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哥李伟，为了给他那娇滴滴的白月光林玥出气，把我一个人丢在了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荒山野岭。

那是个零下十几度的冬夜，寒风像刀子一样刮在我脸上，我眼睁睁看着那辆我掏空积蓄付了首付的车，绝尘而去，车灯在黑暗中划出两道刺眼的光，然后彻底消失。

我差点就死在了那里。

事情要从三个月前，我哥第一次带林玥回家说起。

那天，爸妈激动得像过年一样，提前半个月就开始念叨，把家里翻来覆去打扫了三遍。

我下了班，也被我妈一个电话催命似的叫回来，系上围裙就在厨房里忙活。

“小静，你哥好不容易谈个城里女朋友，还是个大学生，你可得好好表现，别给你哥丢人。”

我妈一边择着菜，一边叮嘱我。

我心里有点不是滋味，什么叫别给你哥丢人？

但我没说出来，只是默默地把排骨焯水，准备做一锅她最爱吃的糖醋排骨。

李伟是我唯一的弟弟，从小到大，我都把他当眼珠子一样疼。

家里穷，爸妈重男轻女，有什么好的都先紧着他。

我初中毕业就没读了，跟着村里人去南边的电子厂打工，每个月发了工资，除了留下一点点生活费，其余的全寄回家。

一部分给爸妈，一部分，是给我哥当学费和生活费。

他争气，考上了省城的大学，是我们村里飞出去的第一个金凤凰。

毕业后，他留在了省城，找了份体面的工作。

我为他骄傲，也为他高兴。

我觉得我这么多年的辛苦，都值了。

他谈恋爱，我比谁都支持。

只要他幸福，我怎么样都行。

林玥来的时候，我正端着最后一盘菜从厨房出来。

她长得很漂亮，皮肤白得发光，穿着一件米白色的呢大衣，衬得整个人又高又瘦，像电视里的明星。

我哥小心翼翼地跟在她身后，手里提着大包小包的礼品，脸上是我从未见过的、近乎讨好的笑容。

“爸，妈，这是林玥。”

“叔叔阿姨好。”林玥的声音甜甜的，但眼神里却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审视。

她目光扫过我们家陈旧的家具，最后落在我身上，看到我身上那件洗得发白的旧围裙时，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

“这是我姐，李静。”李伟介绍道。

“姐姐好。”她冲我点了点头，笑容很淡，甚至有些敷衍。

我局促地在围裙上擦了擦手，笑着说：“你好你好，快坐，饭马上就好了。”

那顿饭，吃得异常沉闷。

我精心准备的一桌子菜，林玥几乎没怎么动筷子。

她只是小口地喝着碗里的汤，偶尔夹一筷子青菜，动作优雅，却也疏离。

我妈热情地给她夹了一块我做的糖醋排骨，“小玥啊，尝尝这个，这是小静的拿手菜，可好吃了。”

林玥看着碗里油光锃亮的排骨，面露难色。

李伟立刻把那块排骨夹到自己碗里，笑着打圆场：“妈，小玥她减肥，不吃油腻的。”

然后他转头，用一种责备的眼神看着我，“姐，你怎么不做点清淡的？小玥口味淡。”

我的心，猛地沉了一下。

为了这顿饭，我研究了半天菜谱，想着城里姑娘可能喜欢什么口味，特意做了好几样新学的菜。

这糖醋排骨，以前是他最爱吃的，每次回家都点名要我做。

现在，却成了我的不是。

“我……我不知道。”我低声说。

“行了行了，吃饭吧。”我爸出来打圆场，气氛却再也热络不起来。

饭后，林玥借口累了，就和我哥进了房间。

我妈拉着我收拾碗筷，压低声音说：“这城里姑娘就是金贵，你看那皮肤，那身段，跟你哥站在一起，真是郎才女貌。”

我没说话，只是默默地刷着碗。

水很凉，刺得我指尖生疼。

晚上，我躺在床上，听到隔壁房间传来我哥和林玥的说话声。

声音不大，但我听得很清楚。

“……你家也太旧了吧，跟我想象中的农村一模一样。”是林玥的声音，带着点嫌弃。

“委屈你了宝贝，等我们结婚，肯定在城里买房，不让你住这种地方。”我哥的声音温柔得能掐出水来。

“还有你姐，她怎么还在家里住着？都多大了，不嫁人吗？”

“她……她一直在外面打工，供我上学，前两年才回来的。”

“哦，扶弟魔啊。”林玥轻笑了一声，那笑声里充满了不加掩饰的轻蔑。

“别瞎说。”我哥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急。

“我可没瞎说，这种姐姐最麻烦了，以后结婚了，肯定天天贴着你，像个吸血鬼一样。李伟，我可告诉你，我不想跟这种人做一家人。”

“不会的不会的，你放心，以后我们过我们的，我不会让她掺和的。”

后面的话，我听不清了。

我只觉得浑身发冷，像是掉进了冰窟窿。

扶弟魔？吸血鬼？

这就是我在他女朋友眼里的形象？

我为他付出了整个青春，到头来，却换来这样三个字。

而我的好弟弟，没有为我辩解一句。

从那以后，李伟就像变了个人。

他回家的次数越来越少，每次打电话，说不了三句就挂。

电话里，十句有八句离不开林玥。

“姐，小玥看上一个包，你能不能先借我点钱？”

“姐，小玥生日快到了，我想给她个惊喜。”

“姐，我们公司要买车，有内部优惠，我想买一辆，以后带小玥出门也方便，你那还有存款吗？”

