娜是一阵疯免费在线阅读-娜是一阵疯最新章节-元网络小说
鞭炮声炸得我耳膜生疼。
红色的纸屑像下了一场血雨,纷纷扬扬,落了满地。
我姐林晚,穿着一身繁复的凤穿牡丹嫁衣,头顶着沉甸甸的金丝凤冠,正由喜娘搀扶着,一步步走向门口那顶八抬大轿。
她步子很稳,背挺得笔直,像一只骄傲的孔雀。
周围邻居的赞叹声、艳羡声,像潮水一样涌过来。
“哎哟,老林家真是好福气,大女儿嫁进沈家,这辈子都不用愁了。”
“可不是嘛,听说那沈家公子沈言,是从国外留学回来的,一表人才,自己还开了公司,前途无量啊!”
“林晚这丫头,从小就出挑,长得漂亮,成绩又好,命也好。”
我妈王桂芬女士,穿着一身崭新的紫红色旗袍,脸上的褶子都笑成了一朵菊花,正忙不迭地给街坊邻里散着喜糖和红包。
“同喜同喜,大家多沾点喜气!”
一片喜气洋洋。
只有我,站在人群的角落里,像一个格格不入的幽灵。
我死死地盯着林晚的背影,盯着她头上的凤冠,那流苏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摇晃,晃得我眼睛发酸。
上一世,就是在这里,我像个疯子一样冲了出去。
我拽住林晚的胳膊,声嘶力竭地质问她:“为什么是你?该嫁给沈言的人是我!是我!”
我闹得天翻地覆,把所有人的脸面都踩在了脚下。
我记得我妈气得浑身发抖,指着我的鼻子骂我是个不知廉耻的疯子。
我爸一巴掌扇在我脸上,打得我口鼻出血。
林晚呢?她只是泫然欲泣地看着我,那眼神,既委屈又无辜,仿佛我才是那个夺走她一切的恶人。
而沈言,我心心念念的沈言,他只是皱着眉头,用一种全然陌生的、带着厌恶的眼神看着我。
那场婚礼,最终变成了一场闹剧。
沈家丢了脸,我们林家也成了整个小区的笑柄。
从那以后,我在家里的地位一落千丈,成了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
父母觉得我丢尽了他们的脸,对我非打即骂。
林晚虽然没嫁成,但所有人都同情她,认为是我的嫉妒心毁了她的幸福。
而我,在无尽的悔恨和痛苦中,蹉跎了十年。
十年后,我听说林晚嫁了一个比沈言家世更好的男人,夫妻恩爱,儿女双全。
而沈言,他一直没有结婚,生意越做越大,成了我只能在财经杂志上仰望的人物。
我呢?我被父母草草嫁给了一个嗜赌的男人,被家暴,被折磨,最后在一个下着大雨的夜里,病死在那个阴暗潮湿的出租屋里。
死的时候,我才三十岁。
骨瘦如柴,浑身是伤。
重来一世,回到这个决定命运的交叉口。
我还能做什么?
我还能像上辈子一样,不管不顾地冲上去吗?
不。
我不会了。
那太蠢了。
那种飞蛾扑火般的愚蠢,我尝过一次就够了。
所以,我只是站着,静静地看着。
看着我那“完美”的姐姐,走向她“完美”的姻缘。
喜娘已经掀开了轿帘,林晚的一只脚,已经踏上了轿凳。
周围的喧嚣仿佛在这一刻被按下了静音键。
我能听见的,只有自己擂鼓般的心跳。
一下,又一下,沉重而压抑。
只要她坐进去,轿帘一放,一切就都结束了。
我的人生,将会在另一条轨道上,重新开始。
没有沈言,没有那场毁掉我一切的闹剧。
我会好好活着,为自己活着。
可就在这时,一道锐利的目光,穿透了喧闹的人群,精准地落在了我的身上。
我下意识地抬头。
是沈言。
他今天也穿着一身红色的新郎服,胸前戴着一朵大红花,衬得他愈发丰神俊朗。
可他那张俊朗的脸上,没有半点喜色。
他的眉头紧紧地锁着,一双深邃的眼睛里,翻涌着我看不懂的情绪。
有疑惑,有不解,还有一丝……焦躁?
他为什么这么看着我?
我们……很熟吗?
上一世的记忆太过混乱,我只记得我疯狂地迷恋他,搜集他的一切信息,把他当成神祇一样仰望。
可我们之间,似乎并没有什么实质性的交集。
他为什么会认识我?
我们的视线在空中交汇了不过三秒。
林晚已经完全坐进了轿子里,喜娘正要放下轿帘。
唢呐声再次拔高,尖锐得刺耳。
起轿了。
我松了一口气。
终于,结束了。
我转身,想悄无声息地离开这个让我窒息的地方。
“等一下!”
一声清冽的断喝,像一道惊雷,炸响在所有人耳边。
喧闹声戛然而止。
所有人都愣住了,循声望去。
我也愣住了,回过头。
沈言大步流星地走过来,一把抓住了正要抬轿的轿夫。
他的脸色,难看到了极点。
他没有看轿子里的林晚,甚至没有看我那已经惊呆了的父母。
他的眼睛,像两把淬了火的刀子,直直地扎向我。
他一步一步地向我走来。
周围的人群自动为他分开一条路。
我站在原地,手脚冰凉。
他想干什么?
他要做什么?
