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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年,箫承佑被废黜出京,我替嫡姐嫁给了他。
大婚夜,洞房花烛,红烛高烧。箫承佑握着我的手,目光坚定,轻声说道:“承佑此生,定与你长相守,不离不弃。”
我心中一暖,微微一笑:“妾身定不负君。”
北境苦寒,风沙漫天。我陪着他,在边疆苦熬了整整七年。那些日子,明枪暗箭,危机四伏。一次,敌军来袭,我们被困孤城,生死一线。
箫承佑紧紧握住我的手,目光如炬:“若能活着出去,我定不负你。”
我凝视着他,坚定地点头:“生死与共,不离不弃。”
然而,当他终于登上帝位,天下归心,他却将皇后之位给了嫡姐。
朝堂之上,群臣跪拜,箫承佑高坐龙椅,宣布立嫡姐为后。我站在一旁,心中波澜不惊。
那一刻,我万分庆幸听了娘亲的话。娘亲曾说:“爱人先爱己,莫要轻易交付真心。”
北境那些年,我暗中培养的势力,从来都不属于箫承佑一人。我心中冷笑,既然我当不成皇后,那这皇帝之位,也只能换人了。
1
先帝病体沉疴,药石难医,朝堂之上风云暗涌。
英王狼子野心,竟起谋逆之念。平王箫承佑,素有贤名,以清君侧之名,振臂一呼,天下正义之师,纷纷响应。
不过两月有余,那铁蹄便踏破皇城,直捣黄龙。
英王伏诛,妖妃赵氏,自知罪孽深重,于宫中自缢而亡,余下党羽,亦被一网打尽,诛杀殆尽。
先帝龙御归天,举国哀恸。箫承佑,众望所归,于万民拥戴中,登上帝位。
然则,他登基之后,却并未如约前往北境接我。
我ri日盼,夜夜思,只盼着能早日与他相见。直至登基大典落幕,我才收到一道旨意,召我进京。
这一路,凶险万分,我竟遭遇三次刺杀。随行侍卫,折损大半,才护得我周全,进了这巍峨宫门。
箫承佑将我安置在永和宫,那永和宫,原是供普通妃嫔居住之所,偏僻冷清。
前朝后宫,猜测纷纷,流言蜚语不断,他却始终未曾有过只言片语,对我解释一二。
直至那一日,我的嫡姐、前英王妃江雪云,被一道圣旨接进宫来,直接住进了皇后所居的凤仪宫。
那凤仪宫,金碧辉煌,气势恢宏,是后宫之主才有资格居住的地方。
我这才明白,原来在他心中,我终究比不上嫡姐。
他突然下旨,封我为贵妃。旨意传到永和宫时,我正对着铜镜梳妆。
“贵妃?”我冷笑一声,将手中的梳子重重拍在桌上,“他这是何意?将我安置在这永和宫,任人猜测,如今又封我为贵妃,是觉得这样便能弥补我吗?”
贴身宫女小桃,小心翼翼地劝道:“娘娘,皇上或许有他的难处,您莫要生气,伤了身子。”
我望着镜中那张略显憔悴的脸,心中五味杂陈。
“难处?他有何难处?不过是心中没有我罢了。”我喃喃自语,眼中闪过一丝落寞。
2
封妃的旨意传至永和宫时,我正于案前挥毫泼墨,绘着心中山水。
大太监洪荣亲捧圣旨,踏入宫门,高声宣读:“箫承佑圣上旨意,封尔为贵妃,赐居朝阳宫,钦此!”
洪荣宣旨毕,躬身退下。夏荷却忍不住,怒意冲冲道:
“皇上怎可如此行事?娘娘您可是他的发妻啊!当年在北境,您陪他苦熬多年,助他躲过赵贵妃数次谋害,甚至为他试毒,险些命丧黄泉。好不容易熬到今日,他怎能如此忘恩负义……”
夏荷话未说完,春华已厉声打断:“夏荷,住口!休要胡言乱语,你是想害死娘娘吗?”
夏荷自知失言,当即跪地,向我请罪:
“奴婢知错,请娘娘恕罪。奴婢只是为您感到不值,娘娘您为皇上付出这么多……”
她俩自幼伴我长大,主仆情深,更似姐妹。春华向来谨言慎行,夏荷则性子直率,但对我之忠诚,却无二致。
我望向夏荷,佯装严厉道:“出言无状,罚你三天不许吃桂花糖,以儆效尤。”
“娘娘,您就听奴婢一句劝吧,万不可再如此坐以待毙!”夏荷急得脸都白了,全然不顾惩罚。
“您瞧瞧那江雪云,如今不仅住进了凤仪宫,皇上还日日前往探望,赏赐的珍宝如流水般涌入。再看看我们永和宫,每日冷冷清清,连吃穿用度都依循最普通的妃嫔之例。皇上如此待您,娘娘,您怎能不心寒……”
“行了,夏荷,你且出去吧。”我见她聒噪个没完,便将手中茶盏重重搁在案几上。
夏荷住了口,眼中泪光闪烁,似被吓住。我见她如此,心中一软,叹口气,又浅笑着加了句:“让小厨房备些皇上爱吃的膳食吧,说不定皇上今晚会过来。”
闻言,夏荷抬头看我一眼,脸上瞬间露出欣喜之色,忙不迭起身,匆匆出去准备。
她一走,春华忙伸手扶住我手臂,关切问道:“娘娘,皇上晚上真的会来吗?”
我闭了闭眼,心中五味杂陈:“我不知道,春华,我真的不知道。”
春华闻言,还想再说些什么,我摆了摆手,示意她不必多言:“罢了,春华,你且下去吧,让我一个人静一静。”
3
箫承佑踏入殿中时,正是掌灯时分。
烛火摇曳,映得他身形愈发挺拔。数月未见,他似是清减了几分,那英俊面容在明黄色龙袍的映衬下,更添了几分冷寂风流,气宇轩昂间尽显帝王威严。
他抬眸看到我,面色微微柔和了些许,可那眼底,却没有一丝夫妻久别重逢该有的喜悦,只是平淡地开口:“爱妃起身吧。”
我强压下心头那丝异样,佯装没发现异常,忙吩咐宫人摆膳。转头望向他时,目光中带着难掩的欣喜愉悦:“皇上,您一路辛苦,快用膳吧。”
许是被我这般情绪所牵动,用膳之时,箫承佑竟主动与我叙话,关切问道:“爱妃一路北上,想必吃了不少苦头,且与朕说说,这一路都历经了哪些艰辛?”
我心中明白,他早已知晓前因后果,此番关怀不过是抛砖引玉罢了。但我还是依旧答得事无巨细,将一路所见所闻、所历所感,一一道来。
“爱妃莫怕,朕已派人彻查此事,定要将那贼首擒回,以儆效尤,给爱妃一个交代。”箫承佑说着,牵住我的手,眼中似有柔情,可眉宇间却隐隐透出几分不耐,“爱妃,你是否有话想跟朕说?”
我心中暗哂,知他意图,却还是盈盈下拜,柔声道:“嫔妾斗胆,想跟皇上求一道恩典。”
箫承佑眸色微亮,饶有兴致道:“哦?你说来听听。”
“此次护送嫔妾入京的军士,皆是潜邸的良才,他们为救嫔妾舍命相护,皆已不幸身亡。嫔妾想在规制的抚恤金外,另外贴补一份,以表彰他们的忠义之举。”我轻声说道。
“如此小事,爱妃做主便是。”箫承佑随口应道。
没听到想听的,他语气渐渐变得敷衍,此后更是一言不发,只顾着用膳。直到用膳完毕,见我始终未开口提及他心中所想之事,他终于忍不住提及封妃事宜。
“容音,你虽陪在朕身边已有七年,但你我都清楚,当年这婚事不过阴差阳错罢了。”箫承佑缓缓开口,目光复杂地看着我。
“朕心中所爱,一直是雪云。朕已辜负她一次,不能再委屈她了。”他顿了顿,又接着说道。
“再说她是你嫡姐,论身份、论才情,原本就比你更适合做皇后。”
“朕和雪云都会记得你的成全。”他目光中似有愧疚,却又带着几分理所当然。
呵,好一个阴差阳错,好一个记得成全。
我缓缓抬头,看着面前这个与我同床共枕七载的男人。
他还是初见时的光风霁月,英俊神武。此刻明黄加身,天潢贵胄的气度风华更是展露得淋漓尽致。可看向我的目光中,虽有愧有疚,却少了在潜邸时的温情缱绻。
我怔怔地看了他半晌,明知此刻奉迎斡旋才是良策,可心头怒火却怎么也压不住。
京中谁人不知当年箫承佑蒙难,江家以嫡女病重为由,用庶女换嫁之事。
更可笑的是,箫承佑娶我不过半月,江雪云就病愈嫁入英王府。
“皇上难道忘了当年窘境?您一朝蒙难,江雪云便称病悔婚,甚至污蔑您对先帝不敬,您才被先帝贬黜出京。若非如此,也轮不着我一介庶女嫁作王妃!”我冷冷说道。
骤然从云端跌落,又被心爱之人背刺,这些年来箫承佑对江雪云一直怀着恨意。
这会儿却成了被辜负的深情厚谊,我这位嫡姐的手段,不可谓不高明。
果不其然,我话音刚落,箫承佑神色一变,急切道:“若非箫承冕逼迫,雪云岂会负朕?!容音,朕不许你对雪云不敬。当年她被箫承冕觊觎,以江家九族性命威胁,又担心朕被赵妃迫害,惊惧之下才病倒。病愈时朕已经娶了你,要说辜负,也是我们对不起她!”
