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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楚云汐将一颗芳心尽数倾注于太子顾司衍身上的第十个年头,他郑重其事地择定了太傅之女白婉婉为未来东宫的女主人。
而顾司衍大张旗鼓携重礼下聘那日,楚云汐却远在千里之外的边陲之地,身披霞帔,成了他人的新娘。
……
再度踏入熟悉的京城,楚云汐心头浮起一阵恍如隔世的迷离。
月前她离京时尚是闺阁少女,如今归来,身份已是镇国侯周知砚初过门的娇妻。
她微微探手,撩起车帘望向窗外。
街衢如旧,喧闹的市井一如既往,只是行人三三两两议论的话语中,那些萦绕不绝的名字,瞬间便揪紧了她的心弦。
“半月前太子往白府下聘,那送礼的队伍啊,从城南延绵至城北,一眼望不到头!”
“可不是嘛,听说是太子殿下为了迎娶白家姑娘,在圣上面前硬是跪求了两天两夜,才换来那赐婚圣旨,真真是守得云开见月明,有情人终成眷属了。”
这些市井之言钻入耳中,楚云汐的眼睫微不可察地垂落,恰到好处地掩去那抹深藏的自嘲。天意弄人,竟安排下如此巧合。
半月前,顾司衍在京城如愿以偿,叩开意中人的府门。也正是在那一天,千里之外的她,依循一纸婚约,嫁作他人妇。
苦涩如同无形的藤蔓,在舌尖无声蔓延,瞬间将楚云汐的思绪牵扯至遥远的过往。
太子顾司衍,是她在心尖之上珍藏了整整十年的人。
十年光阴倒转,她的父兄叔伯尽数捐躯边关,母亲悲恸欲绝随之而去。一夜之间,煊赫的将军府便只剩下她孤身一人。
帝王感念楚家满门碧血丹心,将她接入宫中教养,册封为郡主。
入宫当日,小小的她便遇见了彼时已略显英挺的太子顾司衍。
那时,年长她五岁的顾司衍嗓音尚存稚气,语气却异常坚定:“云汐,别怕,孤往后会一直陪着你的。”
他确实未曾食言,待她极好,担忧她在宫闱深处不适应,日日放下诸事与她相伴。
一晃,便是十年光景。而她,也在这不经意的朝朝暮暮中,悄然动了心扉。
及笄礼成,她鼓起生平最大的勇气,寻到与顾司衍独处的片刻。她捧出精心绣制的香囊,眸中盛着小心翼翼又无比期盼的光芒:“太子哥哥,我……我心悦于你。”
然而,顾司衍只是接过那承载着她少女情思的香囊,下一刻,却将其毫无犹豫地掷入一旁的烛火之中。
火舌腾起的瞬间,映照着他俊颜上的冰冷愈发深刻:“楚云汐,莫要痴心妄想。孤心中并无你半分位置。”
他的拒绝,斩钉截铁,干脆利落。可她积攒了十年的情意,又岂能如青烟般轻易随风散去?
她心中仍存着一丝不切实际的冀望——若她在东宫逗留得足够久,岁月足够长,终有一日,他是否会回首,看见她的好?
直到七夕灯会那晚,她满怀憧憬踏进东宫。
撞入眼帘的,却是合欢树下缱绻难分的身影:顾司衍将白婉婉紧拥在怀,两人唇齿相依,缠绵悱恻。
那一刻,她才彻底惊醒,他所说字字属实。那份痴念,终究只是她一人的黄粱幻梦。
十年炽热情感,在那一日的亲眼所见中,碎裂满地,徒留冰凉。
一道清冽中自带威严的声音骤然打断了楚云汐沉溺的回忆。
“前方宣武门,车马禁行!来者何人?”
这嗓音熟悉得令楚云汐心头骤然一紧。
她抬手撩开帘子,车外之人,正是那身姿颀长、面容清隽的顾司衍。
楚云汐下意识地收紧了手指,尽量维持语调平稳:“太子殿下,是我。”
顾司衍见到她显然也怔了怔,这大约是他头一回从她口中听到如此疏离的称呼——“太子殿下”。
不过那异色转瞬即逝,他随即恢复了寻常的神色,带着一丝惯常的慵懒随口问道:“这些日子你去哪儿了?孤在宫中都未曾寻见你人影。”
这些日子?楚云汐唇角几不可见地弯起一抹极淡的苦笑。她离京分明已近两月之久。
原来在他眼中,她的存在竟是如此可以轻易忽视。
她未置一词解释,只低声道:“出京散心,走了走。”
顾司衍随意颔首,紧接着像是想起什么,语气自然地提起:“对了,孤记得你那儿有一株稀罕的血珊瑚,可还在?”
楚云汐不明所以地望着他。只见顾司衍眉目间流淌出她从未见过的温柔。
“花灯佳节将至,孤想亲手为婉婉打一套头面做礼,琢磨着用些宝贝,换你那株血珊瑚给她嵌上如何?”
此话如一枚细针,精准地刺入她心底最柔软的角落。
那株血珊瑚,是她及笄那年的生辰礼,由他亲赠。当时他言犹在耳:“此物罕有,惟你足以相配。”
如今,他却要她转赠他人?
她的缄默让顾司衍的眉峰瞬间蹙起,神色与语调一同沉了下去。
“楚云汐,莫非你心中,还对孤存着那些不可告人的念头?”
楚云汐紧了紧交握的双手,缓缓步下马车,规规矩矩停在离他三步开外的距离。
“太子殿下明鉴,血珊瑚本就是殿下所赐之物,何时方便,尽管派人来取便是。”
自她披上嫁衣的那一刻起,与顾司衍便再无丝毫可能。
十年痴心,纵使如剥皮抽骨般痛彻心扉,她也该学会放下了。
楚云汐移开视线,正待迈步离开。
前方忽地传来一道清甜温婉的呼唤:
“太子殿下。”
楚云汐的脚步蓦地顿住,循声抬眼望去,正是那亭亭玉立的白婉婉。
白婉婉自然也瞧见了她,盈盈俯身行礼:“臣女白婉婉,见过郡主。”
楚云汐张口欲言,却见顾司衍迅速伸手,亲自将白婉婉扶起。
“你是孤定下的太子妃,日后除了长辈,何须向旁人行此虚礼?”
白婉婉脸颊飞起一抹红晕,笑意娇柔:“殿下待臣女宽厚,然礼不可废,还未成礼,名分未定呢。”
顾司衍眼中溢满宠溺之色:“孤许你随心便是。”
那两人旁若无人的柔情蜜意,让楚云汐的目光下意识地避开,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涩瞬间蔓延至四肢百骸。
这样的承诺,顾司衍也曾给过她。
“云汐,在孤身边,你永远不必拘束,肆意便好。”
然而所谓的“永远”,不过短短十载。原来爱与不爱,竟能如此泾渭分明。
楚云汐正要告辞离去,不远处忽地响起一个尖锐急促的内侍唱喝:
“云汐郡主!万岁爷在养心殿召见!”
养心殿内。
皇帝望着殿下垂首恭谨的楚云汐,语调温和:
“云汐,太子择定太子妃之事,你……已知晓了?”
楚云汐眼睫微垂,恭敬回禀:“回京途中,臣女已闻市井之言。”
皇帝沉默良久,手指点了点御案上的奏章:
“新近承袭爵位的镇国侯呈上折子,道是已与你缔结婚约。”
“云汐啊,朕视你如同掌上明珠。倘若你此番仓促婚嫁,是为了与他……赌气,”他的声音带着长者的关切,“朕即刻可为你下旨,解除这桩婚约。”
这番温和体恤的话语,险些催下楚云汐强忍的泪水。她俯下身去,额心轻轻触在冰凉的金砖之上。
“陛下圣明。臣女……确曾对太子存过慕恋之心。然儿女情事,最忌强求。如今臣女嫁与镇国侯,乃是心甘情愿,绝无半分勉强。”
养心殿中静默许久,才再次响起皇帝低缓的声音:“朕知道了。皇后常在朕面前念叨你,去瞧瞧她吧。”
“臣女遵旨,告退。”
待她走出长长的宫道,行至坤宁宫外时,心绪已强行平复了几分。
然而,当她步入殿内,一眼望见正与皇后言笑晏晏的顾司衍和依偎在他身边的白婉婉时,方才的平静瞬间支离破碎。
皇后一见到她便展颜笑了,连连招手:“云汐快来,尝尝婉婉亲手做的糕点,味道极好。”
楚云汐依言上前,信手拈起一块小巧精致的糕点放入口中。甜腻的滋味在她口中却淡如清水。
对上顾司衍略带审视的目光,她强自维持着得体的笑容:“白姑娘好手艺,太子殿下日后真有口福了。”
顾司衍几不可察地蹙了下眉,只觉得她这客气恭谨的口吻,透着一种让他莫名不适的疏离。
但他并未深思,随口应道:“自然。”
楚云汐默默退开几步坐下,听着三人谈笑风生,极力将自己蜷缩成不引人注目的影子。
然而没过多久,小腹陡然一阵剧烈的绞痛袭来,她下意识地用手按住。
恰在此时,白婉婉带着盈盈笑意开口:“臣女久闻郡主丹青妙笔,令人倾慕。后日正值臣女生辰,不知郡主可否不吝笔墨,为殿下与臣女作一画影,聊作贺礼?”
楚云汐勉力抬头,唇色苍白如纸。顾司衍瞥见,眉心微拧,但视线迅速移开,落在了白婉婉期待的面庞上。
“云汐,婉婉很快便是你嫂嫂了。”他声音平淡,听不出情绪,“她既开了口,你便为她画上一幅,也算全了礼数。”
楚云汐听着他这近乎命令的漠然言语,心底涩意翻涌。他何其狠心,明知自己曾情深似海,却还要她执笔去描摹他与心上人的浓情蜜意?
腹中的绞痛一阵猛过一阵,她刚想强撑着开口应允,一股难以遏制的眩晕猛地攫住了她,眼前蓦地一黑,整个人软软倒了下去。
再次恢复意识时,首先灌入耳中的便是顾司衍冰冷含怒的声音:
“食物相克导致中毒?一派胡言!孤看她分明是借机构陷婉婉!”
楚云汐虚弱地睁开眼,看见的正是顾司衍对着惶恐叩首的太医大发雷霆的一幕。
素来矜贵持重、喜怒不形于色的东宫储君,此刻竟显出几分失态。这份失态,是否只因担忧白婉婉受到牵连?
腹中的剧痛虽已有所缓解,楚云汐却觉得心口深处,一种更锐利清晰的痛,正悄然蔓延开。
她费力地撑起身子,唤了一声:“太子殿下……”
几乎在她出声的瞬间,顾司衍便大步流星地跨至榻前。
未等她开口说明自己因何病倒,他带着质问的冰冷话语已当头砸下:“你明知自己沾不得夹竹桃半分!为何还要吃下那糕点?你可知婉婉为此自责不已,将自己关在房中落泪许久!”
她痛到晕厥,在他的眼里竟抵不过白婉婉的一滴泪珠来得重要。
楚云汐望着他迫人的凌厉视线,心底一片冰凉,蓦地失去了所有辩解的力气。
她哑着嗓子,低声道:“太子殿下无需忧虑,此事我会亲自向陛下陈情,说明一切皆与白姑娘无关。”
顾司衍眉心紧锁,目光沉沉地扫过她略带病容的脸:“你最好言而有信!”
语毕,他毫不犹豫地转身,大步流星地出了殿门。
楚云汐怔怔地望着他消失在视线尽头的背影。
一丝苦涩的笑意浮上嘴角。似乎自始至终,她都在默默注视着这个背影。
尤其是在那次心迹袒露之后,他更是避她如蛇蝎。
她合上双眼,不愿再去触碰那些浸满尘埃的回忆。
在寝殿中静养了两日,待能起身走动后,楚云汐便去了坤宁宫请安。
踏入大殿时,皇后正倚在铺着软垫的窗边软榻上闭目养神。
楚云汐缓步上前,轻声唤道:“娘娘。”
皇后闻声睁眼,瞧见她依旧苍白的唇色,眼中难掩疼惜。
“怎么不多歇几日?这般急着过来寻本宫,可是有什么要紧事?”
楚云汐如幼时般,在软榻前的绣墩上轻轻坐下,唇角努力弯起一个浅淡的笑容:“上回白姑娘做的糕点实在可口,我一不留神竟忘了忌讳,没留意其中有夹竹桃……”
“云汐……”皇后突然出声打断她,眼神带着了然和一丝深意,“可是司衍让你这样说的?”
楚云汐面上的笑容淡去些许,低声道:“非关太子殿下。只是臣女……实不愿他人因我受过。”
皇后温热的手覆上她的手背,温声道:“本宫明白了。对了,陛下前日提起,道是你已嫁入镇国侯府?”
楚云汐眼帘微垂,轻轻颔首。
皇后笑意加深,轻拍她的手:
“待会儿去本宫的私库里挑挑。你自小在宫里长大,如今出阁,本宫也该为你备一份丰厚的妆奁才是。”
感受着皇后如同慈母般的温言软语,楚云汐鼻尖泛酸。
曾几何时,她心底还默默期许着,待有朝一日顾司衍接纳了自己,她便要好好孝顺帝后二人,侍奉膝前。
可眼下,所有希冀,皆如水中幻月,终成泡影。
正思量间,殿门外骤然响起顾司衍清越的嗓音:“母后,您这是要为谁添妆奁?”
楚云汐慌忙敛起思绪,起身退至一旁侍立。
顾司衍踏进殿内,目光扫过楚云汐时,脸上原本温和的神情立时淡去几分。
皇后唇边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国事繁冗,殿下今日倒是得闲?”
顾司衍也不拐弯抹角,直言道:“儿臣此来,是想烦劳母后帮忙相看几位家世清贵、品性端方的勋贵闺秀。”
楚云汐心下明了,京中确有这般的习俗。
待嫁的女子可邀上三五闺中密友,亲自操持婚礼的各项事宜。所请之人身份越是贵重,便预示着这段姻缘越是美满圆满。
从前顾司衍对这类风俗嗤之以鼻。如今为了白婉婉,他却甘愿放下成见,只求一个十全十美的圆满。
若这都不算情深义重,那世间何为情深?
楚云汐攥紧了袖中的指尖,忽地一步上前:“太子殿下,不知臣女……可堪此任?”
顾司衍那双清冷的凤目落在她身上,带着研判与思索。
若论身份门第,出身将门又由帝后亲养的楚云汐,自是无可挑剔的上上之选。
他微拧的眉宇舒缓开来,但仍问了一句:“你……当真心甘情愿?”
