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首页 > 小说文章 > 正文内容

重生秋华再现(《重生秋华再现》)

我睁眼回到丈夫带回苏瑶的那一天,这次我没留情,挥鞭就抽(完)

安玲珑为太后挡了一刀,重伤。

全家因她,一步登天,富贵荣华。

可她伤及肺腑,病体迟迟不愈,被送去南边温暖的庄子上养了三年。回来时,家里多了一位表妹。

那位表妹,住着安玲珑的院子,用着她的月例银子,使唤着她的人。

安玲珑的父母、兄长都格外疼她,小弟也围着她转,祖母对她赞不绝口。就连安玲珑的竹马,也暗中倾慕于她,话里话外,都是她处处比安玲珑优秀。

太后原本要给安玲珑一个县主的封赏,却因母亲从中作梗,那顶桂冠,最终落到了表妹头上。

安玲珑受不了这天翻地覆,大吵大闹,他们却说她疯了。

害死了安玲珑后,阖府上下松了口气,人人都觉得像是甩掉了一个沉重的负担。

安玲珑做了十八年的鬼,亲眼看着这座侯府的高楼一点点倒塌,那些辜负她的人,一个个落得惨死的下场。

然后,她重生了。

她又活了过来。

“大小姐,前面就是城南三十里铺了,您要不要下车歇息片刻?”车夫的声音从帘外传来。

安玲珑掀开帘子,冬日的风灌进来,带着一股干冷的、尘土的味道。她摇了摇头,声音平静:“不了,直接进城。”

她顿了顿,又补充道:“不回侯府,先去一趟安兴坊。”

车夫有些不明所以,但还是听话地应了一声。

跟在安玲珑身边的两个丫鬟,一个叫秋华的忍不住问:“大小姐,安兴坊是什么地方?”

“是太后娘娘宫里的魏公公,他私宅的所在地。”安玲珑淡淡地说。

秋华的脸上写满了诧异:“您要去找魏公公?不先回家拜见侯爷与夫人吗?”

安玲珑的前世,就是直接回府的。

也因此,遭遇了一件让她往后步步艰难的糟心事。

不到一年,她的两名心腹丫鬟,秋华、秋兰,先后被害死,斩断了她的左膀右臂,让她的处境雪上加霜。

“不急。”安玲珑轻声说,目光落在自己干净修长的手指上。

到了安兴坊,马车停稳,安玲珑没有让丫鬟去,而是亲自上前敲了门。

魏公公今日恰好休沐,正在宅子里摆弄他的几盆花草。

听闻是安玲珑来了,他急急忙忙地迎了出来。

三年前,安玲珑挡下那一刀时,魏公公就在太后身边,是亲眼所见。那飞溅的血,温热地溅了他一脸。

“安小姐!”他满脸堆着笑,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听说您去南边养病了,身子可大好了?”

“已经痊愈了,多谢公公挂念。”安玲珑福了福身,“今日刚进城,想着先去拜见太后娘娘,又怕宫门深似海……”

“奴婢带您去!”魏公公不等她说完,便热情地接过了话。

安玲珑就这样,顺利地到了寿成宫,见到了太后崔氏。

太后始终不忘旧情,一见到她,眼眶就有些湿润。

“瞧着是长高了些,也养得不错,水灵俏丽的,哀家看着就欢喜。”太后紧紧拉着她的手,那掌心的温度,真实而温暖。

前世,安玲珑回城后,屡次三番提出想进宫见太后,都被母亲拦下了。

“你去太后跟前,不过是挟恩图报,是会害死我们全家的!”母亲当时是这样声色俱厉地告诫她的。

太后派人来问过几次,见不到人,最后实在无法,才渐渐没了音讯。

安玲珑死后,是太后在法华寺为她点了十五年的长明灯,祈求她来世能投个好胎,一生富贵康健。

收回纷乱的思绪,安玲珑回握住太后的手,掌心温热:“娘娘,民女一切都好。”

“想要什么,只管同哀家说。”

“民女斗胆,瞧着您手腕上这串佛珠极好,能否赏了民女?民女想借着佛光与您的恩赏,谋求一条前路的太平。”安玲珑说。

她没有客气,也没有推辞,这份直白,反而让太后心头一暖。

太后正愁不知该如何弥补她,极力想为安玲珑做点什么。

她当即就把常年戴在腕上的佛珠褪了下来,亲手为安玲珑戴上。

之后,两人又闲话了些琐事。

安玲珑没有半分拘谨,言语爽利流畅,跟太后绘声绘色地讲述南边庄子上的种种趣事。

她的话语里甚至带着几分少女的俏皮,逗得太后开怀大笑,殿内的气氛都轻松了不少。

太后留她用了午膳。

用完膳,安玲珑便要告辞。

“刚入城门,尚未拜见祖母与双亲。改日,民女再来叨扰太后娘娘。”她起身,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

太后叫魏公公亲自去送。

安玲珑的目的已经达成,她将那串佛珠仔细收好,这才回了镇南侯府。

侯府门口的气派是三年前无法想象的。巍峨的门楼,阔大的丹墀,两只巨大的石狮子威武地蹲踞着。朱红的大门沉重高大,门钹被擦得锃亮金黄。

谁能想到,这里的主人,三年前还只是个正三品的武将?

那块“镇南侯府”的门匾,是安玲珑挨了那一刀后,皇帝为了彰显自己的孝道、褒奖安玲珑对太后的救命之恩,才御笔亲书,赏赐给安家的。

这座宅子,也是御赐的。

这面恢弘光洁的门匾,是用安玲珑的血染红的。

“什么人?”门上的小厮探出头来,懒洋洋地拦住了去路。

车夫高声道:“是大小姐回来了。”

安玲珑与魏公公同乘一辆马车,两个丫鬟便坐在车辕外。

丫鬟秋华对那小厮说:“快快下门槛,让大小姐的马车进去。”

小厮却上下打量了他们一番,竟转身又把门关上了,只留下一句“等着,我去通禀”。

魏公公见状,怕安玲珑难堪,安慰道:“许是府里还没接到信儿。”

“是。”安玲珑浅浅地笑着,“劳烦公公也跟着我等一等了。”

“等一等无妨,奴婢今日就是专程来送大小姐回府的。”魏公公说,声音里却透着一丝冷意。

片刻之后,一个管事慢悠悠地走了出来。

那管事双手拢在袖子里,态度高高在上:“走西边角门吧,府里有规矩,大门的门槛轻易是不能下的。”

秋华一听就恼了:“大小姐回府,这是何等大事,怎可走角门?”

回家的第一步就走角门,这是自降身价,往后在这府里还如何立足?

管事皮笑肉不笑地说:“还请大小姐见谅。侯府不同往时,规矩自然也多了些。马车进门,向来都是走角门的。”

他又加了一句:“大小姐许久没回府,府里的规矩,往后慢慢就知道了。”

秋兰气得脸都白了。

魏公公坐在车里,心头先是诧异,随即立刻就明白了过来。

这无非就是“人走茶凉”、“过河拆桥”的戏码。

魏公公慢条斯理地从马车里探出身来,朗声道:“请镇南侯出来,咱家有太后娘娘的口谕。”

那管事不认识魏公公,但认得他身上那身一品大太监的蟒服,吓得腿肚子都开始打哆嗦:“老……老公公,这、这……”

“休得无礼,还不快去回禀!”魏公公声音一沉。

于是,安玲珑重生回家的第一天,没有像前世那样,被迫从西南角门狼狈地进去。

她的祖母、父母与兄嫂,阖府上下,全部都出来迎接了。

那位表妹,白慈容,就站在母亲的身后。她穿着一件耀眼的银红色斗篷,衬得她容貌绝俗、气质温雅,在人群中极其醒目。

前世,安玲珑在门口被阻拦,她的马车只得从角门灰溜溜地进了府。从那一刻起,她就被府里的一众下人看轻了。

一旦失了嫡出大小姐的威仪,往后的路便是一步步向下,每个人都可以上前来踩她一脚。

今生,至少,那些管事与下人们都看得清清楚楚,这位大小姐,不是任人搓揉拿捏的小可怜。想要欺负她去讨好那位表小姐,也得先掂量掂量自己有没有那个命。

阎王好见,小鬼难缠。这第一关,她必须过得漂亮。

安玲珑在一众复杂的目光中,顺利地进了镇南侯府,这个本该属于她的地方。

魏公公又闲话了几句,便回宫复命去了。

祖母的正院里,父母兄嫂、两位婶母,还有弟妹、堂弟妹等人皆在,一屋子人,热闹非凡。

每个人脸上都带着笑,仿佛方才在门口,安玲珑被一个小小的管事刁难、阻拦门外的事,根本不曾发生过。

“玲珑的院子,都收拾得怎么样了?”祖母看起来有些疲乏,想要散了。

母亲白氏含笑回答她:“蕙馥院早就收拾妥当了。”

这话一出,在场众人脸上的表情,都微微一敛。

安玲珑离家之前,侯府刚刚赏赐下来。她当时住了三个月,住的院子,名叫文绮院。

文绮院房舍轩敞、位置极佳,仅次于祖母和父母所住的东西两处正院。

“娘,我的文绮院呢?”安玲珑没有回避,直接开口问道。

母亲的笑容依旧温和:“文绮院如今住了人。蕙馥院也是一样的,就在东正院的后面。你回来了,娘想着和你住得近一些。”

她说得极其坦荡,理所当然。

好像这一切,都没有任何不妥之处。

安玲珑没有像上辈子那样激动地质问,惹得母亲在祖母和父亲跟前垂泪。她同样笑盈盈地开口:“我还是愿意住文绮院。”

“当年差点丢了性命,是住到了文绮院才慢慢好转的,那地方于我而言,是块福地。既然已经住了人,那我便先在祖母这儿的暖阁住下,等院子收拾出来了,我再搬回去。”

她又笑着,目光转向众人,最后落在大嫂身上:“那么好的院子,是住了谁?莫不是大哥大嫂搬进去了?”

她看着大嫂,语气亲切:“嫂子,妹妹在娘家也住不了几年,能否疼一疼我?等我将来出阁,这偌大的侯府,还不都是你们的,何必着急这一时半会儿呢?”

室内,又是一次短暂的安静。

“姐姐,是我住了文绮院。”一旁始终沉默的表妹白慈容,终于笑着开了口,声音柔柔的。

最终,安玲珑暂时住进了祖母的西正院。

祖母住在西梢间,东梢间很快就收拾了出来,添置了崭新的被褥。

“……你大嫂当初难产,危在旦夕,是阿容请来了城里最有名的稳婆和太医,才救了她母子一命。她是咱们侯府的恩人。”祖母拉着安玲珑的手,低声向她解释。

这位表妹白慈容,为人处世练达圆滑,又出手极其阔绰,很快就收买了侯府上上下下的人心。

从主子到下人,无人不敬她,不爱她。

尤其是救下大少奶奶母子一事,更是将她的威望推到了顶峰,就连安玲珑那个不常管内宅事务的父亲,都对她另眼相看。

所以,母亲将她挪进了内宅里位置仅次于两处正院的文绮院,光明正大地取代了安玲珑的地位,竟也没有一个人提出异议。

“玲珑,你是个懂事的孩子,蕙馥院也是一样的,可以住的。”祖母又劝道。

这是在叫她忍让。

可安玲珑在心里冷笑,没有她安玲珑,哪里有这座侯府?别说什么文绮院了,怕是连这侯府的砖瓦都摸不着。

但安玲珑不恨祖母。

祖母对她并无恶意,前世甚至还护过她。只是她老人家受了白慈容恩惠的蒙蔽,后来虽然很快反应了过来,对安玲珑多有照顾,却为时已晚。

再后来,祖母便“病逝”了。那是一场突发的急病,那晚,只有安玲珑的母亲和表妹在祖母跟前伺候。

祖母死后,安玲珑在这座侯府,便再无容身之所。

“祖母,就让我陪您住几日吧。”安玲珑收回思绪,笑道,“我都十七了,您和娘,也该替我寻个婆家了。”

她没有顶撞祖母,顺着她的话往下说。

她也没有大发脾气,叫人看了笑话。

别人笑,安玲珑也跟着笑,甚至笑得比谁都更自然。

“好孩子,你越发大方爽利了。”祖母欣慰地握住她的手,“住我这里也好,你心里可千万别难过。”

“是。”安玲珑回握住祖母的手。

那只手,温暖,干燥,很有力。

她陪着祖母说了好一会儿话。

话里话外,还特意提到了那位表妹,白慈容。

“怎么以前从没见过这位表妹?”安玲珑状似不经意地问。

祖母说:“是你大舅舅家的嫡女,之前一直寄养在外头,说是怕家里的继母迫害她。”

她又有些诧异地看着安玲珑:“你没见过她?”

安玲珑摇了摇头:“没有。不过,她跟我娘,长得可真像。”

“侄女像姑,有福气。”祖母随口说道。

安玲珑只是笑了笑。

“对了,你大哥说他小时候见过。”祖母又补充了一句。

安玲珑再次一笑。

当然见过了,他们才是血脉相连的亲兄妹。

她不吵不闹,就在西正院安顿了下来,每日陪着祖母说说话,礼礼佛。

祖母早已不管家事,每日的生活清净又规律。

而父母所在的东正院内,气氛却有些发愁。

“玲珑回来了,还是赶紧给阿容把院子腾挪出来吧。”父亲安崇邺皱着眉说。

母亲白氏却道:“慧能首座亲自指点过的,文绮院的风水位置最适合阿容住,能压住她的病气。我想,玲珑是个懂事的孩子,她可以理解的。”

她又补充道:“再说了,蕙馥院就在咱们正院的后头,中间有小门相通,也方便她与咱们父母亲近,她应该能接受的。”

“内宅这些琐事,你看着办吧。”父亲淡淡地说了一句,便起身去了宋姨娘的院子。

第二天,母亲白氏就把安玲珑叫到了跟前。

“……娘这几年,日夜都在思念你。若不是有你表妹在身边时时陪伴,恐怕娘早就缠绵病榻,你回来就见不到娘了。”母亲说着,便开始抹眼泪,拉住了安玲珑的手。

安玲珑没什么表情,只是淡淡地应了一句:“娘辛苦了。”

“你表妹之前被魇着了,病了好些日子。还是法华寺的首座和尚,亲自给指点了方位,叫她住进文绮院,这才将邪祟压了下去。”母亲又说。

“玲珑,你才回来,切不可恃宠而骄,太过计较。你仔细想想,若不是你当初受了伤,天家又怎会赏赐下这座侯府?你时时提起你的功劳,岂不是叫你爹爹的颜面扫地?施恩不图报,阖府上下才会真心感激你。”母亲还在继续。

安玲珑有一双和母亲很像的眼睛,妩媚多情,明亮生彩。

她就那么静静地看着母亲,忽然开口:“如果爹爹觉得这爵位让他面子不光彩,那他大可以上书请辞,让天家改封我一个郡主。”

母亲一下子被噎住了。

“玲珑,你这是说的什么糊涂话!”母亲说,“哪有女儿家越过父亲被封为郡主的?女儿家的荣耀,都是受父兄恩泽。”

安玲珑的表情依旧很平静:“娘,爹爹封了侯,您也得了一品诰命。这么大的一座宅子,您也亲口承认,是因我受伤救驾而得。那您为何就不能替我向太后表表功呢?”