简直强词夺理!我对上箫承佑的目光,冷笑质问:“皇上要不要听听自己在说什么?当年我父亲官至尚书,得先帝重用,江雪云是江家嫡女,外祖乃庆国公,手握重兵。英王跟赵妃拉拢还来不及,怎敢逼迫?”
“若不是江雪云自己所求,先帝岂会突然赐婚?”
“你住口!”这次还未等我说完,箫承佑已拍案而起,勃然怒道,“江容音,朕没想到你竟是这般颠倒黑白、肆意抹黑的小人。”
“亏雪云怕你受委屈,一再推拒皇后之位,连今日封妃的礼单都是她亲自过问,比规制多出三成不止,你却半点不懂感恩,不念亲情,实在让朕失望。”
“既如此,不如朕收回贵妃册宝,你还是回永和宫待着。”
呵,我就说怎么今日内务府送来的贺礼都是些华而不实的东西,原是江雪云的手笔。
我看一眼箫承佑,见他容色冷凝,目光如刀锋一般睨着我。我后退一步,缓缓跪下,朗声说道:“若皇上认为嫔妾德不配位,嫔妾愿自请出宫,去往白云庵清修,此生青灯古佛,为陛下及太皇太后祈福。”
箫承佑没想到我会如此反应,怔住好几秒,才开口:“你这是在威胁朕?”
“嫔妾不敢,能陪在皇上身边七载,于容音而言已是莫大福气。”我不卑不亢地说道,眼睛一垂,眼泪骤然涌出眼眶,滑落脸颊。又在他眉宇微皱,想要开口时,将泪水忍住,再次叩首:“嫔妾只是没想到,七年夫妻,生死与共,嫔妾在皇上心里竟是如此不堪。”
“既如此,嫔妾也没脸留在宫中碍眼。”说到最后,我声音哽咽,已然泣不成声。
七年相伴,相濡以沫,我对箫承佑的爱是真的。
伤心是真的,失望不甘也是真的。
此刻的算计和以退为进,同样也是真的。
他初登帝位,根基尚不稳固,一意孤行迎江雪云进宫,已然让朝臣不满。
若再为此赶发妻出宫,势必引发时局动荡。
所以我赌他不仅想立江雪云为后,还要让我心甘情愿,以堵住悠悠众口。
4
片刻之间,我与箫承佑四目相对,气氛凝重,似有千钧之重。
良久,箫承佑终是放下身段,缓缓俯身,双手轻扶我起身,言道:
“对不起,容音,朕方才语气过重了些。朕深知你的为人,虽嘴上强硬,实则心软如棉,方才那愤愤不平之态,皆是为朕着想啊。”
“你伴朕已有七载春秋,在朕心中,又怎会没有你的一席之地呢?”
他语气渐软,牵起我的手,柔声细语地劝慰道:
“你的委屈,朕皆铭记于心,日后定会寻机补偿于你。”
箫承佑已然给了台阶,我自是懂得顺势而下,当即顿首,恭敬道:
“谢皇上恩典。”
见我止住了泪水,箫承佑犹豫片刻,又道:
“但是容音,当年之事,雪云亦是受害者。朕与她已然错过了七年,余生漫漫,你也不忍朕与她再这般错过吧。”
我微微勾唇,轻声道:
“嫔妾从未觊觎过皇后之位,日后也只愿安分守己,侍奉皇上左右,悉心抚养妍儿和卓儿长大成人。无论皇后之位上坐的是姐姐还是旁人,嫔妾都会以礼相待,尊之敬之。”
箫承佑看着我,目光中似有期待,缓缓道:
“既如此,不如你亲自写一份让贤书,如此一来,既全了你与雪云的姐妹情谊,让她得以安心,前朝后宫之人也皆无话可说。”
他语气虽算温和,却隐隐带着一股居高临下的强势。
呵,这便是得寸进尺了吧!
我心里冷笑不止,面上也不自觉地带出几分嘲讽之色,道:
“皇上乃天下共主,何惧那悠悠之口?”
“皇上既认定姐姐该当为后,只需一道诏书颁下,前朝后宫若有异议者,斩便是了,看谁还敢多言!”
箫承佑怎会听不出我话里的阴阳怪气,偏又挑不出我的错处,当即气得面色阴沉如墨,怒道:
“这么说,你是不肯写了?”
我垂首,恭敬却又不失倔强道:
“恕嫔妾愚钝,实在难以从命!”
“放肆!”
箫承佑怒不可遏,执起手边茶盏,猛地朝我掷来。
那茶杯不偏不倚,正中我的胸口。
他这一掷,用了全力,我仿佛听到胸骨发出铿锵的声响,痛得冷汗直流。
热烫的茶水瞬间浸入衣襟,那灼烧感顺着皮肤一路烧进心底,可心底却是一片寒凉刺骨。
见我保持着姿势,一动不动,依旧是那副默然对峙的姿态,箫承佑阴沉着脸,拂袖而去,只留下一阵冷风。
5
春华轻手轻脚地迈入殿内时,我已然重新梳理好云鬓,整肃好仪容,静坐在窗边,提笔作画。
她悄然走近,一双眸子细细打量着我的神色,小心翼翼地开口劝道:“娘娘,您往日里常说,这世间万事,再难也总有解决之法,又何必正面去忤逆皇上呢?”
我微微垂眸,心中暗自思量,理智上,她所言确是不错。
可再理性之人,终究也不过是血肉之躯,有着七情六欲。
成婚七载春秋,我又怎会不动情?又怎会不因恋慕而付出真心?自然也会满心期待着对方能回应我同样的深情厚意。
然而,箫承佑却为了江雪云,将我欺辱至此,我又如何能强忍着不失控?
见我沉默不语,春华的目光缓缓落在我面前的画作之上。
她瞧着我笔下那只仙鹤,羽翼灵动,姿态飘逸,仿佛下一刻就要从纸上振翅飞出,不禁展颜笑道:“娘娘,您这画技愈发精湛了,当真该让陛下也瞧一瞧才是。”
我轻轻弯起唇角,神色淡然,如往常一般,将画纸揉成一团,递到她手中,轻声说道:“烧了吧。”
藏拙,自小便是我习惯之事。
身为太傅之女,即便只是庶女,琴棋书画这些技艺,也是自幼便开始研习。
即便我刻意藏拙,我的画工在江家女儿之中,乃至在整个京城的贵女圈里,都是出类拔萃的。
就算江雪云自小不惜重金聘请名师教导,仗着江家嫡女的身份,在闺秀之中博得了才貌双全的美名,可在书画这一项上,也很难压过我一头。
这事旁人不知也就罢了,可箫承佑与我成婚七年,又怎会不知?
所以,即便他看到又如何?
不是他心尖上的人,即便我惊才绝艳,也依旧会遭受今日这般屈辱。
6
我本以为,纵使箫承佑执意要立江雪云为后,念及往昔情分,总不至于将我逼至绝境。
然我终究是低估了他对江雪云的深情厚谊。
被一众言官口诛笔伐三日之后,他竟趁我去太皇太后宫中请安之际,暗中派人抱走了卓儿。
我育有一子一女,长女箫妍年方五岁,次子箫卓才满七月。
闻此噩耗,我心急如焚,即刻赶往乾安宫。
可到了宫中,却只听得箫承佑带着江雪云出宫游玩的消息,连卓儿也被一同带走。
我在宫中焦灼难安,从日暮等到夜深,终于等到箫承佑携江雪云回宫。
“呀,妹妹怎的在此?可是在等皇上?”
江雪云见着我,先是佯装惊呼一声,而后以帕掩口,娇笑连连:
“都怪姐姐不好,贪恋京城夜市繁华,拉着皇上多游玩了一会儿,让妹妹久等了。”
“瞧妹妹脸色这般憔悴,想必是等得心急如焚了吧?”
江雪云身着一袭上等浮光锦制成的翡翠烟罗绮云裙,梳着凌云髻,满头珠翠,足足十二钗,已然是皇后的仪制。
她与身着黑色织金蟒纹常服的箫承佑并肩而立,仿若一对璧人,刺得我双目生疼。
我目光微冷,扫过她那得意洋洋的面容,本想出言讥诮几句,可一想到卓儿,便只能强忍下来。
我向箫承佑盈盈行礼道:“皇上,我来接卓儿回去。”
箫承佑撩起眼皮,淡淡地看我一眼,漠然道:“卓儿在江府,过几日再回来。”
我大惊失色:“为何?”
卓儿自幼体弱多病,一直是我亲自照料,夜间除了我,连乳母都难以将他哄睡。
箫承佑却道:“江夫人思念外孙,你既在宫中不便尽孝,让卓儿代替你尽孝也是应当!”
只这一句,我脸色瞬间煞白。
江夫人虽名义上是我嫡母,可她为人面慈心狠,对庶出子女,尤其是对我,极尽苛待之能事。
幼时,我挨打饿饭是常有的事,她还暗中指使照看我的下人,故意将银针藏在衣裤被褥之中。
这些,箫承佑都是知晓的。
我气得浑身颤抖,拼命握紧双拳,才堪堪控制住想要打人的冲动。
“皇上,卓儿可是您的亲生骨肉啊!”
话出口,我声音已然低哑,双目也变得赤红。
“您怎忍心用他的安危来威胁我?”
被我诘问,箫承佑眼中闪过一丝愧色。
他刚要开口,江雪云却大惊失色道:“妹妹说的这叫什么话?皇上膝下只有卓儿一子,怎会不疼惜他?”
“满朝文武都当卓儿是储君看待,母亲又怎敢待他不好?”
江雪云果真会拿捏人心,箫承佑听到“储君”二字,脸色当即就变了。
他正值盛年,自然忌讳皇位被人觊觎。
“来人,送贵妃回宫!”