楚云汐迎着他探寻的目光,神色平静无波:“是。”
就当是为了偿还那十年东宫庇护的深恩吧。还清了,她才能走得无牵无挂。
听到她毫无迟疑的回答,顾司衍的眼神几不可察地凝滞了一瞬。
明明这正是他所期望的,可看着她低眉顺眼、温顺至极的模样,一股难以名状的不适感却悄然在心间弥漫。
最终,他点了点头:“如此甚好。那剩下的人选,便无需再劳烦母后了。”
他落座,见楚云汐依旧默默侍立一旁,蓦然想起一事,开口道:
“云汐,稍后孤会带婉婉去你宫里。明日便是她的芳诞,那画像,今日必须绘就完成。”
皇后蓦地放下手中的茶杯,声音微愠:“顾司衍!云汐的余毒未清,身子尚且虚弱!”
顾司衍神色不变,声音带着不容置喙的冷硬:“不过是执笔作画,费不了多少心力。”
“你——”
楚云汐的目光掠过顾司衍轮廓分明的侧脸,一点点将那锥心刺骨的疼强行按下,低声道:“既是太子殿下之命,云汐……自当遵从。”
顾司衍这才舒展了眉目,起身告退。楚云汐默然垂首,缓步跟上。
长长的宫道上,楚云汐安静地跟随在顾司衍身后,如同往昔无数次那般。
只是从前,他们总会并肩而行,步履轻快。如今,却是一前一后,中间隔着清晰而冰冷的君臣之界。
直至行至宣武门,顾司衍停下脚步:“孤去接婉婉入宫,你早些回去准备画具。”
楚云汐动了动唇瓣,最终只是依礼躬身:“臣女遵命,告退。”
不过半个时辰,顾司衍便携着白婉婉的身影再次出现在楚云汐面前。
他竟还抽空换下朝服,着了身清雅如翠竹的常服。一袭水色烟罗长裙的白婉婉立在他身侧,姿容婉约,恰如芙蓉出水。二人并肩而立,相映生辉。
顾司衍轻握白婉婉的手,双双坐于楚云汐不远处一株花树下的石凳上,十指紧扣。
他目光投向不远处手持画笔、神情有些怔忪的楚云汐,语调平淡无波:“可以落笔了。”
穿过枝叶缝隙的日光洒落,有些刺眼,让她眼眸微涩。她用力眨去眼底涌上的一丝水汽,缓缓提起了饱蘸墨汁的笔尖。
随着宣纸上人影轮廓的渐渐生动清晰,汹涌的记忆也如潮水般漫上心头。
她十二岁时,他开始接触繁杂国事,却仍日日雷打不动空出一个时辰来陪伴她。
十四岁时,他已稳坐东宫,奇珍异宝源源不断送入她的住所,只盼她展颜。
十六岁时,星河灿烂的夜,她与他坐在高高的观星台上,并肩遥望天际划过的流星。他曾握紧她的手,语气无比笃定地承诺:“云汐,今生今世,孤定会护你周全。”
桩桩件件,此刻都化作了楚云汐笔尖难以承载的痛。
她望着画面上已然呼之欲出的两人缠绵姿态,只觉得手中这支毫笔所蘸染的并非墨汁,而是从她心头沥出的血。
最后一笔勾勒完成,她悄然搁笔。
顾司衍早已按捺不住,快步上前。待看清画作,眼中霎时流露出不加掩饰的惊艳与满意。
“云汐,这是孤所见你绘得最为精妙的一幅。”他爱不释手地欣赏着那幅画,“孤甚是满意。”
他分明对这画视若珍宝,但楚云汐心如明镜——这份喜爱,只源自画中主角是他与他毕生挚爱。他的喜悦,与她这个执笔人,实无半分相干。
楚云汐微微垂首,极力压下那几乎要冲破眼眶的滚烫水意,低声道:“太子殿下喜欢,便是臣女的荣幸。”
“臣女以此画,恭贺殿下与太子妃……永结同心,白头偕老。”
顾司衍把玩画卷的手指几不可察地一顿,随即抬眸,语气自然:“不必称她太子妃,太显生分了。日后只称一声‘皇嫂’便可。”
那双惯常深邃凉薄的黑眸里,此刻竟难得地透出一丝郑重。
“无论何时,你永远是孤视若手足的义妹。”
皇嫂……义妹……
寥寥数语,轻轻巧巧便将他们纠葛十年的过往定义得清清楚楚。
楚云汐木然地望向不知何时已立于顾司衍身侧的白婉婉,僵硬地应道:“臣女……知晓了。”
白婉婉看着她,带着柔婉笑意轻声道:“明日的生辰宴,还望郡主拨冗前来赏光。府中会邀约诸多世家俊彦,郡主不妨留心看看,或有投缘之人。”
楚云汐素来不喜此类应酬场合,正欲婉拒,却听见顾司衍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轻笑。
“婉婉,她还未真正唤你一声皇嫂,你倒已操心起她的终身大事了?”顾司衍看向白婉婉,语带调侃。
白婉婉面颊微红,略带嗔意地横了他一眼,却并未反驳。
顾司衍的目光转回楚云汐身上,沉吟片刻后,语气带着一丝不容置喙的决定:
“不过……你这般年岁,确也该考量终身大事了。明日你便同去瞧瞧,孤会亲自为你甄选一位相配的良人。”
“亲自……为你甄选一位相配的良人……”
这句话如同炸雷般在楚云汐耳边轰然作响,震得她脑中嗡鸣一片。
然而剧震过后,楚云汐的心绪却迅速被一种冰冷的清明覆盖。她抬眸,对上顾司衍那双蕴藏威压的黑瞳,轻轻却无比清晰地摇了头:
“太子殿下美意,臣女心领……但此事,不必费心了。”
毕竟,她是镇国侯周知砚明媒正娶的侯夫人,若在京城贵胄云集的场合公然相看他人,成何体统?
顾司衍的脸色骤然沉了下去,但终究未再开口,只携了白婉婉,转身离开。
一直侍立在楚云汐身侧、随她从边关归来的侍女青芝,望着那两人远去的身影,眼中满是困惑与不平,终究忍不住低声问道:
“郡主……方才何不与太子殿下言明,您已是侯爷夫人?”
楚云汐的目光仿佛穿透了宫墙,落在某种未知的虚空处,唇边掠过一丝极其微弱、也极其苦涩的笑意。
“此事……”她停顿了一下,声音轻得如同梦呓,“在他大婚那日……亲自告知,想必……会更好。”
顾司衍贵为储君,注定坐拥山河万里。无论她献上何等贺礼,在他眼中恐怕皆显寻常。唯有这件事……或许能稍稍在他完美的礼单上,添上一丝不足为外人道的瑕疵与涟漪。
也唯有如此,才算对她那彻底死去的十年,做一次无声的祭奠与告别。
得知自己从此将彻底消失在他生命里这个消息,想必顾司衍定会如释重负,视作极大的慰藉吧。
楚云汐收回望向远方的目光,声音轻得如同耳语:“随我进来,打点些行装。”
距周知砚返京述职只剩半月,算上路途,她能在京城停留的日子,满打满算也就二十天了。
有些事,是该提前谋划。
踏入寝殿,楚云汐静静伫立在门边,目光环顾室内。
梳妆台上琳琅的首饰,除了御赐之物,便数顾司衍送的最为惹眼;窗边那张书案,是他亲手打制的;就连她床幔垂下的流苏间,也缀着他赠予的、光华流转的硕大夜明珠。
顾司衍的强势与主动,早已让她周遭的一切都烙上了他的印记。可最终,是他选择将她剥离。
楚云汐唇角无声地弯起一丝苦涩弧度,叫住了正欲收拾首饰的青芝。
“只拣些御寒的厚衣物和平日常穿的衣裳就好。其余的,一律不必带走。”
青芝微怔,随即露出善解人意的笑容:“郡主说得是,待到了边关,镇国侯自然会为您重新添置。”
楚云汐未置一词,任由青芝忙碌。
夜色渐浓,楚云汐靠坐床边翻阅书卷,忽闻窗外一声轻响。
她惊愕望去,只见窗棂被一只大手推开,顾司衍利落地翻身而入。
看着他步步逼近,楚云汐的心骤然狂跳,怔然出声:“太子殿下——”
话音未落,顾司衍整个人便倾轧下来,两人滚落床榻。
昏暗的纱帐内,身影交叠。顾司衍掐住楚云汐的下颌,带着酒气的呼吸扑面而来,夹杂着成年男子惯有的霸道与侵略性。
在他贴近的瞬间,楚云汐用尽全力将他推开,声音极力压低:“顾司衍!”
这声低喝似乎唤回了顾司衍些许神智。他猛地坐起身,撞上楚云汐惊惶失措的眼眸。
霎时间,他脸色剧变,眼中第一次流露出失控的怒意。
“楚云汐!你竟敢对孤行此等不轨之事?孤为何会在此?”
楚云汐没有错过他眼底浓浓的厌恶与排斥。她沉默片刻,声音异常冷静:
“此刻恰是宫中侍卫轮值之时。殿下若从正门出去,待您回宫酒醒,一切因果,想必都会明了。”
顾司衍的视线掠过她凌乱单薄的寝衣,如同被灼烫般迅速收回。
他薄唇紧抿,一言不发,径直拉开殿门大步离去。
待那脚步声彻底远去,楚云汐紧绷的神经才缓缓松弛。然而这一夜,注定无眠。
翌日清晨,楚云汐对镜梳妆,便听见宦官在门外宣旨:
“太子殿下口谕,着云汐郡主携血珊瑚即刻动身,前往白府为白姑娘贺寿。”
青芝停下手中的梳子,轻声问:“郡主,您……真要去吗?”
楚云汐望着镜中面容沉静的自己,唇角牵起一丝极淡的笑意:“太子为君,我为臣,岂能不去?”
从前是她不识分寸,日后,她自当谨守君臣之礼,再不敢越雷池一步。
楚云汐走下马车时,白府门前早已立着八名小厮殷勤迎客。而顾司衍那辆象征太子身份的马车赫然停在不远处。
她刚站定,便听见四周飘来细碎议论:
“白家真是祖上积德,满门最高不过四品官,却出了位钦定的太子妃,前程无忧啊……”
“可不是嘛?听闻太子殿下昨夜在酒楼亲口宣言,只认太子妃一人,谁都越不过她去……”
楚云汐听着这些闲言碎语,面色波澜不惊,拾阶而上。
刚转过回廊,便迎面撞见了大步而来的顾司衍。
四目相对,楚云汐侧身让开道路,恭敬行礼:“臣女参见太子殿下。”
顾司衍看着她,昨夜混乱的片段忽然涌入脑海,他眉头不自觉地蹙起,声音冷了下去:“嗯。”
“婉婉在后园水榭,你自去寻她吧。”语毕,他径直与她擦肩而过,步履未停。
感受到那份拒人千里的疏离,楚云汐心底的酸涩几乎要压抑不住。但她很快收敛神色,默默走向后园水榭。
因自幼在宫中长大,楚云汐与京中贵女并不相熟,水榭之中,她也无甚相熟之人。便寻了个僻静角落坐下,目光平静地落在那被众人簇拥、言笑晏晏的白婉婉身上。
未曾想,那边不知说了什么,白婉婉竟袅袅婷婷地向她走来。
“郡主怎不使人通传一声?臣女带您过去一同热闹热闹可好?”
楚云汐本能地想拒绝,然而顾司衍那句冰冷刻骨的“皇嫂”蓦然在耳边回响。
她放下手中的杯盏,轻轻颔首:“好。”
重新落座,身边悄然凑过来一个陌生女子。
“你便是那位‘命好’的云汐郡主?”那女子语气带着莫名的探究。
楚云汐转头,却想不起何时见过此人。
不待她应答,对方刻意压低的、只有她们两人能听清的话语便如毒针般刺入耳中:
“用满门性命换取郡主的后半生荣华,倒真是笔划算的买卖呢!”
轰——楚云汐脑中一片嗡鸣,心脏如同被尖刀狠狠剜过!
瞬间,她眼中寒意凛冽,毫不犹豫地抬手,“啪”的一声脆响,狠狠掴在那女子脸上:“放肆!”
骤生的变故令整个水榭瞬间死寂。
白婉婉花容失色,疾步上前,重重跪倒在地:
“郡主息怒!这是臣女的手帕交林芷,若她言语冲撞了郡主,臣女愿代她领受所有责罚!”
楚云汐冷冷凝视着她,不语。
白婉婉伏地再拜:“无论郡主如何处置,臣女都无怨言!”
恰在此时,顾司衍的声音带着急切由远及近:
“楚云汐!今日是婉婉的生辰宴,你又在闹些什么!”
楚云汐抬眸,便见他已快步上前,小心翼翼地将白婉婉扶起,满眼的心疼怜惜。
她缓缓阖上眼,抬手直指林芷:“她辱及我亡故的爹娘。”
顾司衍的脸色骤然冰封,声音沉如寒铁:“此话当真?”
林芷慌忙跪倒在地:“殿下明鉴!臣女断不敢如此!婉婉……婉婉可为我作证啊!”
白婉婉紧靠着顾司衍,低头啜泣:“殿下,您是知道的,林芷自小便极为仰慕楚大将军,这是人尽皆知的事啊……”
顾司衍紧紧握住她的手,声音转柔:“孤自然信你。” 他转向楚云汐,眼神带着不容置疑的压迫:“看来你无心为婉婉贺寿,来人,送郡主回宫!”
下一刻,楚云汐便被东宫侍卫不容分说地围拢起来。她看向顾司衍的眼神,从最初的错愕震惊,瞬息转为一片死寂。
一丝惨淡的笑意浮上她苍白的唇角,她不再置一词,垂下头,一步步沉默地向府外走去,直至消失在顾司衍的视线尽头。
那天之后,楚云汐便将自己关在寝宫之中,足不出户。
直至这一日,宫人通传:“郡主,太子殿下驾到。”
楚云汐平静地抬起眼帘,缓步走向前殿。
顾司衍已在殿中安坐,看见楚云汐进来,他薄唇微动,竟一时不知如何开口。
楚云汐依足了规矩,缓缓跪下行礼,声音温顺恭敬:“太子殿下有何吩咐?”