“功劳这种事,是要别人说的。”

“那娘您也不能说吗?”安玲珑追问。

“不好自卖自夸。”

“既然你们心里都有数,那女儿只是想要回自己的院子,这算是一个很过分的要求吗?”安玲珑寸步不让。

母亲有些恼了:“玲珑,你太没规矩了!”

气氛一时有些僵持。

母亲想到魏公公亲自送她回府的情形,又强行忍住了脾气:“玲珑,住哪里都是一样的。文绮院并不比蕙馥院高贵,这都不重要。你莫要总盯着这些蝇头小利。”

“既然都是一样、不重要,那就请表妹还给我吧。”安玲珑说。

母亲再次语塞。

她长长地叹了口气:“你变了,玲珑,你怎么变得如此固执、粗俗,一点都不通情理了?”

安玲珑却轻柔地笑了起来:“娘,这句话女儿可就不解了。女儿回了自己的家,想住回自己的院子,这难道很过分吗?还是说,需要女儿请太后娘娘来亲自为我主持公道?”

母亲的眼底,终于掠过一丝惊怒。

她再也说不出一个字来。

安玲珑始终有礼有节,脸上一直挂着微笑,不给任何人留下她“发疯”的口实和借口。

她施施然地回了西正院,继续陪着祖母念佛。

白慈容很快就到了侯夫人的院子,低声劝慰她:“姑姑,您别生气,我这就搬出来。”

“不行!”白氏断然拒绝。

她又道:“我有办法,到时候,让老夫人亲自去劝玲珑就是了。”

腊月的天气,一天比一天寒冷,再过几天,便是腊八节了。

信佛的人家,都极其在乎这一日。因为腊八节也叫“法宝节”,各大寺庙都会举办盛大的法事,广散佛粥。

每年这一天,法华寺的厢房都早早被订满,寺里的佛斋更是精致奢华,据说一桌就需要五百两的纹银。

饶是如此昂贵,没有一点身份地位的人家,也是订不到的。

过去好些年,镇南侯府都没有订到过法宝节这一日的素斋,老夫人一直引为憾事。

这日半下午,安玲珑正陪着祖母在暖阁里捡佛豆,她的母亲来了。

身边还跟着巧笑嫣然的白慈容。

“娘,阿容有个好消息要告诉您。”母亲白氏满脸都是掩不住的微笑。

“哦?什么好消息?”老夫人问。

“祖母,我订到了法华寺的素斋,就是腊月初八法宝节那一天的。”白慈容笑着说,声音清脆动听。

白慈容如今已经和安家的其他孩子一样,直接称呼老夫人为“祖母”了,以示亲昵。

老夫人的脸上,情不自禁地露出了喜悦的笑容。

“当真?你是怎么订到的?”

“是慧能首座帮的忙,他与我有些私交。若不是他出面,这五百两银子一桌的素斋,咱们家也是抢不到的。”白慈容笑着说,语气里带着几分谦虚。

老夫人的笑容愈发慈祥:“又让你破费了。”

“这是大日子,孙女只是想尽一份孝心罢了。”白慈容说。

老夫人欣慰地点了点头。

安玲珑就坐在旁边,安安静静地听着,一言不发。

她当然记得这一年的腊八节。

也正是因为她不肯让出院子,非要索回,母亲和白慈容才想出了这么一出来讨好祖母,借祖母的力来压她。

结果,腊月初六那天,盛京开始下起了鹅毛大雪,一直下到了初九才停。大雪封路,盛京方圆百里的村庄都受了雪灾。

冻死了不少人,也冻死了不少牲畜。

御史台趁机发难,弹劾腊八节当日的奢靡素斋,矛头直指法华寺,逼得法华寺不得不拿出上万两的香油钱来赈灾。

而订到了那日素斋的六户权贵门第,无一例外,全部受到了御史的弹劾。

安玲珑的父亲,与其他五位贵胄一起,在朝堂上挨了皇帝的骂。

事后,母亲白氏不说是白慈容的错,却话里话外地暗示:“玲珑一回来,咱们家就这么倒霉,这孩子啊……”

府里的下人们很快就开始私下里传这句话。

就这样,成功地移花接木,安玲珑替白慈容背上了这口黑锅。

当时的她,身边只有两个丫鬟,势单力薄,根本无法与整个侯府的悠悠众口相辩驳。

想到此处,安玲珑终于开了口,她淡淡地插话道:“我听说,腊八这日的素斋,一共就只有六桌,每一桌,至少都要五百两银子。”

白慈容看向她,小小的年纪,脸上却带着不相符的从容与贞静:“是,这一日的斋饭人人都抢,京里信佛的达官贵人太多了。”

“盛京城里,光是望族就不止六户,上面还有皇亲国戚。祖母,咱们家这样做,是不是太得罪人了?”安玲珑的声音依旧淡淡的,却一针见血。

老夫人脸上的笑容,顿时有些勉强起来。

侯夫人,也就是安玲珑的亲生母亲白氏,笑着解释道:“能订到,就是与佛有缘。真正信佛的人家,是不会生气的,只会羡慕老夫人您的缘分深厚。”

老夫人被说得又有些松动了。

安玲珑却看向她,目光坚定:“祖母,还是退了吧。”

母亲的脸色,顿时就落了下来。

白慈容见状,依旧笑着说:“姐姐,是我想得不周到。不过您放心,慧能首座会亲自出面担保的,绝不会叫咱们家因此得罪了人。”

“退了吧。”安玲珑的面孔沉静如水,“祖母,此事不善。”

白慈容脸上的笑容也快要维持不住了。

侯夫人几乎要浮现出怒容来。

老夫人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心里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那就算了吧,今年的法宝节,我老婆子去烧一炷香也就行了。”老夫人最终无奈地做了决定。

孙女才刚回来,这一桌素斋,又是托人情,又是花巨资,当然不是为了她这个老婆子,而是为了争那一个院子。

她还没有老糊涂到这个地步。

那个院子,本就应该还给孙女安玲珑,那是安玲珑用半条命换回来的。

所以,她只能忍痛割爱,选择站在安玲珑这一边。

侯夫人带着白慈容,几乎是怒气冲冲地离开了西正院。

院子里的下人们瞧见了,免不得又要私下里议论一番。

安玲珑等她们走后,才回到自己的房间,拿出了那串太后赏赐的、由紫檀木精心雕刻而成的佛珠:“祖母,法宝节的时候,您戴着它去吧。”

老夫人一瞧见那串佛珠,差点惊呼出声:“玄妙佛珠?这、这难道是太后娘娘的那串!”

“是,太后娘娘赏给我的,说能保佑我往后平安顺遂。祖母,我先借您戴一日,回头您可还是要还给我的。”安玲天真地笑道。

老夫人的脸上,几乎露出了狂喜的神色。

比起那一桌五百两银子的昂贵素斋,这串佛珠,才是真正有脸面、有荣耀,能让满城的贵妇都为之仰慕与震撼的法宝。

她看向自己的孙女。

不对啊,她方才,为何要在白慈容和自己的亲孙女之间犹豫不决呢?

这才是她的血脉,是她安家真正嫡出的大小姐。

那个白慈容……她到底是怎么回事?

老夫人忽然觉得,这件事,是不是有点不对劲呢?

腊月初六,盛京城开始飘起了雪花。

到了初八腊八节这天,安家安排马车的时候,外面的积雪已经很厚,出行已经有些困难了。

可腊八是信佛人家的大节,老夫人是一定要去法华寺烧香的。

安玲珑自然要陪同。

侯夫人白氏、白慈容以及安玲珑的两位婶母、庶妹堂妹等人,也都随行。

路上,有人忍不住低声抱怨:“这路也太难走了,一会儿的山路,也不知道能不能行。”

“是啊,好冷。”

不过,法华寺的山脚下,一直有小沙弥和附近村落自发组织的施主,在不停地扫雪。

山路虽然有些湿滑,倒也能行。

寺庙里人来人往,摩肩接踵,比安玲珑想象中的人还要多。

首座讲经的大殿里,位置也是要提前预定的。不过这件事早在两个月前就已经敲定了,老夫人自然是有位置的。

老夫人一进去,就有不少相熟的贵妇人与她寒暄。

慧能首座亲自出来迎接,一眼就瞧见了她手腕上的那串佛珠,立刻双手合十,念了声佛号:“阿弥陀佛,安老夫人好大的造化。”

其他人闻言,纷纷好奇地看了过来。

在场的贵妇们,大多都认识这串佛珠:这是当年被誉为第一高僧的玄妙和尚,亲手雕刻的紫檀木佛珠,他曾佩戴了整整七十年。玄妙和尚一百二十岁圆寂,在前一日,才将这串佛珠送给了当时的崔氏六小姐。

那位崔氏六小姐,次年便被册封为太子妃,之后又顺利地登上了皇后之位,为皇族诞下了四位皇子、一位公主,一生帝后琴瑟和鸣,贵不可言。

如今,那位崔氏,便是当朝的太后娘娘。

平日里,命妇们进宫请安,时常见到太后娘娘的手腕上,从不离这串佛珠。

今日,这串佛珠却戴在了安家老夫人的手上,难怪连慧能首座都要亲自出来见礼。

一瞬间,大殿内的气氛都变了,人人都起身,主动与安老夫人寒暄。

这其中,甚至包括了当今最鼎盛的门阀世家,崔家的当家主母。

礼佛结束,崔夫人还盛情地邀请道:“安老夫人,您若是没有提前预定素斋,不如今日就与我们一同用膳吧。”

安老夫人牢牢记着孙女的话,切不可与任何人走得太近,免得“烈火烹油,鲜花着锦”。

既然已经得了太后娘娘赏赐的佛珠,往后还怕没有荣耀吗?

越是这个时候,越是要节制、谨慎。

老夫人笑着摇了摇头:“多谢夫人的美意了。只是今天天儿不好,家里的儿媳孙女们都还在门口候着呢,得早些回去了。夫人的美意,老婆子心领了。”

崔夫人见状,也不好再勉强。

下山的时候,老夫人一路上都忍不住得意,不停地说起方才在大殿里的风光事。

安玲珑的母亲白氏忍不住说:“娘,您当时怎么就不同崔夫人一同用膳呢?”

旁边的白慈容也屏住了呼吸,一脸的惋惜。

老夫人看了一眼旁边穿着灰鼠皮斗篷,安静不语的安玲珑,摇了摇头:“先回去吧。”

她虽然嘴上这么说,心里却还是有些遗憾的。

不过,老夫人没有遗憾太久,京里很快就传开了消息。

住在城里的人,只感觉今年这一连四日的雪下得特别大,却不知道城外的村落里,房屋倒塌了多少,被压死、冻死的牲畜和人又有多少。

朝廷要紧急赈灾,一时间忙得不可开交。

也正如前世一般,御史台一位嗅觉敏锐的御史,知晓国库并不丰盈,便将矛头对准了法华寺和那些在国难当头还只顾享乐的望族,拿着法华寺那昂贵的腊八节佛礼大做文章。

他痛骂法华寺敛财无度,痛骂那些预定了素斋的门第不知民间疾苦,逼得他们不得不纷纷拿出大笔银钱来赈灾。

消息传得极广,市井坊间,人人都在议论此事。

安家自然也听说了。

这日晚夕,儿孙们都到老夫人处用饭,安玲珑的父亲说起此事,还心有余悸:“娘,您当时没去吃那桌素斋吧?”

“没有。”老夫人说,“原本阿容是订了的。幸好玲珑有远见,叫我只戴着佛珠去,不要去吃什么素斋。要不然,今天在朝上挨骂的,就有你了。”

她又道:“咱们家这个爵位,本就是玲珑受了重伤后,皇帝为了脸面恩赐的,根基不牢固,没有实打实的功勋在。说不定陛下一生气,就把这爵位给褫夺了去。”

饭桌上,一时安静得可怕。

安玲珑的母亲白氏,脸色惨白,几乎要压抑不住怒火;父亲安崇邺微微动了动唇,想说点什么,却又觉得母亲的话在理,不好反驳。

其他人,则看看面色平静的安玲珑,再看看坐立不安的白慈容。

白慈容吓得不轻,眼圈一红,立刻就跪了下来:“都是我的错,祖父,祖母,我差点就酿成大祸了!”

她的眼泪簌簌地往下掉。

她哭起来的样子好看极了,是那种真正的梨花带雨。眼泪就像是断了线的珠子,一颗颗往下滚,脸上却不挤眉弄眼的,美得凄凉,格外惹人怜惜。

“快起来,这怎么能怪你呢?”安玲珑的大哥安寅立刻就开了口。

大嫂也连忙去搀扶她:“这不是后来没去吗?咱们家一点事也没有,你怎么还哭上了?”