他锋利的目光如凌迟般从我脸上扫过,冷漠至极道:“朕听说妍儿近日身子有恙,你身为亲娘,理应留在宫中悉心照顾,就别再出来了。”
这分明是要禁我的足啊!
我的心瞬间冷如寒冰,冷凝的目光触及江雪云那得意扬扬的面孔,再看向箫承佑时,我立刻换上一副心碎欲泣的神色:
“嫔妾知错了。”
我咬紧牙关,向他俯首拜服,妥协却又坚定道:
“嫔妾愿意亲自手书一份让贤书,助皇上和姐姐得偿所愿,但在此之前,我要先见到卓儿。”
7
我的退让,竟换来箫承佑的“恩典”。
他将卓儿送回我身旁,又允我带两个孩子去京郊白云庵小住些时日。
临行前夜,箫承佑宿在了朝阳宫。
他轻执我的手,眉眼间竟难得地浮现出一抹温情,柔声道:
“白云庵的静慈师太,精通药理,医术在京城中堪称一绝。你此去,正好可以好好调理身子。”
“容音,朕不会忘记与你相伴七年的情分,朕说过的话,亦不会更改。日后,定会好好补偿于你。”
满室烛光摇曳,将四周照得亮如白昼。我抬眼,看向今日才送进宫中的赏赐,绫罗绸缎,织锦华服,珠翠满头,玉器琳琅。即便是江雪云挑剩下的,亦是价值连城,珍贵无比。
再抬眼,看向箫承佑。与七年前相比,他的容颜未改,声音依旧,就连那深情款款的神色,也与当年一般无二。
可我,却只看到了他既要又要的虚伪。
我嫁给箫承佑那年,才刚及笄。我们之间,与其说是阴差阳错,不如说是阴谋算计。
箫承佑的生母,本是宫中膳食局的一名低等宫女,因先帝醉酒,被强幸有孕。
许是她身份太过低微,产下皇子后,不仅未得先帝册封,反而被赐下一道白绫,香消玉殒。
她死后,箫承佑被先皇后当作嫡皇子抚养,后在皇太后的支持下,被立为太子。
江雪云儿时曾为公主伴读,与箫承佑也算是青梅竹马。束发之年选妃,他在先皇后给的三位候选人中,一眼便挑中了她。
两人的婚事,一度成为京中佳话。那段时间,江雪云频频外出赴宴,江府中一派祥和喜庆。
不光我等庶出姐妹日子好过,就连府上下人,也少了责罚,许久没有丫鬟被打死发卖。
直到先皇后母族突然卷入贪墨重案,牵一发而动全身。先是国丈承恩侯被下狱,接着又牵扯到先皇后长兄大将军杜进通敌卖国,且证据确凿。
通敌罪名,等同谋逆。先帝下令严惩,杜氏一族满门被屠,先皇后也饮鸩自尽。
先帝本就不喜箫承佑,即便他在事发后主动脱簪待罪,跪在宣室殿前三天三夜,也被废为平王。
当时,距离他与江雪云的婚期,已不足半月。
江雪云在府中寻死觅活,直到父亲答应择一庶女代她出嫁。
除江雪云外,江家共有庶女四人。除我之外,其余姐妹,要么姨娘受宠,养在身边,要么被嫡母记在名下。平王府这样的火坑,自然只有我来跳。
我没有反抗,我始终要嫁人。与其留在江府受排挤冷待,将来一样被当作棋子婚配,不如嫁给箫承佑。
至少,是正妃之位。
为了彰显自己没有悔婚,江家将原本给江雪云准备的嫁妆,都给了我。
我们的婚礼,办得低调冷清。多数朝臣为了避嫌,只送来贺礼,人却未到。
新婚夜,我在新房中等了许久,才等到箫承佑。
盖头掀起,我只觉眼前一亮。
箫承佑一身玄色婚服,头戴衮冕,白珠九旒,以组为缨,色如其绶,青纩充耳。他面容英俊,比我之前见过的所有人都更胜一筹。在烛火映照下,更显面如冠玉,龙章凤姿。
我呆呆地望着他,完全忘记了言语。
而他,应早就知晓江家换婚的事。看到我时,没有一丝惊讶,但眉宇间却微凝,蕴着隐隐的郁色。
“害怕吗?”良久,他看着我的眼睛,轻声问道,“嫁给我,你只能有王妃的名号。”
不会有王妃的殊荣,甚至还会被连累,旦夕祸福,朝不保夕。
我懂他的意思,迎视着他的目光,坚定道:“我不怕,我愿与王爷同生死,共患难。”
箫承佑闻言,失笑出声:“你可知生死与共是何等的深情厚谊?你嫡姐曾经也说非我不嫁。”
我轻声道:“姐姐万千宠爱在一身,她有路可选,有路可退。但容音,只有王爷。”
箫承佑注视我良久,突然伸手,将我的手紧紧握在掌心。
这晚,龙凤喜烛燃了一整夜。春宵苦短,却极尽缠绵。
8
尚未等我细细适应这王妃的身份,婚后第三日,平王府便陡生变故,陷入了一场灭顶之灾。
此事起因,乃是东宫前任长史突然揭发,言箫承佑在东宫之时,对先帝大不敬,甚至因赵妃容颜绝美,偶有轻薄之语流出。
人证众多,不仅有原先在东宫当值的太监宫女,更有那江雪云。
先帝闻之,龙颜大怒,未给箫承佑半分辩解之机,直接下令封了平王府,将箫承佑打入大狱,意欲问斩。
此举一出,文武百官皆惊,皇太后更是极力反对。
先帝子嗣单薄,除箫承佑外,仅有英王箫承冕一位皇子。赵妃因美貌得宠多年,赵氏一族在朝局之中势力日益壮大。若没了箫承佑,朝堂之上,赵氏一家独大,皇权岂不岌岌可危?
为救箫承佑,我毅然决然地在宣室殿外长跪不起。三日两夜,滴水未进,任那凄风冷雨肆意侵袭。直至晕倒在地,才换来先帝的召见。
先帝端坐于龙椅之上,目光如炬,问我:
“朕可以赦箫承佑死罪,但会将他贬为庶民,驱逐出京。你可愿跟随?如若不愿,他死后,你便归家去吧。朕会给你一道旨意,日后婚嫁,全凭你心意。”
“两条路,你选哪条?”
我深吸一口气,再次叩首,声音坚定:
“臣媳恳请父皇赦平王死罪。”
在先帝那锐利如鹰隼般的目光注视下,我再次重重叩首:
“余生漫漫,民女愿陪伴夫君终老,不离不弃。”
彼时,我心跳如鼓,实则是在赌。
即便先帝对箫承佑无半分父子亲情,可他身为深谙制衡之术的帝王,又怎会放任英王一家独大,威胁到他的皇权?
我的出现,与其说是为箫承佑求情,不如说是给了先帝一个开恩的台阶。
我赌赢了。
先帝终是下旨,贬箫承佑出京,前往北境驻守,非诏不得入京。
北境虽苦寒,但能保住封号,偏安一隅,于箫承佑而言,已是万幸。
我与箫承佑离京那日,恰是江雪云嫁入英王府的吉日。
王爷娶亲,尚书嫁女,那场面,真正的十里红妆,万人空巷。排场之大,比半月前我与箫承佑那场婚礼,不知壮观多少倍。
锣鼓喧天之中,我忍不住挑起车帘,往外看了一眼,又缓缓放下。
嫡母和江雪云逼迫我替嫁之时,我便猜到她留有后路,却万万没想到,她竟能对箫承佑如此绝情。
那一刻,我想起早逝的娘亲。她临终前,紧紧握着我的手,对我说:“爱人先爱己,容音,答应我,永远最珍爱你自己。”
我正出神之际,手背突然一暖,是箫承佑伸手握住了我。
“委屈王妃了。”他声音低沉,满是心疼。
我怔了一下,忙道:“只要王爷安好,嫔妾便不觉得委屈。”
箫承佑轻轻笑了下,突然起身,在我面前半蹲下。他从一侧的木匣中取出一对护膝,小心翼翼地覆在我双膝之上:“膝盖还疼吗?试试这个。”
他伤势未愈,脸上犹带着病态的苍白,可一双眼睛,却灼灼有光,蕴着明澈的关切与动容。
护膝柔软温暖,膝上的疼痛似一瞬间缓和不少。我突然就红了脸,低声说道:“多谢王爷。”
“夫妻之间,何须言谢?”箫承佑突然起身,轻轻落吻在我额头。他看着我的眼睛,郑重说道:“我愿与王妃长相守,白首不相离。”
9
北境之地,苦寒至极。箫承佑被贬黜至此,又逢赵妃在暗中使些打压手段,最初那段时日,我们过得着实艰难。
“王爷,那些官员竟如此不敬,这般刁难,当真是欺人太甚!”我满心愤懑,对箫承佑说道。
箫承佑眉头紧锁,目光中透着坚毅:“爱妃莫急,且看本王如何应对。”
此后,我陪着箫承佑,一同面对当地官员的种种不敬与刁难。那无数次明枪暗箭袭来,我虽心有惶恐,却从未退缩。
“王爷,妾身有一计,虽或有骂名,但或可解当下之困。”我思索良久,轻声说道。
箫承佑看向我,目光中带着询问:“爱妃但说无妨。”
“妾身想着,可建议王爷修建陵墓,实则借此机会厉兵秣马,以图后计。”我缓缓道出心中所想。
箫承佑沉思片刻,眼中闪过一丝赞许:“爱妃此计甚妙,只是要委屈爱妃背负骂名了。”
“只要能为王爷分忧,妾身何惧之有。”我坚定地说道。
此后,我又开办女学,布粥施药。看着那些百姓感激的目光,我心中亦觉宽慰。
“王爷,您看,百姓们如今对咱们感恩戴德,咱们的努力没有白费。”我笑着对箫承佑说道。
箫承佑揽过我的肩,温柔道:“这都是爱妃的功劳,本王定不会辜负爱妃。”
就这样,我们一步步在北境站稳脚跟,成了受封地子女爱戴的平王和平王妃。
而箫承佑也信守着那日的承诺,成婚七载,不娶侧妃,不纳侍妾,身边自始至终只有我一人。
“王爷,您这般待我,妾身何德何能。”我满心感动,依偎在他怀中。
箫承佑轻抚我的发丝,柔声道:“爱妃与本王同甘共苦,本王此生定不负你。”
当我生育第一个孩子时,却遭遇难产,命悬一线。
“王爷,王妃情况危急,怕是……”产婆焦急地说道。
箫承佑脸色瞬间煞白,眼中满是惊恐与担忧:“无论如何,定要保住王妃!”