我成了他的提款机。

我的工资，我辛辛苦苦攒下的积蓄，像流水一样花出去。

我不是没有犹豫过。

但每次看到我妈期待的眼神，听到我爸说“你弟弟出息了，当姐姐的该帮衬”，我就心软了。

我想，或许等他们结婚了，就好了。

买车那天，是我陪他去的。

首付二十万，我拿出了我所有的积蓄，还找厂里的姐妹借了五万。

李伟喜笑颜开，握着方向盘，兴奋地对我说：“姐，谢谢你！以后我开车带你兜风！”

我看着他年轻英俊的侧脸，笑了。

我觉得，一切都还是值得的。

可我没想到，这辆车，会成为送我上绝路的工具。

车买回来没几天，李伟就提出，要带林玥回她家一趟，算是正式拜访。

他让我跟着一起去，说：“姐，你社会经验比我多，帮我掌掌眼。”

我答应了。

我特意去商场买了一身新衣服，又准备了厚厚的红包和礼物。

我想，这是我哥的人生大事，我必须拿出最好的姿态，不能让他丢脸。

出发那天，林玥坐在副驾驶，我一个人坐在后排。

一路上，他们俩有说有笑，聊着他们公司里的趣事，聊着哪个明星又出了八卦，我一句话也插不上。

我就像个多余的、不合时宜的摆设。

车开到一半，林玥突然说：“李伟，我想吃城西那家的草莓蛋糕。”

李伟立刻调转车头，“好，我们现在就去。”

我看了看时间，说：“小伟，现在绕过去太远了，我们跟叔叔阿姨约好了时间的，迟到不好。”

林玥的脸立刻沉了下来。

“姐姐，就耽误一会儿，叔叔阿姨不会介意的。”她的语气听起来客气，但带着一种不容置喙的命令。

李伟也说：“姐，没事的，小玥难得想吃点东西。”

我闭上了嘴。

从那一刻起，我就知道，今天的这趟旅程，不会顺利。

到了林玥家的小区，我才发现，她家住在市中心最高档的住宅区。

她父母看起来都很有涵养，穿着得体，说话温文尔雅。

但那份涵养之下，是掩饰不住的傲慢。

他们打量我的眼神，就像在评估一件商品。

“这位是……？”林玥的妈妈指着我问。

“阿姨，这是我姐，李静。”李伟连忙介绍。

“哦，姐姐啊。”她妈妈点了点头，脸上的笑容淡得几乎看不见，“快请坐吧。”

整个下午，我如坐针毡。

他们聊的话题，从股票基金到国外旅游，我一个字都听不懂。

我准备的那些礼物，被他们随意地放在了角落，看都没看一眼。

吃饭的时候，林玥的妈妈给我盛了一碗汤，笑着说：“小静是吧？听小玥说，你一直在工厂里上班？真是辛苦啊。”

我听出了她话里的意思，无非是嫌我工作不够体面。

我扯了扯嘴角，“还好，习惯了。”

“女孩子家，还是找个轻松点的工作好，或者早点嫁人，相夫教子。”她又说。

我还没来得及回答，林玥就接过了话头：“妈，我跟您说过的，姐姐为了供李伟上学，把自己的青春都耽误了。”

她这话听起来像是在为我说话，可那语气里的怜悯和炫耀，刺得我心里一阵阵发疼。

好像我的付出，成了一个可笑的谈资。

李伟坐在旁边，一言不发，只是埋头吃饭。

我终于忍不住了，放下筷子，看着林玥，一字一句地说：“我为我弟弟付出，是我心甘情愿的，不叫耽误。”

林玥愣了一下，随即眼圈就红了。

“姐姐，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心疼你……”

“你不用心疼我。”我打断她，“我过得很好。”

气氛瞬间降到了冰点。

李伟猛地抬起头，狠狠地瞪了我一眼。

“姐！你怎么说话的！”

我看着他，突然觉得很陌生。

那个小时候跟在我身后，甜甜地叫我“姐姐”的男孩子，去哪了？

“我说错什么了吗？”我问。

“你……”李伟气得脸都红了。

“好了好了，”林玥的爸爸出来打圆场，“小静也是心直口快，大家吃饭，吃饭。”

那顿饭，最终不欢而散。

回去的路上，车里的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林玥一直在旁边小声地抽泣。

李伟的脸黑得像锅底。

“姐，你今天太过分了！”他终于忍不住爆发了，“你知不知道我为了今天准备了多久？你一句话就把所有事情都搞砸了！”

“我搞砸了什么？”我冷冷地问，“我只是说了实话而已。难道你要我卑躬屈膝，任由他们看不起我，看不起我们家吗？”

“他们没有看不起我们家！”李伟怒吼道，“是你太敏感了！小玥她妈妈只是关心你！”

“关心我？”我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她那是关心吗？她那是居高临下地施舍！李伟，你是不是被爱情冲昏了头，连好赖话都分不清了？”

“你闭嘴！”李伟一脚踩下刹车，车子发出一声刺耳的尖叫，停在了路边。

他转过头，双眼通红地看着我，“我让你给小玥道歉！”

“道歉？我凭什么道歉？”我的火气也上来了，“我没错！”

“姐姐，我知道你看不起我，觉得我配不上李伟……”林玥哭得梨花带雨，楚楚可怜，“可你也不能这么羞辱我妈妈啊……她只是随口一说，没有恶意的……”

“我羞辱她？究竟是谁在羞辱谁？”我看着她那副惺惺作态的样子，只觉得一阵恶心。

“李静！我让你道歉！”李伟又吼了一声。

“我不！”我梗着脖子，寸步不让。

这些年积攒的委屈和不甘，在这一刻，全部爆发了出来。

“好，好，好！”李伟连说了三个“好”字。

他深吸一口气，指着车门，对我吼道：“你给我下去！”

我愣住了。

我看着他，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你说什么？”

“我让你下车！”他的声音里没有一丝温度，“你不是觉得我们羞辱你吗？那你别坐我的车！你走着回去！”