这本该是他最希望看到的楚云汐,可不知为何,顾司衍心头却掠过一丝难以言喻的别扭。
他按下这情绪,径直道:“孤与婉婉的婚期已定,就在本月二十七。你着手准备吧。”
楚云汐微微一怔,未料经过生辰宴那场轩然大波,顾司衍竟还要她操办婚事。
“怎么?你又不情愿了?”顾司衍见状皱眉。
楚云汐回过神,唇边溢出极淡的笑意:“能为太子殿下操持大婚之礼,是臣女的荣幸。”
顾司衍点了点头,取出一页清单置于案上:“这是婉婉所喜之物,你用心备办。”看着楚云汐沉静的侧脸,他顿了顿,又道:“你曾说想去看大漠落日孤烟,待孤礼成,便带你去。”
这曾是她无限向往的画面。如今听来,却只余物是人非的悲凉。顾司衍或许不知,那大漠落日,她早已在孤身奔赴边关的路上,独自领略过了。
原来有些风景,一人独赏,依旧撼人心魄。
她什么也没说,只温顺地应道:“谢殿下恩典。”
顾司衍站起身走向殿门:“只要你舍弃那不该有的心思,你永远是孤的妹妹。”
楚云汐凝望着他渐行渐远的背影,默然伫立许久,最终化为唇边一抹无声的苦笑。
这应是她最后一次目送他的背影了吧。此后,永无交集。
不知过了多久,青芝走到她身边,轻声道:“郡主,物件都已收拾齐整了。”
楚云汐闭了闭眼:“知道了,我出去走走,不必跟随。”
她信步而出,在熟悉的宫阙间漫无目的地穿行,最终,脚步停留在了那座熟悉的高耸观星台下。
仰望这能将整座皇城尽收眼底的高处,楚云汐微微一笑,拾级而上。
这条路,她曾与身后之人并肩走过无数次。唯独这一次,她的身边空空荡荡。
踏上最高处的瞬间,她隐约看见远方几匹快马正风驰电掣般向宫门奔来。
紧接着,一声高过一声的传报如同潮水般席卷了整座皇宫:
“边关大捷!镇国候已班师凯旋,定于本月二十七入京复命!”
楚云汐听清传报,不由恍惚了一瞬。
本月二十七——顾司衍大婚之日。亦是她那位素未谋面的夫君,将要接她离开京城的日子。
良久,一丝自嘲浮上她的嘴角。
“真是巧得很,桩桩喜事都聚在了一起。”
当晚,一道旨意送到了楚云汐手中:
‘边关奏凯,当告慰上苍。特命太子与郡主明日共赴太庙祈福。’
接过圣旨,楚云汐神情有些恍惚,仿佛又被拉回了父兄刚殁的那些艰难时日。
彼时她跪在这肃穆的太庙之中,眼泪如同断了线般流不尽,是顾司衍不离不弃地守在她身畔。
她敛回思绪,不再深想。
一夜无梦。翌日清晨,楚云汐便随着太子銮驾向城外太庙行去。只是这一次,她安分地待在单独的马车内,不再踏上那架属于太子的辇驾。
那里,是她早已该断念之地。
繁复的祈福仪式持续了一整日,待到结束时,暮色已近。
楚云汐步出正殿,却不见顾司衍的身影。一旁的小沙弥上前道:“郡主,太子殿下去了西边偏殿,说是要给未来的太子妃点一盏长明灯。”
楚云汐脚步微顿,随即平静道:“劳烦小师傅带我去另一处偏殿吧。”镇国候戎马倥偬,又是她未来的夫君,理当也为他点一盏灯。
小沙弥应下,在前引路。片刻后,楚云汐亲手点亮了长明灯中的烛火,虔诚地跪在蒲团上,双手合十:
“信女楚云汐祈菩萨三愿:一愿海内承平,干戈永息。”
“二愿夫君周知砚,沙场所向披靡,平安无恙。”
“三愿余生岁月,能与夫君相敬相知,安宁静好。”
在她深深叩首的刹那,身后却骤然响起顾司衍冰冷且隐含着怒意的声音:
“楚云汐!孤竟不知你何时已有了夫君?!”
庄严的大殿里,楚云汐缓缓回头,对上了顾司衍那双燃着怒火的眼眸。
心脏像是被人狠狠攥紧又骤然松开,带来的钝痛让她有片刻的窒息。但仅一瞬,她便压下了所有不该有的起伏。
“太子殿下,臣女已至婚嫁之年,为未来的夫君祈求平安康健,有何不可?”
顾司衍这才惊觉自己的失态。他深吸一口气,将目光投向那尊面容悲悯的佛像:“你是皇家郡主,身份贵重,终身大事当慎之又慎。”
楚云汐垂眸:“臣女谨记殿下教诲。”
顾司衍侧身望向殿外:“天色已晚,该启程回宫了。”
楚云汐顺从颔首。顾司衍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门外,犹豫片刻,终是没有去看那盏长明灯上清晰书写的愿文:
‘信女楚云汐,为夫君周知砚诚心祈愿。’
从太庙归来后,朝野上下都在为即将到来的太子大婚紧张筹备,楚云汐亦不例外。
按祖制,新人婚前不宜见面。顾司衍便频频踏入楚云汐的宫苑,事无巨细地交代。
时而商讨婚宴细节:
“云汐,婉婉极爱牡丹,孤已着人自各处搜罗名品,待到迎亲那日,定要将路径铺满花海!”
时而争论婚服规制:
“云汐!内务府那群老古板竟说婚服有定式,不得擅绣牡丹!你得帮孤在父皇面前美言几句……”
大婚的一应事宜,顾司衍几乎事事亲为,倾注了极大的热忱。
楚云汐或静立一旁聆听,或偶尔提一两句中肯建议。
这段日子,竟成了她剖白心意后,与顾司衍相处最为平静的一段时光。
这日,顾司衍带着几名礼部官员再度造访。
“云汐,婚服已制好,可否……请你一试?”顾司衍的语气带着一丝征询。
楚云汐沉静许久的心湖猛地一荡。她看向顾司衍,声音微涩:“我?”
顾司衍解释道:“婉婉染了风寒,孤不忍她再受辛劳。你与她身量相近……”
看着他的薄唇开合,楚云汐耳边的声音却有些模糊了。
他是真将白婉婉捧在了心尖上,才事事以其为先,半分委屈都舍不得让她受吧。
她目光扫过门外捧着婚服的女官,轻声应下:“既是殿下的心愿,臣女……便逾越一次规矩。”
片刻后,楚云汐望着镜中身着鲜红嫁衣的自己,有一瞬间的失神。
平生第一次穿上这样华美的盛装,竟是为了所爱之人与他人结百年之好。
凝望着铜镜中模糊的容颜,楚云汐眼前氤氲一瞬,复又清晰。
她缓缓推开殿门。门外等候的顾司衍下意识抬眼望来,目光触及她的刹那,呼吸陡然一窒!
绝美的嫁衣与繁复的凤冠,精心描画的妆容,那铺天盖地的红以一种不容抗拒的姿态撞入他的眼底。
心,在那一刻,被什么东西狠狠撞击了一下。
顾司衍仓促地移开视线,对旁边的女官们沉声吩咐:“都愣着作甚?还不快过去看看,有何处不合宜!”
“是!”
约摸小半个时辰后,楚云汐才卸下这身沉重的华裳。她看向神色仍有些怔忡的顾司衍,声音轻柔而平淡:“太子殿下放心,您的婚礼,定会圆圆满满,风光无限。”
顾司衍回过神,对上她沉静温婉的笑容,心头却猛地涌起一阵莫可名状的恐慌。这一刻,这个陪伴了他十年的女子,仿佛要化作一缕抓不住的风,从他指尖溜走了。
他下意识攥紧手心,向前踏了一步,殿外却适时传来内侍的通传:“殿下,陛下召您即刻前往养心殿。”
顾司衍生生止住脚步,望着楚云汐,忽然问:“你会一直在这里,等着孤回来,对吗?”
楚云汐微微一怔,随即唇边绽开一个温柔而模糊的笑意:“殿下,会的。”
这,是她对顾司衍撒下的第一个,也是最后一个谎言。
顾司衍紧绷的神经似乎因这个答案而松懈。他转身离去,暗自嘲笑自己的胡思乱想——楚云汐是他一手护佑长大的,宫中便是她的全部依托,她又能去哪呢?
楚云汐目送着他渐远的背影,唇边的笑意化作无声的低语:“顾司衍……大婚……喜乐。”
时光倏忽。
转眼便到了顾司衍大婚的前夜。楚云汐收到了一封宫外递来的信笺。信封之上,四个墨字格外分明:
吾妻亲启。
楚云汐指尖几不可察地轻颤,还是从中取出了信纸。信中字句简洁利落,一如周知砚其人:
‘已秘密抵京。明晨城郊送别亭,恭候夫人回府。’
短短一行字,楚云汐看了许久,直至烛泪将尽,才唤来青芝:
“青芝,去将物件再检点一番。明日,我们动身去边关了。”
当晨曦微光初染天际,楚云汐早已梳洗停当。
青芝下意识轻问:“郡主,不去向陛下和娘娘辞行吗?”
楚云汐浅笑着摇头:“今日太子殿下大婚,何必因我搅扰这般喜庆。” 她说着,取过一张素笺,蘸了笔墨,一字一句,落笔成书:
‘惟愿兄长与嫂夫人琴瑟和谐,白首永偕。镇国候府楚云汐敬贺。’
搁下笔,她像是卸下了千斤重担,舒了口气。
“青芝,我们走吧。”
微风悄然拂过案头,卷起了那张孤零零搁置的素笺。
宫门之外,早有镇国府的侍卫牵着骏马静候。京城之内,太子大婚的喜乐响彻云霄,万里红妆铺满长街,万民同庆。
而城门处早已有镇国府的侍卫牵着马等在那里。
见楚云汐拿出镇国府令牌,侍卫立刻垂首:“夫人,请。”
楚云汐点了点头,翻身上马,最后朝东宫方向看了一眼。
顾司衍,今日一别,此生你我再无相见日了。
而她,也该放下过往,奔向属于自己选择的未来了。
楚云汐抛却心底最后一点留恋,驱动马匹,朝城外疾驰而去。
身后红绸漫天,似有喜乐的唢呐声穿透天际。
而她黑发飞舞,再未回头……
东宫内,喧嚣锣鼓。
已到吉时,顾司衍却仍站在门外张望,迟迟没有进去。
皇后派人请了三次,顾司衍才堪堪动身。
他一身婚服和他亲选的太子妃跪在皇帝皇后面前,在百官见证下,拜天地行夫妻之礼。
“礼成——”
随着太监的话落,百官齐齐上前送上祝福,可顾司衍始终沉着脸,大喜日竟见不到一丝高兴的情绪。
坐在主位上的皇帝不悦的看着顾司衍,着人把他叫去书房。
房内皇帝神态凝重的看向顾司衍:“太子,今日是你的大喜之日,宾客都在看着,不要失了皇家颜面。”
顾司衍敛了敛情绪,沉声道:“儿臣知道。”
“你知道?”皇帝眉头紧蹙,“朕瞧着你是不知道!外头那么多人看着,你摆着这副脸是什么意思!太子妃也是你自己要娶的,你如今还有什么不如意!”
顾司衍抿了抿唇,沉默一瞬说:“父皇,云汐怎么没来?”
皇帝晦暗不明的看着顾司衍:“镇国侯昨日回京述职,云汐应是回镇国府去了。”
“她回镇国府?她为什么要去镇国侯府?”
顾司衍心里的不安和疑虑越来越强烈。7
皇帝说:“云汐没告诉你?她已与镇国侯周知砚成婚,她现在是侯府的主母。”
“侯府主母?不可能!”
顾司衍眸色变得幽深,声音冷得犹如淬了冰。
恐他自己都没发现,他在动怒。
楚云汐不是喜欢他吗?不是从小就喜欢他,喜欢了十年吗?又怎么会和别人结婚!
还是说,楚云汐接受不了他成婚,所以她才会离京去同别人成婚?
他心中浮出很多的猜测,但他唯一可以确信的一点是,楚云汐是喜欢他的。
皇帝察觉到了自家儿子情绪的变动,冷声提醒:“太子,云汐如今已经是镇国侯夫人,你别乱了分寸!”
顾司衍捏紧了拳头,行了个礼:“是。”
晚上,送完宾客,顾司衍回到婚房。
白婉婉穿着婚服坐在床上,模样像是等待他已久。
“是殿下吗?”
依旧是亲昵雀跃的声音,顾司衍却不由得心一紧。
走向白婉婉的每一步似乎都格外沉重。
不安的情绪覆盖心口,他拿起玉如意准备掀起盖头的手一顿。
白婉婉再次轻声唤他:“殿下?”
顾司衍哑了声,快速把红盖头掀开。
但在红盖头掀开的那刻,顾司衍看到的却是楚云汐的容颜。
“咚!”
顾司衍脸色一白,惊慌中,手中的玉如意掉在地上,发出清澈的声响。
白婉婉察觉到顾司衍的异样,清秀动人的脸上满是担忧:“殿下是身子不舒服吗?要不要请太医来看看?”
顾司衍摇头,猛地抱住了眼前人,仿佛心中的不安只有这样才能得以安抚。
“婉婉……”
白婉婉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她的夫君顾司衍看上去很疲惫,状态也不好。
她轻轻的拍了拍顾司衍的后背,以自己的方式来告诉顾司衍,她在这。
夜色如浓墨泼洒,无尽蔓延,让人难以忍受它的沉重与漫长。
楚云汐在京外的一处宅子在那,见到了在此休整的周知砚。
此时的周知砚身上还穿着银白色的铠甲,久经沙场的侯爷,自带凛然的气场。
楚云汐愣了下,笑着上前:“等很久了吗?”
新婚夫妇,小别胜大离。
周知砚一把将她拉到自己眼前,细细打量她后才开口:“没有,今日太子大婚,夫人不去没关系吗?”
楚云汐笑了笑:“没事的。”
镇国侯回京述职,没带多少下人过来。
侯府最年长的老仆陈伯是其中一个,他见到楚云汐回来,立马上前奉茶。
“老奴恭迎夫人回来。”
听到还不熟悉的称呼,楚云汐的睫毛下意识地颤了颤。
周知砚察觉到她这一细微的动作,轻声说:“如果你不习惯,我叫他们改口。”
楚云汐摇了摇头:“总要习惯的。”
视线停留在周知砚牵着自己手处。
周知砚迅速松手,红润却悄悄爬上耳尖,跟方才在顾司衍面前威风凛凛的侯爷,简直判若两人。3
楚云汐轻微的甩了甩手腕,周知砚牵着她时尽管小心收了力,但她手腕还是红了。
周知砚有些懊恼的看着楚云汐甩手腕的动作,“抱歉。”
他是一个粗人,面对金枝玉叶在皇宫长大的郡主,实在不知道该如何相处。
陈伯也看出了两人间的隔阂,出声缓和气氛:“侯爷长途跋涉回京,老奴已经让人在房内给侯爷准备好了洗澡水,侯爷先去换身衣服。”
周知砚点头,要不是急着回京面见皇帝,他本是想洗个澡换身干净的衣服再来见她的。
时隔半个月再相见,他想给楚云汐留下一个好的印象。
他回房前嘱咐陈伯,带楚云汐去休息。
周知砚走后,陈伯又向楚云汐行了个礼。
“夫人,老奴领您去厢房休息。”
楚云汐应了声跟在陈伯后面走。
她一边走一边打量着这个不算小的宅子。
陈伯瞧她在四处张望,笑着同她说:“这座宅邸还是先帝赐给老侯爷的,说来,楚府也有一个相似的宅邸。”
“楚府?”
