文修也来了,作为翰林院的官员,他有资格陪侍在侧。
他看到了我,眼神复杂地躲开了。
我的《江山社稷图》,因为尺寸太大,被挂在了殿内的墙壁上。
太后在德妃娘娘和陆衍的陪同下,缓缓走了进来。
她老人家先是看了一圈,最后,目光落在了锦绣阁的《观音送子图》上。
锦绣阁的掌柜,也就是林婉儿的舅母,立刻上前,滔滔不绝地介绍起来。
“……太后娘娘请看,此乃失传已久的双面异色绣。我们特意从江南请来顾大师,耗时三月,方才制成。寓意我朝国泰民安,皇室子孙绵延……”
太后点了点头,脸上露出一丝赞许。
林婉儿的下巴,抬得更高了。
她挑衅地看了我一眼,那眼神仿佛在说:苏锦,你输定了。
就在这时,陆衍开口了。
“皇祖母,那边墙上,还有一幅。”
太后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到了我的《江山社稷图》。
她愣了一下,随即,慢慢地走了过去。
所有人的目光,都跟随着她,移到了我的作品上。
当他们看清画面的时候,整个大殿,响起了一片倒吸冷气的声音。
太后站在绣品前,久久没有说话。
她看得非常仔细,从北方的雪山,到南方的稻田,从东海的波涛,到西域的戈壁。
她的手指,轻轻地拂过画面上那条奔腾不息的长江。
许久,她才回过头,问身边的太监:“这幅绣品,是谁家的?”
我走上前,跪下行礼。
“回太后娘娘,是民女苏锦,苏氏绣坊所绣。”
太后看着我,眼神里有惊讶,有赞赏,还有一丝怜惜。
“苏锦……”她念着我的名字,“好,好一个苏锦。哀家只知你的花鸟绣得好,却不知,你的胸中,竟有如此锦绣江山。”
我低着头,说:“民女不敢。民女只是想,将我朝之壮丽,河山之秀美,呈现于太后眼前。愿我朝江山永固,国祚绵长。”
太后听了,龙颜大悦。
“好!说得好!”她指着我的绣品,对身边的皇帝说,“皇帝,你看看。这才是我们想要的寿礼。一个妇人,尚有如此胸襟,我皇家子孙,更当以社稷为重啊!”
皇帝也连连点头称是。
林婉儿的脸,瞬间变得惨白。
她不甘心,尖声说道:“太后娘娘!她的绣品,针法平平,毫无新意!怎比得上我们的双面异色绣精巧?”
这话一出,所有人都皱起了眉头。
在太后面前如此失仪,简直是愚蠢至极。
太后冷冷地看了她一眼。
“精巧?”太后说,“哀家看到的,不是精巧,是匠气。是小家子气的算计。用一幅《观音送子图》来讨好哀家,你们的心思,未免也太明显了些。”
她顿了顿,声音更冷了。
“更何况,你们这所谓的双面异色绣,是真的吗?”
这话,像一个炸雷,在殿内响起。
林婉儿的舅母,脸色“唰”地一下就白了。
“太后娘娘,您……您这是什么意思?”
太后没有理她,而是对我说:“苏锦,你也是行家,你上前来,看看这绣品。”
我站起身,走到那幅《观音送子图》前。
我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然后,我伸出手,捏住了绣品的一角,轻轻一捻。
奇迹发生了。
那原本是一层的绣品,竟然被我,分成了两层。
原来,这根本就不是什么双面异色绣。
而是用两幅极薄的单面绣,用一种特殊的胶水,给粘合在了一起。
手法虽然高明,但终究是弄虚作假的把戏。
“这……”
所有人都惊呆了。
林婉儿的舅母,双腿一软,直接瘫倒在地。
“欺君之罪!好大的胆子!”太后勃然大怒,“来人!把锦绣阁的人,都给哀家抓起来!彻查此事!”
林婉儿也吓傻了,跪在地上,一个劲儿地磕头。
“太后娘娘饶命!太后娘娘饶命啊!臣女不知情啊!”