白慈容依旧眼泪不止,哽咽着说:“我是后怕。”

母亲白氏心疼地把她搂进怀里:“你这个傻孩子。”

众人七嘴八舌地安慰起她来。

当然,也有人沉默地看着这出戏,没有出声。

祖母慢悠悠地开了腔:“快坐下吧,别哭了。谁也没说你有错,你是一片孝心,只是运气差了那么一点点。”

她又对安玲珑的父亲说:“玲珑这孩子,是个兴旺家族的命,运气极佳。你看,她这一回来,就替咱们家免了一场大灾。”

父亲安崇邺闻言,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此话不错。”

安玲珑的父亲,是个武将。然而,并不是每个武将都像话本里写的那样赤诚鲁莽。恰恰相反,她的这位父亲,极其圆滑自私、冷漠寡情。

他早年在外驻守时,与安玲珑一年也见不了几次面,父女之间并无什么深厚的感情;后来回京任职,也是整日忙于应酬和公务,与内宅的女儿更是见不着面。

所以,一开始,对于女儿和外甥女争一个院子的事,他是无所谓的。

直到这一刻,他才真正意识到,什么才是对他最重要的。

“夫人,文绮院,三日之内,必须收拾出来。玲珑回京已经快十日了,还一直住在娘这里,这算什么话!”父亲终于发了话,语气不容置喙。

饭桌上的每一个人,都瞬间意识到,这府里的风向,要变了。

被侯夫人捧在心尖上精心呵护的表小姐,说到底,也只是个亲戚。

安家真正的嫡出大小姐,回来了。

她回来了整整十天,不哭,不闹,也不抢。只是那么温柔、安静地,带着周到的礼数,在旁边等着。

一家之主发了话,她的院子,终于要回来了。

兵不血刃。

安玲珑知道,此刻,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她的身上。

她微微笑着,对父亲说:“多谢爹爹。女儿倒是很愿意多陪伴祖母几日,只是怕打扰了祖母的清静。能搬回去住,自然是最好的了。”

从头到尾,她都没有松过一次口,说可以不要文绮院,去住那个什么蕙馥院。

文绮院,是她的。

“娘,大伯母为什么好像很不喜欢大姐姐啊?”回去的路上,堂妹安宛小声地问自己的母亲。

二夫人叹了口气,说:“打小就不喜欢。”

“为什么呀?那可是她的亲生女儿。”

“当年生她的时候,遇上了大出血,差点连命都丢了。后来好不容易救回来,手脚都瘫了半年才能动弹。从那之后,她就怎么看玲珑怎么不顺眼了。”二夫人低声说。

安宛也跟着叹了口气:“大姐姐真有些可怜。大伯父又不怎么关心内宅的事,大伯母倒好,把一个外甥女看得比自己的亲生女儿还亲。”

二夫人心中也觉得纳闷。

不过,大夫人白氏的确是一直都非常讨厌安玲珑。

二夫人甚至还亲眼见过她动手打安玲珑。

那时候,安玲珑才不过五岁,什么都不懂,大夫人就拿着鞋底子抽她的嘴。

这件事,老夫人是不知道的。

二夫人是妯娌,二房又要依仗着长房生活,她自然也不敢多嘴。

后来,大夫人对外只说,是安玲珑自己不小心,在炕沿上磕肿了嘴。

“不过,玲珑这次回来,真是变了很多。以前那孩子,性子太急,又沉不住气。如今长大了,倒是稳重内敛了许多,这涵养功夫,真是了不得。”二夫人又感慨道。

可不是么,这才回来几天,那个备受宠爱的白慈容,就被她衬托得有些落魄了。

现在,白慈容还必须得把文绮院给还回来。

“娘,我看大伯母是想把那个外甥女当成咱们侯府的嫡女来养呢,她好大的野心。还好大姐姐厉害。咱们安家的好处,凭什么要给一个姓白的占了去?”安宛又小声嘀咕道。

二夫人连忙捂住了女儿的嘴:“你可消停点吧,别叫人听了去!”

安玲珑终于搬回了文绮院。

前世,她为了夺回这个院子,大闹了一场。结果,明明是属于她的东西,她取回来的时候,反而还成就了表妹“大度退让”的好名声。

而她自己,却处处落了下风。

老夫人那边,很快就派人送了日常用度的东西过来。

来送东西的管事婆子态度客气又恭敬,丝毫不敢怠慢她。

“你之前用的那两个二等丫鬟,还要吗?”母亲白氏找到她,语气里带着几分阴阳怪气。

“我现在身边有人用,秋华、秋兰她们两个服侍得很好,我已经提拔她们做二等丫鬟了。至于其他的丫鬟,既然已经是表妹用习惯的人了,我这个做姐姐的,又岂好夺人所爱呢?”安玲珑笑着说。

——那些口头上的大方,她也会。

白氏愣了一下。

她强忍住了脾气,又拿出那副慈母的腔调:“玲珑,娘真是替你发愁。你这个性子,一点后路都不给自己留,将来是会吃大亏的。”

安玲珑对着她的时候,总是静静的,脸上没什么多余的表情。

不嘲讽,也不欢喜,只有一种疏离的淡漠。

对于她说的任何话,安玲珑甚至都懒得去反驳。

“你好自为之吧,玲珑。那点子救驾的恩情,迟早是要被你败光的,到时候,看谁还能护着你?”母亲又道。

安玲珑的表情依旧不变:“娘,只要这镇南侯府一日不倒,女儿的这份恩情,就一日都不会消散。您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白氏气得甩袖而去。

老夫人那边,又给安玲珑送来了一名管事的婆子、两个三等的小丫鬟。

这名婆子,是安玲珑指名道姓要来的。她是外院账房的妻子,府里的人都叫她孔妈妈。

前世,就是这位孔妈妈,替安玲珑挡了一次灾,死了。

“往后,孔妈妈就管着院子里各处的调度,秋华管着钱,秋兰管着衣裳首饰。”安玲珑吩咐道。

另外两个小丫鬟,则负责日常的洒扫杂事。

文绮院里有四间宽敞的正房,左右各有六间厢房,还有一个不小的倒座,庭院极其宽敞,几乎能比得上老夫人的西正院了。

更妙的是,它的位置极好。

往前,是东西两座正院;往后,是府里的后花园,还临近后院的北角门。住在这里,既可以俯瞰整个侯府的动静,又可以从角门单独进出,十分方便。

安玲珑一搬进来,就想要北角门的钥匙。

当然,她的母亲白氏,是肯定不会给的。

“你要那角门的钥匙做什么?堂堂的闺阁千金,难不成还要擅自从内宅的角门溜出去?太不成体统了。”母亲板着脸说。

安玲珑也没有再多提。

母亲还特意在北角门那里,又加了两个当值的婆子,说是巡夜,其实就是专门防着安玲珑的。

安玲珑虽然刚重生回来,但她现在面临着一个比较棘手的问题:她手里,没有多少钱。

表妹白慈容之所以能在侯府的内宅里迅速取得威望,几乎要取代安玲珑成为名副其实的大小姐,完全是安玲珑的母亲白氏,在用钱财与人脉替她铺路。

母亲的丰厚陪嫁、安家原本的家财,如今都在母亲的手里。

只要她不出事,就没人敢去找她对账。

而且,在侯府的外头,还有一个特别富足的人,在源源不断地给她和白慈容提供钱财上的帮衬。

他们想要的,是身份。

白慈容需要从一个身份不明的所谓“白家嫡女”,一跃成为盛京城里的新贵女,而镇南侯府,就是她最好的垫脚石。

他们不缺钱。

安玲珑缺。

安顿好了自己的文绮院,安玲珑难得地睡了一个好觉。

第二天,她便又进宫去看望太后娘娘了。

这一次,是来归还佛珠的。

“……那日去了法华寺,民女才知道,这串佛珠竟是如此名贵之物,是娘娘您的心爱之物。民女不敢贪心,今日特来还璧归赵。”安玲珑说。

太后这串佛珠,已经陪伴了她几十年。

当初给了安玲珑,她是真的舍得;但如今安玲珑主动还了回来,她也没有再继续推辞。

这串佛珠,对她而言,更像是一种心灵上的慰藉。

她这一生之所以走得如此顺风顺水,多半也是因为这串佛珠给了她莫大的精神支撑,让她相信自己所做的每一个判断都是对的,她是有神佛庇佑的。

“你可还想要点什么?”太后又问她,“哀家总觉得,亏欠了你。”

“陛下已经赏赐了爵位与府邸,娘娘您给的已经太多了。”

太后摇了摇头:“那是陛下给的。他是为了以孝治天下,彰显他自己的孝道,那不是哀家给你的。”

“娘娘,民女只想求一件事。”安玲T珑说。

太后问她要求什么。

“民女在南边养病的时候,闲暇无聊,曾跟一位云游的道长学了点占卜术数。民女这里有个预言,想斗胆说与太后娘娘听。”安玲珑道,“还请太后恩准。”

“哦?你且说来听听。”

安玲珑便压低了声音,细细地将自己的“预言”说给了太后听。太后听完,眉头微微地锁了起来。

两人正说着话,殿外的内侍进来通禀:“启禀娘娘,雍王殿下到了。”

安玲珑心中微动,面上却不动声色。

雍王,是太后的小儿子。

八年之后,他便是这天下的新帝。

雍王萧怀沣尚未踏入大殿,安玲珑就先听到了一声低沉的犬吠。

紧接着,一条巨大、通体漆黑的大狗,像一阵风似的,先一步跑了进来。

太后瞧见了,忍不住笑了起来:“瞧,你的长缨大将军也来了。”

看得出来,她很喜欢这条狗。

而这条狗,长相实在有些骇人。

安玲珑却是微微地怔了怔。

她忍不住在心里,轻轻地叫了一声“芝麻”。

她做鬼的那十八年,凡人是看不见她的,但有一条狗可以。

就是眼前这条巨大的黑狗,它长得非常凶猛,府里人人都畏惧它,但它却能看见安玲珑的魂魄。

安玲珑无聊的时候,时常会去逗它玩。

它也总是在深夜的时候,偷偷跑出来找她,静静地陪着她。

安玲珑一直没见过它的主人。

它长得那么大,可在安玲珑的心里,它却是个小可爱,所以,她偷偷给它取了个名字,叫“小黑芝麻”。

满屋子的宫女、内侍,一看到这狗,纷纷避让,一个个脸上都露出了紧张害怕的神色。

“母后。”一个略带几分慵懒的男声,从殿外传了进来。

安玲珑刚刚看清那男人的轮廓,那条大黑狗,就径直朝着她扑了过来。

太后愕然,生怕长缨大将军会吓死安玲珑。

这狗虽然性子很猛,牙齿也锋利,但没有主人的命令,它是绝对不会主动咬人的。

可即便是这样,它遇到讨厌的人时,将人扑倒在地的事,也是有过的。被它吓到的人,更是常事。

那狗凑到安玲珑的跟前,在她身上轻轻地嗅了嗅。

安玲珑也像前世无数次做过的那样,抬起手,轻轻柔柔地摸了摸它的大脑袋。

那条大狗,竟然“噗通”一下,就在她面前躺下了,还翻着肚皮,露出了最柔软的地方,一副求抚摸的样子。

太后:“……”

刚刚走进大殿的雍王:“……”

男人的眸色瞬间一沉,声音里也带了几分冷厉:“长缨!”

正准备享受顺毛的大狗,一骨碌就从地上爬了起来,夹着尾巴,乖乖地跑回了男人的脚边。

安玲珑抬起眸,正好对上了一双黢黑深邃的眼眸。

眼前的男人五官极其英俊,薄唇高鼻,只是神色间太过冷漠寡淡,一双眼眸里,还藏着几分不易察觉的狠戾。

他先是看了一眼安玲D珑,随即眼底便沉了下来。

“你用了什么法子,竟能让本王的大将军如此亲近你?”他开口问道,语气不善。

安玲珑站起身,恭恭敬敬地向他行了一礼:“民女见过王爷。”

他走上前来,细细地审视着她。

他甚至还凑近了几分,在她身上嗅了嗅,似乎是想知道,她身上到底用了什么特殊的香料,竟然对他的狗有如此大的吸引力。

可惜,他什么也没嗅到,只闻到了一股淡淡的脂粉气。

庸俗。

他再次蹙起了眉头。

太后在旁边笑着打圆场:“这是安家的大小姐,就是当年替哀家挡刀的那个孩子。”

雍王这才“嗯”了一声,说:“起来吧。”

安玲珑站直了身子。

那条大黑狗,还偷偷摸摸地打量着她,眼神里透着一股莫名的、想要靠近的渴望。雍王萧怀沣的余光,也一直在继续审视着她。

太后笑着说:“这狗啊,倒是通人性。”

她又对儿子说:“你怎么又把它带进宫里来了?回头御史台的人,又该上折子参你了。”

“他们没少骂我。”萧怀沣不甚在意地说。

他来了,母子俩自然有话要聊,安玲珑正想着要起身告辞。

就在此时,外面的内侍又进来回禀:“启禀太后娘娘,皇后娘娘前来求见了。”

太后脸上的笑意更浓了,连忙让内侍将皇后请了进来。

安玲珑很快就见到了当今的皇后,郑氏。

皇后不过二十出头的年纪,正是女子颜色最浓的时候。她润眸乌眉、翘鼻樱唇,一身肌肤凝霜赛雪,身段高挑又婀娜。

她一走进来,就仿佛殿外的万丈金芒,都落到了她的身上,整个人都耀眼夺目。

那是最上等的骨相,和完美无缺的皮囊。

她是本朝的皇后;八年之后,雍王登基,新朝的皇后,仍然是她。

哪怕满城非议,也不曾耽误新帝为了她,而违逆天下。

“民女参见皇后娘娘。”安玲珑连忙起身行礼。

“是安小姐吧?”皇后的声音也很好听,如珠玉落盘,“快快起身。”

安玲珑心中对雍王与这位郑皇后之间的情愫好奇不已,却又不敢表现出半分的冒失。

她低垂着视线,被郑皇后亲热地携着手,一同坐了下来。

“……这狗,可真吓人。”郑皇后一边让安玲珑挨着自己坐下,一边看着趴在大殿一角的那条大黑狗,心有余悸地说。

雍王没有答话。

那条大黑狗却冲着郑皇后龇了龇牙,又被主人的一个眼神吓退,只好继续趴在地上,只敢偶尔发出一两声委屈的哼哼。

郑皇后收回视线,转而开始夸赞安玲珑的忠诚,说她拼死替太后挡刀,是何等的勇敢。

说到动情之处,她的声音甚至都有些微哽。

太后笑着安抚了她几句。

雍王始终一言不发,只是安静地坐在一旁。

“母后,不知安小姐是否已经议亲了?”郑皇后忽然问道。

太后闻言一愣,她还真不知道,于是直接问安玲珑:“玲珑,你可有婚约在身?”

“回娘娘,还没有。”安玲珑答道。

郑皇后立刻笑道:“我倒是想替安小姐做一回媒呢。”

太后也来了兴致:“哦?可有了合适的人选?”

“人选倒是有很多。”郑皇后笑着说,余光却不自觉地瞥了一眼坐在旁边,正悠闲喝茶的雍王。

太后也顺着她的视线看了过去。

安玲珑察觉到了一丝异样,也顺着太后的视线望了过去。

只见那雍王,身着一袭玄色衣袍,眸色深沉。他身上虽然端着一股天潢贵胄的雍容气度,但眉宇间却始终隐藏着一丝暴戾之气,只需微微蹙眉,那股戾气便会倾泻出一二。

安玲珑赶紧收回了视线。

“此事还是要从长计议。女儿家的面皮都薄,可别当着玲珑的面说这些。”太后笑着,主动岔开了话题。

郑皇后也自知有些失言,于是转而问安玲t珑:“本宫听闻,镇南侯府里还有一位表小姐,才情过人、容貌绝俗,如今已是京城贵女之首,这传言可是真的?”