楚云汐顿时抓住话中熟悉的名词。
陈伯和蔼的看向她:“就是夫人的本家,夫人的父亲楚将军,同我们老侯爷关系很好,是生死之交。”
“两位在刚娶妻的时候,就说了,如果以后生下的是一男一女就结为亲家,如果不是,就让他们承着这份情谊,让两家继续结好下去。”
久违的有人在她面前提起楚家的事,楚云汐红了眼:“我想再多听一点关于两家的事。”
陈伯缓缓开口:“老侯爷和楚将军是先帝的左膀右臂,两人常常一同进宫陪伴先帝畅谈古今,一聊就是一整晚,然后还忘了上朝的时间。”
“老侯爷和楚将军都不喜欢官场,更喜欢战场,而一上战场,那些来犯的蛮夷只要听到老侯爷和楚将军的名声,只有落荒而逃的下场。”
“……”
泪水蓄积楚云汐的眼眶,自从楚家只剩下她一人,她入皇宫后,再没有同她提起过楚家。
她七岁前的记忆,早就随着时间的奔走,所剩无几。
陈伯口中的她父亲像是重新站在她面前一般,宛然如生。
楚云汐不敢眨眼,甚至连呼吸都刻意放轻。
“爹爹……”
陈伯人老了,就爱回忆往事,只要说起来便停不下来,也就没注意楚云汐忍得通红的双眼,已经那声微不可查的呼喊。
周知砚推门进来的声响,将楚云汐从回忆中拉回。
楚云汐在看向周知砚的那刻,泪水落下,狠狠砸在他的心口,灼烫整个胸腔。
周知砚僵在了原地,不知所措,这是他第一次见楚云汐掉泪。
陈伯也终于反应过来,回头看楚云汐时吓了一跳:“夫人,您是在追忆楚将军吗?”
楚云汐察觉到自己失态,可越想掩饰,眼泪越一股迸出,反而越发汹涌。
周知砚沉声对陈伯说:“陈伯你先下去。”
“是。”陈伯走后,给两人带上了门。
周知砚在楚云汐旁边坐下,他是武人没有随身携带手帕的习惯,想去拍拍楚云汐的后背安抚她,但举止亲昵,他又怕吓到她。
于是两只手垂在空中,无处安放。
模样有些傻。
好在楚云汐很快冷静下来,自己掏出帕子擦拭泪水。
“抱歉,是我失仪了。”
见楚云汐好不容易止住眼泪,立马懂事的跟自己道歉,周知砚心疼不已。0
“你是我夫人,不必讲究这些,爱哭也没关系。”
楚云汐红了脸,疾声为自己辩驳:“我不是爱哭!”
周知砚自知说错话,闭口不言。
楚云汐哭过的眼睛红红的,脸也红红的,像只惹人怜的兔子。
周知砚心乱的撇开头:“抱歉。”
两人虽然已经成婚,可却是没有实打实的相处过。
就算在边关的日子,周知砚也忙于战事,没有同楚云汐见过几面,后来楚云汐回京,两人更是断了联系。
以至于现下两人的相处模式,像个萍水相逢的陌生人,处处透漏着小心翼翼,说得最多的话,竟是抱歉。
这一声抱歉一出,两人之间又陷入了寂静。
干坐着好半天,外边的天色渐渐暗下来。
周知砚才踌躇出声问:“夫人今日,要不我们就先再次歇下?”
他的话总是过于直白,楚云汐还未能适应,缓了会才开口回答:“不用赶路吗?”
周知砚随即眉开眼笑:“不急,夫人歇下就是,我即刻让下人去准备。”
“我……”
“是夫人还有什么要叮嘱的吗?”
楚云汐在周知砚起身的那刻叫住了他,她本来是想说,分房睡的,但在他转身看向她时,那双好看的眉眼直击她的心脏,她无论如何都说不出口了。
“没有,麻烦你了。”
周知砚点头:“好。”
看着周知砚离去的背影,楚云汐莞尔一笑。
周知砚是个极好的男子,这是楚云汐在与他为数不多的接触后,得到的第一个结论。
两人成婚前,楚云汐向他坦白自己对顾司衍的情谊,问他还愿不愿意同她成婚,他直言说出欣赏她的坦诚,不介意她的过往。
两人大婚当晚,周知砚看出了楚云汐的害怕,主动提出去书房处理战事,留给楚云汐足够的时间来适应。
楚云汐提出要回京亲自向皇帝皇后说明原由的那天,周知砚只是叮嘱她,回去的路上要小心,要好好照顾自己。
而今日,楚云汐没说,周知砚还是让人准备了两个房间。
她好像什么都不说,周知砚也能明白她。
能遇见周知砚,是她的幸事。
翌日。
一行人准备要启程时,顾司衍不知道在哪打探到她在这的消息,先一步将楚云汐拦下。
楚云汐看着眼前人恍了神,她还以为此生都不会再与他相见了。
她垂眸,恭敬的朝顾司衍行礼:“臣女见过太子殿下。”
顾司衍像是在压抑着自己的情绪:“楚云汐,你和镇国侯成婚了?”
“是的。”楚云汐淡然回复。
顾司衍却突然失了从容:“为什么!”
长达十年的相处,楚云汐看出此时的顾司衍动怒了。
可是为什么啊!她成婚,与他无瓜葛,不正是他想要的吗?
还是因为,他在生气她欺瞒了他?
楚云汐不懂。
顾司衍冷眼盯着楚云汐,他在等她开口解释。
但楚云汐真不知道她有什么可解释,可说的。
况且,事实已经摆在眼前,也没什么好解释的。
两人之间的气氛霎时焦灼。
这时,周知砚过来牵起她的手,面无表情的看向顾司衍,沉声道:“不知太子殿下过来是找家妻什么事?”2
顾司衍盯着周铮牵起楚云汐的手,眸色变得幽深,声音冷得犹如淬了冰。
“家妻?!”
周知砚郑声说:“对,我已经同云汐成婚,她不就是我的妻子,说来,臣还没来得及恭贺太子殿下大婚。”
一瞬间,三人的气氛更焦灼。
楚云汐拉了拉周知砚的手,“时辰不早了,我们还要赶路。”
周知砚收回视线,对顾司衍说:“太子殿下,要是没别的事……”
“慢着,边关发来紧急战报,陛下邀镇国侯入宫。”顾司衍拿出令牌,出声打断。
周知砚只得松开楚云汐的手,朝顾司衍行礼:“臣遵旨。”
于是启程回边关的事又被搁置,楚云汐也一同入了宫。
周知砚和顾司衍进了养心殿。
楚云汐在御花园等着。
不多时,白婉婉竟也过来了。
白婉婉叫住了楚云汐:“云汐郡主,我们能谈谈吗?”
楚云汐暗自叹了口气:“当然可以,太子妃殿下。”
“殿下,想和我谈什么?”
白婉婉低声说:“你是太子殿下的妹妹,与殿下认识的时间最长,你可看出殿下有什么异样吗?”
楚云汐想到了今日顾司衍得知她成亲消息时的愤怒,但转而又否认,她不认为她能影响到顾司衍的情绪。
楚云汐顿了顿才说:“太子殿下昨日与太子妃大婚,云汐只瞧见了太子殿下高兴,并没有看出异样。”
她话音刚落,身后便响起一道清朗威仪的声音。
“孤能有什么异样?”
楚云汐心一紧,转身向顾司衍行礼。
白婉婉走向顾司衍,歉意道:“是臣妾不该私下议论殿下,请殿下责罚。”
看向楚云汐时紧蹙的眉头,在看到白婉婉时刹那间舒缓,他温声道。
“婉婉是在担心孤,孤怎会责罚你。”
楚云汐无意看两人温情,朝两人行礼说:“云汐先行告退。”
顾司衍却厉声叫住了她:“站住,孤有话问你。”
楚云汐如今已经接受了顾司衍对她态度的厌恶,尽管她不知道她与顾司衍之间还有什么牵扯,但她只是垂下眼帘,恭敬道:“太子殿下想问我什么?”
面对有意与他拉开距离的楚云汐,顾司衍心里莫名涌出躁意。
他甚至没有顾及到白婉婉也在场,冷声道。
“你与镇国侯只是奉父母之命才成婚的对吗?”
楚云汐愣了瞬,抬眼看向顾司衍满是疑惑。
她不懂顾司衍为何会这样问,是在关心她吗?
与顾司衍相处十年,她现在真的猜不透顾司衍的心思。
楚云汐正在琢磨如何开口时,周知砚来到她身边,将她护在身后,直视顾司衍的眼眸说:“太子殿下的问题,可以直接来问臣。”
“臣与云汐在出生时便由父辈定下婚约,说来也算是奉父母之命成婚。”
高大的身影挡在她面前,好像一面高耸的城墙将她护住,楚云汐悬着的心,在看到周知砚的这刻安定下来。
顾司衍心中有火,但顾忌周知砚镇国侯的身份不能发作,他压下怒气,淡声说。
“云汐是孤的妹妹,孤突然得知她已经成亲的消息,为了她好,也得问清楚。”
楚云汐自嘲勾唇。
顾司衍的样子哪像是为她好,更像是在质问她。
周知砚面无表情道:“陛下已经替云汐问过臣了,现下陛下还在等着云汐过去,太子殿下恕臣先带夫人告辞。”
周知砚说完,牵起楚云汐的手转身离开。
顾司衍看着两人的背影脸彻底冷下。
白婉婉扯了下顾司衍的衣角,担忧唤他:“殿下,我们也回去吧。”3
顾司衍缓了缓,和白婉婉回东宫。
养心殿内。
皇帝抿了口手中的茶开口:“云汐,朕为你再到宫中办一场婚宴怎么样?”
楚云汐看了眼身旁的周知砚,她在询问周知砚的意见。
周知砚笑着说:“陛下的心意,臣心领了,只是臣不能在京城久待,时间上可能来不及。”
皇帝放下手中的茶杯:“朕这次特批准你留下,等婚宴结束再走,朕要亲自替你们准备。”
“如此,臣多谢皇帝。”
“云汐谢皇帝恩典。”
皇帝看着楚云汐,轻声道:“云汐是打算直接住在镇国侯那吗?”
楚云汐斟酌道:“云汐有此打算,经此一遭,京城上下都会知道云汐与侯爷成亲的事,若在住在宫里,恐给陛下娘娘和侯爷招惹闲话。”
皇帝轻微点头:“也好,不过你有时间还是要进宫多看看朕和皇后。”
“是,云汐知道。”
从养心殿出来,两人一路相顾无言,直至出宫上马车,楚云汐见周知砚仍没有想同她说话的样子,才先行出声问。
“陛下说的婚宴,是不是让你觉得为难了?”
周知砚抿了抿嘴:“没有。”
楚云汐瞧着他兴致不高,继续说:“会拖回边关的进程。”
周知砚哑了声:“夫人不用这般懂事,路程都好说,我是担心夫人跟着我受苦。”
楚云汐秀眉微蹙:“周知砚,我没有受苦!”
周知砚直直盯着楚云汐,眼里似有灼热。
楚云汐移开视线,清了清嗓子继续说:“我知道你不了解我,当然,我也还不了解你,但我们已是夫妻,夫妻一体。”
“还是说,其实你并不想和我做夫妻……”
“不是!”
四目相对中,这次是周知砚先挪开了视线。
马车内,静悄悄的,车外的商贩的声音听得一清二楚。
楚云汐压下胸口异样的心跳,低声说。
“明日,我们一起去寿辰节吧。”
周知砚听完,有些不敢置信的看着楚云汐。
一度把楚云汐盯得红了脸。
“你、你要是有事的话……”
“我没事,我们一起去,说来,我很久都没见过京城的寿辰节了。”
很久?
可楚云汐怎么记得,周知砚每年都会回京城一趟。
周知砚看出了楚云汐的疑惑:“自从举家搬离京后,我每年回京述职,都没有再碰到过寿辰节,今年托了夫人的福,时隔多年才见着。”
楚云汐红着脸,说话都不利索:“你,你是在,取闹我吗?”
“我怎敢!”
楚云汐等了他一眼,背过身。
他明明就是在取闹自己。
楚云汐倒也不是生气,单纯是不好意思,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周知砚,所以她也错过了,周知砚看着她背影,眼底浮出表面的笑意。
翌日晚上。
吃过晚饭,周知砚便在门口等着楚云汐换衣服出来。6
楚云汐特意换了件粉红色的衣裙,头发盘起,朱钗相映,衬得她明艳动人。
一时让周知砚看入了迷。
“怎么了?”楚云汐见他愣在原地,出声询问。
周知砚回神摇头,他总不能把心里想去换身浅色衣服以好同她搭配的想法告诉她吧。
他是武人,衣服大多都是深色,也不知道楚云汐喜不喜欢这个颜色。
这好像还是两人第一次相伴出街游玩。
夜幕降临,京城的街道上无数彩灯装饰在屋檐栋梁之间,光彩夺目。
路上行人提着各种模样的花灯,远远望去,璀璨灯火在黑夜中交织成一片繁华,美轮美奂。
楚云汐喜欢这样烟火气的热闹场景。
她内心欢喜难以压制,来到一个猜灯谜的小摊子跃跃欲试。
摊主拿给她题目:【一只没脚鸡,立着从不啼。吃水不吃来,客来敬个礼。】
楚云汐冥思苦想半天,忽然周知砚俯身凑近,停在离她不到三寸的地方读题。
周知砚身上的檀香清晰可闻,呼出的热气围绕在楚云汐的耳旁,他读完题直起身子,低沉的嗓音开口:“谜底是茶壶。”
摊主笑着称赞,随后把兔子灯笼给了楚云汐。
说起来,这还是周知砚第一次送她礼物。
楚云汐将兔子灯笼拿在手里,心中的雀跃更甚。
“我都不知道你还会解谜呢。”
周知砚笑着说:“那夫人不知道的可还多着,不过,来日方长,夫人慢慢就知道了。”
来日方长,真是一个温馨又让人心动的词汇。
在两人感情升温的时候,顾司衍携白婉婉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楚云汐身旁。
顾司衍冷声出声道:“她贵为郡主,怎么会喜欢一只兔子灯笼?”
周知砚瞥了他一眼,漠然道:“臣的夫人喜欢什么,就不劳太子殿下费心了。”
顾司衍眉头紧蹙,看着周知砚护着楚云汐的模样分外刺眼,分明他才是楚云汐喜欢了十年,与她相伴了十年的人!
周知砚一个因为婚约才和楚云汐成婚的人,凭什么在他面前嚣张!