而后,他竟亲自去往长荣山,不顾那漫天风雪,在雪地中挖了两天一夜。
“王爷,您这般不顾自身安危,若有个闪失,可叫妾身如何是好。”我醒来后,看着憔悴的他,心疼不已。
箫承佑紧紧握住我的手,眼中满是深情:“爱妃莫要再说,只要能救你,本王万死不辞。”
我们之间,不仅有相敬如宾、相濡以沫,更有守望相助、山盟海誓。
以至于有很长一段时间,我都满心相信,箫承佑是真的爱上了我。
“王爷,妾身此生能得您相伴,足矣。”我依偎在他身旁,轻声说道。
箫承佑将我搂得更紧:“爱妃亦是本王此生挚爱。”
然而,我差点就要忘记娘亲临终时的嘱咐。
“音儿,这世间男子多薄情,切莫将真心全然交付。”娘亲的话,仿佛还在耳边回响。
离宫那日,朝阳宫中迎来了一位不速之客——江雪云。
在箫承佑的纵容与偏爱之下,她出行之时,竟已用上了皇后仪仗,那排场,好不威风。
她亦毫不掩饰自己的野心,头戴那唯有皇后才配拥有的红靺鞨瑶簪,在阳光下熠熠生辉。身上所着的团蝶牡丹烟雾凤尾裙,精致华美,听闻需八个绣娘不眠不休,耗时三月方能制成。
她此番前来,分明是在向我炫耀。自箫承佑攻进皇城那日起,她便将皇后之位视作囊中之物。
“我知晓妹妹此番举动,不过是欲擒故纵罢了。可惜啊,皇上如今心中唯有我一人,只怕你出了这宫门,便再无回头之路。”
“你生下儿子又如何?只要我想要,皇上自会送到我手里。”
“待我成为皇后,很快便会诞下嫡子,那才是未来的储君。至于你的儿女,能不能顺利长大,都尚未可知……”
江雪云笑得肆意张狂,那挑衅的目光直直射向我。
我无视她那嚣张模样,霍然站起身来,抬手便是一个重重的耳光甩在她脸上。
“放肆!逆贼罪妇也敢在本宫面前撒野?!”
江雪云被我这一巴掌打得愣住了,捂着脸,瞪大双眼,满脸不可置信:“你竟敢打我?!”
我扬眉冷笑,反手又是一巴掌招呼过去,大声斥道:“有何不敢?本宫乃皇上亲封贵妃,有诏书玉蝶为证。你不过逆贼之妇,无品无阶,竟敢以下犯上。别说打你,就算我今天将你杀了,又有谁会真的让我抵命?!”
我的话,让江雪云神色一滞。
她心中自然明白如今局势,知晓我所说句句在理。文武百官怎会放任箫承佑为了她,而处死我这个与他同甘共苦的原配夫人。
虽说她身后有江家和外祖庆国公的支持,可我也是江家女,刘氏不过是我名义上的母亲。江家已然失去一个女儿,两家断不会想再失去我,彻底与皇后之位无缘。
但她不甘心啊,她嚣张跋扈惯了,又怎会容忍我反抗?更何况她恃宠而骄,骨子里便想让箫承佑为她冒天下之大不韪。
“来人!将这个jian人给我拿下,押去乾安宫,我要去皇上面前说理!”江雪云目露凶光,厉声吩咐手下人捉拿我。
不得不说,箫承佑对她当真是宠爱至极,不仅让她用皇后仪仗,连给的护卫都是精锐之师。
江雪云一声令下,立刻有一队人马从殿外冲进来,将我团团围住。
就在他们动手之际,我突然抽出袖中软剑,朝着为首之人狠狠劈了过去。
北境凶险异常,这些年箫承佑一直鼓励我修习武艺。他不仅倾囊相授,还聘请名师教授于我。
宝剑锋利无比,鲜血瞬间直流,在场所有人都惊呆了。
我执剑凛然而立,高声道:“此乃皇上昔日赐我防身宝剑,可先斩后奏。今日谁敢动我,休怪我手起刀落,不留情面!”
多可笑啊,箫承佑当日举兵之时,将跟随他多年的一柄宝剑赠予我,与我约定无论遇到何种危险,最重要的是保住性命。
“容音,我不是迂腐之人,大难当前,我只愿你平安无虞。”
“照看好我们的孩子,待我登上帝位,你便是我的皇后。”
当初的誓言犹在耳畔,可许下重誓之人却变了心。他不仅将皇后之位给了别人,连同幼子都成了他相挟的砝码。
我心中痛意弥漫,如凌迟般难过,可脸上却不流露半分。
江雪云大惊失色,一面念叨着说我疯了,一面让人去请箫承佑。
“姐姐真的要将事情闹大吗?”我执剑走近她,剑上的鲜血染红了她身上昂贵的流光锦。
我笑意不达眼底,一字一顿道:“那我辛苦写的让贤书可就没用了。”
“或者我今日不走了,就在这儿等着皇上将我打入冷宫。”
我收了剑,缓缓坐回榻上,好整以暇地看着她。
江雪云胸口剧烈起伏,恨恨地盯着我半晌,才抛下一句:“江容音,我不会让你好过的。”
说完,她匆匆领着人离开。
春华见状,一边伺候我净手,一边劝道:“娘娘,不如咱们先去一趟乾安宫,若是让大小姐先去皇上那里告状,怕是会颠倒黑白。”
我冷笑一声:“就算我先说,他就一定会信我吗?”
他若是信我,又怎会放任他人构陷于我?
春华默然,夏荷开口道:“娘娘,我们应该有所打算。”
我闭了闭眼,双手覆在双膝上。
隐约的刺痛感传来,让我不适地蹙眉。当年在宣室殿外跪的三天两夜里,我昏倒两次,每次都是在大雨中醒来。到底是伤到内里,这些年无论如何养护,每到变天依旧疼痛难忍。
我嘲讽地弯了弯唇角,吩咐春华送出去一封信。
一个皇后的虚位,又算得了什么?箫承佑既不仁,也就休怪我不义。
与我所料分毫不差,还未等我的车驾缓缓行至那白云庵,箫承佑的圣旨竟先一步到了。
彼时,我正端坐在车内,忽闻外面一阵嘈杂,紧接着,便有太监尖细的声音传来:“贵妃娘娘接旨——”
我缓缓下车,跪地接旨。只见那圣旨之上,箫承佑龙颜大怒之态跃然纸上。他先是厉声斥责我心胸狭隘,刻薄寡恩,全无半点贵妃应有的气度。接着又言,江雪云因我之故,被吓得病倒在床,每日噩梦缠身,说我心思歹毒,竟连半点亲情都不念。
“佛门清净之地,既贵妃身手如此了得,想来也不需要这么多人跟着伺候了。”箫承佑这一句话,便撤了我的护卫,就连伺候的奴仆,也只留下春华、夏荷和一个粗使仆妇。
不仅如此,他还以我心不静为由,勒令我在白云庵静思己过。
至于期限,他竟只轻飘飘地留下一句:“贵妃何时想通,认清自己的位置,朕自会接你回宫。”
许是我早已料到会有这般结果,纵使他薄情至此,我心底竟也无半点波澜,仿若一潭死水。
这白云庵乃是皇家庵堂,能在此清修之人,大多出身显贵。有的看破红尘,主动归隐于此;有的则是犯了错,被家族所弃,无奈之下才来到此处。
如今掌事的静慈师太,便属于前者。
她出身武将世家,曾是洪武帝的宠妃。洪武帝亡故后,她自请去皇陵守陵三载,而后便来到了这白云庵。
若按封号,我本该尊称她一声温熹皇太皇太妃。
静慈师太瞧着我,说我心浮气躁,从到庵中的第一天起,便让我抄佛经、背医书,还让我劈柴烧火,跟庵中的尼姑一起下地劳作。
春华和夏荷心疼我,总想着偷偷帮我。
有一日,静慈师太发现了,自是一番严惩。
半月后的一天晚上,静慈师太将我叫到了禅房。
她目光深邃地看着我,问道:“你心中可还有情?”
我垂眸思索片刻,答道:“没有。”
静慈师太又问:“你心可静?”
我继续摇头:“没有。”
静慈师太微微皱眉,接着问道:“贪念何几?”
我抬头,目光坚定地看着她,一字一顿道:“权势。”
静慈师太眼中闪过一丝戏谑,问道:“皇后之位?”
我毫不犹豫地在她面前跪下,行稽首大礼,不闪不避道:“恕容音狂妄,所图所想,不单只是一个虚位。”
在她如炬的目光中,我站起身,深深一揖,声音恳切:“求师太助我!”