林玥在一旁拉了拉他的胳erver，“李伟，别这样，姐姐她……”

“你别管！”李伟甩开她的手，“今天我非要治治她这个臭脾气不可！”

我看着他，心一点一点地冷下去。

这里是郊区，离我们村还有几十公里的山路。

天已经黑了，外面寒风呼啸。

他要把我丢在这里。

“李伟，”我的声音在颤抖，“你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吗？你知道现在外面多冷吗？你会冻死我的！”

“那也比你在车里碍眼强！”他冷酷地说，“下车！”

我没动。

我不想相信，我的亲弟弟，会对我做出这种事。

他见我不动，直接解开安全带，绕到后座，一把拉开车门。

一股夹杂着雪花的冷风瞬间灌了进来，冻得我一哆嗦。

“下去！”他拽着我的胳膊，想把我拖下车。

我死死地抓着车门。

“李伟！你疯了！我是你姐！”我尖叫道。

“我没有你这样的姐！”他用尽全力，把我从车里拽了出来。

我摔倒在冰冷的雪地上，膝盖磕在石子上，传来一阵钻心的疼。

他看都没看我一眼，转身回到车上，“砰”地一声关上车门。

我趴在地上，看着那辆我用血汗钱买来的车，毫不留情地发动，然后加速。

“李伟！李伟你回来！”

我哭喊着，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追着车跑。

可是我怎么可能追得上。

车灯很快就消失在了山路的拐角。

周围，只剩下呼啸的风声，和无边的黑暗。

我站在原地，浑身的血液好像都被冻住了。

冷，刺骨的冷。

不仅仅是身体，更是心里。

我掏出手机，手指冻得僵硬，好几次都按错了解锁密码。

我颤抖着，拨通了我妈的电话。

电话响了很久才被接通。

“喂？小静啊，怎么了？你们到哪了？”

“妈……”我一开口，眼泪就掉了下来，“妈，救我……”

“怎么了这是？哭什么？”我妈的语气里充满了疑惑。

“李伟……李伟他把我丢在半路上了……”我泣不成声，“妈，我好冷……我快要冻死了……”

“什么？！”我妈的声音瞬间拔高，“这个臭小子！他怎么能干出这种事！你别怕，小静，你现在在哪？跟妈说！”

我环顾四周，一片漆黑，只有远处隐约有几点微弱的灯光。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这是哪……好像是……是翻过王家坡的那段山路……”

“好好好，你别动，找个地方躲躲风，我跟你爸马上就去找你！”

挂了电话，我缩在路边一块大石头后面，抱紧了双臂。

可是没用。

寒冷像是无数根针，扎进我的骨头缝里。

我的意识开始变得模糊。

就在我以为自己真的要死在这里的时候，手机又响了。

是李伟。

我以为他是良心发现，回来接我了。

我颤抖着按下接听键。

“喂？小伟……”

“你给我妈打电话了？”电话那头，他的声音冷得像冰。

我的心，彻底沉入了谷底。

“你闹够了没有？赶紧自己想办法回去！别再给我妈打电话，让她担心！”

“李伟……”我用尽最后一丝力气，“你会后悔的……”

“后悔？我最后悔的，就是有你这么个姐姐！”

说完，他直接挂了电话。

手机屏幕暗下去，映出我一张毫无血色的脸。

我笑了。

眼泪混着雪花，冻在我的睫毛上。

原来，我这么多年的付出，在他眼里，一文不值。

原来，我只是他奔向美好前程的路上，一个可以随时被丢弃的包袱。

我不知道过了多久，一束手电筒的光照在了我的脸上。

“是小静吗？！”

是我爸的声音。

我挣扎着想站起来，却发现腿已经冻得没有知觉了。

“爸……”

我醒来的时候，人已经在镇上的卫生院了。

浑身酸痛，喉咙干得像要冒火。

我妈趴在床边，眼睛又红又肿。

我爸坐在一旁，一个劲地抽着烟，满脸愁容。

“小静，你醒了？”我妈看到我睁开眼，立刻扑了过来，“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我摇了摇头，想说话，却发不出声音。

“医生说你发高烧，还有轻微的冻伤，要住几天院。”我妈说着，眼泪又掉了下来，“都怪那个臭小子！我饶不了他！”

我看着她，心里没有一丝感动。

如果不是他们从小到大的偏心，如果不是他们理所当然地把我当成李伟的垫脚石，事情又怎么会发展到今天这个地步？

正在这时，病房的门被推开了。

李伟和林玥走了进来。

李伟的脸上带着一丝不情愿的愧疚。

而林玥，则提着一个果篮，脸上挂着得体的、虚伪的微笑。

“姐，你醒了？”李伟走到床边，低声说。

我没看他，把头转向了另一边。

我妈看到他，立刻站了起来，冲过去就给了他一巴掌。

“你这个！你还知道回来！你是想把你姐冻死在外面吗？！”

李伟捂着脸，没有还手。

“阿姨，您别生气，李伟他也是一时糊涂。”林玥赶紧上来拉架，“我们知道错了，这不，一早就赶过来看姐姐了。”

她把果篮放在床头柜上，柔声对我说：“姐姐，对不起，都是我的错，我不该跟李伟闹脾气，才害你……”

“滚。”

我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

所有人都愣住了。

林玥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眼圈瞬间就红了。

“姐姐，我知道你还在生气，可是……”

“我让你滚，你听不懂人话吗？”我转过头，死死地盯着她，“带着你的东西，从这里滚出去！”

“李静！你怎么跟小玥说话的！”李伟的火气又上来了。

“我怎么说话？我还想打她呢！”我挣扎着想坐起来，却被我妈按住了。

“你这个！”我指着林玥，破口大骂，“是你，是你挑拨我们姐弟的关系！是你把我哥变成现在这个样子的！你满意了？你是不是觉得把我踩在脚底下，你就高人一等了？”