然而下一秒,楚云汐淡淡看着他说:“太子殿下,我很喜欢这只兔子灯笼。”
顾司衍的心彻底沉下。
楚云汐原以为顾司衍携白婉婉只是碰巧遇到她和周知砚。
撞见过后,就应该分开了。
但顾司衍却说:“逛街会人多有趣,孤同你们一起。”
楚云汐看了眼顾司衍身后跟着两排的护卫,脸上笑意消失,兴致全无。
周知砚脸色也并不好看,直言道:“太子殿下,臣与夫人更想两人携伴同行。”
楚云汐没料到周知砚会这般不给顾司衍情面,担忧的打量顾司衍的情绪。
顾司衍脸色果然沉下:“镇国侯这是在拒绝孤?”
楚云汐下意识拉着周知砚的手:“太子殿下,侯爷不是这个意思。”
顾司衍心里躁意更甚,前日周知砚在他面前护着楚云汐,今日楚云汐在他面前护着周知砚,怎么!他成恶人了!
白婉婉见气氛不对,及时出声:“殿下,臣妾累了,不然今日就逛到这吧。”
顾司衍闭眼缓了缓:“好。”
随后携着白婉婉转身离开。
可等二人走后,楚云汐也没了兴致,直接来到河边放河灯祈福。
楚云汐看着自己刚刚放的莲花灯越飘越远,闭眼许愿。
站在他身后的周知砚见楚云汐模样虔诚,开口问:“夫人许的什么愿?”
楚云汐睁眼,轻声说:“国泰民安,阖家欢乐,再无战乱。”
周知砚心一紧,知道她想到了她父亲楚将军。
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我会尽力让夫人的愿望实现。”
国泰民安,阖家欢乐,再无战乱。
这是周知砚给楚云汐的承诺。
楚云汐心中一暖,鼻尖酸涩:“我相信你,你可有什么心愿吗?我都没见你放河灯。”
周知砚看着楚云汐:“我是武将,手上沾有鲜血,不放河灯是不敢扰神仙清净。”
楚云汐突然感到了难过。
周知砚笑了笑:“但我确实有心愿。”
“是什么?”楚云汐疾声问。
周知砚盯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道:“我的愿望是,愿我的夫人能安康喜乐顺遂的过往一生。”
泪水瞬间充斥楚云汐的眼眶,模糊了她的视线。
身体出于本能的,楚云汐握住了周知砚的手。
周知砚的一只手将近有楚云汐的两只手那么大,手上满是茧子,那是他保家护国留下的很近。、
楚云汐很安心,但她低着头,不让周知砚察觉她通红的双眼,不然在周知砚心里她真的成了一个爱哭鬼的形象。
好在这时的周知砚什么都没有,只是站在原地陪着她。
寿辰节过后,皇帝为周知砚在宫中举办庆功宴。
赫赫有名的镇国侯周知砚携夫人楚云汐第一次在百官面前露相。
周知砚一身朱红色锦袍官服,腰间束带,肩背宽阔,面容俊郎,轮廓深邃。
楚云汐云鬓高挽,碧玉簪和玉步摇两相映衬,白玉珠花点点华光,一身粉红色的锦绣绫罗纱衣,娇颜白玉无瑕,犹如凝脂。
罗衣刺绣几株半枝莲,整个人从内到外都雅到极致。
远远看去,两人携手过来,倒真是郎才俊貌。
周知砚和楚云汐落座后,立马有文官上前攀谈。
“侯爷与郡主还真是天作之合,就是不知,侯爷与郡主是何时成的婚?”
“老臣瞧着,文武百官似无人见过侯爷与郡主的婚宴。”
周知砚抬眸看他,眼神自带凛冽。
“一月前在边关。”
楚云汐见着老臣脸色沉下来,立马在一旁补充:“我同侯爷婚宴办的仓促,没来得及邀请京城的各位,是我们欠考虑了。”
“但承蒙陛下体恤侯爷辛苦,说在宫中为云汐和侯爷补办一场婚宴,到时还要仰仗各位来喝喜酒。”
大臣们听到皇帝要亲自为楚云汐和周知砚在宫内办婚宴,纷纷拾起脸上的笑意,送上祝福。
这时,随着总管太监的一声“皇帝到。”
大臣们回到座位上,起身行礼。
“参见陛下。”
皇帝大手一挥:“免礼,既是庆功宴,众爱卿随意就好。”
“镇国侯,朕第一杯同你喝,祝贺你此番大获全胜,朕也替全国上下感谢你和你手底下战士的拼死相护!”
周知砚提酒起身:“臣谢过陛下,能为陛下护国是臣等之幸,臣等在所不惜。”
皇帝喜笑颜开:“朕借今晚,再宣布一条喜讯,云汐郡主虽与镇国侯在边关成了亲,但朕还是决意,让二人在宫内再办一场!”
众臣齐齐起身提杯:“臣等恭贺镇国侯和云汐郡主喜得良缘。”
宴会过半。
楚云汐作为庆功宴的半个主角,也喝了几杯酒,头有些昏沉,对身旁的周知砚说。
“侯爷,我去外边吹会风,清醒一下。”
周知砚被大臣围着,低声对楚云汐说:“好,夫人小心些,让青芝跟着。”
“嗯,我会的。”
走出殿内,一股凉风迎面吹来,楚云汐脑子瞬间清醒不少。
侍女青芝见外边风大,对楚云汐说:“青芝替郡主去拿件衣服出来,郡主可别着凉了。”
楚云汐点头,站在合欢树下静静等着青芝。
不一会后,楚云汐感到肩上有人为她披上了外衣。
“青芝,你看今年的合欢花也开得很好。”
回应楚云汐的确是一道清朗威仪的男声,“确实开得还不错。”
楚云汐吓一跳,连忙回头去看,果然是顾司衍。
她后退两步拉开距离,同顾司衍行礼:“太子殿下。”
随后又立马将披在肩上的外衣取下,还给顾司衍。
顾司衍看着手上的衣服,眉头紧蹙,她就这般不愿与自己扯上关系?
夜里与太子殿下独处,而且她还已经成婚了,楚云汐不敢细想,连忙告辞转身回到殿内。
丝毫没看到原地沉下脸的顾司衍。
楚云汐只当这是个小插曲,回去的路上撞见已经拿来衣服的青芝,为了不多生事端,也只是对她说:“我已经清醒了,不必再待那吹风。”
青芝也没多想,但见着她回来的周知砚多问了她一句:“怎么就回来了?”
楚云汐不愿对他撒谎,低附在他耳旁说:“我在外边吹风的时候,撞见太子殿下了,为了不遭人口舌,就先回来了。”
周知砚听闻,难得的没楚云汐的接话。
一直到宴会结束,他兴致都不高,心里明显装着事。
回去的马车上。
楚云汐主动打破两人僵持的局面。
“你心情好像不好,我想了下,是我跟你说我撞见太子殿下后,你的心情才不好的。”
“你是在介意,我同太子殿下的关系吗?”
周知砚闷声嗯了一声。
楚云汐有些不理解:“可,我跟太子殿下并没有什么关系。”
“从前的事,我已经和你详细说过了,你也说不介意,现在,就更没什么事了,我避开太子殿下,不是我还在意他,而是不想在和他扯上关系。”
周知砚耳尖泛红:“我没有怀疑夫人。”
“嗯。”楚云汐瞧着周知砚的样子,觉得有些可爱,“是我想跟侯爷解释,是我不想让侯爷误会。”
楚云汐平日私下是不会喊周知砚侯爷的,一来是还不太习惯,尽管她还没找到一个合适唤他的称呼。
二来是周知砚待她极好,和颜悦色,实在不像是他们口中凶神恶煞的侯爷。
这时故意唤他侯爷,倒是有些取闹周知砚的意思了。
果然周知砚更加不好意思,撇开眼不去看楚云汐。
楚云汐低头笑了声:“旁人怎会觉得侯爷不好相处呢?”
周知砚轻声说:“夫人也说了,那是旁人。”
“我待夫人和旁人,怎会一样。”
周知砚说完,四周安静下来,楚云汐只听见了自己比寻常要快的心跳声。
她红了脸,也不再出声说话。
倒是周知砚突然握住了她的手:“夫人的手总是很凉,我让青芝给夫人熬的药,夫人可每日喝完了?”
楚云汐对周知砚突如其来的小动作已经习惯,从顾司衍成亲那天,他牵着她的手察觉到她手捂不热后,周知砚便吩咐陈伯给楚云汐调理。
每日让青芝熬好汤药,看着楚云汐喝下。
现在一提到汤药,楚云汐口中的苦味便浮出,就好像她现在在喝一样,她微微皱眉。
“你让青芝给我喝的汤药,太苦了。”
周知砚安抚她道:“良药苦口利于病,夫人身子就是太虚弱了。”
楚云汐不满的反驳周知砚道:“我在边关就挺好的,手也不凉。”
“夫人去边关可是正值炎夏,要是手还凉,那真是事情大了,现在京城天稍变,夫人手就开始捂不热,边关的冬天只会更冷。”
周知砚说的,她并非不懂,但那药,她也忍着喝了好几天了,怎么一点效果都没有。
楚云汐不免有些低落。
周知砚轻轻抚摸着她的头,像个小孩子那样哄她:“夫人再坚持喝一阵子,这是陈伯特意去找的隐居的太医开得药方,一定能见效的。”
“你不是喜欢吃香酥阁的杏仁酥,我明日就去给你买,听说那又新出了梅干,我一同买来给夫人服药吃。”
对于她的事,周知砚总是记得格外清楚,也分外上心。
而楚云汐在自己都没意识的情况下,开始对周知砚耍小性子,闹脾气。
在两人自以为平常的相处下,两人的感情在悄然发生变化。
日子一天天过去,很快就到了皇帝给楚云汐和周知砚准备婚姻的前一天。
大婚前一晚。
楚云汐按照习俗,在宫殿先前的寝宫住下。
沾满酒气的顾司衍也是在这时出现在她寝宫门口。
楚云汐皱着眉看他,天色已晚,顾司衍却满身酒气来找她,这要是传出去,能毁了她,还会连累周知砚。
“太子殿下,您酉时出现在我的寝宫门口,会让我困扰,如果没什么事,还请殿下离开。”
顾司衍却一把抓住了她的手,低喃道——
“云汐,对不起。”
不知可是月色的原因,将顾司衍的脸色照的苍白无比,顾司衍开口时,声音有些若有若无的颤抖:“云汐,对不起,给我弥补你的机会可好,不要,σσψ拒绝我。”
楚云汐看着对方那依旧俊朗无比的面孔,垂下眼帘,终是将人带进寝宫。
两人坐下后相顾无言。
直至门外响起来寻顾司衍回去的侍卫的声音。
楚云汐才出声:“天色已晚,太子殿下改回东宫了,太子妃还在等您。”
“再者太子殿下并不亏欠我,也不用弥补我什么。”
“云汐,你别赶我。”
顾司衍的声音是在太过于真诚,楚云汐叹了口气,还是松了口。
“殿下找我,究竟所为何事?”楚云汐真的想不明白,如果顾司衍来找他只是要弥补她,可她也已经说了无须弥补。
顾司衍压下心里的酸涩,目光有些贪婪的看着面前人,此时此刻,他才觉得自己心中缺失的那角才被填满。
“云汐,我想向你道歉,这十年你一直心悦我,可我……”
楚云汐直接出声打断了他:“太子殿下,您没有错,您只是不喜欢我而已。”
这十年,顾司衍对楚云汐来说也算是关照有加,他只是不爱她而已,他确实没错。
现在她也找到了自己想要共度余生的人,顾司衍和白婉婉也有情人终成眷属,她和顾司衍都走向了各自的结局,她心满意足了。
没想到顾司衍有些着急的道:“我没有不喜欢你!”
想到之前对楚云汐的所作所为,他脸色一白,低声补充:“那都是之前,是我没认清自己的心。”
楚云汐被他这态度弄得莫名其妙:“殿下,您为何变得如此奇怪?”
什么叫没认清自己的心?那他跪了两天两夜,历尽千辛万苦才迎娶到的东宫里的白婉婉是什么?
空气安静了几瞬,就在楚云汐以为他不会再回答时,顾司衍低沉的声音再次传来。
语气中带着温和和低落,虽然声音不大,但却让她听得很清楚。
“云汐,我其实早已心悦于你,我知晓如今说这种话,你不会相信,可我还是希望,你给我一次证明的机会。”
这句话,让楚云汐的心碎成了一片片碎片,她没听错吧?顾司衍刚才在说什么?
以前的楚云汐,等这句话等了十年,可惜,现在她不需要这句话了。
楚云汐斟酌片刻,道:“殿下,我不知道您为何说出这一番话,或者是,您确实现在脑袋不太清醒,但殿下,明日是我和周知砚的婚宴。”
“您还是回去吧。”
顾司衍听见她这般说,瞬间焦急起来,几乎话都说不完整:“云汐,我没有,这是真的,我真的……”
“殿下您只是还没习惯我的离开,毕竟我也陪在殿下身边十年,但我希望您不要将习惯误认为喜欢。”
顾司衍被楚云汐说的几乎哑口无言,不知该如何反驳,她接下来的话,在楚云汐心里狠狠地插了一把刀。
“殿下,我对您,早就没有那种想法了,我现在只想和我的夫君好好生活,今天天色真的不早了,我也有些累了,殿下还是先回吧。”
楚云汐以为她说的这么清楚,顾司衍会乖乖回去,但是没想到顾司衍反而一把抓住了他的手。
“云汐,我知道你是介于我们俩的身份才会故意赶我走,我知道你心里还有我,我是绝不会放弃的。”
看着顾司衍固执的面孔,楚云汐冷下脸,有些头疼。
注意到她的目光的变化,顾司衍发觉现在确实天色已晚,要是再待下去,会让楚云汐更介意,于是他立马道歉。
“我马上就走,云汐,我不会让你为难。”
楚云汐看见顾司衍眼里满是苦楚和无措,为何他会有这种情绪?
难道他真的……,无论他说的是否是真的,这一切都和自己没有关系了,她不需要了。
楚云汐垂下眼:“太子殿下,不必如此。”
顾司衍哑了声:“云汐,我一定会让你正大光明的回到我身边。”
楚云汐第一次对他出现了这种厌烦的心态,她直接了当道:“太子殿下这般,对的起太子妃吗?又将太子妃置于何地?”
果然听到这个名字,顾司衍果真愣住了,有些不知所措的看着她。
“云汐……可我真的……”
“殿下,请您离开。”
楚云汐也没耐心和他周旋下去,她之前也想过如果顾司衍真的能喜欢她,她心中会是什么样的感觉,如今真的听到了,心里只是平淡如水,一丝波澜都没有。
为何如今是她放下了,顾司衍却舍不得松手了呢?