静慈师太沉默良久,终是长叹一口气,说道:“罢了,我兄长欠你母亲一条命,就由我来还这份情吧。”
说罢,她从怀中拿出早已写好的信件,并一块玉佩递给我:“带上这个去灵隐寺,孤灯大师会助你一臂之力。”
另一边,箫承佑与江雪云亦是动作不断。
我才刚离宫,箫承佑便迫不及待地在朝堂之上拿出让贤书,欲立江雪云为后。
此举一出,除江、刘两家外,其余朝臣皆一致反对。
一众言官好不容易逮着开口的机会,几乎要在大殿上吵翻了天。
言官一上前一步,拱手道:“陛下,皇后之位举足轻重,关乎社稷安稳。江贵妃乃陛下发妻,昔日与陛下同生死、共患难。当年北境匈奴来犯,正是贵妃在北境带领军民坚守城池,抵住匈奴偷袭,稳定后方,才让陛下能无后顾之忧,直取皇城。若陛下无故停妻另娶,日后史书在册,恐会诟病陛下薄情寡义,有损陛下圣名啊!”
言官二也不甘示弱,直言道:“陛下,所谓让贤,当是让位于德才兼备之人。江氏乃逆臣之妻,按律法不连坐已是陛下法外开恩,她又如何堪当一国之母?若立她为后,岂不让天下人耻笑,让朝堂纲常大乱?”
言官三眼尖,发现了关键之处,忙道:“恕臣斗胆,江贵妃丹青精妙,又开办女学,如今闺阁女niang们临摹的字帖就有出自贵妃之手。可这所谓的让贤书,字迹并非贵妃亲笔,这其中定有蹊跷!”
箫承佑正被前两位言官气得七窍生烟,听到这句,下意识皱了眉。当时这让贤书是他亲眼看着江容音所写,怎会不是亲笔?
他刚要开口反驳,就有官员匆匆奉上一幅比翼双飞图。
官员呈上图后,恭敬道:“陛下请看,这画上题诗乃江雪云亲笔,是赠予当时的英王箫承冕的。情意绵绵暂且不论,重点是这笔迹与让贤书上竟一模一样。”
箫承佑定睛一看,看清落款时间竟在两人大婚之前,那时他正在狱中受苦,生死未卜。他的脸色登时一黑,不等言官们再参,便拂袖罢朝而去。
据说箫承佑回到凤仪宫后,发了很大的火,将殿中器物砸得一片狼藉。拂袖而去之际,江雪云却一把抓住他,声泪俱下地哭诉道:“陛下,臣妾对您一片真心,这画定是有人陷害臣妾啊!陛下怎能不信臣妾?”
一夜温存后,两人竟又和好如初。
箫承佑将满腔火气都撒到了我身上,传诏要接妍儿和卓儿先回宫。
好在静慈师太以身体抱恙、需要小辈承欢膝下为由,将传诏之人挡了回去。
我感激不已,忙问静慈师太:“师太,您如此帮我,我何以为报?”
她看我一眼,依旧是那一句,语气平静却郑重:“只要你信守承诺。”
箫承佑与群臣在朝堂之上僵持数日,气氛压抑得仿佛能滴出水来。
在江刘两家的鼎力支持下,箫承佑终究还是决意以强硬手段立江雪云为后。
“朕心意已决,江雪云贤良淑德,堪为六宫之表率。”箫承佑目光坚定,扫视着堂下众臣。
岂料,诏书刚颁布,便有急报如惊雷般传来——连续大雨致使黄河决堤,多地出现严重水患。
“陛下,天灾面前,民怨沸腾啊!”有大臣出列,满脸忧虑。
箫承佑眉头紧锁,不得已,只能暂缓封后大典,全力投入治水之事。
南方多雨,几乎年年都有水患。故大夏朝开国之初,便先后设立河渠司、督水监,大力兴修水利,治理黄河。多年来,赈灾之事都进行得颇为顺利。
是以最开始,箫承佑并未太重视。他甚至还对江雪云说道:“雪云,待此次水患得治,朕定要将封后大典办得盛大隆重,让你风风光光地成为朕的皇后。”
江雪云娇羞一笑:“陛下,臣妾都听陛下的。”
但今年的雨水格外多,日复一日,绵绵不绝。加之箫承佑派出的钦差是刘家举荐的子侄,此人只会纸上谈兵,治水之事一度陷入僵局。
“陛下,又因泄洪不及时,导致堤坝决堤,万亩良田被毁,数万民众流离失所,不得已北上逃难啊!”有官员匆匆来报。
箫承佑闻言,终于乱了阵脚,怒道:“废物!都是一群废物!”
而在他罢免钦差,重新选定有治水经验官员的当口,我已经带领灵隐寺一众武僧赶到了水患最为严重的丰裕县。
我亮明身份,拿出孤灯大师亲笔的治水良策,当地被灾祸困扰已久的官员富绅都精神一振。
“这位夫人,不知这治水良策当真可行?”有官员小心翼翼地问道。
我目光坚定:“诸位放心,孤灯大师的良策定能解此水患之困。”
我没有留在衙署等消息,先是领着武僧们亲赴治水一线查看灾情,确保治水之策能顺利实施。而后,我脱下绫罗锦缎,换上荆钗布裙,忙碌在治水后方。
“大家莫要慌乱,我们定能重建家园。”我高声安抚着受灾的民众。
我主张搭建临时收容所,让那些因家园被毁而流离失所的难民有容身之所,还允诺他们等灾祸过去,帮助他们重建家园。
“夫人,您真是我们的救星啊!”有难民感激涕零。
我拿出积蓄换取衣食药材供给灾民,还尽力游说富商,劝导他们捐钱捐物。
“诸位,如今百姓受苦,我们理应伸出援手。”我言辞恳切。
我略通药理,布粥施药时,不仅救助当地受难的民众,对于逃难至此的灾民也一律来者不拒。
或许老天都在帮我。我到达丰裕县的第四天,连绵近一月的大雨终于停了。加之有孤灯大师的良策,水患很快得到控制。
在军民的欢呼声中,我亲笔向朝廷上书,详述治灾之艰难,军士之勇敢,民众之困苦,请求朝廷犒劳奖赏,唯独不提自己做过什么。
“夫人,您为何不提自己的功劳呢?”有随行的武僧不解地问道。
我微微一笑:“这些事已经不需要我开口,百姓自会为我证明。”
最初我到达丰裕县时,当地民众慑于我身份,怀疑我不过做做样子,对我有畏无敬。
而灾祸过去,我准备离开时,他们对我已经爱戴如斯。
“夫人,您可不能走啊!”有百姓拦住我的去路。
他们不仅捧着鲜花浆果,夹道相送,还自发签下万民书,请求朝廷嘉赏于我。
坊间也很快有了关于我的民谣,酒楼茶肆中说书先生日夜不歇,讲述着自我嫁于箫承佑后的奇闻轶事。
“话说那江家二小姐,与陛下可是天造地设的一对……”说书先生绘声绘色。
就连贵人们流连忘返的画舫之上,当红歌姬吟唱的也是我与箫承佑之间的风花雪月。
“郎情妾意,鹣鲽情深……”歌姬婉转的歌声飘荡在水面上。
在这些讲述中,我与箫承佑是天造地设的一对。我既是与他自幼有婚约,及笄时嫁给还是皇子的他的青梅,也是在他触怒龙颜被贬黜,陪同他在北境同生死、共患难的糟糠发妻。
“陛下,您可知民间都在传颂您与夫人的佳话?”有近臣笑着对箫承佑说道。
箫承佑微微一怔,心中五味杂陈。
箫承佑亦对我爱护有加,在我生产命悬一线时,不惜冒险亲上雪山,只为找到灵药救我。
“朕定要救你,哪怕付出一切代价。”箫承佑曾在病床前紧紧握着我的手说道。
我们鹣鲽情深,我们至死不渝。
就连我此次治水不是偶然,因我在北境时就曾出言献策,带领北境民众治沙抗旱。
且对比宫中其他贵人的奢靡,我素来节俭,所得钱帛也都用之于民,是真正的大爱无私。
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只要民间的声音足够大,想要直抵圣听不是难事。
与万民书同时送至箫承佑御案的,还有数道请求他封我为后的奏疏。
“陛下,如今民心所向,还望陛下三思啊!”有大臣进言道。
箫承佑闻得此事,龙颜大怒,怒意如汹涌波涛,在殿中肆意翻涌。
他虽贵为帝王,若想效仿那暴君行径,以强硬手段随心所欲,倒也并非不可。可他心中所愿,却是成为一代明君。
他盼着能受天下人拥护爱戴,盼着史官笔下,自己能以贤明之姿名垂千古,被后世敬仰。
就在他犹疑不决之时,江雪云却坐不住了。往日里,她总是一副人淡如菊、不求名分的模样,可如今,却日日守在宣室殿外。
“皇上,臣妾与您情深意笃,这封后大典,您就依了臣妾吧。”江雪云娇声软语,拉着箫承佑的衣袖,软磨硬泡。
“雪云,此事还需从长计议。”箫承佑眉头紧锁,心中烦闷。
万事俱备,我岂能让她如此轻易如愿?于是,我适时送去我借的东风。
当那有当代商山四皓美名的兰陵四隐士,出现在朝堂之上时,满朝皆惊。
“陛下,我等受王妃之邀,特出山相助,愿为陛下效犬马之劳。”四隐士齐声说道,俯首称臣。
满朝文武见状,纷纷拜倒在地,齐声叩请:“陛下,此乃顺应民心之举,还望陛下立王妃为后啊!”
就连我父亲江太傅和庆国公刘晟,也随声附和:“陛下,王妃贤良淑德,当得起这后位。”
我在白云庵中,一住便是四个月。每日青灯古佛相伴,倒也清净。
这一日,终于等来了箫承佑的圣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皇后江氏,贤良淑德,温婉端庄,今特以皇后仪仗,迎皇后回宫,钦此!”
