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节 星陨太行

建兴六年九月的太行山麓，枯黄的槲树叶在暮色中簌簌作响。司马懿勒马驻足，望着蜿蜒在峭壁间的运粮队，忽然想起二十年前随曹操北征乌桓时，也是这般秋意萧瑟。彼时他不过是个掌管粮草的主簿，而今身后十万精甲铁衣映寒光，连太行群峰都为之低首。

"报——"斥候的声音割裂山风，"前方十五里即是白屋。"

司马懿颔首，目光掠过山腰处盘旋的秃鹫。这些食腐者总比人更早嗅到死亡气息，七日前在襄平城外，它们也是这样成群结队地追逐着公孙渊的溃军。那个自称燕王的狂徒至死都不明白，为何固若金汤的辽隧城，会被几条连夜开挖的地道轻易攻破。

暮鼓时分，大军抵达白屋。司马懿接过司马昭递来的地形图，指尖抚过标注"百泉"的墨迹。此地确如传闻所言，七十二泉眼在暮色中吞吐寒雾，太行绝壁如天神巨斧劈就，倒垂的紫藤在崖缝间织成天然帷幕。当年韩信在此设伏大破赵军，想必也是看中这易守难攻的地势。

"父亲，中军帐设在听涛崖可好？"司马师指着地图某处，"崖下深潭可作水源，背靠绝壁..."

话音未落，西北天际忽有赤光乍现。司马懿猛然抬头，但见荧惑妖星正侵心宿分野，其芒刺目如染血。三十步外正在安营的士卒突然惊呼，一杆"司马"字大旗无风自折，旗杆裂处赫然露出虫蛀的孔洞。

是夜，司马懿在舆图上勾画长安布防时，总觉案头烛火飘摇不定。子时三刻，亲卫送来辽东战报，竹简上还沾着辽水的腥气。当他读到"公孙渊烹食百姓"时，忽然听到帐外传来孩童嬉笑。撩开帐帘的刹那，笑声化作夜枭啼鸣，月光将他的影子拉长成扭曲的鬼魅。

第二节 梦魇嘉福

五更梆响，司马懿在冷汗中惊醒。梦中场景历历在目：曹叡的面容如同融化的蜡像，五官在惨白皮肤上缓缓流动，龙袍下渗出黑稠的脓血。最骇人的是那双眼睛——左眼是曹丕临终时的浑浊，右眼却闪着曹操屠徐州时的凶光。

"父亲！"司马师捧着铜盆进来，水中倒影忽然变成曹叡扭曲的脸。司马懿挥手打翻铜盆，清水在毡毯上蜿蜒出诡异的纹路，竟与辽东地形图上的辽水支流不谋而合。

卯时，第一道诏书送至。传令兵甲胄上结着白霜，诏书帛布却带着温热的龙涎香。当读到"星象示警，速归"时，司马懿注意到朱砂御批的"速"字最后一捺微微颤抖，像条垂死的蜈蚣。

"取我的鱼鳞铠来。"他沉声吩咐，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虎口处的箭疤。那是建安二十四年在樊城留下的纪念，关羽的雕翎箭曾在此处带走半两血肉。如今这道旧伤又开始隐隐作痛，仿佛在预警着什么。

未时三刻，第二匹驿马踏破营门。这次的诏书匣上封着三道紫泥，司马昭开匣时失手打翻灯台，火苗瞬间吞噬了半幅帛书。在残存的"社稷危"三字下方，隐约可见泪痕晕开的墨迹。

司马懿系铠的手顿了顿。当年诸葛亮五丈原陨落，他接到探报时也曾这般心神不宁。不同的是，彼时他是踏着敌尸的胜利者，而今却像被蛛网缠住的飞蛾。

第三节 疾驰洛阳

暮色吞没最后一道霞光时，司马懿单骑冲出辕门。太行山的黑影在身后张牙舞爪，山道间回响着诡异的共鸣，仿佛万千亡魂在重复曹丕临终的呓语："仲达...切莫负我..."

赤兔马在悬崖边人立而起，司马懿紧攥缰绳，忽然看清崖下竟是当年袁绍战败的仓亭。汜水河面飘着未腐的尸骸，那些空洞的眼窝齐刷刷望向星空。他猛夹马腹，在坠落的星光中冲过鬼火粼粼的古战场。

函谷关的轮廓浮现在黎明前最深的黑暗里。守将郭淮举着火把立在城头，火光将他的影子投射在司马懿必经之路上，宛如举剑的巨人。当看清来人面容后，郭淮突然转身对副将低语，城头立即响起三长两短的号角——这是当年他们约定的勤王暗号。

洛阳城郊的麦田泛着白霜，司马懿的铠甲已凝满冰碴。经过北邙皇陵时，他瞥见数十工匠正在掘土，簇新的棺椁上雕着四爪蛟龙——这是诸侯王的规制。寒意顺着脊椎爬上来，他忽然明白昨夜星象预示的"天子失宫"究竟何意。

第四节 嘉福殿变

辰时三刻，嘉福殿的蟠龙金柱在朝阳中流淌着血光。司马懿踉跄着穿过跪拜的群臣，听见太尉蒋济的抽泣中混着冷笑，看见光禄勋高柔正在袖中掐算着什么。当他跪倒在龙榻前时，曹叡的手像条冰冷的蛇滑入他的掌心。

"爱卿...看朕的脸..."天子的声音如同锈蚀的铜铃。司马懿抬头瞬间，五石散的甜腻气息扑面而来。曹叡的面容竟与梦中一般无二，左脸布满青紫瘀斑，右脸皮肤透明得可见蠕动的血管，龙枕上散落着大把灰白发丝。

郭太后突然将曹芳推向前来，孩童怀中的玉玺磕在龙榻边角，裂痕正好贯穿"受命于天"四字。司马懿瞳孔骤缩——这和三十年前汉献帝被迫禅位时的场景何其相似！

"大将军..."曹爽的声音从殿柱后传来。司马懿不用回头也知道，这个曹真庶子定是穿着逾制的玄色蟠龙袍。当年曹真在街亭大败，正是他司马懿连夜绘制地形图才挽回败局，而今故人之子却想用禁军腰牌敲响他的丧钟。

第五节 托孤疑云

午时的更漏声里，太医令颤抖着捧出半碗药渣。司马懿嗅到熟悉的钩吻气息，这是辽东特有的剧毒，发作时恰似风寒之症。他忽然想起公孙渊府中那箱未及销毁的书信，其中某封的火漆印纹，竟与曹爽佩剑上的家徽如出一辙。

"传...传诏..."曹叡的喉间发出破风箱般的声响。中书监刘放捧着空白诏书近前，笔尖悬在"托孤大臣"处的瞬间，曹爽的剑鞘突然撞击殿柱。刘放手腕一抖，墨迹在"司马"二字上晕开一团乌云。

司马懿重重叩首，额角撞出鲜血："臣愿效仿霍光，辅佐新君至加冠之年。只是..."他故意提起这位废立天子的权臣，满意地听见郭太后倒吸冷气。曹芳手中的鲁班锁突然解体，木块坠地声在死寂中格外清晰，正好八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