“我没有……”林玥的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往下掉，躲在李伟身后，瑟瑟发抖。

那副样子，好像我才是那个十恶不赦的坏人。

“你看看你把小玥吓成什么样了！”李伟把我护在他身后，对我怒目而视，“她好心好意来看你，你就是这么对她的？你的教养呢？”

“教养？”我冷笑出声，“李伟，你跟我谈教养？你把我一个丢在荒山野岭，差点冻死我的时候，你的教养在哪？你开着我给你买的车，载着这个女人，把我像垃圾一样扔掉的时候，你的教养又在哪？！”

我的声音越来越大，几乎是嘶吼出来的。

病房里其他床的病人和家属，都朝我们这边看了过来。

我爸的脸涨成了猪肝色，走过来拉我，“行了！小静！别嚷嚷了！家丑不可外扬！”

“家丑？”我甩开他的手，“爸！我差点死了！你现在跟我说家丑不可外扬？！”

“那不是没死吗！”他被我吼得急了，脱口而出。

话一出口，他自己也愣住了。

整个病房，瞬间安静了下来。

我看着他，眼里的最后一丝光，也熄灭了。

是啊。

我没死。

所以，这一切就都可以被原谅。

所以，我受的苦，受的罪，就都无足轻重。

“好。”我点了点头，笑了，“好一个没死。”

我深吸一口气，掀开被子，不顾身体的虚弱，下了床。

我妈想来扶我，被我一把推开。

我走到李伟面前。

他比我高一个头，此刻正居高临下地看着我，眼神里充满了不耐烦和厌恶。

我看着这张我熟悉了二十多年的脸，突然觉得无比陌生。

“李伟。”我平静地开口，声音嘶哑，却异常清晰。

“从今天起，你我姐弟情分，到此为止。”

他愣住了。

我爸妈也愣住了。

“你说什么胡话！”我妈第一个反应过来，尖叫道。

我没有理她，继续看着李伟。

“我这些年，在你身上花了多少钱，我自己都记不清了。”

“我只记得，你上大学那四年，学费、生活费，是我一分一分从流水线上挣出来的。”

“你买第一台电脑，是我省吃俭用三个月给你买的。”

“你谈恋爱，给女朋友买礼物，钱是我出的。”

“你现在开的这辆车，首付二十万，也是我给的。”

我每说一句，李伟的脸色就白一分。

林玥站在他身后，脸上的表情也变得十分精彩。

“我以前总觉得，我们是亲姐弟，我为你付出，是应该的。我不求你回报，我只希望你能过得好。”

“但是现在，我明白了。”

“我不是你的姐姐，我只是你的提款机，是你通往上流社会的垫脚石。”

“现在，你觉得我这块石头碍脚了，想一脚把我踢开。”

“可以。”

我看着他，一字一顿地说：“把我的钱，还给我。”

“什么？”李伟像是听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

“我说，把我给你花的钱，一分不少地，还给我。”

“李静，你疯了？！”他难以置信地看着我，“我们是亲姐弟！你跟我算这个？”

“在你把我丢在雪地里等死的时候，我们就不是了。”我冷冷地说。

“还有这辆车。”我指了指窗外，“首付是我付的，贷款合同上，担保人签的也是我的名字。现在，我有两个选择给你。”

“第一，把车卖了，首付的钱还给我，剩下的贷款你自己想办法。”

“第二，你现在就给我打一张三十万的欠条，车归你，钱你分期还我。我们白纸黑字写清楚，什么时候还清，什么时候两讫。”

“你做梦！”李伟怒吼道。

“我不是在跟你商量，我是在通知你。”我的语气里没有一丝波澜，“如果你不同意，我现在就去银行，停止还贷。到时候，银行会怎么处理，你自己清楚。”

“你敢！”

“你看我敢不敢。”

我平静地看着他，看着他从愤怒，到震惊，再到一丝……恐惧。

他知道，我说到做到。

“小静！你这是要逼死你弟弟啊！”我妈哭喊着，上来捶打我，“他哪有那么多钱还你！你这是要他的命啊！”

我任由她打着，一动不动。

“妈，在你心里，只有他的命是命，我的命就不是命吗？”我轻声问。

我妈的动作停住了。

“还有你们。”我转向我的父母，“你们养大了我，我很感激。但是这些年，我寄回家的钱，足够还清你们的养育之恩了。”

“从今往后，我不会再给家里一分钱。”

“你们的宝贝儿子，你们自己养着吧。”

“李静！你这个不孝女！”我爸气得浑身发抖，指着我的鼻子骂。

“不孝？”我笑了，“爸，在你心里，是不是只有像我以前那样，被你们敲骨吸髓，榨干最后一滴血，才叫孝顺？”

“在你眼里，女儿就不是人，只是给儿子铺路的工具？”

“如果是这样，那这个孝顺，我不要了。”

我说完，不再看他们。

我回到病床上，拉过被子，蒙住了头。

我听到我妈的哭声，我爸的骂声，李伟和林玥的争执声。

但我什么都不想听了。

我的心，已经死了。

那天之后，我在医院里住了三天。

这三天，除了送饭的护工，再也没有人来看过我。

也好，清静。

出院那天，我自己办了手续，收拾了东西。

走出医院大门，阳光照在身上，有些刺眼。

我眯了眯眼，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我没有回家。

那个地方，已经不能称之为家了。

我在镇上找了个小旅馆住下。

然后，我开始着手处理后续的事情。

我给李伟发了条信息。

【车和欠条，你选一个。给你三天时间考虑。三天后，收不到你的答复，我就去银行。】

信息发出去，石沉大海。

我也不急。

我知道，他会选的。

因为他比我更在乎他那份体面的工作，和他好不容易挤进去的那个圈子。

他赌不起。

第二天，我去了我打工的电子厂，办了离职手续。

厂长再三挽留，给我涨了工资，但我还是拒绝了。

这个地方，我不想再待下去了。

我要离开这里，去一个没有人认识我的地方，重新开始。

第三天下午，我接到了李伟的电话。

他的声音听起来疲惫又沙哑。

“我选欠条。”