他不仅要接我回宫,更是以皇后仪仗,声势浩大,仿佛要让天下人都知晓他对我的重视。
不仅如此,他还封妍儿为兖国长公主,食邑千户。
“娘娘,您瞧瞧,皇上对公主多好啊!”夏荷满脸喜色,眼中满是兴奋。
大夏自开国以来,所有公主都是出嫁时才会实封食邑。妍儿小小年纪便能拥有如此殊荣,实在是难得。
刚满周岁的卓儿,也被封为靖王,封地更是在富庶的江淮之地。
“娘娘,这可是天大的恩宠啊!”夏荷开心不已,口中一遍遍念叨着阿弥陀佛。
“皇上定是想起跟娘娘在北境的时日,他心里也是心悦娘娘的,才会爱屋及乌,宠爱公主和王爷。”夏荷一脸天真地说道。
我闻言,只是淡淡一笑。我喜欢夏荷这天真烂漫的模样,若是可以,我也情愿一辈子都这般天真无邪。
箫承佑果真未负我“所望”。
刚踏入宫门,他便即刻遣人将妍儿和卓儿接走,径直送往凤仪宫。
“皇上怎可如此行事,那是本宫的骨肉啊!”我闻此消息,心急如焚,只能亲自奔出乾安宫去要人。
我匆匆赶到,却吃了个闭门羹。箫承佑竟不肯见我,非要我在宣室殿前跪足一夜,方肯宣我入内。
我咬了咬牙,缓缓跪下,寒风如刀割般刮在脸上,膝盖处亦是刺痛难忍。
好不容易熬过一夜,我拖着疲惫的身躯,被带入宣室殿。
箫承佑高坐于御座之上,目光淡淡扫来,明知故问道:“贵妃这般急着见朕,究竟是有何事?”
我垂下眼眸,姿态恭谨至极,轻声说道:“嫔妾斗胆,想接妍儿和卓儿回宫。”
“他们在凤仪宫,有雪云悉心照料,一切安好。”箫承佑声音平淡,却透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这些时日,嫔妾日夜忧心,实在疲惫不堪,皇上便让嫔妾将孩子接回身边,也好安心调养。”我试图劝说。
箫承佑却不为所动,依旧淡淡道:“这些时日你也累了,该当好好歇息,孩子留在凤仪宫,你无需挂怀。”
我匍匐在地,心中满是惊慌与无助,泣声道:“求皇上开恩呐,莫要让我们骨肉分离,这剜心之痛,嫔妾实在难以承受。”
“呵!”箫承佑冷笑一声,缓缓起身,走到我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我,那眼神,仿佛在看一只微不足道的蝼蚁。
“你算计朕和雪云的时候,可曾想过会有今日这般下场?”他目光如炬,似要将我看穿。
“你以为朕一定会受你胁迫,任你摆布吗?”他咬牙切齿,声音中满是愤怒,让我心底生出一股寒意。
但我知道,此刻若退后一步,便是万丈深渊,再无翻身之地。
我强忍着恐惧,坦荡迎视他的目光,说道:“皇上误会嫔妾了,嫔妾在丰裕县所为,只是想为陛下分忧,绝无他意。”
“这么说,你没想用那些功绩换取皇后之位?”箫承佑目光紧紧锁住我,似要将我看透。
“嫔妾想要皇后之位,是因为在嫔妾心中,只有皇后才是皇上的妻,能与皇上并肩而立。”我看向箫承佑的目光中陡然多了泪光,脸上凄楚之色尽显。
“皇上可还记得,曾说愿与嫔妾长相守,白首不相离。”我声音哽咽,带着一丝哀怨。
听到这一句,箫承佑冰封般的脸上突然有了裂痕,眼神中闪过一丝动容。
再开口,语气也软和些许:“朕知道对不住你,也说了会补偿你,难道这还不够吗?”
“你一介庶女,能嫁于朕,在正妃的位置上坐满七年,已是难得的福气,你不该再贪心其他。”他的话语中带着一丝不屑。
呵,贪心?福气?这福气给你要不要?我在心中暗自冷笑。
我不说话,只低头拭泪,泪水浸湿了衣袖。
箫承佑等不到回应,又开始不耐烦起来:“朕的皇后只能是雪云,你若非要,就用卓儿和妍儿来换。”
“陛下想将卓儿和妍儿如何处置?”我猛地抬起头,眼中满是惊恐与愤怒。
“你既然要做皇后,就安心做,雪云会代替你教养他们,定会将他们教导得极好。”箫承佑语气平淡,却如同一把利刃,刺痛我的心。
“为了孩子好,今后没有朕的允许,你不准去见他们。”他的话语冰冷无情,毫无商量的余地。
又是这一招,用孩子来威胁我。纵然已经对箫承佑寒心,看他毫无顾忌地用两个孩子威胁我,我依旧恨得牙痒痒,想抓烂眼前这张脸。
我深吸一口气,说道:“陛下还是送我们回白云庵吧,嫔妾将皇后之位还给姐姐,从此与世无争。”
箫承佑却冷冷道:“你可以回去,但大夏朝从没有让皇子皇女流落在外的先例,此事绝无可能。”
我咬牙道:“皇上的意思是我必须留在宫里当这个贵妃了?”
箫承佑看了我一眼,一切尽在不言中。
如今民心所向,满朝文武皆要他立我为后,他若是执意要立江雪云,除非是我主动让位。
我与箫承佑对视良久,我在他眼里看到很多东西。
有期许,似是希望我能妥协;有眷念,或许是对往昔情谊的一丝留恋;有一点愧疚,大概也知道自己行事有些过分;还有呼之欲出的不耐,以及隐藏在深处的杀机。
我心中暗叹,在绝对的敌我悬殊面前,任何算计都不值一提。罢了,为了孩子,我决定妥协。
贵妃因病婉拒皇后之位的消息,如长了翅膀一般,很快便从后宫传至前朝。一时间,朝堂之上议论纷纷,民间亦有了新的故事传颂,街头巷尾皆在谈论此事。
与此同时,一道圣旨自宫中传出,宣告江雪云将成为皇后,且将亲自抚育靖王卓儿。而这圣旨背后,实则是我向箫承佑讨来的恩典。
那一日,我跪在箫承佑面前,轻声说道:
“陛下,嫔妾既已称病,便要有称病的样子。还请陛下特许嫔妾今后在朝阳宫静养,不拘俗礼,亦不见外客,如此方能安心养病。”
“妍儿年幼,尚需母亲教养,嫔妾恳请将妍儿留在身边。至于卓儿,还烦请皇后娘娘抚育。”
箫承佑听闻,眉头微蹙,眼中闪过一丝诧异,毕竟他本就没打算将两个孩子都还给我。
“你让皇后抚育卓儿?”
“倒是不必如此,妍儿年长些,不如让妍儿过去?”
我轻笑一声,做出一副为他们着想的模样,缓缓道:
“陛下,妍儿生性顽劣,恐会累及皇后娘娘。再者,她已然记事,即便跟在皇后娘娘身边,势必也不如从小带在身边的孩子那般亲近。”
“若是姐姐担心卓儿占了嫡子的位置,待姐姐有孕之时,再将卓儿还给嫔妾也不迟。”
“有卓儿陪伴在姐姐身边,陛下与姐姐也能更安心些。”
箫承佑听罢,上上下下仔细打量着我,似是要从我的神情中探寻出这番话的真假。待确定我之言的确出自肺腑,他终于放下戒备,眼中闪过一丝愧疚,将我轻轻拥入怀中。
“容音,一切都依你。”
“你放心,朕心里有你,也有我们的孩子。待你病愈,朕定不会亏待你。”
我微微仰头,脸上带着温顺的笑意,靠在他宽厚的胸膛上,轻声说道:
“嫔妾自然相信陛下。无论陛下给嫔妾什么位分,嫔妾都愿与陛下长相守,此心日月可鉴。”
箫承佑轻轻拍了拍我的背,似是在安抚我,又似是在安慰自己。
大约,箫承佑于我,确是存了几分愧疚之心的。
这一回,任凭江雪云如何哭闹折腾,他皆铁了心,坚持封后大典一切从简操办。
不仅如此,他还额外多赏赐了妍儿五百食邑,各类赏赐如潺潺流水般,源源不断地送进朝阳宫。
江雪云得知此事后,怒不可遏,将凤仪宫砸了个稀巴烂。
“娘娘,那凤仪宫里能砸的物件儿,都被皇后娘娘砸了个干净。”小宫女战战兢兢地来报。
而我,因有箫承佑特许,可在宫中静养,不必见客,她自然无法寻我的晦气。
可这江雪云怎会轻易罢休,竟以卓儿积食为由,断了他两餐饭食。
那一夜,卓儿啼哭不止,声音凄惨,乳娘哄了许久都哄不住,无奈之下,只好派了个小宫女来朝阳宫传信。
彼时,我正坐在灯下,专注地看着兵书。
小宫女匆匆进来,跪地禀报:“娘娘,卓儿殿下因两餐未食,哭了一整晚,乳娘实在没法子了,求娘娘拿个主意。”
我神色淡然,放下手中的兵书,缓缓开口:“回去告诉皇后娘娘,一切皆听她安排便是。”
几次这般试探下来,江雪云见无法用孩子拿捏住我,反倒被箫承佑责怪她抚育不尽心。
“好你个jian人,竟害本宫被陛下责怪!”江雪云气得暴跳如雷,又一次将凤仪宫砸了个遍。
无数箫承佑赏赐的珍宝,皆被她毁损殆尽。
原本金碧辉煌的凤仪宫,一时之间显得颓败又寒酸,往日的光彩荡然无存。
即便江雪云家财万贯,可这般肆意挥霍,也不得不在气消之后,悄悄换上赝品充数。
然而,很快,她就无暇顾及我了。
只因后宫要选秀了,这后宫之中,怕是又要掀起一番新的波澜。
箫承佑正值盛年,龙章凤姿,然膝下却仅有箫卓这一个皇子。
后宫更是冷冷清清,除了一后一妃,再无旁人。
无论是出于社稷稳定,还是为平衡各方政治势力,都急需采选秀女,充实后宫。
可江雪云却不这么想。
得知箫承佑准了选秀的折子,她先是在凤仪宫中大发雷霆,将殿中能砸之物砸了个遍。
接着,便脱簪素衣,一路哭哭啼啼地跑去乾安宫找箫承佑哭诉:
“皇上,您答应过臣妾的,要一生一世一双人,怎可如此轻易就辜负臣妾?”