上辈子,他明明那么讨厌我,连一个眼神都懒得给我。
这辈子,为什么……
他终于走到了我的面前,高大的身影将我完全笼罩。
我闻到了他身上淡淡的、好闻的松木香气,夹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酒气。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我,眼睛里布满了红血丝,声音沙哑得厉害。
“林薇。”
他叫了我的名字。
不是林晚,是林薇。
我的心脏猛地一缩。
他怎么会……
“为什么?”他死死地盯着我,一字一顿地问,“为什么不闹?”
我整个人都懵了。
什么叫……为什么不闹?
他希望我闹吗?
他希望我像上辈子一样,像个泼妇一样冲上去,毁掉他的婚礼吗?
他疯了吗?
周围的邻居们也全都傻眼了,窃窃私语声像蚊子一样嗡嗡作响。
“这……这是怎么回事?”
“新郎官怎么不过去接新娘子,反而来找小姨子了?”
“他刚刚说什么?为什么不闹?这是什么话?”
我妈王桂芬最先反应过来,她脸上那朵菊花瞬间凋谢了,换上了一副惊恐又愤怒的表情。
她三步并作两步冲过来,一把将我拽到她身后。
“沈言!你这是什么意思?今天是你和我们家晚晚大喜的日子,你跑来找薇薇做什么?”
我爸也黑着脸跟了过来,声音里满是压抑的怒火:“沈公子,有什么话,我们先进去说,别让街坊邻里看了笑话。”
沈言却根本不理他们。
他的目光,依然死死地锁在我的脸上。
那目光里,有太多的东西。
失望,愤怒,委屈,还有一丝……我无法理解的,深切的悲伤。
“我问你话呢!林薇!”他像是没听见我父母的话,又往前逼近了一步,“你为什么不闹?你以前不是这样的!你不是说,你喜欢我吗?”
轰的一声。
我的大脑一片空白。
他说什么?
我说,我喜欢他?
我什么时候……
等等。
上一世,我确实在日记里,在朋友面前,无数次地表达过我对他的爱慕。
可我从来没有,亲口对他说过。
他怎么会知道?
“你……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我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却干涩得厉害,“沈先生,请你自重!今天是你和我姐姐的婚礼!”
“我姐姐?”沈言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他忽然低低地笑了起来,笑声里充满了自嘲和悲凉。
他指了指那顶红得刺眼的轿子。
“你姐姐?”
“林薇,你告诉我,从始至终,我想娶的人,到底是谁?”
他的声音不大,却像一颗重磅炸弹,在我耳边,在所有人心里,轰然炸开。
轿帘“唰”的一声被掀开了。
林晚那张化着精致妆容的脸,此刻一片煞白,毫无血色。
她头上的凤冠歪了,几缕头发散落下来,狼狈不堪。
她不敢置信地看着沈言,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我妈也彻底傻了。
她张着嘴,看看沈言,又看看我,脸上的表情比哭还难看。
“沈言……你,你是不是喝多了?你今天的新娘是晚晚啊!是我们家晚晚啊!”
“是吗?”沈言冷笑一声,他忽然抬手,从胸前那朵大红花里,抽出了一样东西。
那是一张小小的、被塑封起来的卡片。
卡片上,画着一只笨拙的、正在啃着竹子的小熊猫。
画工很幼稚,线条歪歪扭扭。
可我一眼就认出来了。
那是我画的。
高三那年,我们学校组织去写生,就在沈言他们大学旁边的公园。
我看见了他。
他穿着白衬衫,坐在湖边的长椅上看书,阳光洒在他身上,像镀了一层金边。
我当时就看呆了。
我不敢上前,只敢躲在画架后面,偷偷地画他。
可我画不好人,画出来的他,像个火柴人。
我一气之下,就在画纸的背面,随手涂鸦了这只小熊猫。
后来,一阵风吹来,把我的画纸吹跑了。
我慌忙去追,可那张画纸,正好落在了他的脚边。
我当时窘迫得想死,涨红了脸,跑过去捡。
他弯腰,比我先一步捡了起来。
他看到了正面的火柴人,又看到了背面的小熊猫。
我至今都记得他当时的表情。
他先是愣了一下,然后,嘴角控制不住地向上扬起,露出了一个极浅、极淡的笑。
“你画的?”他问我。
我当时紧张得连话都说不出来,只能胡乱地点了点头,抢过画纸就跑了。
我以为那只是一段无足轻重的插曲。
我甚至快要忘了这件事。
可他……
他竟然还留着。
他竟然,把这只丑得要死的小熊猫,做成了卡片,珍而重之地,放在了新郎服里。
“这个,是你画的吧?”沈言举着那张卡片,眼睛红得吓人,“高三那年,在青湖公园。”
我的心跳,彻底乱了。
“我后来去找过你很多次。”
“我去你们学校打听,他们说美术班有两个姓林的姐妹,一个叫林晚,一个叫林薇。”
“林晚是校花,是风云人物,所有人都认识她。”
“而你,林薇,安安静静的,没什么存在感。”
他的声音很轻,像是在陈述一件与他无关的事。
“我托人去你家提亲,我说,我想娶林家的女儿。”
“我以为,他们知道我说的是谁。”
“我送去的聘礼里,有一套定制的画具,还有一本绝版的画册。我以为,你会明白。”
“订婚宴上,你没有来。他们说你身体不舒服。我相信了。”
“后来,我们见过几次。在家庭聚会上。你总是躲着我,看见我就像看见了鬼。”
“我以为你害羞,我以为你只是……性格内向。”
“我给你发信息,你从来不回。”
“我给你打电话,接电话的永远是你姐姐。”
“她说,你在忙,你在学习,你不方便。”
“她说,有什么事,跟她说也是一样的。”
“她说,你们姐妹的感情,好得像一个人。”
沈言每说一句,我妈和林晚的脸色,就更白一分。
我的心,也跟着一寸寸地往下沉。
原来是这样。
原来,是这样。
上一世,我像个傻子一样,以为沈言爱的是我姐姐,以为自己只是一厢情愿的单相思。
我把所有的怨气,都发泄在了林晚身上,发泄在了我自己身上。
我从来没有想过,这一切,从一开始,就是一场彻头彻尾的骗局。
一场由我的亲生母亲和亲姐姐,联手为我打造的,骗局。
那些画具,那本画册,我从来没有见过。
那些信息,那些电话,我也从来没有收到过。
王桂芬女士,我的好妈妈。
林晚,我的好姐姐。
她们用“为我好”的名义,用“姐妹情深”的幌子,轻而易举地,就偷走了我的人生。
而我,这个愚蠢的、可悲的林薇,到死都不知道真相。
甚至在重来一世后,还想着要成全她们,要退出她们“完美”的生活。
何其可笑!