“好。”我说，“晚上七点，镇口的茶馆见。带上你的身份证和林玥。”

“带她干什么？”

“让她做个见证人。”我冷冷地说，“我怕你以后不认账。”

他沉默了半晌，最终还是答应了。

晚上，我提前到了茶馆。

我点了一壶最便宜的茶，静静地等着。

七点整，李伟和林玥准时出现。

几天不见，李伟憔悴了很多，眼下挂着浓重的黑眼圈。

林玥的脸色也不太好，看着我的眼神，充满了怨恨和不甘。

我从包里拿出早就准备好的欠条和印泥。

“看看吧，没问题就签字画押。”

李伟拿起那张纸，看着上面“三十万”的字眼，手抖了一下。

“李静，你非要做到这么绝吗？”他抬起头，看着我，眼里满是血丝。

“绝？”我笑了，“李伟，到底是谁绝？”

“是你，为了一个女人，要把亲姐姐置于死地。”

“是你，心安理得地享受着我的付出，却反过来骂我‘扶弟魔’。”

“是你，把我们二十多年的姐弟情，亲手碾得粉碎。”

“现在，你反过来问我，为什么这么绝？”

他被我问得哑口无言。

一旁的林玥忍不住了，“三十万？你怎么不去抢！李伟这些年给你家里的钱还少吗？都喂了狗了？”

“他给家里的钱？”我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林小姐，你大概还不知道吧。他大学毕业后的第一年，工资连自己都养不活，每个月还要我接济他。”

“他工作这两年，是往家里拿过一些钱，但那些钱，加起来，有三万吗？”

“我给他买车，就花了二十万！这还不算他平时零零总总问我要的！”

“你……”林玥被我堵得说不出话来。

“还有，”我看着她，眼神冰冷，“你以为你找了个潜力股？你以为他爱你爱得死心塌地？”

“别傻了。他爱的，从来都不是你，而是你身后的那个光鲜亮丽的世界。”

“他可以为了你抛弃我，总有一天，他也会为了一个比你更有价值的女人，抛弃你。”

“你胡说！”林玥尖叫起来。

“我是不是胡说，你以后就知道了。”

我不再理她，把笔和印泥推到李伟面前。

“签吧。”

李伟死死地盯着我，眼神复杂。

有愤怒，有不甘，有悔恨，还有一丝……我看不懂的情绪。

最终，他还是拿起了笔，在欠条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然后，重重地按下了手印。

林玥也咬着牙，在见证人一栏签了字。

我收起欠条，仔仔细细地折好，放进包里。

“好了，从现在开始，我们两清了。”

我站起身，准备离开。

“姐……”李伟突然叫住了我。

我停下脚步，没有回头。

“你……以后有什么打算？”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 的颤抖。

“不劳你费心。”

我扔下这句话，头也不回地走出了茶馆。

外面的夜色，很浓。

但我知道，天，就快亮了。

我用最快的速度，离开了那个让我窒息的小镇。

我去了南方，一个陌生的沿海城市。

我租了个小小的单间，找了份文员的工作。

工资不高，但足够我养活自己。

我换了新的手机号，断了和过去所有的联系。

我像一个新生儿一样，贪婪地呼吸着自由的空气。

我开始学习。

我报了夜校，学我当年没能学完的高中课程。

我买了电脑，在网上学各种各样的技能。

PS，剪辑，写作……

我把所有的时间，都用来填充自己。

我不再为任何人而活。

我只为我自己。

日子过得很快，也很平静。

李伟每个月都会准时把钱打到我的旧卡上。

不多，三千块。

按照这个速度，他要还十年。

我不在乎。

我只是想用这种方式，时时刻刻提醒他，他欠我的，不仅仅是钱。

偶尔，我也会想起爸妈。

我想象着他们现在的生活。

没有了我这个“提款机”，他们大概会过得很辛苦吧。

李伟那点工资，要还我的钱，要养活自己，还要满足林玥的各种需求，恐怕是捉襟见肘。

我心里没有快意，也没有同情。

只是一片麻木。

有些伤害，一旦造成，就永远无法弥补。

转眼，两年过去了。

我通过自考，拿到了大专文凭。

我换了一份更好的工作，薪水翻了一倍。

我搬了家，租了一个一室一厅的小公寓。

我有了自己的小圈子，交了几个志同道-合的朋友。

我甚至开始尝试着，去接受别人的追求。

生活，似乎正在朝着好的方向发展。

直到有一天，我接到了一个陌生号码的电话。

电话那头，是一个苍老而疲惫的声音。

“是……是小静吗？”

是我妈。

我不知道她从哪里弄到了我的新号码。

我沉默着，没有说话。

“小静啊，我是妈妈……”电话那头的声音，带着哭腔，“你……你还好吗？”

“有事吗？”我的声音很冷。

“小静，你回来吧……家里出事了……”

“你弟弟……你弟弟他……”

她哽咽着，说不下去。

我心里咯噔一下。

“他怎么了？”

“他……他被那个给骗了！”我妈终于哭了出来，“那个林玥，她根本就不是什么富家千金！她爸妈就是普通工人！她之前说的那些，都是骗我们的！”

“她跟你弟在一起，就是图他的钱！现在，她把你弟的积蓄都骗光了，还欠了一屁股的债，人也跑了！”

“你弟现在……天天喝酒，工作也丢了……人都要废了……”