“臣妾已经与容音分享皇上了,难道还要与那些不知从何处冒出来的女子分享皇上的宠爱吗?”
“原来年少时相恋,那挚爱情深,终究也逃不过兰因絮果的结局!”
“承佑,你真的不再爱臣妾了吗?”
她哭得梨花带雨,字字泣血,连帝王的名讳都敢直呼。
箫承佑本就对她心怀愧疚,见她如此,起初还耐心哄着,又是许下承诺,又是赏赐诸多珍宝。
岂料江雪云恃宠而骄,哭诉愈发凄厉,非要逼着箫承佑取消选秀。
终于惹得箫承佑动怒,拂袖而去。
夜间,箫承佑竟难得地来到朝阳宫。
我忙让春华拿出珍藏的好茶,亲自搓茶摇香,而后恭敬地请他共饮。
“容音,你的茶艺愈发精进了,这茶香沁人心脾。”
得他夸赞,我展颜一笑,盈盈福身道:
“嫔妾能有此长进,全是皇上之功。多谢皇上赐这份清静给嫔妾,让嫔妾能静心钻研茶艺。”
箫承佑神色亦是温柔,轻声道:“从前倒没发现你这样喜静。”
我微微垂眸,轻声回应:“今时不同往日,嫔妾如今是皇上的妃,不再是那个可以随心情肆意妄为的小姑娘了。”
我故意咬重“肆意妄为”几字,箫承佑眉头微不可察地一皱。
他话锋一转道:“朕听说皇后时常请你去凤仪宫看望卓儿,都被你婉拒了?你不想念卓儿吗?”
“卓儿是嫔妾的亲生子,嫔妾自然日夜思念。但嫔妾更想让皇上和皇后安心。”
我心中暗骂他虚伪,面上却装作乖顺诚挚。
“嫔妾若经常去看卓儿,虽能全了我们母子之间的情分,但每次分离,卓儿必定会更加想念嫔妾,从而忽略皇后娘娘的悉心付出。”
“皇后娘娘仁厚贤惠,定能将卓儿教养得德才兼备,嫔妾没有什么不放心的。”
箫承佑执起我的手,轻轻叹息:“还是你懂事。”
我微笑,关切地问道:“皇上可是有烦心事?不妨说与嫔妾听听。”
箫承佑摩挲着我的掌心,欲言又止。
我反握住他的手,鼓励道:“嫔妾愿为皇上分忧。”
“雪云因为选秀之事跟朕闹脾气,非要朕收回成命。”
箫承佑皱眉看着我:“这事你怎么想?”
“皇上要听实话吗?”
“自然。”
“若皇上仅是嫔妾的夫君,嫔妾自然不愿与他人分享,嫔妾也想与皇上一生一世长相厮守。”
“这么说,你也反对选秀?”
我摇头,眉目含情地望着他,话锋一转:
“可京城不是北境,皇上除了是嫔妾的夫君,更是天下共主。皇上选秀选的不是风花雪月,您身上肩负着社稷重任,需要绵延子嗣,让前朝安心。”
我句句都在为他着想,却句句不提江雪云的对错,箫承佑神色愈加温柔,看我的目光逐渐灼热:
“容音,还是你最懂朕。”
“可朕答应过雪云,会一生珍视她,此生不会再有别人。”
(我心里暗自鄙夷:你还答应跟我长相守呢!真是犯贱!)
面上却仍是情真意切:“皇上给姐姐皇后之位已是最大的珍视。”
“况且您选秀也不意味着就有了别人。”
箫承佑眼神一亮:“怎么说?”
“秀女进宫仅是有伺候皇上的机会,能不能得皇上青眼,有幸承宠都未可知。”
“姐姐自小骄傲,我猜她是怕新人太过出挑,进宫抢了她的风头。”
“皇上若想安抚姐姐,不如在人选上留些心。”
箫承佑来了兴致,不仅问我该如何选人,还让人立刻拿来候选名单。
我认认真真看完,说道:
“嫔妾认为勇毅侯家的四小姐、忠平伯的幼妹、武威将军之女,还有大理寺卿王大人家的姑娘都可以备选。”
再次回宫后,我便将京中适龄尚未婚配的贵女底细摸了个遍,分析起来自然头头是道:
“勇毅侯家的四小姐擅弹箜篌,容颜绝美,可惜是庶出,出身没有姐姐好。”
“忠平伯的幼妹德才兼备,在闺秀中素有美名,却没有姐姐貌美。”
“武威将军之女率性洒脱,曾随父出征,是真正的将门虎女,却不及姐姐温柔小意。”
“至于王大人家的姑娘不仅美貌,还心地善良,每年冬天都会在城郊搭设粥棚,但在六艺上的造诣却不及姐姐。”
“还有……”
我一个个数给箫承佑听,每位候选人除了某个单项不如江雪云,都是个顶个的美人。
箫承佑虽不是好色之徒,但没有人不爱赏心悦目之物。
他自己好颜色,必然也是爱美的。
江雪云当年就曾靠美貌冠绝京城,不然也不会入了箫承冕的眼。
而我的容貌比她更胜一筹,只因她是嫡女,又有刘家撑腰,名声才比我响亮。
但如今,这些都不重要。
如果江雪云在箫承佑心中地位真的重要到不可替代,他就不会来我这里借一个台阶。
何况这些贵女背后都有势力。
新贵和老臣都兼顾住,方可牵制朝堂。
见箫承佑听进去我的谏言,我没再多言,唇边慢慢浮起一个冰花似的微笑。
等后宫热闹起来,我的机会便来了。
秀女们如春日繁花,很快便入了宫。
家世最为显赫的,当属武威将军之女朱颜。她生得明艳动人,一入宫便被封为嫔。
其余三位,姿容各有千秋,皆被封为贵人。另还有常在五人,答应三人。
原本冷清许久的后宫,刹那间热闹起来,宛如平静的湖面投入了石子,泛起层层涟漪。
当晚,箫承佑便召了朱颜侍寝。
“陛下今夜召了朱嫔娘娘侍寝呢。”有小宫女在角落里小声议论。
据说人已被送至乾安宫,可就在这时,江雪云却来了个突如其来的“失踪”。
“陛下,皇后娘娘不见了!”有宫人慌慌张张来报。
箫承佑一听,顿时心急如焚,赶忙命人四处寻找,找了半宿。
最后,人竟是在望仙台找到的。
江雪云哭哭啼啼,拉着箫承佑的衣袖,怀念着儿时相伴的时光,诉说着那些山盟海誓。
“陛下,您可还记得当年与臣妾的誓言?”江雪云泪眼婆娑。
箫承佑望着她,红了眼眶,心中满是怜惜。
他不仅亲自将人送回凤仪宫,更是直接留宿在那里。
此后一个月,再未召幸其他嫔妃。
夏荷在一旁愤愤不平道:“娘娘,您可知皇后娘娘趁着嫔妃们每日请安时立规矩,昨天淳贵人都晕过去了呢。”
我挑了挑眉,问道:“哦?怎么回事?”
夏荷哼了一声,气鼓鼓地说:“皇后娘娘要求她们每日卯时便到凤仪宫,却要到辰时末才肯见她们。见了面,又要诵经祈福,一直诵到午时才放人回去。”
我微微皱眉:“诵经而已,也不算过分。”
夏荷急了,跺了跺脚:“哪里仅是诵经啊!皇后娘娘要求心诚,嫔妃们早上都未用饭,打坐到午时,宫女都受不了,何况那些娇滴滴的娘niang们?”
“淳贵人据说是昨日诵经时打瞌睡,被皇后娘娘惩罚加时,这才晕倒的。”
这位淳贵人便是勇毅侯家的庶女陆嫣嫣。
陆嫣嫣的容貌是此次秀女中最出挑的,雪肤花貌,我见犹怜。虽是庶女,却是勇毅侯府最受宠的女娘,从小娇养着长大,性子活泼娇憨。
“如此娇俏之人,也难怪陛下会青眼有加。”我轻叹一声。
也难怪江雪云会寻她出气。
我思忖片刻,说道:“夏荷,你送点补品过去探望淳贵人,什么话都不必说。”
春华在一旁道:“娘娘,听闻柔嫔病了许久,要不也送一份?”