何其荒唐!
“所以,我一直在等。”
沈言的声音,将我的思绪拉了回来。
他自嘲地笑了笑,眼里的悲伤,浓得快要溢出来。
“我等了这么久,等到今天,我以为,你总会做点什么。”
“我以为,你至少会像那天在公园里一样,冲过来,把属于你的东西,抢回去。”
“可是你没有。”
“你就像一个局外人,冷冰冰地看着。”
“林薇,你告诉我,为什么?”
他猩红着眼睛,几乎是吼出了最后三个字。
“你是不是……从来都没有喜欢过我?”
“是不是从头到尾,都只是我一个人的,自作多情?”
那一瞬间,上一世所有的委屈、不甘、痛苦,和这一世的震惊、愤怒、荒谬,全都交织在一起,像一把烧红的烙铁,狠狠地烫在我的心上。
眼泪,毫无预兆地,夺眶而出。
我不是不想闹。
我只是,不敢了。
我怕了。
被伤得太深,痛得太久,我已经失去了闹的勇气和力气。
我看着他,看着他眼里的痛苦和绝望,忽然觉得,他也好可怜。
我们都是这场骗局里的,傻子。
“不……”
我终于开口,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
“不是的。”
我喜欢过你。
很喜欢,很喜欢。
喜欢到,愿意用我的一切,去换一个靠近你的机会。
只是,我那卑微又汹涌的喜欢,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就被我最亲的人,亲手掩埋了。
我的回答,像一个开关。
沈言眼里的最后一道防线,彻底崩塌了。
他忽然伸手,一把将我拽进了他的怀里。
他的力气很大,像是要将我揉进他的骨血里。
我整个人都撞在他坚硬的胸膛上,撞得生疼。
周围响起一片倒吸冷气的声音。
“疯了!真是疯了!”我妈尖叫起来,冲上来想把我拉开。
“沈言!你放开我妹妹!你给我放开!”林晚也从轿子里冲了出来,不顾一切地想撕开我们。
可沈言抱得太紧了。
他就像一头被激怒的野兽,用尽全身的力气,守护着他失而复得的宝贝。
他把头埋在我的颈窝里,滚烫的呼吸,喷在我的皮肤上。
我听到他用一种近乎哽咽的声音,在我耳边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
“是我,林薇。”
“我想娶的人,一直都是你。”
“你闹啊,你为什么不闹?”
“只要你闹,我就带你走。”
“天涯海角,我都带你走。”
那一天,我们林家,再次成为了整个小区的笑柄。
只不过,这一次的剧本,和上一世,截然不同。
婚礼理所当然地告吹了。
沈家的人很快就赶到了,沈言的父母,脸色铁青。
他们没有当众发作,只是带着沈言,和我父母,进了屋。
我被沈言死死地攥着手腕,也被带了进去。
林晚被她未来的婆婆,也就是沈言的母亲,用一种极度轻蔑和厌恶的眼神扫了一眼后,便再也没人理会她。
她一个人,穿着那身滑稽的嫁衣,站在院子里,像一个被全世界抛弃的小丑。
屋子里,气氛凝重得能滴出水来。
我爸林建国,一个老实巴交了一辈子的男人,此刻气得浑身发抖,指着我的鼻子,半天说不出一句话。
我妈王桂芬,则彻底爆发了。
她一屁股坐在地上,开始撒泼打滚,拍着大腿嚎啕大哭。
“我的天爷啊!这日子没法过了啊!我这是造了什么孽,生了这么个讨债鬼啊!”
“辛辛苦苦把你们拉扯大,一个一个的,都不让我省心啊!”
“晚晚的婚事就这么被你搅黄了,你满意了?你开心了?我们林家的脸,都被你丢光了啊!”
她一边哭,一边用怨毒的眼神剜着我,仿佛我才是那个十恶不赦的罪人。
上一世,面对她这样的指责,我会愧疚,会自责,会觉得都是我的错。
可现在,我只觉得可笑。
脸面?
在她为了攀附权贵,偷换女儿的人生时,她怎么不想想脸面?
“妈。”我冷冷地开口,“脸面,不是早就被你亲手丢掉了吗?”