她也只能想到这个话题了。

镇南侯府毕竟是新封的爵位,在盛京城里这个门阀林立的地方,实在有些抬不起眼。若不是因为太后的关系,郑皇后平日里是很难关注到他们家的。

倒是那位表小姐的事,最近在京城里传得比较广,连皇后都略有耳闻——当然,这些传闻大多毁誉参半。

安玲珑知道,这是外头有人在替白慈容买好人心,造势。

她的那位外祖白家,最不缺的就是钱;而那位真正关心白慈容前途的人,他的财力,更是滔天。

他们要的,是地位。

他们要借着镇南侯府的地位,助白慈容高嫁到真正的功勋世族里去。

“回娘娘的话,民女才刚回京不久,消息远不如宫里通透。”安玲珑笑着说,“不过,民女的这位表妹,的确是温柔聪颖,阖府上下,无人不喜爱她。”

她们又就着这个话头,聊起了京城里其他的几位闺秀。

安玲珑又小坐了一会儿,眼看着时辰不早了,便起身要告辞。

太后又叫了魏公公,亲自送她出宫。

郑皇后宫里也还有事,见安玲珑起身,她也跟着告了辞。

她甚至还亲自送了安玲珑一小段路。

“往后常到宫里来,多陪母后解解闷。本宫要执掌六宫,琐事繁忙,时常都无暇在母后跟前尽孝。你能逗得太后开怀,便是这天底下至纯的孝心了。”郑皇后对她说。

安玲珑恭敬地应了声是。

郑皇后对安玲珑,并无恶意。

毕竟,安玲珑的出身实在不高,安家封爵也才不过三年。说她是“新贵”,还谈不上;说她是“暴发户”,倒也不算太过贬损。在郑皇后这样的天之骄女面前,安玲珑的存在,实在是太过渺小了。

安玲珑更像是太后身边养着的一个,因着救命之恩而备受疼爱的小宠。

没人会觉得,婆母身边的一个爱宠,会对自己的地位构成什么威胁。

大家只会想着,多投喂一点好处,多夸几句这个爱宠机灵可爱,以此来讨好婆母。

郑皇后对安玲珑的这点善意,大抵也是如此。

“你平时都有些什么喜好?”郑皇后又随口问了一句。

安玲珑答道:“也没什么,除了看看书,就是耍耍鞭子。”

“你还会用鞭?”郑皇后很是新奇,脸上的笑靥愈发璀璨,“那可真算得上是文武双全了。”

“娘娘谬赞了,不过是耍着玩的。”

两人又随意地聊了几句,郑皇后才放安玲珑走了。

寿成宫内,太后崔氏正在问自己的小儿子,是否要定下亲事。

“……你今年也已经二十了,身边也该有个王妃了。御史台的人天天催着礼部,礼部的人又天天来烦陛下。要不然,皇后今日也不会急慌慌地跑来提这件事,她也是想替陛下分忧。”太后语重心长地说。

“再说吧。”

“哀家看,安小姐就如何?”太后问,“单看她那张脸,已是绝色,可性子却又沉稳内秀,让人不觉得她有多光华夺目。可今日,她立在皇后旁边时,哀家才发现,她竟是丝毫不输。这可真是难得一见的美人儿。”

雍王眉头蹙得更深了:“母后抬举她了。”

太后:“……”

她其实并没有夸大。

郑皇后在闺中之时,就因着美貌与气度,名震京城的功勋世族。

同龄的女子中,几乎无人有资格能与郑皇后的容貌相提并论。

可今日,安玲珑只是清雅素净地站在那里,薄施脂粉、衣着简朴,被盛装的郑皇后携手同坐时,无论是五官还是气质,竟然真的都不输分毫。

太后自己当时也觉得很惊讶。

有了对比时,才能看出她的不凡之处。

安玲珑平日里实在是太安静了,就像是一颗被蒙上了一层薄纱的明珠,所有的光华,都被她低垂的眉眼给遮盖住了。

“那她家里那位表妹呢?不是说在京城里名声显赫么?”

“一个无名无分的表姑娘,却在京城里闹出这么大的声望,可见其野心不小。”雍王冷漠地评价道,“她所求的,无非就是攀附权贵,这样的人,人品堪忧。”

——这么一比,倒还不如那个安玲珑了。

“你若是再这么顽固,哀家就只好去请陛下下旨赐婚了,到时候,可就由不得你了。”太后说。

“那便只好麻烦安小姐,早日去投个胎,下辈子再重新做个好人了。”雍王语气冷漠地说道。

太后无奈,又有些气恼:“放肆!她可是你母后的救命恩人!”

“既是恩人,母后就要将她推入火坑,如此恩将仇报吗?我不喜她,自然就不能善待她。”雍王说。

他又道:“既说是恩人,母后在钱财上,为何又对她如此刻薄?她今日浑身上下,竟无一件簇新的衣裳,也无太多像样的首饰。”

太后一愣:“哀家早已重重赏赐过了侯府。”

“赏赐给侯府的东西,能悉数落入她的手中?”

“镇南侯乃是她的亲生父亲,她又是家中的嫡长女,更是侯府的恩女,理应是被捧在掌心里的。”太后说。

只是说着说着,她的眉头也微微地拧了起来。

会不会,是她自己的判断出了错?

太后知道,镇南侯府有三个嫡出的孩子,两男一女。

这个女儿,就是安玲珑。

作为长房唯一的嫡小姐,安玲珑按理说,是不至于会受穷的。

可她每次进宫,都穿得半新不旧,这又不太像是她那种谨慎小心的做派——如果只是为了显出自己的低调内秀,那大可以穿些颜色素雅的新衣裳。

“母后与其替她谋一门前途未卜的姻缘,倒不如趁着过年,直接赏她些实在的东西,那才更实用些。”雍王站起身来。

他招呼了一声,那条大黑狗便屁颠屁颠地从地上爬起来,跟着他一起出去了。

他走后,太后想起他的话,不由得陷入了沉吟。

安玲珑毕竟是未嫁的千金,她的家族有体面,她自己才会有颜面。

无论是什么赏赐,按理说,都应该送到镇南侯府,而不是越过侯府,直接赏赐给她个人,这不合规矩。

可安玲珑从不诉苦,面上也无半分愁容,太后也实在是看不出,她在家里的日子,到底过得如何。

——她这两次进宫,都没有让她的祖母与母亲陪伴。

尤其是她的母亲,在安玲珑的父亲封侯时,她自己也被封为了一品诰命夫人,按理说,她是有资格随时进宫来求见太后的。

“来人。”她喊了一声殿外的女官。

女官应声而入。

“去准备金百两、银三千两,另外再准备些时新的布料、首饰,着人送去镇南侯府。”太后吩咐道,“另外,再特意下一道懿旨,就说这些东西,是专程送给府里的大小姐,安氏玲珑的。”

女官恭敬地应了声是。

太后想了想,又补充道:“对了,把前几日南边才刚进贡上来的那几匹浮光玉锦也拿出来,一并送给安氏玲珑。”

浮光玉锦是两个月前进贡的,一共就只有十二匹。太后自己留了两匹,剩下的都给了皇后;皇后又从中赏了贵妃与几位外姓的命妇,自己也只留了两匹。

最终,只有六匹浮光玉锦流传到了外面的望族门第之中,引来了无数贵女的吹捧和羡慕。太后娘家的侄女甚至还曾娇憨大胆地向她讨要过。

太后当时都没舍得给。

现在,她却舍得拿出来,送给安玲珑。她想用这样贵重的东西,来试探一下,镇南侯府对安玲珑,到底是个什么态度。

安玲珑回到镇南侯府的时候,天色已经不早了。

她先去西正院见过祖母。

而后,又去拜见了她的母亲,侯府的大夫人,白氏。

大夫人白氏今日戴了一整套的点翠首饰,虽然上了年纪,却依旧风韵不减,显得既高贵又温柔:“玲珑,你如今时常进宫去打扰太后娘娘,恐怕会惹人嫌的。”

安玲珑的表情很安静,笑容也依旧恬柔:“太后娘娘倒是不觉得烦。今日,女儿还遇到了皇后娘娘。皇后娘娘还说,让我以后时常去宫里坐坐呢。”

白氏的眼神微微闪烁了一下。

那眼神里,有羡慕,也有嫉妒。

唯独,就是没有半分替自己的亲生女儿感到高兴。

前世,安玲珑一直对母亲的这种态度,感到费解。

直到她死了十几年之后,才终于接受了一个事实:原来,哪怕是自己亲生的孩子,也是会恨的,那种恨,甚至不输给对仇人的恨。

这听起来很荒诞。

不过,人世间本就充满了荒唐,而她的这位生母白氏,恰巧就是一个没有什么伦理纲常、也没有半点羞耻感的女人。

“玲珑,你的性子太过于平庸,也不太会讨人喜欢。娘总是担心你,怕你哪天在外面得罪了人,再连累了整个侯府。下次你再进宫,还是娘陪着你一起去吧。”白氏又说。

这是在贬损她,踩低她。

安玲珑只是笑了笑。

她才不平庸呢,她有趣得很。

做鬼的那十几年,除了那条大黑狗,连风都不知道她的存在,可她依旧能怡然自乐。

“下次再说吧,娘。”安玲珑淡淡地说道。

白氏又问:“文绮院,住得可还习惯?”

这只是一句很轻的话,却把满腔的怨毒都藏得很深。

前世,安玲珑搬回文绮院,是以牺牲了她所有的涵养,用“发疯、吵闹、小气不饶人”的姿态换回来的。

白氏虽然也觉得她很可恨,倒也不至于太过生气。

可今生,她却一直都觉得不甘心。

她心尖上的宝贝,她最疼爱的白慈容,怎么可以就这么轻易地给安玲珑让了路?

而且,还是一种没有任何好处的退让,就这么灰溜溜地从文绮院搬了出来。

“很舒服。”安玲珑笑道,“文绮院的位置是整个侯府最枢纽的,住在那儿,我才感觉,自己当初挨的那一刀、养的那三年病,都有了那么一点意义。”

白氏的面颊,几不可察地微微抽搐了一下。

她只得挥了挥手,叫安玲珑回去了。

这日晚夕,大夫人白氏的眼睛有些发红,情绪也一直很低落。

长子安寅、小儿子安宥,以及白慈容都来看望她,陪着她一同用晚膳,也都瞧出了她的异样。

“……又是被玲珑给气的?”长子安寅皱着眉问。

白氏叹了口气:“我也不知该拿她如何是好。我好心教导她,是怕她将来挟恩骄纵,自取灭亡。可她一句也听不进去。”

“就是缺乏教养!”安寅冷哼一声说,“咱们家能有今日,不过是运气好,陛下才封了爵。这世上,多的是为天家卖命的人,挨一刀又算得上是什么了不得的大功劳?”

小儿子安宥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低头吃饭。

白慈容连忙笑着打圆场:“大哥,您别生气。玲珑姐姐她也是才刚回来,和大家还有些生疏,等慢慢熟悉了就好了。”

她又对白氏说:“姑姑,您也别太担忧了,玲珑姐姐会慢慢好起来的。她现在这样,不过是心里没底,所以才总是不停地拿她的那点功劳说事。等慢慢的,她自然就会戒骄戒躁了。”

“做娘的,总是少不得要为她多操些心。”白氏幽幽地说。

“娘,您就是太娇惯她了。她若是不听话,该教训的时候,也别手软。”安寅说。

白氏点了点头。

第二天,太后娘娘的赏赐,就浩浩荡荡地送到了镇南侯府。

镇南侯安崇邺率领着阖府上下出来接旨,却意外地发现,这次的赏赐,竟然是单单给安玲珑一个人的。

所有人都很惊讶。

安玲珑如今并无任何身份,只是一个未出阁的千金小姐,按理说,她是没资格单独接赏的。

想来,是太后感念她当初的救命之恩,才特意为她破了这个例。

安玲珑恭恭敬敬地接了赏。

魏公公带着几名小内侍,将所有的赏赐,都直接送去了文绮院。

大夫人白氏,也带着府里的众人,一同浩浩荡荡地跟去了文绮院。她今日脸上的笑靥,格外的璀璨:“玲珑啊,今天可真是个好日子,连带着娘的脸上,都觉得有光彩。”

安玲珑只是微笑着,并不说话。

白慈容也表现得非常热情,笑容无比动人:“玲珑姐姐,可喜可贺,太后娘娘真是时刻都不曾忘了你。”

安玲珑淡淡地应了一句:“是娘娘仁慈。”

“快,快让我们也开开眼,瞧瞧那传说中的‘浮光玉锦’到底是个什么样子。我只远远地见过郑家那位四小姐穿过一次。”大夫人笑着说。

安玲珑却道:“不急,等下次我将它做成了衣裳,再请母亲和各位婶娘妹妹们一同观赏吧。”

众人:“……”

大夫人的笑容不减:“正是这个道理。”

她随即吩咐自己身边的大丫鬟颂喜:“去,叫库房的人过来,替大小姐将这些东西都清点好,入了库。等收拾妥当了,玲珑也该好好休息了。”

颂喜正要应是,安玲珑却伸手阻拦了一下,她笑着对母亲说:“娘,这些东西都是太后娘娘亲口赏赐给我个人的,就不入公中的库房了,我自己收着就行。”

大夫人脸上的笑,顿时冷淡了几分:“玲珑,你这文绮院,难不成是要造反吗?你们平日里吃的用的,哪一样不是从公中出的?况且,你如今尚未出嫁,女儿家的身家性命,都是父母的。”

她又道:“再说了,这都是太后娘娘赏赐下来的东西,难道我们这些做长辈的,还会贪图它不成?”

安玲珑的表情依旧不变,还是那副云淡风轻的样子:“我知道娘自然是不会的。只是,这些东西都是太后下了懿旨,指名道姓封赏给女儿的。我若是将它们都搬入了公中的库房,传了出去,岂不是陷父母于不义?”

“太后的恩情,自然是要远大过侯府的家规的。娘,您想,万一到时候,御史台的人参咱们家一本,说侯府贪墨女儿的赏赐,那爹爹在朝堂之上,该会是何等的苦恼?”

今日跟着大夫人、白慈容一同前来的,还有大嫂、二婶、三婶,堂妹安宛以及府里的几位姨娘和庶妹。

此刻,她们所有人都看得出来,大夫人今日哪怕是咄咄逼人,甚至抬出了长辈的架子,也还是被安玲珑给死死地压了一头。

看这架势,这些赏赐,只怕是一根线头,都别想从文绮院里拿出去了。

大夫人是堂堂的侯府女主人,一品诰命夫人,如今,却连自己亲生女儿的主都做不了了。

这威望,可真是大损。

估计从今日起,府里的那些仆妇们,私下里都要看她的笑话了。

大夫人自然也想到了这一层,她觉得安玲珑今日是故意不给她留面子。她正待要发作,严厉地训斥几句,安玲珑却又说了一句更狠的话。

她依旧笑盈盈地看着大夫人,说:“御史台参奏一本,倒还算是小事。怕只怕,这事要是传到了盛京那些名门望族的耳朵里,人家会笑话咱们家没见过世面,连太后的赏赐都要惦记,从此以后,背上一个‘没见过世面’的坏名声,那恐怕对府里的每一个人,都不太好吧。”

大夫人费尽了心机,拼了命地想要拔高白慈容的地位,为的不就是那点子“名声”吗?

如今,又岂能因为这点小事,就毁了之前所有的努力?

大夫人心中一惊,脸上又重新挤出了一点笑意:“还是玲珑想得周到。”

说罢,她们便都悻悻地走了。

安玲珑看着白氏离去时,那狠狠咬住后槽牙,面颊都忍不住抽动的样子,不免又想起了前世。

前世的她,总是充满了悲伤与愤怒。她无法理解,为何母亲会把一个外来的表妹,看得比她这个亲生女儿还要尊贵千万倍。她恨不能将自己的心肺都撕开来,好让母亲瞧一瞧她心里的委屈。可她的母亲,却总是那样淡然地微笑着,轻描淡写地就将一切都掠过了。

她何曾被气到过像今日这般,面颊扭曲?