我看着她那副狼狈的样子,心里,却没有一丝报复的快感。
我只是觉得可悲。
一个人,如果把所有的心思,都用在了歪门邪道上,那她的路,从一开始,就走错了。
而我,也终于明白了陆衍那句话的意思。
他给我的,不仅仅是一个机会。
他给我的,是一把足以戳穿所有谎言和阴谋的,最锋利的剑。
这把剑,就是我的手艺,我的良心。
第六章 家族倾颓,悔之晚矣
锦绣阁以假乱真,欺骗太后的事情,像一阵风,迅速传遍了整个京城。
龙颜大怒,后果自然是极其严重的。
锦绣阁被查封,掌柜和那位所谓的“江南大师”被下了大狱。
而作为主谋之一的林家,也受到了牵连。
林侍郎被御史弹劾,说他治家不严,纵容家人行欺君之事。
皇帝本就对这些新贵心存芥蒂,正好借此机会,将他贬为了地方主簿,即日离京赴任。
一场泼天的富贵,转眼间,就成了过眼云烟。
林家,算是彻底倒了。
而我苏氏绣坊,则因为那副《江山社稷图》,名声大噪。
太后不仅赏赐了我大量的金银绸缎,还亲笔题写了“天下第一针”的匾额,命人敲锣打鼓地送到了我的绣坊。
那一天,我的绣坊门口,车水马龙,宾客盈门。
那些曾经对我避之不及的官家夫人、富商巨贾,如今都带着笑脸,拿着重金,上门求我一针一线。
我站在那块金字匾额下,看着眼前的一切,心中百感交集。
我没有被这突如其来的荣耀冲昏头脑。
我知道,这一切,是我应得的。
是我用我的血汗,我的风骨,我的坚守,换来的。
这场风波平息后没几天,一个意想不到的人,来到了我的绣坊。
是沈文修。
他比上一次见面,又憔悴了许多。
穿着一身半旧的袍子,头发也有些散乱,再没有了往日翰林院编修的意气风发。
他看到我,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却又没说出口。
只是那双眼睛,死死地看着我,里面充满了悔恨、不甘,还有一丝乞求。
我让巧儿给他上了一杯茶,然后,就自顾自地忙着手里的活计,没有理他。
绣坊里人来人往,没有人注意到这个落魄的前夫。
他就那么站着,站了足足有一个时辰。
最后,还是他自己先沉不住气了。
“苏锦。”他哑着嗓子开口。
我停下手里的针,抬起头,淡淡地看了他一眼。
“沈大人,有何贵干?”
这声“沈大人”,又像针一样,扎在了他的心上。
他的脸上,露出一丝苦涩的笑。
“别这么叫我了。”他说,“林家倒了,我也被……牵连了。翰林院的差事,已经丢了。”
我心里没有丝毫波澜。
这一切,我早就料到了。
他当初选择依附林家,就要有承担这个后果的觉悟。
“那真是可惜了。”我客气地说,“沈大人才高八斗,想必很快就能另谋高就。”
我的疏离和客气,比任何指责和谩骂,都让他难受。
他向前走了两步,声音里带上了一丝哀求。
“苏锦,我知道,我错了。我当初,是鬼迷了心窍。”
“我不求你原谅我。我只求……只求你看在咱们三年夫妻的情分上,帮我一把。”
“帮你?”我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怎么帮?是帮你再去攀一门高枝,还是帮你去求一个官复原职?”
他被我问得面红耳赤。
“不……不是的。”他急忙解释,“婉儿……林婉儿她,她被她爹娘带走了。沈家,现在就剩下我跟娘两个人。我们……我们快要活不下去了。”
他说着,眼圈都红了。
“苏锦,我知道你现在今非昔比了。你认识靖安侯府的小侯爷,太后也赏识你。你只要……只要跟他们说一句话,我就能……”
我打断了他。
“沈文修。”我站起身,走到他面前,一字一句地对他说,“你当初休我的时候,可曾想过,我会活不下去?”
“林婉儿当街辱我的时候,你又在哪里?”
“你们沈家和林家,联手打压我的绣坊,想断我生路的时候,可曾有过半分怜悯?”