顾司衍看着她不虞的脸色,最终还是走了。
楚云汐整理好心情,明日她婚宴,她可不想为此败坏了心情。
翌日清晨,阳光柔和地铺在水面上,连接起满池的碎金。
楚云汐在几名侍女的打扮下身穿大红云霞五色云纹婚服,一头乌发尽数绾起搜塌察,头戴金丝羽冠,一支金累丝红宝石步摇随着她莲步慢移摇曳生姿,熠熠生辉,宛如一朵朵盛开的灼芙蓉。
正午时分,日光照耀在镇国侯府汉白玉台阶上,热烈耀眼。
楚云汐在侍女青芝的搀扶下从轿子上下来,一步步走上台阶,长长的裙裾在身后展开,红盖头里,额上花钿璀璨,芊芊玉指上的丹蔻与红唇华贵之至。
周知砚身着金丝大红婚服,鎏金发冠,昂首挺胸,剑眉星目站在侯府门前,神情睥睨,但在看到她的那刻,眉目舒展,俯身相迎。
“一拜天地。”
周知砚转过身来,楚云汐也在侍女的搀扶下,转过身子,两面相对,同时低下头,行了第一轮礼。
“二拜君亲。”
如今周知砚父母亲远在边关,楚云汐家里无人,所以两人都是向坐在主位的皇帝皇后拜。
“夫妻交拜。”
楚云汐睫毛微颤,她明明与周知砚在边关已经成过一回亲,成亲的步骤与今日也大差不差,但不知为何,她心里紧张万分。
她半躬身子的时候,朱钗还撞到了周知砚的额头上。
她心里一紧,很快听到周知砚轻声说:“没关系的。”
楚云汐心稳定下来,两头相接,行了礼。
“礼成,送新娘入洞房。”
晚上,清风徐徐。
洞房中,大红金帐,枣桂铺床。
楚云汐坐在床上,头饰衣着都还和白天一样。
门被打开,楚云汐的心跳随着越来越逼近的脚步声剧烈跳动。
周知砚手握玉如意掀开红盖头,他怔怔望着她那因羞赧涨的通红的脸庞,情动道:“欢欢。”
泪水涌上楚云汐的眼眶,这是从前她母亲唤她的昵称,母亲走后,再无人这般唤过她。
周知砚是知道,还是无意间唤出来的?
而下一秒,楚云汐便没了心思去想这些。
周知砚凑近,将唇贴上她的唇,楚云汐脑袋仿佛有烟花在盛开,她听不见除两人心跳外的旁的声音。
“可以吗?”周知砚哑声问。
楚云汐支吾着小声回答:“可以。”
新房内一夜旖旎。
第二日,楚云汐睡到日上三竿才起,周知砚已经一早进宫请安。
守在门外的青芝听到屋内的动静,立马进来服侍楚云汐。
见着楚云汐面露红润,身上青紫一片,青芝忍不住捂嘴惊呼。
楚云汐被青芝闹红了脸,刻意凶巴巴道:“还不快点给我洗漱!”
青芝笑着,她家郡主和侯爷总算是真正夫妻了。
吃过不知道算是早餐还是午餐后,楚云汐也被召进宫,不过她去的是皇后那。
宁禧宫内。
楚云汐坐在皇后旁边,刚抿了口茶,便听到皇后问。
“本宫听闻,镇国侯十日后要回边关?”
算算时间,那时周知砚跟她说的一月,现在确实也只剩下十日了。
楚云汐点头:“是的,侯爷离边关的时日有些久了,是时候该回去了。”
皇后疼惜的拍了拍她的手:“本宫是担心你,你自小在本宫身侧抚养长大,也算本宫的半个女儿了,边关离京城千百里远,那地又听说寸草不生,你如何习惯得了!”
并非寸草不生的,那里的日出和日落都极美。
但楚云汐没有这么说,只是开口:“承蒙皇后娘娘关心,有侯爷在,他会照顾好我的。”
皇后依旧心疼不已:“受苦了孩子。”
楚云汐不觉得跟随周知砚是受苦,边关虽没有京城繁华,但那里的人情事物也不是京城能比的。
只是很多话,楚云汐说出来,反而会让皇后觉得她有别的用意,不如索性不说,左右她就要离开了。
这时,顾司衍突然闯进殿内,直直冲着楚云汐过来,质问她:“你要随周知砚去边关?”
楚云汐愣了下,随后立即起身向顾司衍行礼。
但她刚俯身,就被顾司衍抓住手腕:“够了!不要再弄这些虚头巴脑的礼!”
“放肆!”
闻声,楚云汐赶紧从顾司衍手中抽回自己的手,跪在皇后面前。
顾司衍也一同跪了下来。
“是儿臣的错,儿臣给母后请罪。”
听到这话,皇后一脸愤怒的看向他:“你也知道你错了啊!顾司衍你是太子!当着本宫的面与侯府夫人拉扯,成何体统!”
楚云汐战战兢兢的把头低得更低。
顾司衍重重朝皇后的磕了下头。
“儿臣知错,可母后,儿臣心悦云汐,不愿看她去边关!”
顾司衍是疯了吗?
楚云汐攥紧手心,双目通红,顾司衍任意妄为,丝毫没顾及她的感受,他是太子,左右不过几句不轻不重的口头责罚,可她呢?
她该如何自处?
皇后愤恨的将手边的茶杯砸向顾司衍,茶杯里的水溅到楚云汐脸上,烫得她一激灵。
皇后沉声道:“太子!你可知道你在说什么!”
顾司衍又朝皇后磕了个头:“儿臣知道,先前儿臣没有察觉到自己的心意,错失良人,如今儿臣后悔了,儿臣不愿再错过云汐。”
顾司衍说出的一字一句,都仿佛拿刀在楚云汐心口刺下一刀又一刀。
皇后怒斥顾司衍:“本宫看你真是昏了头!”
顾司衍跪在皇后身前不语,但模样固执。
皇后深吸了口气,将视线停留在楚云汐的身上,冷声问:“云汐,你怎么看?”
楚云汐心里冒出一阵恐慌:“云汐,不懂太子殿下为何要这么说,但云汐,已与侯爷成亲,是断不会离开侯爷的。”
话音刚落,顾司衍情绪激动的拉过楚云汐直视自己:“我不信!云汐你喜欢了我十年,不可能就此放下!”
楚云汐声音都在发抖:“太子殿下,云汐所言绝无虚言!”
皇后方才稍稍缓和的面色再次沉下:“够了!”
自古帝王家薄情,但这还是这么多年,皇后第一次对她发怒。
泪水从楚云汐眼角落下,她惶恐的低下头。
顾司衍心一紧,缓缓松开楚云汐的手。
这时,侍女进来通报:“皇后娘娘,殿外镇国侯求见。”
皇后头疼的揉着太阳穴:“让他进来。”
周知砚进来后将楚云汐扫视了一番,见人跪在地上,面上还有泪水,他沉下脸给皇后请安。
“臣参见皇后娘娘。”
皇后此时也没心思去想什么皇家颜面:“起来吧。”
周知砚没起,而是接着问:“臣不知方才发生了何事,但云汐身子虚弱,经不得这般折腾,云汐要是有哪做错了,臣可替她受罚。”
皇后叹了口气:“不是她做错了,镇国侯把她带回去吧,本宫还有家事要处理,就不留镇国侯在此了。”
周知砚起身将楚云汐扶起,连礼都没行,直接抱着楚云汐离开。
刚出宁禧宫,楚云汐便忍不住情绪,躲在周知砚怀里低声抽泣。
周知砚将她抱得更紧:“是我不好,我来晚了。”
怀里的楚云汐哭得更大声了。
宫外,马车里。
周知砚自那次后揣在衣袖里的手帕总算是派上了作用。
他小心的为楚云汐擦拭泪水,眼里满是心疼。
楚云汐哭过一通,心情舒坦了不少,水灵灵的眼睛盯着周知砚。
“你怎么知道我在宁禧宫?”
周知砚还在给她擦拭着泪水,轻声道:“皇后宫里的侍女向陛下禀报的时候,我听到了。”
楚云汐侧过头,闷声道:“那陛下也知道了。”
周知砚手从空中垂下,搭在楚云汐的肩上:“没事的,有我在。”
委屈又恐慌的情绪在在这一刻得到安抚。
楚云汐靠在周知砚身上:“还好你来了。”
幸好来的人是你,才不会让我孤立无援。
周知砚心疼的替楚云汐整理她凌乱的头发。
很快他就听到他怀里的人低喃:“顾司衍说心悦我,不想错过我,更不想让我随你去边关。”
听闻,周知砚动作一愣。
楚云汐从他怀里起来,对上他的眼眸:“你想知道我是怎么回答的吗?”
周知砚哑了声,他知道楚云汐喜欢顾司衍十年的事,这还是楚云汐自己主动说给他听的。
可他那时还不懂得倾心一个人的滋味,不懂得所谓的深情厚谊。
后来在与楚云汐的相处中,他爱上了她,初尝情深,他喜欢的人还是他的妻子,他满心欢喜,觉得世间没有比这还要圆满的事。
尽管楚云汐同他说过,她喜欢顾司衍十年,但楚云汐也说,她会放下,她和顾司衍已无可能。
他相信了,所以他从没想过,如果顾司衍喜欢上了她,或者两人是两情相悦该怎么办……
还是到了最坏结果的一步。
周知砚不是没上心,相反,在看到顾司衍和楚云汐相处时,他很介意,尽管楚云汐次次都刻意在避开顾司衍。
也许就是因为楚云汐过于刻意了吧,总让他觉得她没有放下。
而且,这是十年,十年太长了,足够让他从一个刚上战场的世子,成为军里人人敬畏的镇国侯。
十年的感情,真的是楚云汐说放下就能放下的吗?
可如果,她放不下,那他又该作何打算?
脑子里的想法太多,让周知砚眼神暗淡下来。
楚云汐握住周知砚比她大了近一圈的手:“在皇后娘娘面前,我对顾司衍说,我已与侯爷成亲,绝不会离开侯爷。”
周知砚反手握紧了她的手,把她拉进自己的怀里:“那就说好了,绝不离开我。”
“嗯,你去哪我就去哪,绝不离开。”
倘若周知砚多问一句为什么,也许楚云汐就会说上一句,我好像很喜欢你。
可周知砚没闻,周知砚已经不想去问原因了,楚云汐能不离开他,就足够了。
晚上,周知砚看着在他旁边熟睡的楚云汐,毫无睡意。
他伸手去描绘楚云汐的眉眼:“该怎么告诉你,我心悦你呢?”
夜里小声说出口的话,房间内无人听见,也无人回应他。
但梦里的人,似乎有所感觉,眉目舒展,嘴角甚至沾上了笑意。
……
又过去几日,这几日皇后皇帝都没再派人来召楚云汐入宫。
也是,太子与臣子的夫人有所牵扯,这事要是传出去,可是实打实的皇家丑闻。
楚云汐能理解,但心里多少有些委屈。
又想到从前皇帝皇后待自己很不错,跟宫里的公主吃穿用度是一样的,得知她喜欢上顾司衍的事也从不计较她的家世,而是默许。
世上她已无血亲,皇宫内的皇帝皇后算是她少有的家人。
边关天高路远,再次回京不知何时,临走前,她总是要同二人好好告别的。
晚上她把自己的想法同周知砚说了,周知砚表示理解,说他明日入宫亲自和皇帝说。
好像有周知砚在,所有的事情都不需要她费心。
他总能让她如愿。
比召见的口令,先来的是白婉婉的邀约。
不是约她去东宫,而是约她去京城的一间叫月吟楼的茶楼中相会。
楚云汐到了月吟楼后,见着白婉婉一人坐在二楼的窗边独饮。
她背影看上去满是忧愁。
楚云汐走了过去:“太子妃叫我前来所为何事?”
看到楚云汐的那刻,白婉婉眼眶瞬间蓄满泪水:“对不起、我才知道……郡主也喜欢太子殿下……我还跟郡主说,要为郡主介绍良人……”
说着,她哭了起来。
楚云汐微微蹙眉,帮她擦掉眼泪:“太子妃并不知情,也没有做错什么,再者我早就放下对太子殿下的感情了。”
她顿了顿,扯出一个笑继续说:“我现在和侯爷相处极好,太子妃不必自责。”
白婉婉深吸一口气,不合时宜的想起她与顾司衍成亲那日,楚云汐站在一旁看着顾司衍时,眼中的苦涩,她当时还不懂原由,现在回看,楚云汐对顾司衍的情谊早有苗头。
楚云汐不知道白婉婉心中所想,不然铁定是要反驳她的。
她很喜欢现在的生活,也不希望被人来打扰。
白婉婉平复好情绪后开口:“郡主当真不喜欢殿下了吗?”
楚云汐笑了笑:“当真,如今我与侯爷感情稳定,我也希望太子妃与太子殿下的感情稳定。”
白婉婉松了口气:“很抱歉,就这种小事叫郡主出来。”
楚云汐其实挺能理解白婉婉的,若是她的夫君身边有一个喜欢了他十年一直陪伴在他身边的人,她定然也会将那人约出来,查探下那人的态度。
楚云汐自认为她不是什么大度之人,白婉婉的做法她理解,也认可。
白婉婉又断断续续跟她聊了好一会她最近发生的事,楚云汐可以看出来,在东宫白婉婉闷坏了,急需一个倾听的人。
楚云汐闲来无事,也愿意做白婉婉的倾听者。
这一聊,便是一下午。
天黑了,两人才回去。
楚云汐不知自己是何时在马车上睡过去的,她只觉得身子很冷,但睁不开眼。
模糊中只听到侍女们糟乱的脚步,还有青芝着急的对谁说什么病了,高烧不退,又给她灌下很苦很苦的药。
意识回笼时天已经大亮,一道低沉暗哑的在耳旁响起。
“醒了吗?夫人可还有哪不舒服?”
楚云汐缓了缓总算是看清眼前人。
周知砚将楚云汐扶起,又从青芝手上端来药坐到床边。
他模样有些疲惫:“快把这碗药喝了。”
看着周知砚手上端着的黑乎乎的一碗药,楚云汐眉头紧皱,但在他舀起一勺送过来时,又全数喝下。
强压着想吐的心喝完一整碗后,青芝立马拿来一早周知砚让人去买的果脯给楚云汐吃。
楚云汐连吃下五六坨才将口中的苦味压下。
“我怎么了?”
一出声,楚云汐才发觉自己的声音很哑。
青芝急声道:“郡主不知道吗?您昨天在马车上昏倒了,身体滚烫,烧了足足一夜,清早才退下。”
“侯爷都要急死了,照顾郡主一夜没合眼!”
楚云汐真不知道自己在马车上睡着后,发生了这么多事。
她带着歉意看向周知砚:“对不起。”
周知砚摇头,伸手轻轻抚上她的脸颊:“还有哪不舒服吗?”