安玲珑关上了院门。

她心里并没有觉得有多快意,仅仅只是感到了一阵平静。

既然重活了,那就好好地活下去,心如止水地活下去。

从今往后,她就是她自己的家,她自己的亲人。对于那些所谓的亲人,她已经不再抱有任何奢望了。

“大小姐也实在太不懂事了,怎么能这样顶撞夫人呢。”东正院里,有丫鬟婆子在故意这样说。

可府里其他的下人们,却都各自有了心思。

这位大小姐,行事的确是有些过分了。可大夫人,也确实没有做到一个做母亲的该有的慈爱。

若是换作了那位表小姐,大夫人一定会想得比谁都周到,也一定会比谁都更体贴她。

“……那浮光玉锦倒是不错,正好可以给你做两件新衣裳,等到正月里赴宴的时候穿。”大夫人已经平息了怒气,她对白慈容说。

“那玲珑姐姐岂不是可以大出风头了。”

“不会,到时候,是你去大出风头。玲珑她呀,如今已经是鲜花着锦了,可不能再太过张扬了。”大夫人说。

白慈容又惊又喜:“姑姑,您是说,您要把它要来给我?”

“自然。往后府里有了什么好东西,都紧着你。你放心,都是你的。”大夫人笑着说,“好孩子,我真是恨不能将我这颗心、我这条命都给你!你小时候,实在是吃了太多的苦了。”

“不,能到姑姑的身边来,从前受的那些苦,便一点都不值一提了。”白慈容乖巧地依偎在大夫人的怀里,“只是,玲珑姐姐怕是不会肯给的。”

“你放心,她会的。她会乖乖地自己拿出来的。”大夫人成竹在胸地说道。

白慈容将脸埋在大夫人的怀里,用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悄声地叫了一声:“娘。”

文绮院内,则是一片欢声笑语。

太后的这次赏赐,光是现银,就有三千两,另外还有一百两重的金叶子。

这些钱财,几乎都赶得上整个侯府上下百余口人两年多的花销了。

这一下,就大大缓解了安玲珑眼下的窘迫。

“……大小姐,大夫人今日好像不太高兴。她毕竟是您的亲娘,自然是不会害您的。奴婢觉得,也许您方才,应该听她的吩咐。”孔妈妈在旁边小心翼翼地劝道。

她这席话,是出于好心,也是一番善言。

可只有安玲珑自己,才最清楚她的那位亲娘,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她不仅会害她,甚至,还会亲手害死她。

“我娘的身边,如今有位表妹。她,偏心了。”安玲珑的语气很淡。

孔妈妈却说:“可是,您不在府里的这些日子,大夫人可是时时刻刻都念叨着您呢。奴婢觉得,她怕是思女心切,所以才会用表小姐来排解相思之苦。在她的心里,肯定还是您这个亲生女儿最重要的。”

“这些事,您是亲眼瞧见的,还是听人说的?”安玲珑问。

孔妈妈一愣:“是听厨房上的那些婆子们说的。”

“厨房上的那些婆子,如今都快成我娘的亲信了。她们说的话,就是我娘故意让她们说给全府的人听的。”

“否则,这么大一个表小姐,名不正言不顺地借住在这里,旁人难道就不会说闲话吗?”安玲珑说。

孔妈妈怔了怔。

“她既然如此思念我,那为何不曾去南边的庄子上陪我一日?不陪我也行,哪怕是去看望我一回呢?再不济,派人时常给我送些信、送些礼物,这才是一个做娘的该有的样子吧。”安玲珑笑了笑。

她的语气非常轻柔,“可这些,都没有。嘴上说什么想念,可真是好空的一句话啊。”

偏偏前世的她,还一直说服自己去相信这些鬼话。

“您看,我当初重病在身,独自一人在千里之外养伤,才是真的思乡心切、夜不成寐。可结果呢?我所有的苦难,都只是成了那位表小姐在咱们侯府里站稳脚跟、生根发芽的踏脚石罢了。”安玲珑道。

孔妈妈细细地品着这句话,只觉得心里无比骇然:“这……这怎么会?”

安玲珑挥了挥手:“妈妈,往后这些事,就不要再提了。您只管去收拾东西吧。咱们现在,上有太后娘娘撑腰,下又有钱,还怕什么?您可别忘了,这座侯府,可是我用半条命给赚回来的。”

孔妈妈连忙应了声是。

她隐约还听府里有人说,太后娘娘最是不喜旁人领了她的功劳,她有些担心大小姐这般拿乔,将来会被太后嫌弃。

然而,这种说辞,仔细推敲起来,却又觉得不太合理。

她想不明白,索性也就不想了,只一心一意地听从安玲珑的吩咐。

安玲珑心情好,当即便打赏了孔妈妈十两银子,秋华和秋兰各六两,另外两个粗使的小丫鬟也各得了一两——这都快赶上她们平日里两个月的月钱了。

院子里的人人人都很欢喜。

不过,第二天,这份欢喜就打了折扣。

文绮院没有自己的小厨房,每日的饭菜都要从府里的大厨房送过来。而今日送过来的饭菜,就极其敷衍,也极其难吃。

可明面上,你又挑不出什么大的错处来。

米饭里掺了稗子,菜蔬用的是最老的菜叶,汤的味道淡得像水,而那道红烧鸭子又做得太肥腻了,碗底汪着一层厚厚的油。

安玲珑知道这是有人在故意给她下马威,可她又不能拿着这些饭菜去告状。

否则,大夫人反手就能给她扣上一顶“挑食”、“太过矫情”的帽子,到时候,落了下风的,还是她自己。

她什么也没说,只是默默地将米饭里的稗子一粒粒挑拣了出来,又将那油腻的鸭肉在清茶里涮了涮,然后慢慢地吃下了一整碗饭。

转眼,就到了腊月十五。

安玲珑永远都记得这一日。前世,这一天是她回府之后,过得最糟糕的一天,她差一点就真的死了。

天色很阴沉,虽然寒冷,却又不算特别冷,地面上只结了一层薄薄的冰。

安家没有每日都要向老夫人晨昏定省的规矩,而是逢五的日子,才需要去请一次安。

安玲珑坐在梳妆台前,想起了前世的种种。她没有退缩,而是转头对丫鬟秋华说:“去,把我的那条长鞭给我拿来。”

秋华是习过武的,有一身还算不错的功夫,平日里,也是由她来保管安玲珑的那条长鞭。

安玲珑在南边养病时,就是跟着秋华的父亲,才学了一手耍鞭子的好本事。

“大小姐,还是让婢子替您拿着吧。”秋华说。

“没事,我自己拿着就行。”安玲珑道。

她又从妆奁里拿出了一片金叶子,递给了秋华,“你先替我去一趟宋姨娘的院子,看看我爹爹今日起了没有。”

然后,她又附在秋华的耳边,低声地嘱咐了几句,让她见机行事。

最要紧的,是要想办法,把这片金叶子塞到宋姨娘的手里。

秋华领命而去。

安玲D珑穿上了一件宽大的斗篷,那袖子很宽,正好可以覆盖住她的整个手背,而那条柔软的长鞭,便可以悄无声息地藏在她的袖底。

和前世一模一样,她才刚走到西正院旁边的那个人工小湖旁,就迎面遇到了她的大哥大嫂,正带着孩子,也准备去给老夫人请安。

她的大哥安寅,腰上还挂着一把佩剑,他今日一早,就要同朋友们出门游玩。

他如今在吏部当差,是个正六品的官,在这个年纪,也算得上是“位高权重”了。又是侯府的世子,将来的前途,更是不可限量。

他虽然是武将门第出身,却自小就不喜习武,腰上那把佩剑,也多半只是个装饰。

安玲珑尚未走近,他就已经借故发难,高声厉呵她道:“瞧见了大哥大嫂,你竟敢视若不见?”

这开场白,与前世,一字不差。

前世,安玲珑哭闹着夺回了文绮院,母亲心中不满,便时常在儿子面前诉苦,导致大哥安寅对安玲珑满腹的怨气。

而今生的怨气,只怕是更大了,因为这一次,他的母亲,败得比前世更惨。

“大哥,大嫂。”安玲D珑停下脚步,淡淡地叫了一声。

“好大的规矩,非要等你大哥点你,你才知道叫人!”大哥的声音冷漠依旧。

安玲珑没受伤之前,就跟这位大哥不太亲近,因为大哥有很长几年的时间,都是在外地的书院里念书的。

那几年,大哥的心,早就已经飞远了。他对安玲珑这个亲妹妹,从来都没有过半分兄长的关爱。

“大哥,我方才也是才瞧见你。你今日这般苛责于我,可是我哪里又做得不好了吗?”安玲珑问他。

安寅冷笑一声:“你倒还好意思问我?你连母亲都能当面忤逆,你倒是说说,你觉得自己哪里做得好了?”

“这话,我就不太懂了,母亲也并未指责过我不孝。大哥,你我之间,别不是有什么误会吧。”安玲珑淡淡地说。

安寅:“巧言令色,我们安家,怎么就出了你这么个东西?”

大嫂在一旁,想开口打个圆场。

“大哥,好端端的,你今日为何非要寻我的晦气?”安玲珑问。

安寅:“放肆!我不过是点你两句,你竟还敢开口诘问我?看你如今这个样子,简直就是把自己当成这侯府的天了!”

他又道:“你给我跪下!今日,我若是不给你一点教训,你就不知道什么叫天高地厚,迟早要给家里闯出大祸来。今日,我便要代父母,好好地教训教训你!”

安玲珑抬起眼,回视着他:“无缘无故的,大哥就要教训我?大哥,你这是不是有些越俎代庖了?父母都尚未发话呢。大哥的眼里,可还有父亲的存在?”

“你还敢顶嘴?”安寅被她气得不轻,伸手就解下了腰间的佩剑。

他用那华丽的剑鞘对准了安玲珑,“你跪不跪?再不跪下,可就别怪我动手了!”

安玲珑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他被她看得怒极。

一想起前几日,母亲那发红的眼眶,和她口中诉说的,安玲珑是如何让她下不来台、如何欺负她和表妹的种种委屈,安寅的气就不打一处来。

他举起手中的剑鞘,就要朝着安玲珑的身上打去。

前世,安玲珑对大哥这突如其来的刁难,感到很意外、很懵,也觉得非常委屈,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是好。她结结实实地挨了一下,脚下站立不稳,失足滑进了旁边的小湖里。

那小湖是人工开凿的,并不深,湖面上也只结了一层薄冰,可那湖水,却是冷得刺骨。

安玲珑一大清早就落了水,等她好不容易爬上来的时候,浑身都在不住地颤抖。可她的大哥,还拉着她,非要理论到底是谁的错,让她在寒风里又多站了许久,结果便受了风寒。

她那一场病,足足病了五日,一直高烧不退。

府里的大夫给她开的药,也实在是不太管用。后来还是祖母看不下去了,亲自出面,把她接到了西正院里去养病,她才慢慢地好了起来。

可就因为那一病,又给她落下了病根,旧疾复发,导致她后来时常都要咳嗽一整夜,人也消瘦得不成样子。

而且,她还落上了一个“不敬兄长”的坏名声。

府里,没有一个人同情她,都说是她自作自受。

安玲珑想到这里,又瞧见她的大哥故技重施,她当即一甩袖中的长鞭。

那条长鞭,如灵蛇出洞,精准地卷住了大哥手中的佩剑。

只听“当啷”一声,佩剑应声落地。

大哥很是意外,也随即震怒:“你竟敢动手行凶?”

“逆子!”就在这时,旁边传来了一个威严的声音,“明明是你行凶在前!”

是父亲来了。

他听了宋姨娘派人传的话,说大少爷和大小姐在湖边起了争执,便急急忙忙地赶了过来,正好将安寅方才的刁难,看得一清二楚。

身为兄长,不仅无故为难自己的亲妹妹,甚至还要动手打人,这哪里还有半分做兄长的样子?

而且,还被自己的妹妹,轻易就夺了佩剑,简直是无能至极!

父亲是武将出身,脾气本就火爆。一见自己的长子如此没用又刻薄,顿时怒意翻涌,抬脚就朝着大哥的身上踹了过去,直接将他踹进了冰冷的小湖里。

“公爹,公爹息怒啊!”大嫂吓得脸色惨白,连忙跪下求情。

安玲珑看着在冰水里扑腾的大哥,眼神平静无波。

安寅浑身湿漉漉地从湖里爬了上来,还被父亲罚跪在了湖边。

他冷得牙关都在不停地打颤。

大嫂在一旁,不停地哭着求情。

很快,母亲和表妹白慈容也闻讯赶了过来。

“侯爷,这天儿这么冷,阿寅的身子骨弱,他要冻伤了。您就让他先回去更了衣,回头再罚跪吧。”白氏也跟着给镇南侯跪下了。

她哪怕是上了年纪,也依旧美丽高贵,就连求情的时候,也不露半分的狼狈。她脖子上围着一条白狐围脖,更衬得她那修长的颈子,瞧着赏心悦目。

镇南侯对自己的长子,一向是很看重的;对自己的这位妻子,也一向是很疼爱的。

长子英俊不凡、又知书识礼;妻子容貌绝俗、气质绰约,这些,都是他镇南侯的荣光。

镇南侯叹了口气:“这个逆子,一大清早的,就跑来刁难自己的妹妹……”

“铜锣不是一扇响的,阿寅他固然有错,可……”白氏柔声说,“侯爷,您看他冻得那个样子,他到底是个读书人。侯爷,您就先让他回去更了衣,回头您是打是骂,妾身绝不拦着,还不成吗?”

安玲珑就站在旁边。

她的丫鬟、还有管事孔妈妈,也都跟在她的身后,将这句话,听得清清楚楚。

孔妈妈的心头,只觉得无比骇然。

侯夫人这说的是什么话?

什么叫“铜锣不是一扇响的”?这话的意思,不就是在说,苍蝇不叮无缝的蛋,这件事,大小姐也有错,大少爷不过是被她牵连的罢了。

她嘴上说着“他固然有错”,可实际上,却是在说“他很无辜”。

这也太偏心了!

之前大小姐说夫人偏心,孔妈妈还以为,是女儿家心思敏感多疑了些。

可此刻,孔妈妈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还不快滚回去更衣?”镇南侯迟疑了片刻,终于还是对自己的长子松了口。

安寅恭敬地应了声是,便要站起来。

他抬起头,狠狠地看了一眼安玲珑。

安玲珑却回了他一个微微的笑,然后开口说道:“大哥这是在瞪我吗?可是不服气爹爹对您的惩罚?”