我的每一句话,都像一记耳光,狠狠地扇在他的脸上。
他脸色惨白,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你我之间,那三年的情分,在你递给我休书的那一刻,就已经恩断义绝了。”
“你今天来求我,不是因为你知错了,而是因为你走投无路了。你求的,不是我苏锦,而是我背后那些你得罪不起的权贵。”
“沈文修,你这个人,永远都只看得到利弊,看不到人心。”
我看着他那张绝望的脸,心里,第一次对他,生出了一丝怜悯。
不是因为爱,而是因为,我看到了一个读书人,是如何被功名利禄,腐蚀了风骨,扭曲了灵魂。
他,已经不是我当初认识的那个,虽然清贫,但眼中有光的少年了。
“你走吧。”我说,“以后,不要再来了。我们之间,两不相欠。”
说完,我转过身,不再看他。
我听到他踉跄着离开的脚步声。
巧儿走过来,小声说:“小姐,就这么让他走了?太便宜他了!”
我摇了摇头。
“不让他走,还能如何?”我说,“杀了他?还是羞辱他?那我和林婉儿,又有什么区别?”
“最好的报复,不是把他踩在脚下。”
“而是让他看着我,一步一步,走到他永远也无法企及的高度。让他知道,他当初放弃的,是一块怎样的瑰宝。”
“让他用余生所有的时间,去后悔。”
这,才是对他,最残忍的惩罚。
第七章 尘埃落定,锦绣新生
沈文修走了以后,再也没有出现过。
我后来听人说,他变卖了家产,带着他母亲,离开了京城,不知所踪。
曾经的青年才俊,最终,落得个籍籍无名的下场。
而林婉儿,跟着她被贬官的父亲去了偏远的瘴疠之地。听说,没过两年,就因为受不了苦,病死了。
那些曾经伤害过我的人,都得到了他们应有的报应。
不是我做的,是天道轮回,是他们自己,一步步走进了死胡同。
我的生活,则翻开了崭新的一页。
苏氏绣坊的生意,蒸蒸日上,成了京城里一块响当当的金字招牌。
我不再只接那些富贵人家的订单。
我开始招收一些有天赋,但家境贫寒的女孩子,做我的学徒。
我不仅教她们手艺,还教她们读书写字。
我告诉她们,女人的立身之本,不是嫁一个好人家,而是自己,要有一门安身立命的本事。
这门本事,就是她们的底气,是她们不管走到哪里,都能挺直腰杆的资本。
绣坊的后院,被我改建成了一个小小的学堂。
每天,都能听到朗朗的读书声,和织机清脆的声响,交织在一起。
那是我听过的,最动听的音乐。
陆衍偶尔会来我这里坐坐。
他不谈风月,也不提过往。
只是静静地看我刺绣,或者陪我喝一杯清茶。
有一次,他问我:“你以后,有什么打算?”
我正在绣一幅新的作品,是一群在田埂上奔跑的孩子。
我头也没抬地说:“把苏家的手艺,传下去。让更多的女孩子,能靠自己的双手,活出个人样来。”
他看着我,眼神里有我看不懂的光。
“你不想,再成个家吗?”他问得很小心。
我停下了手里的针。
我想了想,笑了。
“或许吧。”我说,“但那个人,一定得是懂我,敬我,把我当成一个平等的人来看待的。”
“他要欣赏的,不仅仅是我的容貌,更是我这双手,和我这颗,不肯认输的心。”
我说完,抬起头,看向他。
他也正看着我。
四目相对,阳光正好,从窗棂里洒进来,在他和我之间,落下一片金色的光斑。
我们都笑了。
有些话,不必说得太明白。
未来的路还很长。
但我知道,我不再是孤身一人。
我的身后,有我的绣坊,有我的学徒,有那些和我一样,相信靠自己双手能创造出一片天的女人们。
我的身前,有光,有希望,还有一个,愿意等我,也值得我等的未来。
那段被贬妻为妾,当街受辱的过往,像是一场噩梦。
但梦醒之后,我没有沉溺于仇恨。
我只是用我的针,我手中的线,为自己,重新织就了一片锦绣人生。
这片锦绣,比任何绫罗绸缎,都更加华美。
因为它,是用一个女人的血泪、汗水、风骨和尊严,一针一线,织出来的。
它,独一无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