我的声音不大,却像一把冰锥,准确地刺中了王桂芬的要害。
她的哭嚎声戛然而止,像一只被掐住了脖子的鸡。
她不敢置信地看着我,仿佛不认识我一样。
“你……你说什么?”
“我说,”我一字一顿地重复道,“从你和姐姐联手欺骗沈家,欺骗我的那一刻起,我们林家,就没什么脸面可言了。”
“你胡说!”王桂芬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尖叫着从地上跳了起来,“我什么时候骗你了?我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好!”
“为我好?”我笑了,笑得眼泪都出来了,“为我好,就是把我喜欢的人,推给我姐姐?为我好,就是把我应得的聘礼,藏起来?为我好,就是截断我所有的联系,让我像个傻子一样,被蒙在鼓里?”
“王桂芬女士,你摸着你的良心问问你自己,你到底是为我好,还是为了你那点可怜的虚荣心?”
“你不过是觉得,林晚比我更优秀,比我更漂亮,比我更能给你长脸,所以,你就理所当然地认为,更好的东西,都应该是她的!”
“包括,偷来的人生!”
我的话,像一把把锋利的刀子,剥开了她伪善的面具,露出了底下最自私、最丑陋的内里。
王桂芬的脸,一阵红一阵白,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反驳不出来。
“你……你这个不孝女!我白养你了!”她气急败坏,扬手就要朝我脸上打来。
但她的手,在半空中就被截住了。
是沈言。
他一直沉默地站在我身边,此刻,他牢牢地抓着王桂芬的手腕,眼神冷得像冰。
“林伯母,”他开口,声音里不带一丝温度,“我想,我们现在应该谈的,不是谁孝顺谁的问题。”
“而是,欺诈的问题。”
“欺诈”两个字,让林建国和王桂芬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沈言的父亲,沈董事长,一直端坐在太师椅上,慢条斯理地喝着茶。
直到此刻,他才缓缓地放下茶杯,发出一声轻微的“嗑哒”声。
“老林啊,”他慢悠悠地开口,“我们两家也算是世交了,我一直很欣赏你,觉得你是个本分人。”
“可今天这事,你们林家办得,确实不地道。”
“我们沈家要娶的,是能画出那只熊猫的姑娘。从头到尾,都是她。”
他指了指我。
“你们倒好,给我们来了个偷梁换柱。”
“怎么?是觉得我们沈家好欺负,还是觉得我儿子眼瞎?”
沈董事长的声音很平静,但每一个字,都像一记重锤,砸在林建国夫妇的心上。
林建国“噗通”一声,差点跪了下去。
“沈……沈董,误会,都是误会……”他语无伦次地解释着,“是……是这个婆娘,她糊涂啊!都是她自作主张!”
他毫不犹豫地,就把所有的责任,都推到了王桂芬身上。
王桂芬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的丈夫,嘴唇抖了抖,最终,还是一句话都没说出来,只是瘫软在了地上。
这就是我的父母。
一个自私虚荣,一个懦弱无能。
上一世,我怎么会为了这样的人,毁了自己的一生?
“爸,”沈言忽然开口,打断了这场闹剧,“这件事,和林伯父林伯母关系不大。”
所有人都愣住了,看向他。
“是我自己的问题。”
沈言深吸了一口气,目光转向我,那双深邃的眼睛里,充满了坚定和歉意。
“是我没有一开始就弄清楚,是我太想当然,是我没有保护好她。”
“所以,责任在我。”
“爸,妈,今天这门婚事,必须作废。”
“我要娶的人,从始至终,只有一个。”
他转过身,面对着我,在所有人的注视下,缓缓地,单膝跪地。
我的呼吸,在这一刻,停滞了。
他从口袋里,拿出了一个丝绒盒子。
打开。
里面没有钻戒。
而是一枚小小的、用银杏叶做成的书签。
叶脉清晰,形态优美,被一层透明的树脂封存着,顶端还系着一根红色的丝线。
“我不知道你喜欢什么。”
他的声音,有些紧张,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我想了很久,我想,你喜欢画画,应该也喜欢看书。”
“这片银杏叶,是我去年秋天,在青湖公园,你画画的那棵树下捡的。”
“我把它做成了书签,想着,有一天,能亲手送给你。”
“林薇,”他抬起头,仰望着我,眼里的光,比星辰还要璀璨,“我知道,今天这一切,很荒唐,很可笑。”
“我知道,他们伤害了你,我也……让你失望了。”
“但是,请你再给我一次机会。”
“给我一个,可以光明正大保护你,对你好的机会。”
“林薇,你愿意……嫁给我吗?”
屋子里,死一般的寂静。
我能听见的,只有自己震耳欲聋的心跳声。
我看着他,看着他单膝跪地的身影,看着他手里那枚独一无二的书签,看着他眼里那份小心翼翼的、真诚的期盼。
上一世,我做梦都想要的场景,就这么毫无预兆地,以一种我从未想象过的方式,实现了。
我该怎么办?
答应他吗?
可是,上一世的痛苦和绝望,像一道道深深的烙印,刻在我的灵魂深处。
我真的,还有勇气去爱吗?
我真的,配得上这份迟来的深情吗?