众人的目光,又一下子都集中到了安寅的身上。

安寅连忙收敛了表情,垂下头道:“儿子不敢。”

侯夫人白氏的目光,随即又投向了安玲珑,她又是叹了口气:“玲珑,你也太恃宠而骄了。侯爷疼你,可也太纵着你了。”

她又转头对安寅说:“快回去吧,这风口上,风大。”

安玲珑想起自己前世落水之后,愣是被他们留在了原地站了半个时辰,差点就因为发高烧而一命呜呼,她脸上的笑容越发明艳了起来:“爹爹和娘亲,一向都是最疼爱我的。”

“不过,咱们侯府的规矩,大哥倒是一点都不曾放在心上。他来祖母这里请安,竟然随身带着一把开了刃的佩剑。”

她的手里,还拿着那柄佩剑,那是她方才用长鞭,从安寅的手里打落下来的。

她很清楚,她那位自私寡情的父亲,到底都有哪些忌讳。

武将进出要紧的地方,比如说元帅的大帐,第一件要做的事,就是要解下自己身上的武器。

携带着武器入帐,是大不敬。所以,镇南侯自己,平日里就极少佩剑行走。

每个人的心里,都有他自己认为最重要的事情,你必须得精准地踩中那个点,他才会真正地觉得“痛”。

她当然知道,大哥的这把佩剑是开了刃的,它并不仅仅只是一个装饰品。因为前世,她就曾挨过这把剑,被它在手背上划开了一道极深的口子,留下了一条丑陋的伤疤。

她的大哥,为了那个所谓的表妹,在伤害她这个亲妹妹的时候,是毫不手软的。

想到此处,安玲珑“唰”地一声,拔出了那柄长剑。长剑脱鞘,剑锋在清晨的空气中划过一道雪亮的寒光。

那雪亮的剑刃,迎着清晨的微光,剑芒闪灼。

那光芒,一下子就刺痛了镇南侯的眼睛。

“孽障!”镇南侯的愤怒,这一次,是发自肺腑的。

他最看重他所在乎的那些规矩,他对自己的母亲,也一向是极其孝顺的。

长子欺负妹妹,是不义不悌,小惩大诫也就算了;可长子若是敢破了他的规矩、敢对祖母不敬,那就必须得严惩。

没有人,可以触动他的威严。

“你给我跪下!”他厉声呵斥道,声音高亢得连他自己的面颊都涨红了。

他是武将,生得高大健壮,发起怒来的时候,威严极重。

安寅则是个文弱的读书人,他从小就对自己的这位父亲,又恨又怕。

他腿一软,便又“扑通”一声跪了下去。

“你就在此处,给我跪足两个时辰,好好地反省反省!”镇南侯丢下这么一句话,便甩袖而去。

他要先一步去老夫人的院子里。

白氏看着自己那脸色已经冻得发紫的长子,又将愤怒的目光,投向了安玲珑。

安玲珑平静地回视着她。

亲生的母女,两人又有着极其相似的绝俗容貌,和一样温柔多情的眼眸。可此刻,她们两人眼底所蕴含的情绪,却是那么的相像。

“玲珑,你太过分了。”侯夫人第一次,对她疾言厉色起来,“那可是你血脉相连的亲兄长,你怎么可以如此恶毒?”

安玲珑似乎是惊讶极了,她微微启动了那柔软的唇瓣:“娘,您是说,女儿‘恶毒’?”

她这副故作姿态的样子。

像极了白氏自己,做戏的时候,总是那么的美丽,又那么的令人信服。

白氏只觉得喉头一阵犯腥,差点就要呕出血来。

“原来,娘您竟是这样的讨厌我。在娘您的心里,是不是就只有大哥和阿容表妹了?”安玲D珑的语气里,似乎带着一丝委屈,“我和小弟,就这么不讨娘您的喜欢吗?难道说,只有大哥和阿容,才是娘您亲生的?”

这一席话,听起来,像是在抱怨。

可听在心里有鬼的人的耳朵里,却足以吓得她肝胆俱裂。

安玲珑不单单只说了她自己,她还特意提了她的弟弟安宥,就是为了让侯夫人疑心,她是不是已经察觉到了什么。

她猛地抬起头,看向了安玲珑。

安玲珑的眼底,已经泛起了一点泪意,她就那么软软地回视着她:“是吗,娘?”

白氏方才那一瞬间,后背就已经见了汗。现在被这寒风一吹,只觉得凉飕飕的,从头顶一直凉到了脚心:“你说的这是什么糊涂话!”

“算了,算了,儿大不由娘,你们兄妹俩,是打断了骨头还连着筋的,我这个做娘的,今日里外都不是人。就任由你们闹去吧。”

她眼角也见了水光,“我真是作孽,当初非要走一趟鬼门关,才生下了你们。阿容是你表妹,她从小没娘,身世可怜,你也要跟她吃醋。”

她又道:“尤其是你,玲珑。娘当年生你的时候,遇上了大出血,足足在床上躺了半年,手脚都不能动弹,至今还落下了病根。”

安玲珑听了这些话,情绪上已经毫无波动了,可心口处,却还是会没来由地狠狠一紧。

她悄悄地转过身,用手按住了自己的心口。

她知道,这具身体,还是那个十七岁的她。她的这颗心,依旧还在渴望着母亲的爱。

她对那个生下了她的人,依旧还抱着那么多的期盼。

所以,在听到母亲说出那些话的时候,她的心,还是会不由自主地抽痛。

可她那已经做了十八年鬼的灵魂,却早已将一切都看透了。

她已经用她的性命,偿还过母亲了,真正做到了“割肉剔骨”,还清了那份生恩。

她们之间,早就已经两不相欠了。

安玲珑也去了老夫人的院子。

老夫人也帮着劝了镇南侯几句:“还是叫他只跪半个时辰吧。这眼看着就要过年了,可别真把他给冻病了,到时候,府里连个能帮你理事的人都没有。”

安玲珑知道,祖母的心里,是有她的,对她也并不坏。

可在祖母的心中,最重要的那个孙儿,始终还是她的嫡长孙,安寅。

——这世俗,本就如此。嫡长孙,是一个家族的传承,他在祖母心里的地位,是任何人都无法取代的。

可笑的是,安寅的心,却早已与这座侯府分离了。在他的心里,甚至连这位祖母,都不会放在眼里。前世,安寅肯定早就已经知道了祖母的真正死因,可他却选择了帮忙隐瞒。

他们就像是攀附在大树上的藤蔓,一心只想要绞杀掉这棵大树,然后以藤充树。否则,他们这些卑贱的藤蔓,又怎能站到高位上去呢?

而她安玲珑的血,就成了浇灌他们野心的养料。

“去,派人看着,等世子跪足了半个时辰,就叫他回去吧。”镇南侯最终还是对身边的一名丫鬟吩咐道。

丫鬟应声而去。

安玲珑安静地坐在祖母的身边。

之后,前来请安的人陆陆续续地都来了,每个人都要路过那条小路,也都会瞧见,大少爷正浑身湿漉漉地跪在湖边。

府里,又免不了一番议论。

堂妹安宛的眼睛都亮了,她对自己的母亲,二夫人说:“大姐姐如今,可真是有能耐。”

二夫人却在心里想:这长房的母子几人,怎么就离心到了如此地步?

那个表小姐,就真的有那么好吗?

她除了长得漂亮、有钱、又为人处世练达之外,说到底,也只是个外姓的亲戚,怎么就能比得上亲生的女儿、亲生的妹子,还要来得重要呢?

那个表小姐,实在是太诡异了。

二夫人虽然也曾受过那位表小姐的好处,可她还是忍不住要多想几分。

请安过后,安玲珑便留在了西正院,陪着老夫人一同捡佛豆。

老夫人又叫安玲珑把今天早上的事,再仔仔细细地讲一遍。

她想听听,安玲珑自己的说法。

安玲珑便如实地讲述了一遍。

方才,镇南侯等人在说起这件事的时候,都有意地避重就轻了,并没有说,是安寅先动的手,要打安玲珑。

“……你也不该和他那般争执的。他将来,总是要承袭爵位的,你将来嫁了出去,也总是要依靠娘家的。咱们女人家,若是没有个依傍,是立不起来的。”祖母最后说道。

她这番话,是真心实意的善意。

哪怕安玲珑听着,觉得有些刺耳。

可在这座安府里,能给她的善意,实在是太稀薄了。所以,安玲珑不计较,将它们全盘都收下了。

她顺着老夫人的话,点了点头:“多谢祖母教导,孙女都明白。”

老夫人见她听劝,便也没有再多说什么。

第二天,府里就传出消息,说大少爷安寅病了,风寒很是严重,甚至还发了热。

不过,他毕竟是个二十几岁的年轻男子,身子骨再文弱也有限,只烧了一夜,也就好了。

不像安玲珑,身子骨是真的差。

文绮院里的人,也都怕大少爷将来会伺机报复,都劝安玲珑往后要处处小心。

腊月二十日,突厥的使臣入朝,皇帝在隆福殿设宴,奏乐款待。

宴席开始之前,太后特意去了皇帝的寝宫,同他说了几句话。

皇帝如今沉迷女色,又笃信道士之言,时常都要服用那些所谓的“仙丹”,这些事,太后都是知道的。

可儿子毕竟已经做了君王,哪怕她这个做母亲的,时时刻刻都在为他忧心,也不能不分场合地去劝他要爱惜自己的龙体。

“此次突厥使臣入朝,皇帝你也要处处小心。尤其是那隆福殿,哀家总觉得,可能会走水,你要提早预备好救火之物。”太后说。

皇帝听了,忍不住笑道:“母后也太过谨慎了。”

他又说:“突厥如今已经被七弟打得毫无还手之力了,他们又哪里还敢行刺?”

太后却想起了安玲珑对她说的话。

安玲珑当初对太后说,腊月二十日这天,宫中可能会有火灾,让她提醒陛下,在隆福殿多加小心。一旦此事被她预测准确了,还请太后一定要记她一功。

隆福殿是只有在极其重大的日子里,才会动用的大型宴请宫殿,比如说每年的新年正旦、冬至,亦或者是重要的使臣入朝。

太后当初听了安玲珑的话,还觉得有些费解。

她以为,最近这段时间,宫里肯定不会动用到隆福殿的。

可没想到,没过几日,就传来了消息,说突厥的使臣要入朝了。

“你说,玲珑那孩子,猜得会准吗?”太后私下里问魏公公。

魏公公便说:“隆福殿一旦走水,那可是会伤及陛下龙体的。奴婢觉得,此事,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太后心里虽然也觉得狐疑,可又觉得,安玲珑那孩子,不像是个会信口雌黄的人,便还是吩咐了下去。

她甚至还亲自去叮嘱了皇帝。

皇帝对自己的这位母亲,一向是敬畏有加的。他哪怕觉得母亲今日有些琐碎得烦人,也没有开口反驳,而是点了点头,说:“朕知道了,朕会加派侍卫的。”

这晚,隆福殿里很是热闹。然而,就在宴席进行到一半的时候,那群舞姬里,竟突然有人发难行刺。她们的目标,却不是皇帝,而是那群突厥的使臣,和突厥的二皇子。

皇帝因为提前加派了一倍的侍卫,所以事发虽然突然,却又因为早有了防备,那名行刺的舞姬,被当场就射杀了。

可没想到,那领舞的舞姬,见行刺不成,竟倏然自焚了。她又将手中的火把,奋力扔向了旁边的酒壶,和前来赴宴的其他大臣,殿内顿时又是一场大乱。

好在,因为太后提前的嘱咐,殿内早已预备好了救火之物——要知道,在一般情况下,这些救火用的水桶,都是放在殿外的,而不是殿内。

混乱很快就结束了,皇帝惊魂未定地去了太后的长寿宫,依旧心有余悸。

“……那群舞姬,是贵妃亲手训练了多时的,朕对她一向不设防。今日,若是没有母后您提前的防备,一旦那突厥使臣死在了我朝,恐怕咱们与突厥的和谈,就又要破灭了。”皇帝说。

没有人想要再打仗了。

雍王萧怀沣自十三岁起就在边疆,他用了整整七年的时间,才将突厥打得退守回了山脉以北,从此再无还手之力。突厥也已经承诺,要向大周进贡纳岁,以此来换取二十年的休养生息。

可如果这次的使臣,死在了盛京,那恐怕会再次激起突厥人的仇恨之心,用不了两年,边疆就又要再起祸乱了。

而且,那位二皇子,他一向是很亲近大周的,也一直都在主张和平。他很有希望能够继承汗位,成为突厥的新一任可汗。

幸好,他今日没死。

而万一,今日那隆福殿真的烧了起来,恐怕也会烧死不少朝中的重臣。

太后心头也觉得一阵后怕:“那个冯氏,真是贼心不死!”

贵妃出身于冯氏,与前朝的瓜葛很深,太后一直都不太喜欢她。

无奈皇帝自己中意。

儿子大了,总是会有些逆反心理的,你越是不同意,他就越是要宠爱那个贵妃。太后索性也就由着他去了,从来都不在他面前提起。

没想到,那贵妃盛宠多年,竟然还是如此的胆大包天。皇帝如今已经龙颜大怒,赐了她毒酒。

“母后,您今日,可是替儿子解决了一个天大的麻烦。”皇帝很是感慨,他站起身来,恭恭敬敬地给太后行了一礼,“母后的大恩,儿子永世不忘。”

太后连忙请他坐下。

她笑着对他说:“这可不是哀家的功劳,是玲珑那孩子的。”

“玲珑?”

“就是三年前,替哀家挡了那一刀的,安将军的女儿,如今,是镇南侯府的嫡小姐了。”太后说。

皇帝这才想了起来。

他继位才不过五年,一共也就只封赏过三位侯爷,镇南侯算是其中的一个。

不过,这位镇南侯,根基实在是太浅了、军功也太低了,皇帝平日里也用不上他,慢慢地也就将他冷落了,以至于一时间,竟想不起他到底是何许人也。

“她竟还有这等本事?”皇帝很是诧异。

“玲珑那孩子,是会一些术数的。”太后道。

“朕要重重地赏她。”

太后想了想,说:“不若,就由陛下下旨,替她指一门好姻缘,如何?”

“母后可有了中意的人选?”

“你看,你七弟如何?”

皇帝的心头,微微一讶。

他的这位七弟,从小就文韬武略,在一众兄弟里,是最为出彩的。哪怕是亲兄弟,皇帝有时候,也很忌惮他。

同样是念书,皇帝要背上三天的文章,七弟只需扫上一眼,便能倒背如流;同样是习武,七弟的天赋也过人,扎两个时辰的马步,腿都不带颤一下的,而皇帝,却连半个时辰都坚持不了。

先皇在世的时候,对这个小儿子的疼爱,简直是爱到了骨子里。

朝臣们也因此,开始有些蠢蠢欲动。

后来,先皇生了重病,太后怕朝臣们会因此分派站队,又怕他们两个儿子会因此离心,便力主让小儿子去边疆驻守。

临走的时候,先皇封了他为雍王。

这一去,就是整整七年。

这七年里,雍王只回京述过三次职,直到他将突厥打得兵死马散,再无还手之力。太后觉得,朝政也已经安稳了,这才将他召了回来。

他性子冷酷,太后与皇帝,都跟他不算太过亲厚。

而他,是否会对当年之事,心生怨怼?