“小静，你回来吧，你回来劝劝他……他只听你的话啊……”

我静静地听着，心里没有一丝波澜。

我早就预料到了。

从我看到林玥第一眼起，我就知道，那个女人不简单。

她的眼神里，充满了算计和欲望。

只是，当时的李伟，被爱情蒙蔽了双眼，什么都听不进去。

“小静？你在听吗？你说话啊！”

“我不会回去的。”我平静地说。

“为什么？！他是你亲弟弟啊！你忍心看着他这么毁了自己吗？！”我妈尖叫道。

“妈。”我打断她，“当初，他把我丢在雪地里的时候，你怎么没问问他，忍不忍心看着他亲姐姐被冻死？”

“当初，你们一家人指着我的鼻子，骂我不孝女的时候，你们怎么没想过，会有今天？”

“路是他自己选的，苦果，也该他自己尝。”

“我的人生，已经重新开始了。我不会再回头，去收拾你们留下的烂摊子。”

“李静！你怎么能这么狠心！我们白养你了！”

“养育之恩，我已经还清了。”我说，“剩下的钱，让李伟继续打到我卡上。一分都不能少。”

说完，我直接挂了电话。

然后，拉黑了那个号码。

我靠在墙上，缓缓地滑坐到地上。

我以为自己会很平静。

可是，眼泪还是不争气地流了下来。

我不是圣人。

听到李伟的下场，我心里，还是有一丝隐秘的痛快。

但更多的，是悲哀。

为我们那段再也回不去的过去。

也为我自己，那段被辜负的青春。

我以为，这件事就这么过去了。

可我没想到，半个月后，我会在我公司的楼下，看到一个熟悉又陌生的身影。

是李伟。

他瘦了很多，也黑了很多，穿着一件皱巴巴的T恤，头发乱糟糟的，胡子拉碴。

整个人看起来，颓废又潦倒。

他看到我，眼睛一亮，立刻冲了过来。

“姐！”

我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警惕地看着他。

“你怎么会在这里？”

“姐，我错了！”他“噗通”一声，跪在了我面前。

周围路过的人，都向我们投来好奇的目光。

我只觉得一阵难堪。

“你起来！有什么话站起来说！”

“不！姐，你不原谅我，我就不起来！”他抱着我的腿，哭得像个孩子。

“姐，我真的知道错了！我不该鬼迷心窍，被林玥那个蒙骗！我不该对你做那种混账事！”

“姐，你原谅我吧！你再给我一次机会！”

我看着他，心里五味杂陈。

曾几何时，他也是这样，在我面前撒娇，耍赖。

只要他一哭，我就什么都答应他。

可是现在，我只觉得讽刺。

“李伟，你起来。”我的声音很冷，“我们之间，早就两清了。你不用跟我道歉，我也不想听。”

“不！姐！我知道你还在生我的气！”他哭着说，“林玥她骗了我！她把我的钱都卷跑了，还让我背了几十万的网贷！我现在工作也丢了，房子也租不起了，我真的走投无路了！”

“姐，你帮帮我！你再帮我最后一次！只要你帮我还了债，我发誓，我以后做牛做马报答你！”

我看着他，突然就笑了。

“李伟，你是不是觉得，我还是以前那个傻子？”

“你是不是觉得，只要你哭一哭，求一求，我就会心软，就会像以前一样，毫无底线地帮你？”

他愣住了，呆呆地看着我。

“你错了。”我一字一顿地说，“那个李静，在你把我丢在雪地里的那天晚上，就已经死了。”

“现在站在你面前的，是一个全新的李静。”

“她自私，冷漠，只为自己而活。”

“你的死活，与我无关。”

我用力地，挣脱了他的手。

“欠我的钱，记得按时还。”

我扔下这句话，转身就走，再也没有回头。

我能感觉到，他绝望的目光，像针一样扎在我的背上。

但我没有停下脚步。

我知道，我只要一回头，就会前功尽弃。

我不能再心软了。

我的人生，不能再被他拖进泥潭。

回到家，我关上门，靠在门板上，浑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

我不知道我做得对不对。

但我知道，我别无选择。

接下来的几天，李伟没有再来找我。

我以为他已经放弃了。

可我还是太天真了。

一个星期后，我爸妈，也找来了。

他们不知道从哪里打听到了我的住址，直接堵在了我的家门口。

看到他们，我一点都不意外。

“小静，开门啊！是爸妈！”

我隔着猫眼，看着他们苍老而憔悴的脸。

我没有开门。

“你们走吧，我不想见你们。”

“小静！你怎么能这么狠心！我们是你爸妈啊！”我妈在门外哭喊。

“你弟弟都快被逼死了！你就真的见死不救吗？！”我爸用力地捶着门。

我靠在门上，闭上了眼睛。

“我再说一遍，他的死活，与我无关。”

“你们要是再不走，我就报警了。”

门外的哭喊声和捶门声，停顿了一下。

然后，是更激烈地咒骂。

“李静！你这个白眼狼！我们真是瞎了眼，养了你这么个东西！”

“你会遭报应的！你这么对自己的亲弟弟，你！”

恶毒的诅咒，像一把把刀子，插进我的心里。

可是，已经不那么疼了。

因为我的心，早就已经千疮百孔。

他们骂了很久，直到邻居出来抗议，才终于骂骂咧咧地走了。

我打开门，看着空无一人的楼道，只觉得一阵荒凉。

这个世界上，我再也没有亲人了。

我以为，他们会就此罢休。

可我还是低估了他们的无耻。

第二天，我上班的时候，发现公司里的人，看我的眼神都怪怪的。

我一走进办公室，就听到同事们在窃窃私语。

“就是她吧？听说她弟弟欠了好多钱，她都不管。”