我犹豫了。
我的沉默,让沈言眼里的光,一点点地暗了下去。
他嘴角的弧度,也慢慢地垮了下来。
“你……不愿意吗?”他低声问,声音里充满了失落。
“不。”我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我摇了摇头。
然后,我看着他,一字一顿地,清晰地说道:
“沈言,你站起来。”
他愣住了。
“我不喜欢你跪着的样子。”我说。
“我喜欢的人,应该是站着的,顶天立地的。”
“而且,”我顿了顿,深吸一口气,迎上他错愕的目光,“求婚这种事,不应该是你说了算。”
“至少,也要等我准备好了,不是吗?”
我说完,没再看他,也没再看我那已经石化了的父母。
我转身,走出了这个让我窒息的屋子。
我需要呼吸。
我需要,重新思考我的人生。
我走出院子的时候,林晚还站在那里。
她身上的嫁衣,已经有些凌乱了。
脸上的妆,也哭花了。
看到我出来,她像是被踩了电门一样,猛地抬起头,用一种极其复杂的眼神看着我。
有嫉妒,有怨恨,还有一丝……迷茫。
“林薇,”她叫住我,声音沙哑,“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
我停下脚步,没有回头。
“知道什么?知道你们的计划?还是知道,沈言喜欢的人,是我?”
“……”林晚沉默了。
“林晚,”我轻声说,“上一世,我恨你,恨到想跟你同归于尽。”
“我以为,是你抢走了我的一切。”
“可现在我才明白,你什么都没有抢走。”
“因为那些东西,本来就不是你的。”
“你只是一个,捡走了别人东西的小偷而已。”
“不!我不是!”林晚尖叫起来,“我没有!是妈!是妈说沈言喜欢的是我!是她说你配不上他!”
“是吗?”我冷笑一声,“那沈言送来的画具和画册呢?也是妈让你收起来的?沈言打来的电话呢?也是妈让你假装是我去接的?”
“林晚,你不用再演了。”
“你和我,我们都心知肚明。”
“你不是无辜的。你只是,比我更会演戏而已。”
“从小到大,都是这样。”
“你扮演着完美姐姐的角色,享受着父母所有的偏爱,心安理得地,拿走一切本该属于我的东西。”
“一块糖,一件新衣服,一个上大学的名额……”
“现在,又是一个男人。”
“林晚,你不累吗?”
我终于回过头,静静地看着她。
“靠着偷窃和扮演得来的人生,你真的,过得开心吗?”
林晚的脸,白得像一张纸。
她张了张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是啊,她开心吗?
上一世,她确实嫁得很好,可我偶尔从别人口中听说的,却是她丈夫在外面彩旗飘飘,她只能在家独守空房,靠着不停地生孩子来稳固自己的地位。
那样的生活,真的就是她想要的吗?
我不知道。
我也不想知道了。
“我的人生,从今天起,我自己做主。”
“至于你,”我看着她,“你好自为之。”
说完,我不再停留,大步离开了这个家。
这个囚禁了我两辈子的牢笼。
我没有地方可去。
身无分文。
我在街上漫无目的地走着,直到天黑。
肚子饿得咕咕叫。
我在一个小时便利店门口的台阶上坐了下来,看着来来往往的车辆和行人,忽然觉得一阵茫然。
离开了那个家,离开了沈言,我能做什么?
我该去哪里?
就在这时,一辆黑色的轿车,在我面前缓缓停下。
车窗降下,露出了沈言那张英俊却带着几分疲惫的脸。
“上车。”他说。
我没动。
“我不会对你做什么。”他似乎看出了我的戒备,“我只是……不放心你一个人在外面。”
我还是没动。
他叹了口气,推开车门走了下来。
他在我身边坐下,从怀里掏出一个还热乎乎的纸袋。
“饿了吧?先吃点东西。”
纸袋里,是一个烤红薯。
很香,很甜。
是我最喜欢的那家店卖的。
我的鼻子,忽然有些发酸。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我闷声问。
“我一直跟着你。”他轻声说。
我愣住了。
“从你离开家,我就一直跟着。”他看着我,眼神里满是心疼,“我怕你想不开。”
我低下头,剥开红薯皮,狠狠地咬了一口。
很烫,烫得我眼泪都快出来了。
“我没那么脆弱。”我说,声音含糊不清。
“我知道。”他笑了笑,“你比我想象的,要坚强得多。”
我们都没有再说话。
只是并肩坐着,看车来车往。
一个啃着红薯,一个安静地陪着。
城市的霓虹,在我们脸上投下明明暗暗的光影。
过了很久,我才把一个红薯啃完。
“沈言,”我开口,“谢谢你。”
“谢我什么?”
“谢谢你今天,说了那些话。”
“也谢谢你,还记得那只熊猫。”
如果没有他,我可能永远都不会知道真相。
我会在自我厌弃和悔恨中,浑浑噩噩地,过完这重来的一生。
是他,像一道光,劈开了我混沌的世界。
“那不是你的错。”他说。
“我知道。”
“所以,你……”他有些紧张地看着我,“你对我说的那些话,还算数吗?”
我知道他指的是什么。
“等我准备好。”
“好。”他松了一口气,笑了,“我等你。”
“多久都等。”
那天晚上,沈言没有送我回那个家。
他把我带到了他名下的一套公寓。
公寓很大,很干净,装修是那种极简的冷淡风。
“你先住在这里。”他把钥匙放在我手里,“这里很安全,没人会来打扰你。”
“我……”我有些犹豫。
“别拒绝。”他打断我,“就当是……我提前支付的,追求你的成本。”
他这个理由,让我无法反驳。
“那你呢?”我问。
“我就住在隔壁。”他指了指对面的门,“有事随时叫我。”
我看着他,心里忽然涌上一股暖流。
这个男人,他总是能用一种最笨拙,也最真诚的方式,来表达他的关心。
“沈言,”我叫住正要离开的他。
“嗯?”