毕竟,一个从小就锦衣玉食的人,要去那等苦寒之地,磨砺整整七年,他到底承受了多少的痛苦,太后与皇帝,都不得而知。

皇帝对自己的这位幼弟,是有些愧疚的;太后亦然。

所以,皇帝总以为,太后一定会替七弟选一个名门闺秀,无论是人品还是容貌、家世,都必须是一等一的。

这盛京城里,有八大门阀望族,其中以太后的娘家崔氏为首,他们家里,有数不清的适龄千金,可供挑选。

“母后,只是,安小姐的家世,是否能配得上七弟?”皇帝试探着问道。

太后便道:“人品与容貌,都是绝佳的,只是家世上,稍稍差了一些。不过也无妨,如今,她也是堂堂正正的侯府千金了,哪怕是根基浅了些。”

皇帝想了想,心里自然是很满意的。

母亲此举,无疑仍是在变相地打压七弟,好叫他这个做皇帝的,能够安心。

谁不想得到母亲的偏爱呢?

而只要皇帝能够放心,七弟也就会更安全一些——这估计才是母亲内心深处,真正的考量,她怕七弟将来会功高震主。

雍王回京这半年来,行事乖张,御史台的人,成天都在上折子参奏他。

按理说,皇帝早就应该发作一两回,申斥雍王,让他好生收敛的,可他一次都没有这么做过。

他越是这样纵容,太后就越是心惊。

所以,雍王的妻族,一定要选一个门第中等的人家。

而安玲珑,实在是很温婉美丽,又端方得体,太后对她,很是满意。

“这样吧,朕先去问过了七弟,再下旨赐婚。”皇帝说,“母后,您也最好先同七弟说一声,万一他要是抗旨不尊,朕到时候,也不知该如何是好。”

隆福殿之事,很快就在宫外传开了。

就连镇南侯府里,也都在议论此事。

只是,安玲珑的那个预言,太后与皇帝,都没有对外声张。

毕竟,树大招风。

“刺杀”之事,一旦与她扯上关系,也会给安玲珑惹来仇家。

太后很快就又下了旨,召安玲珑进宫。

安玲珑的母亲白氏,很想跟着一块儿去。可等她精心打扮、换好衣裳,再到文绮院去找安玲D珑的时候,安玲珑却早就已经出门了。

白氏在文绮院的门口,沉默了好一会儿,然后才对着孔妈妈等人,苦笑了一下,轻轻地摇了摇头,一副对安玲珑极其失望的样子,转身回去了。

“……这是一百两的金叶子,是陛下赏赐给你的。”太后指着面前桌上的一个红漆匣子,对安玲珑说。

安玲珑恭恭敬敬地跪下行礼:“民女谢过太后娘娘,谢过陛下。”

太后笑着叫她起身。

两人又说了会儿话,太后便又夸她这次的预测很准。

“娘娘,民女其实也只是学了点皮毛而已。这种偷窥天机之事,做多了是会折损福寿的,民女往后,也不敢再轻易地妄下断言了。”安玲珑说。

太后听了,很是满意地点了点头。

这孩子,没有因为一点小小的成绩,就得意忘形。她懂得敬畏天地,是个好孩子。

生得,又那么美。

这盛京城里,不少名门望族,家里但凡有个七分姿容的千金,就敢到处叫嚷着,说自家女儿是“颜色倾城”。

可真正的美人儿,是不需要那些华丽的辞藻来堆砌的。她哪怕是不施脂粉、衣着朴素,也依旧一颦一笑皆动人。

安玲珑,配得上自己的儿子。

“玲珑,哀家有句话,想单独同你说。”太后屏退了左右,低声地与安玲珑交心道。

安玲珑的心头,微微一颤。

她便听到太后说:“哀家想请皇帝下旨,将你指给雍王为妃。”

她顿了顿,似乎是在想,该怎么夸奖雍王才更适合。

毕竟,在她的心里,她的这位小儿子,值得称赞的地方,实在是太多了。

安玲珑听闻此言,膝盖一软,便要立刻下跪:“太后娘娘,此事万万不可!”

安玲珑双膝一软,便要立刻下跪:“太后娘娘,此事万万不可!”

太后伸手扶住她,不让她跪下,脸上带着几分错愕:“为何不可?哀家瞧着,你们是天造地设的一对。雍王虽性子冷了些,却是个知冷知热、心怀天下之人。你嫁与他,哀家才能真正放心。”

这天底下,想嫁给雍王的女子,能从皇城门口排到城外十里。他不仅是皇帝的亲弟,手握重兵,更是生得一副卓绝的样貌,是无数贵女的春闺梦里人。

安玲珑的拒绝,实在出乎太后的意料。

安玲珑垂下眼帘,声音轻柔却无比坚定:“娘娘,民女自知身份卑微,不过是新晋侯爵之女,如何能配得上天家皇子?雍王殿下乃九天之龙,民女不过是草野间的萤火,萤火之光,岂敢与日月争辉?强行婚配,只会折损王爷的声威,让皇室蒙羞。”

她将姿态放得极低,言辞恳切,找不出半点错处。

太后却摇了摇头:“家世门第,在哀家眼里,远不及你的人品贵重。玲珑,你是个好孩子,哀家不会看错。”

眼见谦卑之词无法说服太后,安玲珑心知,必须下一剂猛药。

她抬起头,迎上太后的目光,眼神里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惶恐与为难:“娘娘,民女不敢欺瞒您。民女……民女曾为自己卜过一卦。”

“卦象如何?”太后果然被吸引了注意。

“卦象上说,民女命格孤寡,克亲克夫,乃天煞之命。为太后挡刀,已是民女此生最大的福报,是用尽了毕生气运换来的。若再妄求不属于自己的富贵,强行与雍王殿下这样的贵人结合,非但不能为王爷带来福运,反而会冲撞他的命格,为他,乃至为整个大周……招来祸事。”

这番话说得又轻又慢,每一个字都像是经过了千锤百炼,带着一股令人不得不信的沉重感。

太后的脸色,终于变了。

她信佛,也信命理之说。尤其是安玲珑方才精准预测了隆福殿之灾,让她对此深信不疑。

“此事……当真?”

“民女不敢有半句虚言。”安玲珑垂首,“民女蒙太后厚爱,已是三生有幸,万不敢因一己之私,而陷王爷于险境,陷大周于不安。还请太后娘娘,收回成命!”

说罢,她挣开太后的手,结结实实地跪在了地上,磕了一个头。

大殿之内,一片寂静。

许久,太后才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亲自将她扶了起来:“痴儿,你这又是何苦。罢了,罢了,既然如此,哀家也不再强求。”

她心中对安玲珑,更多了几分怜惜与疼爱。这样一个好孩子,却背负着如此沉重的命格,实在是上天不公。

“只是,委屈你了。”太后抚摸着她的头发。

安玲珑摇了摇头,眼眶微红:“能得娘娘垂怜,是民女的福气,何来委屈之说。”

此事便就此作罢。

太后心中有愧,觉得更要补偿她,又赏了她许多珍贵的珠宝首饰和布料,这才让魏公公送她出宫。

消息很快就传到了镇南侯府。

当母亲白氏得知,太后有意将安玲珑指婚给雍王,却被安玲珑自己言辞拒绝了之后,她气得当场就摔碎了一只她最心爱的汝窑茶盏。

“这个孽障!她是疯了吗!”白氏在自己的房里,气得浑身发抖。

白慈容连忙上前,替她顺着气,柔声劝道:“姑姑,您别动怒,小心气坏了身子。玲珑姐姐她……或许是有自己的考量。”

“她能有什么考量!”白氏厉声道,“那是雍王!只要她嫁过去,我们整个侯府便能立刻在京城站稳脚跟,你大哥的前程,你的将来,都有了着落!她这是要毁了我们所有人!”

她一把抓住白慈容的手,眼神里满是狠戾:“我绝不能让她就这么毁了你!”

安寅也闻讯赶来,他听完成始末,脸色铁青:“她这是翅膀硬了,连王妃之位都看不上了!简直是不知好歹!”

“我们必须想个办法。”白氏的眼神渐渐冷却下来,透着一股阴冷的算计,“她既如此不识抬举,那就别怪我们不念骨肉亲情了。”

安玲珑回到文绮院,对府里即将到来的狂风暴雨,早有预料。

她拒绝这门婚事,不仅仅是因为她知道雍王将来会登基为帝,而他身边的皇后,永远都只会是郑氏。她若嫁过去,便是挡了别人的路,下场只有一个“死”字。

更重要的是,她这一世,不想再将自己的命运,依附于任何一个男人身上。

王妃之位固然尊贵,却也是一座更加华丽的牢笼。她要的,是真正的自由,是亲手将那些仇人拉下地狱的快意。

她将太后赏赐的金银珠宝都清点入库,只留下了一部分现银,交给了孔妈妈。

“妈妈,我想请您帮我办几件事。”安玲珑对她说。

孔妈妈如今对这位大小姐已是心服口服,恭敬地应道:“大小姐但请吩咐。”

“我想请您帮我找几个可靠的人,去一趟苏州。那是我母亲的故乡。”安玲珑压低了声音,“我要查一些陈年旧事。”

她将自己需要调查的事情,细细地交代给了孔妈妈。孔妈妈越听,脸色越是苍白,到最后,几乎是满脸的震惊与不敢置信。

“这……这怎么可能?”

“没有什么不可能的。”安玲珑的眼神平静无波,“您只管去查,无论花多少银子。我只要一个确切的结果。”

孔妈妈看着安玲珑那双沉静的眼,仿佛看到了一片深不见底的寒潭。她打了个寒颤,重重地点了点头。

与此同时,雍王府内,萧怀沣也听到了这个消息。

他正坐在院子里,亲手为那条名叫“长缨”的大黑狗梳理着毛发。

“哦?她拒绝了?”他手上的动作未停,嘴角却勾起一抹玩味的笑意,“理由呢?”

下属将安玲珑在寿成宫里说的那套“天煞孤星”的说辞,原原本本地复述了一遍。

萧怀沣听完,低低地笑出了声。

“天煞孤星?倒是个有意思的借口。”他拍了拍长缨的头,“你说呢,芝麻?”

大黑狗舒服地哼唧了两声,用头蹭了蹭他的手心。

“殿下,此事处处透着古怪。”下属提醒道,“这位安小姐,似乎不简单。”

“本王知道。”萧怀沣站起身,负手而立,看着院中那棵光秃秃的梅树,“一个能让芝麻翻肚皮的女人,能简单到哪里去?”

他顿了顿,又吩咐道:“派人盯着镇南侯府。我倒想看看,这位‘天煞孤星’,到底想做什么。”

转眼,便到了年关。

这是安玲珑重生后,在侯府过的第一个新年。

府里上上下下张灯结彩,一派喜庆祥和。然而,这祥和的表象之下,却是暗流汹涌。

母亲白氏和白慈容待她,比从前更加亲热,嘘寒问暖,关怀备至,仿佛之前所有的不快都烟消云散了。

大年三十的晚上,阖府一同守岁。

白氏亲自下厨,为安玲珑做了一碗她“最爱”的燕窝莲子羹,亲手端到她面前,笑得慈爱无比:“玲珑,尝尝娘的手艺。这几年你在南边,娘时常给你做,只是派人送不去,只能自己吃了。”

安玲珑看着那碗羹汤,前世的记忆翻涌而上。

前世的这一晚,她也喝了这样一碗羹。喝完之后,她便开始上吐下泻,浑身无力。府里的大夫诊断为“食了不洁之物,风寒入体”。

而就在她病得最重的时候,她院子里的一个粗使婆子,却被发现与外院的马夫私通,两人被当场捉住。

那婆子一口咬定,是安玲珑指使她的。说是安玲珑不满被竹马退婚,心生怨恨,便想与那马夫私通,败坏自己的名声,以此来报复家族。

人证物证“俱全”。

安玲珑百口莫辩。

一个“不贞不洁”的罪名,就这么扣在了她的头上。

她被禁足在文绮院,名声尽毁,彻底成了一个笑话。从那以后,她在京城贵女圈中,再也抬不起头来。

而那碗燕窝羹,不过是让她身体虚弱,无力辩驳的引子罢了。

安玲珑抬起眼,看向白氏那张温柔带笑的脸,心中一片冰冷。

她接过汤碗,笑着说:“多谢娘亲。只是女儿今日有些积食,实在吃不下了。不如,就将这碗羹,赐给表妹吧。表妹身子弱,正该好好补一补。”

说罢,她便顺手将那碗燕窝羹,递到了白慈容的面前。

白慈容的脸色,瞬间微微一变。

白氏的笑容也僵在了脸上:“这是我特意为你做的……”

“正因是娘亲的心意,才更不能浪费了。”安玲珑笑得天真无邪,“我与表妹情同姐妹,我的,就是她的。娘,您说是不是?”

她就这么举着碗,一双明亮的眼睛,定定地看着白氏和白慈容。

屋子里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这里。

白慈容骑虎难下,她若不接,便是心中有鬼。

她只得强笑着接了过来,柔声道:“那……多谢姐姐了。”

她拿着那碗羹,喝也不是,不喝也不是。

“表妹怎么不喝?是嫌弃娘亲的手艺吗?”安玲珑歪着头,故作不解地问。

白慈容的脸色更白了,她咬了咬牙,只能硬着头皮,当着众人的面,将那碗燕窝羹喝了下去。

安玲珑满意地笑了。

守岁宴结束后,安玲珑一回到文绮院,立刻就对秋华和秋兰吩咐道:“今晚都警醒些,院门看紧了,任何人不得擅自出入。”

两个丫鬟虽然不解,但还是立刻领命。

到了下半夜,果然出事了。

白慈容的院子里传来一阵喧哗,说是白慈容突然腹痛不止,上吐下泻,已经请了府医过去。

紧接着,安玲珑的大哥安寅便带着一群家丁,气势汹汹地闯进了文绮院。

“安玲珑!你这个毒妇!你竟敢在慈容的羹汤里下毒!”安寅一进门,便指着安玲珑的鼻子破口大骂。

安玲珑早已穿戴整齐,正坐在厅中悠闲地喝着茶。

她抬起眼皮,淡淡地瞥了他一眼:“大哥,深更半夜,你擅闯我的院子,就是为了说这些醉话吗?”

“我说的不是醉话!”安寅怒吼道,“那碗燕窝羹,是你亲手递给慈容的,如今她中毒垂危,不是你下的毒,还能是谁?”

“哦?”安玲珑放下茶盏,“府医可诊断了,说表妹是中了毒?”

“府医说,是中了巴豆之毒!”