楚云汐病未好全,眼里有雾,模样看上去楚楚可怜:“头好昏,没力,还想睡觉。”
周知砚小心翼翼扶着楚云汐躺下,为她捏好被子:“好好睡一觉,等病好了就可以入宫去看皇帝皇后。”
楚云汐点头,在周知砚的悉心照顾下很快入睡。
另一边,东宫。
顾司衍得到楚云汐病倒的消息,回来质问白婉婉。
“你昨日为何要约云汐出去?你可知道她昨日回去就发起了高烧吗?”
白婉婉不知所措的愣在原地:“我……臣妾不知道……她,郡主还好吗?”
顾司衍不悦的看着她:“你是东宫的太子妃!本就不能随意出东宫!这些道理,礼仪嬷嬷没教你吗?”
看着眼前像是换了一个人的顾司衍,白婉婉双目含泪,良久都没说出一句话。
顾司衍深吸了口气:“罢了,云汐今日清晨已经退烧,你往后就好好待在东宫,不要出去乱跑!”
泪水模糊了白婉婉的视线,她忽然想到什么,定定的看着顾司衍,一字一句道:“殿下,是喜欢上了云汐郡主吗?”
这个问题,让顾司衍当场定在了原地。
他很确定自己喜欢上了楚云汐,但他却不知道该如何向白婉婉坦言。
从前他对白婉婉的情谊也是真。
顾司衍不敢去看白婉婉,平生第一次对白婉婉产生了愧疚:“婉婉,孤……”
泪水夺眶而出,白婉婉竭力保持太子妃的端正和气度:“殿下可以喜欢上任何女子,但不能去喜欢云汐郡主,她已经成婚了。”
“她跟臣妾说过她和侯爷相处极好,殿下不能去拆散他们二人。”
听到楚云汐和侯爷的事,顾司衍无法抑制的动怒:“你懂什么!云汐是喜欢孤的!她和孤从小一同长大,就算不喜欢孤了,他也只能是孤的!”
眼前面目全非的顾司衍,让白婉婉不敢相认。
她记忆里的顾司衍是才学五斗、丰神俊朗的君子,绝非眼前动怒面容狰狞的男子。
白婉婉止住泪水,摇着头:“殿下,您再一意孤行只会伤了自己,更会伤了云汐郡主,到那时,就是殿下所想要的吗?”
顾司衍又何尝不知道,楚云汐如今看向他的眼神不掺杂任何情感,只有敬畏和避让,可他不甘心!凭什么从小陪着他,爱慕他的女子会喜欢上别人!
楚云汐说了,她是喜欢他的!而且还喜欢了足足十年!
顾司衍近乎走火入魔,听不进去丁点:“你不懂!”
白婉婉笑了,泪水却再次落下。
她不懂吗?
顾司衍质问她懂什么,说她不懂,可他就是她爱慕的人,她也曾得到过他的爱。
如今看着自己心爱的人为另一个人痴迷,她如何不懂。
无论是喜欢一个人,还是喜欢的人喜欢上了别人,在今日白婉婉都懂了。
可真正让白婉婉感到难过的不是顾司衍爱上了另一个女子,而是她的心上人已经不是她喜欢的模样了。
镇国侯府。
楚云汐在经过两天的修养后病彻底恢复好。
掐准皇帝下朝的时间,楚云汐被总管太监领导大殿内等皇帝。
楚云汐不敢私自坐下,挺直身子站在殿中间,保持一个姿势久久未变。
皇帝携皇后姗姗来迟,跟在两人身后的还有周知砚。
看到周知砚的那刻,楚云汐紧绷的情绪得到安抚。
周知砚就是楚云汐的靠山。
“云汐给陛下皇后娘娘请安。”
“坐吧,一家人不必如此拘束。”皇帝落座后,淡淡的对楚云汐说。
太监搬来两个凳子,楚云汐和周知砚依言坐下。
皇帝打量着楚云汐:“听镇国侯说你病了?”
“承蒙陛下关照,云汐只是受了些风寒,现下已经全好了。”楚云汐恭敬回答。
皇后轻微叹了口气,看向她的眼神流漏出几分心疼:“你自小身子骨差,本宫让人照料了这么些年也不见好,要是去了边关可如何是好?”
楚云汐心中一暖:“皇后娘娘不必担忧,侯爷会照顾好我的,这次生病,也多亏侯爷悉心照顾,才得以好得这么快。”
周知砚郑重道:“臣定会照顾好云汐的。”
皇帝眉目舒展:“看你们二人琴瑟和鸣,朕也就放心了。”
气氛逐渐温馨,直到殿外传来通报:“太子殿下求见。”
皇帝和皇后的脸瞬间冷下。
楚云汐不安的情绪涌上心头,可她不敢轻易有所举动。
周知砚暗地里握紧了他的手,张着嘴,口型像是在说:“别怕,我在呢。”
许久后,楚云汐听到皇帝冷声道:“让他进来。”
顾司衍进来后,直奔楚云汐面前,确认她确实病好后,才向皇帝皇后请安。
“儿臣给父皇母后请安。”
刚刚顾司衍的举动不止不顾及楚云汐的夫君镇国侯周知砚,更是怠慢了主位上的皇帝和皇后。
此时皇帝皇后的脸色都极差。
“朕瞧着太子不是来请安的,是来给朕找不痛快的!”
皇帝的冷言冷语让顾司衍拾起理智,跪在皇帝面前:“儿臣忧心云汐的病情,失了礼仪,请父皇责罚。”
皇帝面色依旧冷漠:“你确实该罚,但不是因为你忧心云汐的病情,朕昨日听东宫的下人说,太子与太子妃发生口角了,为何?”
顾司衍垂眸沉默,不必他说,皇帝早就知道了。
果然,下一秒他听到皇帝怒声开口。
“太子妃是你跪在朕面前足足两天两夜要娶进门,这才多久你就摆谱!且不说旁人如何看待你这个太子,太子妃的父亲是全国文臣敬仰的太傅!”
“要是被外人知道,你是为了你的妹妹,为了臣子夫人与太子妃有隔阂,你这个太子之位还想不想要了!”
皇帝说着气急,将手旁边的茶杯砸向顾司衍。
皇后立马跪了下去:“陛下息怒!”
楚云汐看到主位上的天子动怒,她心中一颤,下意识下跪:“陛下息怒。”
周知砚也跪了下去:“陛下息怒!”
皇帝沉着脸看跪在地上没有任何动作的顾司衍,厉声下旨道。
“传朕口谕,太子失德,即日起着太子回东宫闭门反思,什么时候知错,再什么时候放出来。”
顾司衍被带了下去。
殿内的氛围依旧如坠冰窟。
皇帝缓了缓,大手一挥:“都起来吧。”
皇后周知砚依言起来,但楚云汐却跪在原地没动。
皇帝面无表情道:“朕知道不是你错,起来吧。”
“是云汐错了。”楚云汐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云汐不该仗着陛下和皇后娘娘对云汐的宠爱,就在年幼时对太子殿下抱有不该有的心思。”
“云汐更不该打扰到太子殿下和太子妃的感情,云汐知错,请陛下责罚。”
皇帝眉目微舒缓,他需要一个人主动站出来揽下错误,挽回皇家颜面,而楚云汐就是最好的人选。
皇帝将楚云汐扶起:“都过去了。”
他默认了楚云汐说的子虚乌有的事,把顾司衍的失德算在了楚云汐身上,保住了太子的颜面。
不过片刻皇帝又恢复了昔日平静的模样:“好了,留下来陪朕和皇后用了午膳再走。”
“是。”
吃完午饭后,楚云汐和周知砚回到镇国侯府。
周知砚回来的一路都没说话,直到到家拉着楚云汐进了书房才开口。
“你其实不必如此,陛下看在我周家立下的军功份上,不会为难你。”
楚云汐又怎会不知道,可她更明白皇家颜面大于天和天子心思不能猜测的道理。
“我知道,可我只要把错归在我身上,陛下和皇后娘娘就不会那样生气了,我也不会缺少什么。”
“可你会委屈!”
听到周知砚为她辩驳的话,楚云汐心里颤了颤,泪水随之模糊了视线。
周知砚叹了口气:“我不知道你从前在皇宫内是什么样子,但我不想你难过和委屈。”
“在谁面前都不行,我周知砚的夫人,我捧在手里都怕摔了,更何况受着平白无故的罪。”
泪水直直落下,楚云汐自认为自己不是一个爱哭的人,就算是在入宫前,她也不是一个爱哭的人。
虎父无犬女,楚将军八面威风的英雄气场,小时候楚云汐也是继承了十成十,俨然有女将军的风范,要不是身体不允许,她定然会拿起刀剑,保家卫国。
哪怕是入了宫,战战兢兢的生活了十年,她也从未流过泪。
她很要强,所以从不轻易掉泪,但在周知砚面前,却成了个爱哭的小女子模样。
周知砚熟练的掏出手帕为她擦拭泪水。
楚云汐不愿意让周知砚瞧见她一直哭的模样,扑到他的怀里,遮住面容。
他心疼的抚摸着楚云汐的发顶:“我都说了,我在呢,不用怕。”
周知砚说的话很神奇,他说不用怕,楚云汐便真的不怕了。
“我不喜欢待在皇宫内的生活,宫内规矩繁多,事事要小心,一举一动都要三思后行,我一直,一直都在盼着能离宫的那天。”
“我还很渴望得到一个人的爱,渴望得到家人的陪伴。”
也正是如此,楚云汐才会在顾司衍给她关照后,一头扎进对顾司衍的爱慕中。
甚至都忘了,顾司衍本身就是能困住她的另一个皇宫,明知不可为而为之。
“但周知砚,你来后,我好像没那么渴望了,我想,是因为我已经得到了。”
楚云汐在向周知砚打开心扉,周知砚明白。
他甚至也明白楚云汐扑到他怀里是为了不让自己看到她掉眼泪的样子。
周知砚知道楚云汐很要强。
所以当楚云汐向他说着心里话时,他很高兴,但更多的是心疼,他没法想象,楚云汐一个人在皇宫内度过的是什么日子。
他将楚云汐抱得更紧,“欢欢,往后我会护着你的。”
“我会带你出宫,会给你很多很多的爱,我是你的家人,我的家人也会是你的家人。”
他有的一切都可以和她共享。
离京的日子很快到来,周知砚这几日忙着处理军中事务,整日早出晚归。
楚云汐的行李早早就让青芝收拾好,她待在家中,都快生根发芽了。
于是在出发离京的最后一天,楚云汐拉着青芝在京城游逛。
说来楚云汐也很少见过京城平日的景象,身居宫内是不能随意出宫的。
寻常日子里的京城也热闹非凡,街道上人流如织,车马喧嚣。
街角巷尾的商贩们吆喝着各种商品,五花八门的货物琳琅满目,让人目不暇接。
“郡主,您看这个小贩手上拿着的木簪,别致得很。”青芝兴冲冲道。
楚云汐看了眼青芝说的木簪,兴致不高,又扫了眼摊子上其它的物品。
视线最终停留在一把全黑的匕首上,她倒从未见过这种模样的匕首。
小贩瞧见楚云汐的模样,连忙拿过黑匕首给她展示:“小姐真是好眼光,这把黑匕首是小人从胡人那高价买来的,据小人所知,京城内就此一把!”
“您好好瞧着,锋利无比。”
小贩说着,握着黑匕首不费力气的砍下身旁的桌角。
楚云汐笑着:“可以,我就要这个,包装好一些,我拿来送人。”
“好勒!”小贩喜笑颜开的应道。
青芝立马会意,低声问楚云汐:“郡主,您这是要送给侯爷对吗?”
楚云汐点头,笑了笑:“对,送给他,他这阵子辛苦了。”
青芝付完钱,从小贩手里接过装在木盒里的黑匕首,感慨说:“郡主对侯爷还真是好。”
好吗?
她倒是觉得周知砚待她更好,她还远远不够。
这天,周知砚依旧很晚才回。
他看上去有些疲惫,楚云汐熟练的上前为他宽衣。
“军事都处理好了吗?明日我们就要离开了。”
周知砚从后面把楚云汐抱在怀里,头埋在她的脖颈处,“都处理好了,让我抱一会。”
没一会,周知砚呼在她脖子那的热气,让她感到酥酥麻麻,心痒难耐。
楚云汐忍了忍,还是没忍住:“好痒。”
回应她的,是周知砚落在她脖子处密密麻麻的吻。
“等等!”
日夜的相处,楚云汐当然知道周知砚接下来要做什么,但她今日给他买的礼物还没送出去呢!
怀里的人挣脱离开,周知砚不满的皱着眉:“怎么了?”
楚云汐转身从里屋拿来木盒给他。
“这是什么?”
“你打开看看不就知道了。”
周知砚打开盒子,放在里面的黑色匕首像是深夜透亮的珍珠。
“夫人送给我的?”
对上周知砚炽热的视线,楚云汐红了脸:“嗯!”
“就今天出去,在街上看到了,觉得适合你就买了。”
楚云汐尽量说得随意,毕竟原本妻子买给丈夫礼物就是一件很寻常的事情。
周知砚破颜一笑,拿着匕首细细打量:“我很喜欢,谢谢夫人。”
楚云汐眨着大眼睛看他:“真的?”
“真的!”周知砚收好匕首,又过去抱着楚云汐,这一次面对他落下的吻,她没有躲。
半个月后,边关。
周母算着时间,一早便在府前守着。
身旁的小厮劝周母回去:“夫人,这天太冷了,您还是进屋等吧!”
“我身子骨强健,不用劝了,我要第一个看到云汐。”周母笑着让小厮下去。
小厮在心里叹了口气,劝了一早上,都是白费力气。
好在巳时前一行人到达府邸。
“母亲。”
周母见着楚云汐,便拉着她的手打量:“云汐怎地还瘦了,这小手冰凉,脸也苍白!”
“周知砚,你如何照顾人的!”
周母愤愤的瞪着周知砚。
楚云汐连忙为周知砚说话:“母亲,这不能怪侯爷的,云汐的身子到冬天就是这个样子,侯爷已经在给云汐调理了。”
小厮在一旁附和:“夫人,咱们让侯爷和郡主进屋吧。”
周母刮了周知砚一眼:“先放过你。”
周知砚有些无奈的跟在两人身后。
楚云汐问周母:“父亲呢?”
提到老侯爷,周母也没好气:“别管他,一早就出去练兵!我看让他直接住在军营就行,这家也是不必回了!”
这是老侯爷与夫人一贯的相处方式。
楚云汐捂嘴笑着:“这一方面上,侯爷倒是与父亲如出一辙。”
周母恨铁不成钢的看了眼身后的儿子:“他们爷俩干脆都得打包仍军营里,眼不见心不烦!”
周知砚急忙为自己辩解:“母亲,这可使不得!我即刻让人把父亲叫回来。”
周母没好气道:“随你。”
午饭前,老侯爷果然赶来了,身着银色盔甲带着一身寒气入内。
周母呵斥他道:“换身衣服再过来!”