“你今天……为什么会那么肯定,我会闹?”
他愣了一下,随即苦笑。
“我不是肯定。”
“我只是在赌。”
“赌你心里,还有我。”
“如果……如果我真的没闹呢?如果我真的就那么看着我姐姐嫁给你呢?”
沈言沉默了很久。
久到我以为他不会回答了。
他才缓缓开口,声音低沉而沙哑。
“那我就当,这一切,都是一场梦。”
“梦醒了,我就娶一个,不爱的人,过完这一生。”
“反正,没有你,娶谁,都一样。”
我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重重地撞了一下。
酸涩,又带着一丝丝的甜。
从那天起,我住进了沈言的公寓。
我没有再回过那个家,也没有再见过我的父母和姐姐。
听说,沈家最终没有追究林家的欺诈责任,但两家的关系,算是彻底完了。
沈言退了婚,把所有聘礼,原封不动地,都拉了回来。
小区里传得沸沸扬扬。
说什么的都有。
有说我不知廉耻,抢了姐姐的未婚夫。
有说林家家教不严,养出两个都不是省油的灯。
我妈气得病倒了,我爸终日唉声叹气。
林晚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好几天没出门。
这一切,都是沈言告诉我的。
他每天都会过来,给我带各种好吃的,然后,状似无意地,跟我汇报林家的最新动态。
我听着,心里没什么波澜。
那些人,那些事,仿佛都已经是上辈子的了。
我开始找工作。
上一世,我浑浑噩噩,一事无成。
这一世,我想做点自己喜欢的事。
我想开一家,属于自己的甜品店。
我把这个想法告诉了沈言。
他听了,眼睛一亮。
“好啊!”他说,“我支持你!”
“启动资金,我来出!”
“不行。”我立刻拒绝,“这是我自己的事,我想靠自己。”
“那……我入股,行不行?”他换了一种方式,“我只当个甩手掌柜,分红都给你。”
我看着他那副小心翼翼的样子,忽然觉得有些好笑。
“沈言,你是不是觉得,我很穷,很可怜?”
他愣住了,连忙摆手:“没有!我绝对没有这个意思!”
“我只是……我只是想帮你。”
“我知道。”我叹了口气,“但是,沈言,我想靠我自己。”
“我想堂堂正正地,站在你身边。”
“而不是,作为一个需要你资助,需要你同情的,菟丝花。”
沈言看着我,看了很久。
然后,他重重地点了点头。
“好。”
“我明白了。”
我没有启动资金,就先从最基础的做起。
我在一家西点培训班报了名,从零开始学习烘焙。
每天,我天不亮就起床,挤公交去上课。
晚上,又练习到深夜。
手上被烤箱烫出了好几个泡,胳膊上被搅拌机打得青一块紫一块。
很累,很辛苦。
但我心里,却前所未有的,踏实。
沈言每天都会准时出现在培训班门口,接我下课。
风雨无阻。
他会给我带一杯热乎乎的奶茶,或者一个刚出炉的面包。
他不说太多话,只是默默地陪着我。
有时候,我练习得晚了,他就在外面的车里等着。
我出来的时候,常常能看到他靠在椅背上睡着了,眉头微微皱着。
那一刻,我的心,总是会变得很软。
三个月后,我以第一名的成绩,从培训班毕业了。
我用自己攒下的,还有沈言“借”给我的一部分钱,在大学城附近,盘下了一个小小的店面。
我的甜品店,开张了。
名字很简单,就叫“薇光”。
取自我的名字,也寓意着,微小的光芒。
开店的第一天,沈言送来了一个巨大的花篮,上面挂着一条红色的条幅。
“祝我未来老婆的店,开业大吉,财源广进!”
条幅很俗气,字也很大。
引得路过的人,纷纷侧目。
我窘迫得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沈言!你能不能低调点!”
他却笑得像个傻子。
“不行!我就是要让所有人都知道,这家店,是我未来老婆开的!”
我拿他没办法,只能由着他去。
店里的生意,比我想象的要好。
我的手艺不错,用料也实在,价格公道。
很快,就积累了一批回头客。
每天,我都忙得像个陀螺。
从早上睁眼,到晚上关店,几乎没有停歇的时候。
但我很开心。
这种靠自己的双手,创造价值的感觉,让我觉得,自己是一个真正“活着”的人。
沈言还是每天都来。
他不再是那个高高在上的沈公子,而是我的“头号员工”。
他会帮我招呼客人,会帮我收拾桌子,甚至还会笨手笨脚地,学着给我打下手。
有一次,他打发奶油,结果弄得满脸满身都是。
我看着他那副狼狈的样子,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他也跟着我笑。
阳光从窗外洒进来,落在我们身上,暖洋洋的。
那一刻,我觉得,岁月静好,大概就是这个样子吧。
我和沈言的感情,在这一点一滴的日常里,慢慢升温。
他没有再提求婚的事。
但他用行动,一点一点地,融化着我心里的坚冰。
他会记得我的生理期,提前给我准备好红糖姜茶和暖宝宝。
他会记得我所有喜欢和不喜欢的食物,每次点餐,都能精准地避开雷区。
他会在我累到不想动的时候,默默地帮我按摩肩膀和双脚。
他把我照顾得,无微不至。
有时候,我看着他为我忙碌的背影,会恍惚地想。
原来,被一个人,这么用心地爱着,是这种感觉。
真好。
半年后,我的甜品店,已经成了大学城小有名气的网红店。
我赚到了我人生的第一桶金。
我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借”沈言的钱,连本带利地,还给了他。
他看着我递过去的银行卡,愣了很久。
“薇薇,你这是……”
“还你的钱。”我说,“说好了是借的。”
他没接,只是看着我,眼神很复杂。
“你是不是……还是没打算接受我?”