“巴豆?”安玲珑轻轻一笑,“这倒是有趣了。我若真想毒害表妹,为何要用巴豆这么容易被察觉的东西?大哥,你是不是忘了,那碗羹,原本是母亲做给我喝的。”

她站起身,一步步走到安寅面前,目光如炬:“你的意思是,是母亲想要毒害我这个亲生女儿吗?”

安寅被她问得一时语塞。

就在这时,白氏和镇南侯也赶到了。

白氏一看到安玲珑,眼泪就流了下来,哭倒在镇南侯怀里:“侯爷,您要为我们做主啊!这个家,是容不下我们母女了!玲珑她……她竟然想要毒死阿容!”

镇南侯看着眼前的一片混乱,眉头紧锁。

安玲珑却丝毫不惧,她转向镇南侯,福了福身:“父亲,此事疑点重重,还请父亲明察。女儿愿与表妹对质。”

很快,府医被叫了过来。

府医战战兢兢地回话,说白慈容的确是中了巴豆之毒,但剂量不大,只是受些罪,并无性命之忧。

“羹汤是夫人亲手所做,大小姐亲手所递,此事……老朽不敢妄言。”

白氏哭得更厉害了:“阿容素来与人为善,怎会有人害她!一定就是安玲珑,她嫉妒阿容得了全家人的疼爱,便心生歹念!”

“母亲。”安玲珑突然开口,打断了她的哭诉,“您口口声声说我嫉妒表妹,敢问,我有什么可嫉妒她的?”

“我乃侯府嫡女,她是寄人篱下的表亲;我即将受封县主,她却一无所有。我为何要去嫉妒一个处处不如我的人?母亲,您不觉得您的话,很可笑吗?”

白氏被噎得说不出话来。

安玲珑又道:“父亲,女儿怀疑,是有人故意栽赃陷害,想要一石二鸟。既能害了表妹,又能将罪名推到我的头上,其心可诛!”

她的目光,意有所指地扫过白氏和安寅。

镇南侯不是傻子,他看着眼前的场景,心中也渐渐生出了疑窦。

他沉声下令:“来人!去,把府里所有的下人,都给我叫到院子里来!此事,本侯要亲自审问!”

白氏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这和她计划的,完全不一样。

她本想趁着安玲珑喝下羹汤,身体虚弱之时,再闹出私通的丑闻,让她百口莫辩。可没想到,安玲珑竟然将计就计,把羹汤给了白慈容,还将事情闹到了明面上来。

家丁很快就将府里当夜当值的下人都带了过来。

安玲珑的目光,在一个不起眼的洒扫婆子身上停顿了一瞬。

前世,就是这个婆子,与马夫一同被捉,反口污蔑于她。

镇南侯开始逐一审问,但所有人都说不知情。

就在众人束手无策之际,安玲珑突然开口:“父亲,女儿院中的洒扫李妈妈,今日似乎有些心神不宁,不如,就先从她问起吧。”

所有人的目光,都射向了那个婆子。

李妈妈吓得“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浑身抖如筛糠:“大小姐饶命,侯爷饶命啊!奴婢……奴婢什么都不知道!”

“你不知道?”安玲珑冷笑一声,“你不知道,你抖什么?秋华,去搜她的身!”

秋华领命上前,很快便从那李妈妈的怀里,搜出了一个小小的油纸包。

纸包打开,里面赫然是一些白色的粉末。

府医上前一闻,立刻断定:“侯爷,这正是巴豆粉!”

铁证如山!

李妈妈面如死灰,瘫倒在地。

“说!到底是谁指使你的!”镇南-侯勃然大怒。

李妈妈惊恐地看了一眼白氏,又飞快地低下头,颤抖着指向了安玲珑:“是……是大小姐!是大小姐让奴婢做的!她说……她说只要害了表小姐,她就给奴婢一百两银子,送奴婢出府!”

此言一出,满堂哗然。

白氏的眼中,闪过一丝得意的光芒。

安玲珑却不怒反笑:“好一个忠心的奴才。到了这个时候,还不忘替你的主子顶罪。”

她转向镇南侯:“父亲,您信她,还是信我?”

镇南侯的目光,在安玲珑和那个瑟瑟发抖的婆子之间来回逡巡,眼神复杂。

就在这时,一个意想不到的人,站了出来。

是安玲珑的弟弟,年仅十四岁的安宥。

他一直沉默地站在人群的角落里,此刻却走上前来,大声说道:“父亲,我不信是姐姐做的!姐姐不是那样的人!”

所有人都很意外。

安宥平日里沉默寡言,与安玲珑也并不十分亲近,谁也没想到,他会在这个时候站出来为她说话。

安玲珑的心中,划过一丝暖流。

白氏厉声呵斥道:“阿宥!这里没你说话的份!还不快退下!”

安宥却倔强地站在原地,看着镇南侯,一字一句地说道:“父亲,前几日,我亲眼看到,大哥给了这个李妈妈一锭银子!”

安寅的脸色,骤然大变:“你……你胡说八道些什么!”

“我没有胡说!”安宥毫不畏惧地迎上他的目光,“就在后花园的假山后面,我看得清清楚楚!”

镇南侯的眼神,瞬间变得无比锐利,他死死地盯住了自己的长子。

安寅的额头上,渗出了细密的冷汗。

“逆子!到底是怎么回事!”镇南侯的声音,如同寒冰。

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已然超出了所有人的控制。

安寅在父亲的逼视下,终于扛不住了,他跪了下来,却依旧嘴硬:“父亲,儿子只是看她家贫,才私下接济她……儿子绝无他意!”

“是吗?”安玲珑冷冷地开口,“既然如此,那不如就请父亲下令,对这个恶奴用刑吧。我倒想看看,是她的骨头硬,还是侯府的家法硬!”

李妈妈一听要用刑,吓得魂飞魄散,当场就崩溃了。

“侯爷饶命,侯爷饶命啊!奴婢招!奴婢全都招!”

她哭喊着,将白氏和安寅如何指使她下毒,又如何许诺她事成之后给她荣华富贵,让她反口污蔑安玲珑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全都招了出来。

真相,终于大白于天下。

整个院子里,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人的脸上,都写满了震惊与不可思议。谁也无法相信,堂堂的侯夫人和世子爷,竟然会用如此卑劣的手段,去陷害自己的亲生女儿(妹妹)。

镇南侯的脸,已经黑得能滴出水来。他感觉自己的脸面,在这一刻,被撕得粉碎,扔在地上,还被人狠狠地踩了几脚。

“你……你们……”他指着白氏和安寅,气得浑身发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侯爷……我……我也是一时糊涂啊!”白氏瘫软在地,哭着求饶。

“糊涂?”镇南-侯一脚踹翻了旁边的椅子,发出一声巨响,“我看你是蛇蝎心肠!毒妇!你简直是安家的奇耻大辱!”

他下令将白氏禁足于佛堂,没有他的命令,终身不得踏出半步。又将安寅的世子之位革去,罚他在祠堂跪上三天三夜。

一场精心策划的阴谋,最终以这样的方式,惨淡收场。

文绮院,终于恢复了平静。

安玲珑遣散了众人,只留下了安宥。

“小弟,多谢你。”安玲珑亲自为他倒了一杯热茶。

安宥接过茶,手还有些微微发抖,他看着安玲珑,轻声说:“姐姐,我只是……只是觉得他们太过分了。”

“我知道。”安玲珑看着他,这个在前世,同样被母亲和大哥利用,最终落得惨死下场的少年。这一世,她要护他周全。

“阿宥,从今往后,你要学会保护自己。这个家里,能信的人,不多了。”安玲珑说。

安宥重重地点了点头。

经此一事,镇南侯府的内宅,彻底重新洗牌。白氏失势,安寅被罚,白慈容也因“中毒”而元气大伤,很长一段时间都称病不出。

安玲珑,则彻底掌控了侯府的内宅大权。

而她派去苏州的人,也在不久之后,带回了她想要的消息。

孔妈妈带回来的,是一份陈旧的户籍,和一个早已满头白发、告老还乡的老仆。

那份户籍上,清清楚楚地记载着,白氏在嫁给镇南侯之前,曾有过一任丈夫,并且,育有一子一女。

而那个老仆,则颤颤巍巍地指认,安寅和白慈容,根本就不是什么侯府的世子和表小姐。

他们,是白氏与她前夫所生的亲生兄妹!

白氏当年为了攀附权贵,抛夫弃子,毒杀了她的第一任丈夫,带着一双儿女,用偷来的钱财,伪造了身份,这才嫁入了安家。

安寅,根本就不是安家的血脉!

而安玲珑和安宥,才是镇南侯真正的亲生骨肉。

这个秘密,就像一颗惊天巨雷,在安玲珑的心中炸响。哪怕她早有猜测,可当证据血淋淋地摆在面前时,她依然感到了刺骨的寒意。

原来,她和安宥,才是那个女人眼中,真正的“外人”。

难怪,她从小就不受母亲待见。

难怪,她立下泼天大功,换来的却是全家人的冷漠与算计。

因为,他们根本就不是一家人!

安玲珑没有立刻将此事捅破。她在等,等一个最好的时机,给他们最致命的一击。

这个时机,很快就来了。

开春之后,皇帝要在宫中举办春日宴,遍邀皇亲国戚与文武百官。镇南侯府,自然也在受邀之列。

安玲珑知道,这将是她复仇的舞台。

春日宴那日,安玲珑穿着一身用太后赏赐的“浮光玉锦”裁制而成的宫装,一出场,便惊艳了四座。

那是一种流光溢彩的美,衬得她整个人,仿佛是从画中走出的神女,高贵而不可侵犯。

宴席之上,雍王萧怀沣的目光,也若有若无地,在她身上停留了许久。

宴会进行到一半,安玲珑突然起身,走到了大殿中央。

她手持着那份来自苏州的户籍,和老仆的画押供词,将白氏母子三人的滔天罪行,当着满朝文武的面,公之于众。

“陛下,太后娘娘,民女安玲珑,今日要状告我镇南侯府主母白氏,欺君罔上,偷梁换柱!”

她声音清亮,掷地有声。

全场死寂。

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得目瞪口呆。

镇南侯安崇邺的脸,在一瞬间变得血色全无。他像是被人当众扒光了衣裳,所有的尊严和骄傲,都化为了齑粉。

白氏和安寅、白慈容三人,更是面如死灰,如遭雷击。

证据确凿,不容抵赖。

龙椅之上,皇帝震怒。太后更是气得浑身发抖。

这不仅仅是镇南侯府的家丑,更是对皇室的巨大蒙骗和羞辱!

皇帝当即下令,将白氏、安寅、白慈容三人打入天牢,听候发落。镇南侯安崇邺教子无方,治家不严,被夺去侯爵之位,贬为庶人。

一座煊赫一时的镇南侯府,就此,轰然倒塌。

尘埃落定。

安家被赶出了那座御赐的侯府,搬回了从前的小宅院。

安崇邺受此打击,一病不起,整日疯疯癫癫。

祖母则拉着安玲珑的手,老泪纵横,一遍遍地说着:“好孩子,是我们安家,对不住你。”

安玲珑没有怪她。在这场巨大的骗局里,祖母也是受害者。

她用自己手里的钱财,安顿好了家人,并将弟弟安宥送去了最好的书院。从今往后,这个家,将由她和弟弟一同支撑。

她终于,为自己,为前世枉死的自己,讨回了公道。

一日,她正在院中打理花草,雍王府的马车,停在了她家门口。

萧怀沣一袭玄衣,缓步向她走来。

他的身后,没有跟着那条叫“长缨”的大黑狗。

“本王,欠你一句多谢。”他看着她,眼神深邃。春日宴上,若不是她,他可能就要被赐婚给一个骗子的女儿了。

安玲珑淡淡一笑:“王爷言重了。我只是在为自己报仇。”

“如今,仇也报了,你往后有何打算?”他问。

“还未想好。”安玲珑看着满园的春色,“或许,就守着我弟弟,看他娶妻生子,安稳度日吧。”

萧怀沣沉默了片刻,突然说:“本王身边,还缺一位王妃。不知安小姐,是否还信那‘天煞孤星’之说?”

安玲珑一愣,抬眸看向他。

他的脸上,依旧是那副冷峻的表情,可那双深邃的眼眸里,却分明漾着一丝她从未见过的,温柔的笑意。

院外的阳光正好,暖暖地照在两人身上。远处,传来了孩童的嬉闹声。

安玲珑看着眼前的男人,突然觉得,这一世的重生,或许不仅仅是为了复仇。

她好像,也拥有了可以去期待的,一个全新的未来。

她微微地笑了起来,那笑容,比这满园的春色,还要明媚。

相关文章

巨星从影视学院开始(巨星从综艺)

因为参与过几部电视剧的后期制作,所以可以明确的告诉你,没问题。现在影视剧前期拍摄与后期制作基本是同步进行,拍摄时时间比较紧,所以不建议后期组轻易和演员交流。不过一天通告结束,有重要的戏份时导演会带着主...

灵剑尊小说免费阅读无弹窗(灵剑尊小说免费阅读最新)

《灵剑尊》,神起中文网签约作者云天空作品,是一部东方玄幻作品。该小说主要讲述了强者楚行云遇袭,重返少年时代,意外成为那个当年弱小的废物少主,与女主角水流香一路前行的故事。前一世,他遭恶人陷害,今生,绝...

(完整版)言澜陆景枭小说免费阅读《重生暖婚》完整版

小说:总裁长期失眠,可只要在她身边就能秒睡,她是他的安眠药言澜换了一身常服下来,因为有着前世的记忆,她知道,燕园内给她准备好了海量服装,而且全是奢侈品牌,甚至连睡衣都是,可以说是非常土豪了。陆景枭正坐...

我的韩国野蛮老婆_我的韩国野蛮老婆免费_沧海一梦-求小说网

简短有哲理的个性签名,字字深入人心,送给追爱路上的你“父皇,儿臣已经有喜欢的人了。再说天底下仰慕儿臣的女子何其多,难道儿臣都要娶回府里养着吗?”“涯儿,你有喜欢的人和娶锦南公主并不冲突,放眼天下,哪一...

修罗武神最新章节免费(修罗武神最新章节免费阅读全文下载百度云)

修罗武神最新章节免费(修罗武神最新章节免费阅读全文下载百度云)

应该是玄幻小说。如果有用,请您给一个好评,谢谢!四千六百八十四章。《修罗武神》到目前为止还没有更新完结,现在已经更新来到了四千六百八十四章。《修罗武神》是由网文白金大神作者善良的蜜蜂所编写的一部东方玄...

斗罗大陆全文阅读-唐家三少-小说在线阅读-书斋阁

斗罗大陆前段时间,唐家三少在微博上宣布,《斗罗大陆》的最后一部将在下个月完结,同时还将给读者带来外传《斗罗大陆外传斗罗世界》,作为斗罗系列的收尾。三少说外传预计有一本书的体量,很多东西在最后一部外传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