“何止是不管啊，听说她弟弟当初就是为了给她凑钱，才去借的网贷呢！”

“真的假的？看不出来啊，平时挺文静的一个人。”

“知人知面不知心啊！连自己的亲弟弟都坑，这种人，心肠太毒了！”

我如遭雷击，愣在原地。

我的主管把我叫进了办公室，把手机递给我。

手机上，是一个本地的论坛。

一个帖子，被顶得很高。

标题是：《泣血控诉！亲姐逼死亲弟，只为霸占家产！》

发帖人，用的是我爸的口吻。

帖子里，把我塑造成了一个从小就霸道自私、欺负弟弟、榨干父母血汗钱、最后为了一个男人，不惜逼得弟弟走投无路的恶毒姐姐。

里面添油加醋，颠倒黑白，把我这些年为家里的付出，说成是我理所应当。

把我借给李伟的钱，说成是我设下的圈套。

甚至把我被丢在雪地里的事，都歪曲成了我无理取闹，自己跳车，然后反过来诬陷弟弟。

帖子的最后，还附上了我的照片，我的公司地址。

呼吁广大的网友，来为他们“主持公道”。

下面，已经有了几百条评论。

无一例外，全是在骂我的。

“人肉她！这种毒妇，不配做人！”

“去她公司闹！让她身败名裂！”

“可怜的弟弟，可怜的父母，怎么摊上这么个！”

我看着那些不堪入目的字眼，只觉得浑身发冷，天旋地转。

我没想到，他们为了逼我就范，竟然会用这么卑劣的手段。

他们这是要毁了我！

“李静，”主管看着我，表情严肃，“这件事，已经对公司造成了很坏的影响。我希望你能尽快处理好。否则……”

他没有说下去，但意思已经很明显了。

如果我处理不好，我就会被辞退。

我走出办公室，感觉整个世界都在旋转。

同事们鄙夷的、幸灾乐祸的目光，像针一样扎在我身上。

我逃也似的离开了公司。

我走在街上，漫无目的。

阳光很烈，但我却感觉不到一丝温暖。

我该怎么办？

去和他们对质？

去和那些不明真相的网友解释？

没用的。

他们不会信的。

他们只会相信他们愿意相信的。

在他们眼里，我就是一个“扶弟魔”姐姐，现在幡然醒悟，不想再被吸血，就是大逆不道，就是冷血无情。

我的人生，好不容易才走上正轨。

难道就要这么被他们毁掉吗？

我不甘心！

我凭什么要为他们的错误买单？

凭什么？！

一个疯狂的念头，在我脑海里滋生。

既然你们不让我好过，那我们就一起下地狱吧！

我回到家，打开电脑，开始在网上搜索。

我找到了那个论坛。

我注册了一个新的账号。

然后，我发了一个新的帖子。

标题是：《我是当事人李静，关于“亲姐逼死亲弟”一事，我有话说。》

在帖子里，我没有哭诉，没有卖惨。

我只是冷静地，一条一条地，列出了证据。

我晒出了那张李伟亲笔签名画押的三十万欠条。

我晒出了我这些年给李伟转账的银行流水记录，每一笔，我都标注了用途。

【20XX年X月X日，元，学费。】

【20XX年X月X日，元，生活费。】

【20XX年X月X日，元，买电脑。】

……

厚厚的一沓流水，记录了我整个青春的付出。

我还晒出了我当初给李伟买车时，刷卡付首付的POS单。

以及，那份有我作为担保人签字的贷款合同。

最后，我把那天晚上，李伟打给我的那个电话，录了音。

虽然只有短短几句，但那句“我最后悔的，就是有你这么个姐姐”，清晰地，刺耳地，回响在每个人的耳边。

我写道：

【我不知道，一个把我丢在零下十几度的雪地里，对我说出这种话的弟弟，我为什么要救他。】

【我不知道，一对为了逼我拿出救命钱，不惜在网上造谣，毁掉我人生的父母，我为什么要孝顺他们。】

【他们说我霸占家产。我们家唯一的财产，就是镇上那栋老房子。那栋房子，当年翻修的时候，我出了十万。如果他们需要，我可以拿出证据，去法院起诉，分割房产。】

【他们说我逼死弟弟。逼死他的，不是我，是他的贪婪，是林玥的欺骗，是你们无底线的溺爱。】

【我不会再出一分钱。欠我的钱，李伟必须还。】

【如果你们再来骚扰我的生活，我的工作，我不介意，拿起法律的武器。】

【鱼死网破，我奉陪到底。】

帖子发出去，整个论坛，都炸了。

舆论，瞬间反转。

之前骂我骂得最凶的那些人，都沉默了。

更多的人，开始涌进我爸发的那个帖子里，去质问他，去咒骂他。

“！惊天大反转！”

“这家人也太不要脸了吧！把女儿当什么了？！”

“心疼这个姐姐，摊上这么一家吸血鬼，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

“支持姐姐！千万不要心软！这种家人，就该断得干干净净！”

我看着那些评论，眼眶渐渐湿润。

原来，这个世界上，还是有公道在的。

第二天，我回到公司。

同事们看我的眼神，已经从鄙夷，变成了同情和敬佩。

主管也把我叫到办公室，向我道了歉。

他说，公司会发一个声明，支持我通过法律途径解决问题。

我的人生，似乎又一次，从深渊里，爬了出来。

可是，我心里很清楚。

这场战争，还没有结束。

以我对我家人的了解，他们是不会这么轻易善罢甘休的。

果然，第三天，我接到了一个电话。

是一个陌生的本地号码。

我犹豫了一下，还是接了。

“喂，是李静小姐吗？”电话那头，是一个客气的男声。

“我是。”

“你好，我是XX派出所的民警。我们接到报警，说你的弟弟李伟，在家里自杀了。”