“不是。”我摇摇头。
我从自己的包里,拿出了一个丝绒盒子。
和他上次那个,一模一样。
我打开。
里面,是一对很简单的银色对戒。
没有钻石,没有花哨的设计。
只是两个光秃秃的圈。
在其中一个戒指的内壁,我亲手刻了一个小小的,歪歪扭扭的熊猫图案。
我把盒子,递到他面前。
“沈言,”我看着他,鼓起了我这辈子最大的勇气,“上次是你求婚,这次,换我。”
“我没有什么银杏叶书签,也没有什么浪漫的誓言。”
“我只有这个。”
“我亲手做的,独一无二的戒指。”
“还有,一颗准备好,要和你共度余生的心。”
“所以,沈公子,”我学着他上次的样子,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轻松一点,“你愿意……娶我吗?”
沈言彻底呆住了。
他看看戒指,又看看我。
眼眶,一点一点地,红了。
下一秒,他猛地把我抱进怀里,抱得我快要喘不过气来。
“我愿意!”
“我愿意!林薇!”
“我等这一天,等了太久了!”
他的声音,带着浓浓的鼻音,和压抑不住的狂喜。
我靠在他的怀里,听着他有力的心跳,笑着笑着,眼泪就流了下来。
真好。
这一世,我终于,靠我自己的努力,抓住了我的幸福。
我和沈言的婚礼,办得很简单。
没有八抬大轿,没有喧天的锣鼓。
我们只是请了几个最好的朋友,在一个小小的教堂里,举行了仪式。
我没有穿繁复的嫁衣,只穿了一件简单的白色长裙。
沈言也没有穿什么新郎服,只是一身合体的西装。
但我们脸上的笑容,比任何华服,都要灿烂。
我的家人,一个都没有来。
我给他们寄了请柬。
但他们,没有回应。
我有点失落,但并不意外。
或许,我们之间的裂痕,已经深到,无法弥补了。
婚礼结束后,沈言带着我去了青湖公园。
我们找到了那棵银杏树。
正是秋天,满树的金黄,漂亮得像一幅画。
“就是这里。”沈言牵着我的手,在我画画的那个位置站定,“那一天,我就是在这里,看见了你。”
“你当时,穿着一条白色的连衣裙,头发扎成一个马尾,脸上沾了一点颜料,像一只小花猫。”
“你很专注,也很……可爱。”
我听着他的描述,有些不好意思。
“我当时,一定很傻吧?”
“不傻。”他摇摇头,认真地看着我,“你当时,就像一道光,一下子,就照进了我的心里。”
“林薇,你知道吗?我从小,就生活在一个很规矩,很程序化的环境里。”
“我的人生,每一步,都被规划好了。”
“直到,遇见你。”
“你让我知道,原来,生活还可以有另外一种样子。”
“可以有笨拙的熊猫,可以有被风吹跑的画纸,可以有……不期而遇的心动。”
“所以,从那天起,我就认定了,非你不可。”
我看着他,看着他眼里那片化不开的深情,心里涨得满满的。
原来,在我不知道的时候,我曾经,也做过别人的光。
“沈言,”我踮起脚尖,吻了吻他的唇角,“谢谢你。”
“谢谢你,找到了我。”
“也谢谢你,没有放弃我。”
他低头,加深了这个吻。
金色的银杏叶,在我们身边,纷纷扬扬地落下。
像一场,温柔的雪。
婚后的生活,平淡,却很幸福。
我的甜品店,生意越来越好,我还开了分店。
沈言的公司,也发展得顺风顺水。
我们都很忙,但我们都会抽出时间,陪伴彼此。
我们会一起去旅行,去看不同的风景。
我们会一起窝在沙发上,看一部老电影。
我们会一起下厨,做一顿简单的晚餐。
日子像流水一样,安静地淌过。
关于林家,我很少再听到他们的消息。
直到一年后的一天,我接到了一个陌生的电话。
电话那头,是林晚。
她的声音,听起来很疲惫,也很憔悴。
“林薇,”她叫我的名字,“妈病了,很严重。”
我愣住了。
“是……癌症。”
我赶到医院的时候,王桂芬已经瘦得脱了相。
她躺在病床上,头发掉光了,脸上满是病态的蜡黄。
看到我,她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
有愧疚,有怨恨,还有一丝……祈求。
林建国坐在一旁,苍老了十几岁,不停地唉声叹气。
林晚站在床边,眼睛红肿,看起来也过得并不好。
“医生说,是晚期了。”林晚低声说,“没多少日子了。”
我看着病床上的王桂芬,心里五味杂陈。
我以为,我早就恨透了她。
可看到她现在这个样子,我却发现,我心里,只剩下了一片悲凉。
“薇薇……”王桂芬忽然开口,声音微弱得像蚊子叫。
我走过去。
她伸出枯瘦的手,想要抓住我。
我犹豫了一下,还是把手递了过去。
她的手,冰冷,没有一丝力气。
“对……对不起……”她看着我,眼泪从干涸的眼角,滑落下来,“是妈……是妈对不起你……”
“妈错了……”
“妈不该……不该那么偏心……”
“妈只是……只是想让你姐姐,过得好一点……”
“我以为……我以为沈言那种家庭,你……你驾驭不了……”
“我怕你受委屈……
她的解释,苍白,又可笑。
到了生命的尽头,她还在为自己的自私,找着借口。
我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听着。
“薇薇……你……你原谅妈妈,好不好?”她用祈求的眼神看着我,“妈妈……快不行了……妈妈想……想听你说一句……原谅我……”
我看着她,看了很久。
原谅?