老侯爷不敢怒更不敢言,老老实实地换了一身便衣过来。
周知砚小声在楚云汐耳旁低附:“夫人,还是你对我好。”
楚云汐轻轻打了周知砚一下,娇嗔道:“别闹!”
周母看着二人去一趟京城回来,感情有了质的变化,心情好了不少,连带着对老侯爷脸色也和善起来。
“云汐,你尝尝这道四喜丸子,看看正不正宗?合不合你的胃口?”
周母盛情难却,楚云汐尝了一筷子,而下一秒,楚云汐皱着眉,遏制住想吐的冲动,脸色苍白的咽下去。
周母担心道:“怎么回事?”
周知砚手快的为楚云汐拿来水,一杯水下肚后,楚云汐面色稍稍得到缓和。
青芝在一旁心疼的为楚云汐和周母解释:“回夫人,许是路途颠簸,郡主一直都没胃口。”
老侯爷沉声道:“请大夫看过了吗?”
青芝回复:“这才刚回,还没来得及。”
周知砚拍了拍楚云汐的后背,对老侯爷说:“我已经让人去请大夫了,下午会来。”
只可惜吃过午饭,周知砚不得不和老侯爷回军营一趟。
楚云汐再三和周知砚强调:“你去吧,家里有母亲陪着,不会出什么事!”
军事耽误不得,周知砚只好先行离开。
送完周知砚离开,楚云汐便被周母催着躺回床上。
午饭楚云汐几乎没吃,周母便叫人拿来了楚云汐爱吃的开胃的梅干。
楚云汐觉得周母准备的梅干很不错,尝起来酸酸甜甜的,酸味儿要多一些,比平时尝到的更加可口。
难得有了胃口,楚云汐直接吃完了一小盘。
周母瞧着梅干也不能吃这般多,转而叫人拿了几盘点心过来。
楚云汐拿了块点心尝尝,这次觉着点心有点腻,没太吃得下去。
周母问:“这点心不好吃吗?”
这些可都是往日楚云汐喜欢吃的点心。
楚云汐低声道:“太腻了,还是梅干酸酸的开胃。”
喜欢吃酸的,周母话语一转:“你莫不是有了身孕?”
周母这么一说,她突然想起来,确实好些日子没有来月事了。
这时门外通报大夫到了,周母赶紧让大夫过来,给楚云汐把了把脉。
确实是有喜了,因为月份还小,她的脉象还不是特别明显,还要过段日子再看看。
周母喜出望外:“这真是一件天大的好事。”
楚云汐有些懵,不敢相信自己竟然这么怀孕了。
这两天她是觉着自己没胃口爱吃酸的,但竟是怀孕了。
周母给大夫塞了好些银子,着大夫保密,又叫人随大夫回医馆抓安胎药。
这是在边关,好几方势力都在盯着镇国侯府,凡事要多留个心眼。
看着楚云汐呆呆的样子,周母笑眯眯的道:“看来我们镇国侯府要添一个世子了。”
楚云汐有些不好意思,她摸了摸自己的肚子。
其实现在还不能摸出什么来,她小腹依旧是平坦的。
倘若今天周末不提醒,没请大夫过来,她还真不一定往这个方面去想。
周母欣喜的拉着楚云汐的手嘱咐了好些话,毕竟她是过来人,知道的事情更多一些。
直到两个时辰后,周母才离开。
楚云汐此时已无睡意,身边知情的青芝欢天喜地的看着楚云汐的肚子不住的笑,恨不得楚云汐肚子里的小主子早些时候出来。
晚间,周知砚回来,看着青芝满面红光的,还时不时偷笑,他觉得挺惊讶,摆手将人打发出去,又抱住了楚云汐:“今日青芝有些奇怪,是发生什么事了吗?”
楚云汐抿嘴一笑:“侯爷猜猜看。”
周知砚一时之间还真的猜不出来。
青芝举止异常,但喜笑颜开,似是喜事,不过,究竟是什么喜事,周知砚倒猜不出了。
周知砚不想扫楚云汐的兴:“是夫人赏了她簪子?镯子?”
楚云汐看着他笑:“都不是。”
周知砚手搂在她的腰上,在她脖颈上亲了两下,顺势去解她的衣衫:“那就不猜了,她关我什么事?”
赶路的大半个月,担心楚云汐身子不好,周知砚一直没碰她,现下有些急不可耐。
楚云汐气得捏他手臂:“猜不到不能碰我!”
看着楚云汐持宠而娇的模样,周知砚温声一笑。
“夫人越发娇气了。”
楚云汐瞪了周知砚一眼,随后把他的手放在了自己小腹处:“今天大夫说我有孕了。”
周知砚脑海有一瞬间空白,不怎么能相信这个消息。
实际上楚云汐怀上身孕也正常,还在京城时两人开了婚,每每晚上的时候周知砚便把人翻来覆去的折腾。
当时两人如胶似漆,两个年轻人都没生过孩子,没想过怀孕的事儿。
眼下突然听到这个好消息,周知砚手放在文姒姒的肚子上,喃喃道:“怎么一点都不显怀呢?”
楚云汐无奈的笑笑:“现在月份还小呢,一时半刻怎么可能会显怀?你想哪里去了?”
周知砚把她搂在了自己怀里:“倒也是。”
楚云汐又说:“现在月份太小了,不用伸张,家里人知道就行。”
周知砚懒洋洋的抚摸着她的小腹:“好。”
说到底这是在边关,各形各色的人都在盯着镇国侯府,周知砚总担心楚云汐出事,恨不得将人时时刻刻放在自己的身边。
而现在楚云汐怀的月份小,确实容易被人害掉。
原本周知砚想着的是等边关再稳定些之后,再让楚云汐怀上,那时候两个人都会安心许多,不用担心出什么事儿。
既然现在有了,等显怀了再告诉众人,到底安全一些。
更年轻一些的时候,周知砚没有想过自己当父亲的事情,当时他对这个多多少少有些不屑,毕竟他连夫人都没有怎么想过。
然而现在定下来了,他觉得现在也不错,每日回到家里,自己夫人都会笑盈盈的等着自己,无论多晚对方都想等自己一起回来再休息。
周知砚亲着她的脖颈:“既然怀孕了,便好好养胎,我让人给你做的东西,都老老实实吃掉。”
楚云汐眉头皱了皱,刚想说一句“都不好喝”,随即想起来,这次怀孕可能是因为周知砚在京城悉心帮她调养身子之后,才能怀上身孕的。
她从小生下来体质就有一点点弱,为此还受了不少苦头,不管生下来男孩儿还是女孩儿,她都希望小孩儿长得壮实一点,周知砚这个身份,他的小孩儿美丑倒是不重要,能活下来才重要,当然——楚云汐也不觉得周知砚这长相,她会生个丑孩子。
她脑子里正胡思乱想着,周知砚抬手捏了捏她的脸颊:“听清了没有?怎么一点点反应都没有?”
楚云汐嗔怪的看了他一眼:“听到了。”
周知砚轻笑一声,手下动作稍微重了重:“你心里还不服气?”
楚云汐赶紧躲开,她惯来是见势头不好就对周知砚低头的,不然每次被他折腾得都很受不住:“服气,怎么可能不服气?”
周知砚依旧像往常一样给她宽衣解带,楚云汐突然想起大夫叮嘱的事情,红着脸去推他的手:“大夫说了,前几个月不适合同房。”
这对小孩儿也不好,万一没拿捏住分寸,小孩儿没了怎么办?况且周知砚床上向来不知分寸。
周知砚挑了挑眉:“你以为我不知道?”
“我只是想着伺候夫人睡觉。”
楚云汐有孕的事,成了镇国侯府首要至关重要的事情。
还是需要保密的那种。
日子一天天过去,在经过一个热闹的新年后,楚云汐的肚子已经变大到穿着冬衣也掩饰不住的程度。
来年五月,寒气刚退,边关屡遭蛮族侵犯,边关难得的和谐景象,被蛮族硬生生用铁蹄打乱。
一时间,烽烟四起,周知砚身为镇守边关的镇国侯自是义无反顾地临危受命,带兵直上。
出征清晨,阳光柔和地铺在水面上,连接起满池的碎金。
周知砚的银白色铠甲在阳光的照射下发出刺眼的光。
楚云汐挺着大肚子,一双水眸注满惆怅,反复叮咛:“平安归来,我和孩子在家等你。”
周知砚紧紧抱着楚云汐,尔后努力别开头,扬鞭直上。
无数马蹄卷起的滚滚浓烟中,她的身影越来越模糊……
周母拍了拍楚云汐的肩膀:“没事的,阿砚,很厉害。”
一个是目送夫君离开的妻子,一个是目送孩子离开的母亲。
孕期中情绪本就敏感多变,楚云汐趴在周母肩上落泪。
还有三个月,她和周知砚的孩子便要降生了。
楚云汐可能因为她父亲的战死的事对战事格外畏惧,周知砚走后,她日日做噩梦,身体肉眼可见的虚弱下去。
周母和青芝轮番上前劝说无果,还是周知砚在前线托人传回的书信,才让楚云汐打气精神。
没有周知砚在的日子似乎格外漫长,楚云汐常常在院子里一坐就是一天,晚上的时候,看到远处星星点点的火光,楚云汐更是担忧得睡不着觉。
肚子的孩子想来是个心疼母亲的主,竟安分得不得了。
两月后,楚云汐靠着周知砚十日一封的书信,总算是熬过了没有周知砚在身旁的日子。
只是距离上一次周知砚来的书信已经过了半月。
楚云汐抱着没有消息便是最好消息的想法,不让自己去胡思乱想。
边关的七月,天气温暖,太阳直照。
如果不是因为战事,这样的天气,楚云汐很想和周知砚出去走走。
一连又过了好几日,周知砚的书信还是没有人送来。
楚云汐不安的心愈发强烈,她几度坐不住,想要挺着肚子去前线找他,但很快理智回归,又制止了自己荒诞的想法。
可不安的心没有得到丝毫缓解,只是被她掩盖住了。
另一边,战场上。
火光凄厉地照亮夜,人喊马嘶,刀光剑影,碧绿的草地被划出一道道红色缺口,惨不忍睹,飞溅的血像一朵朵怒放的昙花,然而却转眼凋谢。
已杀到手软的周知砚剑柄上积上了一层厚厚的积血,而身后并肩作战的人一个接着一个倒下,敌人却是越来越多。
周知砚望着那一张张狰狞的面孔,眼前浮现的是,楚云汐的面容。
他的妻子,楚云汐,还在家等着她。
若是他不能回去,这个世间便又少了一个去爱她的人,她会难过的。
楚云汐会落泪的,她说过自己不是一个爱落泪的人,想来她不喜欢哭。
而他也不想让她难过。
周知砚咬着牙,攥紧剑柄,就在他打算拿命拼死一搏时,身后突然出现千军万马……
这日,原本是风和日丽,万里无云的一天,到午时竟突然下起暴雨。
楚云汐和周母在前殿用餐。
门外突然冲进一个通讯兵,他直奔前殿,见着周母便直直跪下。
“夫人!昨日侯爷带领的兵全牺牲于境外,侯爷……生死不明!”
周母拍桌呵斥:“不可能!”
楚云汐盯着通讯兵红着眼摇头,半句话也说不出来。
通讯兵把从战场上拾回来的匕首放到周母面前。
“这是侯爷不离身的匕首,今日我等在战场上见到的……”
楚云汐低头一看,那不正是,她送给周知砚的黑色匕首!
她死死盯着匕首,仿佛有人拿着这把锋利的匕首在楚云汐心里来回切割,疼的她脸色发白。
忽而间天旋地转,楚云汐猛地哀嚎痛叫——
“啊!好痛!我的肚子!”
周母吓了一跳,也顾不得什么通讯兵什么匕首,立马让人把楚云汐扶进房内,又着人去请大夫。
楚云汐受了惊,比预期的时间提前了一个多月!
侍女手忙脚乱的准备生产用具。
楚云汐躺在榻上,满身虚汗,痛苦的哀嚎一声比一声响亮。
周母在一旁给她擦拭额角的汗珠,急声安抚:“云汐,忍着点,我们要留着力气生孩子。”
又一波疼痛向楚云汐袭来,她五官骤然痛到扭曲,一双手攥死了被角,嘶哑的痛号起来。
“侯爷、侯爷呢?”
周母心疼得握紧了她的手:“云汐,母亲着人去叫了,阿砚马上就来了!你要坚持住!”
青芝领着稳婆大夫进来,看到楚云汐痛苦扭曲的面孔时心疼得红了眼。
“郡主,您千万要撑住!稳婆和大夫已经来了!”
看着一盆盆血水端出去,又一盆盆热水端回来,青芝急得跺脚:“我家郡主怎么样了?”
稳婆掀开她的裙摆,一遍遍擦着她不断涌出来的血,紧张的满头大汗。
“郡主本就身子虚弱,现又提前一个多月生产,怕是会难产。”
周母稳住心神:“不管怎样,大人和孩子都要给我保住!”
“是!”
楚云汐声音打颤:“侯爷!周知砚呢!他人在哪!”
青芝连忙道:“郡主,您挺住,青芝亲自给您把侯爷寻回来!”
……
“郡主,您用力啊!用力!”
“我看到小世子的头了,郡主您再撑一下!”
“用力!”
……
楚云汐疼得满身大汗:“我不行了,我不行了,母亲。”
周母厉声制止:“胡说!怎么会不行!好好的怎么会不行!”
“母亲,我要是死了,把我葬在周知砚旁边,让我陪着他。”
周母红着眼眶:“我不许!阿砚不会有事,你更不许有事!”
楚云汐被抽干了全身的力气,整个人毫无生气瘫倒在榻上,两行清泪缓缓落下。
最后一刹那,她听见了婴儿微弱的啼哭声。
还有门外青芝的大喊:“郡主!侯爷回来了!”
以及那一声熟悉亲昵的呼喊:“欢欢!”
三日后,楚云汐辗转醒来。
守着她寸步不离的周知砚也一同被惊醒,看到楚云汐的那刻,周知砚眼泪骤然掉下。
他紧紧抱住楚云汐,就像他离开的那日一样。
“欢欢,你终于醒了。”
被灼热的体温裹住,楚云汐回过神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周知砚你吓死我了!他们说你、说你……”
周知砚亲了亲楚云汐的眼睛:“都是假的,我怎么可能会把你和孩子留下!”
提到孩子,楚云汐才急声问:“孩子怎么样?”
“好着呢,是个很健康的男孩,很像你。”
楚云汐喜极而泣:“他那么小,如何看得出像我?”
“我不管,肯定像你!”
楚云汐还要开口辩驳,周知砚直接亲了上去。
“欢欢,我爱你。”
“我也爱你,阿砚。”
人生漫漫,得一人相伴到老,何其有幸。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