我的大脑，“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他……他怎么样了？”我的声音在颤抖。

“人已经送到医院了，还在抢救。他的父母情绪很激动，点名要见你。你看，你方便过来一趟吗？”

我握着手机，久久没有说话。

自杀？

他是真的想死，还是，这又是他们逼我就范的，一出新的苦肉计？

我不知道。

但我知道，我必须去。

我必须去，亲眼看一看。

为我们这荒唐可笑的亲情，画上一个句号。

我跟公司请了假，买了最快一班回家的车票。

当我再次踏上那片熟悉的土地时，心情复杂到了极点。

我直接打车去了医院。

在抢救室的门口，我看到了我爸妈。

他们像是瞬间老了十岁，头发花白，满脸皱纹，瘫坐在长椅上。

看到我，我妈像是疯了一样冲过来，抓着我的衣服，又打又骂。

“你这个扫把星！都是你！都是你害了你弟弟！如果他有什么三长两短，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我任由她打着，没有还手，也没有说话。

我的目光，只是死死地盯着抢救室那扇紧闭的大门。

不知道过了多久，门开了。

一个医生走了出来，摘下口罩。

“谁是病人家属？”

“我们是！我们是！”我爸妈立刻围了上去，“医生，我儿子怎么样了？”

医生看了他们一眼，摇了摇头。

“对不起，我们已经尽力了。”

“病人失血过多，送来得太晚了……”

我妈两眼一翻，直接晕了过去。

我爸也腿一软，瘫倒在地上。

整个走廊，一片混乱。

而我，只是静静地站在原地。

我没有哭。

也没有笑。

我的心里，一片空茫。

李伟，死了。

我那个我从小疼到大的弟弟，就这么死了。

以一种最惨烈的方式，结束了他年轻的生命。

也结束了，我和这个家，最后的一丝牵绊。

我不知道，在他的遗书里，会不会写上我的名字。

我不知道，在生命的最后一刻，他有没有后悔过。

我只知道，一切都结束了。

我帮着处理完了李伟的后事。

葬礼上，我爸妈哭得肝肠寸断。

我一滴眼泪都没有掉。

亲戚们都在背后指指点点，说我冷血，说我无情。

我不在乎。

葬礼结束后，我爸妈把我叫到了房间。

他们坐在床边，一夜之间，仿佛连腰都直不起来了。

“小静，”我爸的声音，沙哑得像被砂纸磨过，“现在，小伟没了……这个家，就剩我们三个了……”

“你……搬回来住吧。”

我看着他们，突然笑了。

“搬回来？”

“然后呢？”

“然后继续给你们当牛做马，养你们下半辈子吗？”

他们的脸色，变得很难看。

“我们……我们以后会对你好的……”我妈小声说。

“晚了。”

我站起身。

“李伟欠我的钱，还剩下二十七万八千。你们是他的父母，这笔债，你们来还。”

“什么？！”他们难以置信地看着我。

“你们可以不还。”我说，“那我就去法院起诉，申请查封这栋房子。到时候，你们就睡大马路去吧。”

“李静！你连你弟弟的死人钱都要算计！你还是不是人！”我爸气得浑身发抖。

“我再说一遍，他欠我的，必须还。”

我看着他们绝望而怨毒的眼神，心里没有一丝快意。

只有无尽的疲惫。

我转过身，走出了那个我生活了二十多年的家。

这一次，我是真的，再也不会回来了。

我回到了我生活的城市。

生活，似乎又恢复了平静。

只是，偶尔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我还是会想起李伟。

想起他小时候，跟在我身后，奶声奶气地叫我“姐姐”。

想起他第一次拿到大学录取通知书时，兴奋地抱着我转圈。

想起他第一次带林玥回家时，那小心翼翼的、讨好的笑容。

他曾经，也是个单纯善良的少年啊。

究竟是什么，把他变成了后来的样子？

是贫穷？是欲望？还是……我们这个畸形的家？

我不知道答案。

我也不想再知道了。

半年后，我接到了一个律师的电话。

他说，我爸妈同意把老家的房子卖了，用来偿还我的债务。

钱，很快就打到了我的卡上。

看着手机短信里那一长串的数字，我没有任何感觉。

我只是默默地，把那张李伟签名的欠条，放进了碎纸机。

恩怨，两清。

从此，山高水长，再不相见。

又过了一年，我遇到了一个很好的人。

他温柔，体贴，尊重我的一切。

他知道我的过去，但他不在乎。

他说，他心疼我。

他说，以后，他会保护我。

我们结婚了。

婚礼很简单，只请了几个最好的朋友。

没有家人的祝福。

但我很幸福。

我终于，有了属于我自己的家。

一个温暖的，充满爱的家。

婚后不久，我怀孕了。

当我拿着验孕棒，看到那两条红杠的时候，我哭了。

我抱着我的先生，哭得泣不成声。

这是喜悦的泪水。

也是告别的泪水。

我终于，可以和那个伤痕累累的过去，做一个彻底的了断。

我的人生，翻开了新的篇章。

只是，我偶尔还是会做一个梦。

梦里，我回到了那个大雪纷飞的夜晚。

我站在荒山野岭，看着那辆载着我所有希望的车，越开越远。

我声嘶力竭地哭喊，却没有人回应。

每一次，我都会从梦中惊醒，浑身冷汗。

先生会把我紧紧地抱在怀里，轻轻地拍着我的背。

“别怕，有我在。”

我靠在他的胸口，听着他沉稳有力的心跳，慢慢地平静下来。

我知道，梦，总会醒的。

而我，也早就不再是那个，在雪地里无助哭泣的小女孩了。

我有了自己的铠甲。

也有了，可以为我遮风挡雨的港湾。

未来的路，还很长。

但我会牵着他的手，勇敢地，坚定地，走下去。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