我怎么可能原谅?
她偷走了我上一世整个人生,让我死在最痛苦的绝望里。
她这一世,又差点毁了我。
一句轻飘飘的“对不起”,就想让我原谅她?
凭什么?
我抽回了我的手。
“我不会原谅你。”我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
“永远,都不会。”
王桂芬的眼睛,猛地睁大了。
她不敢置信地看着我,嘴唇哆嗦着,想说什么,却一口气没上来,剧烈地咳嗽起来。
林晚和林建国,都用一种谴责的眼神看着我。
“林薇!你怎么能这么跟妈说话!她都快死了!”林晚叫道。
“是啊,薇薇,她是你妈啊!”林建国也说。
我冷笑一声。
“她快死了,我就必须原谅她吗?”
“她是我妈,就可以肆无忌惮地伤害我吗?”
“这个世界上,没有这样的道理。”
“我今天来,不是来听她道歉的,也不是来上演母女情深的大和解戏码的。”
“我只是想来看看,一个自私了一辈子的人,在临死前,会不会有那么一丝丝的悔悟。”
“现在看来,是我多想了。”
“她不是悔悟,她只是怕。”
“怕自己带着罪孽,去另一个世界。”
“所以,她需要我的原谅,来让她自己心安。”
“凭什么?”我再次重复道,“我的人生,被她毁得一塌糊涂,我凭什么要让她心安?”
我说完,转身就走。
我没有再回头。
我听到了身后,王桂芬绝望的哭嚎声,和林晚、林建国的叫骂声。
但我没有停下脚步。
走出医院,阳光刺得我眼睛发疼。
沈言在门口等我。
他看到我,什么都没问,只是走过来,轻轻地抱住了我。
“都过去了。”他在我耳边说。
我把脸埋在他的怀里,眼泪,终于还是不争气地流了下来。
我不是圣母。
我做不到,一笑泯恩仇。
伤害就是伤害,永远都不可能被抹去。
我可以选择放下,但我永远,不会选择原谅。
王桂芬在一个星期后,去世了。
她的葬礼,我没有去。
我只是托人,送去了一个白色的花圈。
算是,尽了最后的,一点情分。
从那以后,我和林家,就彻底断了联系。
听说,林建国很快就续弦了,娶了一个比他还小二十岁的女人。
听说,林晚的日子,过得很不好。
她当初一心想嫁的那个富二代,在她家道中落后,就立刻跟她分了手。
她心高气傲,不肯将就,蹉跎了几年,最后,也只是嫁给了一个普普通通的工薪族。
婚后,她过得并不幸福。
她习惯了被人捧在手心的生活,受不了柴米油盐的琐碎。
夫妻俩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
有一次,我在超市,偶然遇见了她。
她穿着一件起了球的毛衣,头发随意地挽着,脸上带着掩饰不住的疲惫和怨气。
再也不是当年那个,光彩照人的林家大小姐了。
她也看到了我。
她看着我身边,提着大包小包,一脸宠溺地看着我的沈言。
又看了看我身上,剪裁得体的羊绒大衣。
她的眼神里,充满了嫉妒,和不甘。
我们谁都没有说话,只是擦肩而过。
那一刻,我忽然觉得,上天,其实是公平的。
它夺走了你一些东西,也总会在别的地方,补偿给你。
而那些,不属于你的东西,就算你费尽心机得到了,也终究,会以另外一种方式,失去。
我和沈言,后来有了一个很可爱的女儿。
小名叫“念念”。
取自,“念念不忘,必有回响”。
女儿长得很像我,但性格,却更像沈言。
安静,又有点小固执。
她最喜欢做的事,就是趴在我的工作台上,看我做蛋糕。
然后,用她的小胖手,偷偷地蘸一点奶油,塞进嘴里,再对我露出一个,甜甜的笑。
每当这时,沈言就会走过来,从身后抱住我们母女俩。
他会亲亲女儿的脸,再亲亲我的。
然后,用一种满足到不行的语气说:
“老婆,我觉得,我是这个世界上,最幸福的男人。”
我也会笑着,靠在他的怀里。
看着窗外,明媚的阳光。
看着店里,来来往往的,带着笑意的客人。
看着我身边,我最爱的两个人。
心里,一片安宁。
是啊。
重来一世,历经两世的坎坷。
我终于,活成了自己想要的样子。
有热爱的事业,有深爱的伴侣,有温暖的家庭。
那些曾经的痛苦和伤害,都变成了我生命里,最深刻的勋章。
它们提醒着我,要永远,为自己而活。
要永远,勇敢地,去爱,去追求。
因为,属于你的光,总有一天,会穿透所有的黑暗,照亮你的人生。
你只需要,耐心地,等待。
并且,在它到来的时候,毫不犹豫地,抓住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