柔嫔即朱颜。
我点了点头:“柔嫔的礼物里加一盒南疆特产的鹿鸣饼,她定会喜欢。”
陆嫣嫣踏入朝阳宫时,正是午后时分。
这小姑娘年方十六,身着一袭粉蓝宫装,那娇俏的颜色,衬得她人比花娇,仿若春日里最娇艳的花朵。
我早前便已探听清楚,陆嫣嫣的姨娘出身商贾之家。虽无满腹诗书,却生得貌美如花,且家财万贯,深得勇毅侯的宠爱。
若不是勇毅侯老夫人从中压制,勇毅侯怕是早已宠妾灭妻,乱了这府中的规矩。
背靠金山银山,陆嫣嫣自然是衣饰华美,出手更是阔绰至极。
她此次带来的礼物,价值竟比我昨日送去的高了五倍还不止。
我满心欢喜地收下礼物,拉着她的手,亲切地与她聊起天来。
陆嫣嫣娇声道:“娘娘,我在闺中之时,便听闻过您的传奇事迹,心中对您钦佩不已。本以为您胆识过人,已是难得,却不想您的容颜竟也这般出众。”
我微微一笑,谦逊道:“妹妹谬赞了。这后宫之中,佳丽如云,姹紫嫣红,哪及得上妹妹一枝独秀,令人眼前一亮。”
陆嫣嫣娇羞地低下头,轻声道:“娘娘谬赞,妾实在是愧不敢当。”
我轻叹一声,道:“若不是皇后近来梦魇缠身,皇上见到妹妹这般花容月貌,必然会心生欢喜。”
陆嫣嫣眼中闪过一丝愤恨,闷闷不乐道:“如果皇后一直这般梦魇下去,难不成我们都要在这宫中孤独终老吗?”
我笑而不语,只顾低头饮茶,仿佛未听到她的话。
陆嫣嫣按捺不住,又道:“皇上当真疼惜皇后,我听闻贵妃娘娘才是皇上的发妻,曾陪皇上在北境历经七年风雨,如此深厚的情义,又有靖王和长公主相伴,竟然只能屈居妃位。”
我佯装惊诧,忙止住她的话头:“妹妹慎言,靖王如今已是皇后的儿子,这话可不能乱说。”
陆嫣嫣嘴一撇,道:“娘娘当真好性儿,我也是为娘娘鸣不平,娘娘可莫要怪罪于我。”
我轻叹一声,道:“不好性儿又能如何呢?我虽容颜尚在,却远不如妹妹年轻貌美。与皇上之间,也仅有北境那点情分了。”
“妹妹莫要灰心,凭妹妹这般资质,定然有飞黄腾达的一天。”
“到时候,怕是连姐姐都要瞻仰妹妹的荣光了。”
陆嫣嫣闻言,眼中蓦地迸发出光彩,激动地倾身拉住我的手:“还请姐姐助我。”
“如果我有幸承蒙君恩,定不负今日姐姐的提携之恩。”
但凡不太聪明,却又自以为聪明绝顶之人,性格多半有几分娇蛮任性。若是再被千娇万宠地长大,加上几分颜色才艺,必然自视甚高,目中无人。
江雪云是如此,陆嫣嫣亦是如此。
我沉吟片刻,缓缓道:“眼下倒有一个机会,但能不能抓住,还要看妹妹的手段。”
陆嫣嫣眼睛一亮,忙道:“姐姐请说!”
“月末是太皇太后的千秋宴,虽说是皇后主持,但她却奏请皇上,让我也要出一个节目给太皇太后逗乐。”
江雪云此举,一是想逼我出宫,二是想借此为难我。
太皇太后素来爱好听曲,最喜欢京城延熹班的戏。
江雪云已经请了戏班入宫,歌舞杂耍也安排得妥妥当当。
她却让我压轴,且唯有唱曲一项。
先不说太皇太后是否喜欢,堂堂贵妃与戏子同台献艺,总是有失身份,丢份儿至极。
陆嫣嫣问道:“贵妃的意思是让我为太皇太后献艺?”
我轻轻摇头,神色暧昧地看她一眼,解释道:“不是太皇太后,是皇上。不光是你,柔嫔、嘉贵人,还有兰贵人,妹妹都可邀她们一起。”
“所谓枪打出头鸟,这后宫之中,最忌讳成为别人的眼中钉、肉中刺。”
陆嫣嫣不太甘心,皱着眉头道:“但如此,万一为他人做了嫁衣怎么办?”
我轻笑一声,道:“傻瓜,皇上也是男人,但凡男人都爱好颜色。妹妹天姿国色,宫里还有谁能越过你去?”
“再说既是妹妹张罗此事,谁为主,谁为辅,还不是妹妹说了算?”
陆嫣嫣目光雀跃地看着我,唇角笑意快要爬到眼角:“多谢娘娘提点,嫔妾先行告退。”
她匆匆行礼,匆匆离去,步子比来时多了几分底气,仿佛已经看到了自己的锦绣前程。
春华在一旁问道:“娘娘,皇上真的会为了淳贵人得罪皇后?”
我笑道:“春华,这皇宫是皇上的皇宫,一切都由皇上说了算。”
箫承佑再喜欢江雪云,他也是九五之尊,高高在上的帝王。
九五之尊可以宠爱一个人,捧着她、护着她,却不会纵容她凌驾于自己之上,坏了这宫中的规矩。
褪去那身龙袍,他也是普通男人,有着普通男人的喜好。
所谓花无百日红,哪个男人不喜欢赏心悦目的新鲜颜色?
又怎会不享受心悦之人因为自己产生的妒意?
“这不是得罪,是情趣。”
我淡淡说完,望向朝阳宫那冷清的宫门,吩咐道:“跟外头的人说我病了,谁来都不见。”
很快,便到了太皇太后的千秋宴。
这可是各妃嫔入宫之后,宫里头一次大摆宴席。
此次受邀参加的,可不止后宫那些嫔妃、宗室里的子弟,但凡有诰命在身的命妇,也都纷纷前来赴宴。一时间,这宫里热闹非凡,处处张灯结彩,喜气洋洋。
在陆嫣嫣的游说之下,新入宫的妃嫔们齐心协力,一起排了个贺寿节目。众人皆是精心准备,只盼着能在太皇太后跟前露个脸,讨个欢喜。
只是,这众多妃嫔之中,唯有朱颜没有参加。
不仅如此,前些日子,各宫妃嫔都打着探病的旗号,纷纷前往朝阳宫看我。唯有朱颜,以生病为由,只遣了身边人送来谢礼。那礼品虽不贵重,却也不敷衍,恰到好处,很适合我这无宠的贵妃。
我端坐在席间,目光投向舞台中央。只见那陆嫣嫣美艳倾城,一袭华服,宛如仙子下凡。她一手箜篌弹得精妙绝伦,那琴音如潺潺流水,又如黄莺出谷,引得众人纷纷侧目。
她身边站着的嘉贵人梁舒窈,虽容色稍逊一筹,但身材饱满,眼波流转间,媚骨天成,自有一番风情。
我瞧着江雪云盯着梁舒窈,那脸色黑如锅底,便知箫承佑定是被梁舒窈吸引了目光,没挪开眼。
陆嫣嫣与梁舒窈二人,在台上争奇斗艳,暗藏机锋,你来我往,互不相让。
反倒是一旁的兰贵人王若澜,天真烂漫,娇憨可爱,宛如一朵清新的小花,在这争奇斗艳的舞台上,意外得了太皇太后的青眼。
待一曲舞毕,我领着众妃嫔,齐齐叩首,恭祝太皇太后千秋万岁,福寿安康。
话音刚落,便立刻换来江雪云一声冷斥:
“贵妃倒是会偷懒!本宫让你筹备这千秋宴,你却推给其他嫔妃,莫不是没将本宫放在眼里?”
说罢,她又看向箫承佑,娇嗔道:“皇上,贵妃对太皇太后不敬,您可不能纵着。”
箫承佑闻言,眉头微不可察地一皱,目光缓缓落在我身上,缓声问道:“贵妃怎不跟嫔妃们一起献艺?”
我朝他盈盈行礼,嘴角噙着一抹浅笑,轻声问道:“不知太皇太后可喜欢刚才的表演?”
梁舒窈勉强算得上是太皇太后半个娘家人,老人家瞧出她入了箫承佑的眼,自然愿意给我这个面子,笑着说道:
“甚得我心呐!这些个漂亮人儿,看着就让人欢喜。”
说罢,她又转眼看向箫承佑,问道:“皇上难道不觉得精彩?”
箫承佑恭谨地回道:“皇祖母喜欢的,孙儿自然也喜欢。”
太皇太后朗笑出声,说道:“哀家老了,就喜欢这些个漂亮人儿在眼前晃悠,贵妃跟各嫔妃都尽心了。”
箫承佑忙附和道:“能入皇祖母的眼,是她们的福气。”
太皇太后却笑着打趣道:“能入我孙的眼,才是她们的福气哟。”
太皇太后喜笑颜开,又说道:“皇上今年送哀家的贺礼我很喜欢,但明年,哀家希望能再多几个皇曾孙,这宫里啊,也热闹热闹。”
箫承佑闻言,看了一眼旁边神色不虞的江雪云,微微点头,说道:“孙儿谨遵皇祖母教诲。”
话音刚落,只听“啪”的一声,是江雪云掀翻了面前的金樽。那金樽滚落在地,发出清脆的声响。
所有人的目光,都齐刷刷地移向她。
江雪云目光犀利地望向太皇太后,话却是对箫承佑说的:“皇上,臣妾身体不适,先回宫了。”
说罢,她不等箫承佑点头,便拂袖离去,那背影,带着几分怒气与决绝。
所有人都看出她不高兴了,场面一时有些凝滞,众人皆屏气凝神,不敢言语。
太皇太后板起脸,不悦道:“皇后好大的威风!在这千秋宴上,竟如此失仪。”
我见箫承佑脸上隐有怒色,忙柔声道:“太皇太后息怒,皇后娘娘为筹备今日宴会日夜操劳,恐是乏了,这才一时失了分寸。”
太皇太后冷哼一声,没有搭理我。
我没再说话,悄悄给陆嫣嫣使了个眼色。
陆嫣嫣心领神会,立刻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待所有目光都移过去,她才捂着胸口,一脸惊慌地看向箫承佑,娇声道:“嫔妾,嫔妾……”
她形容仓皇,如受惊的小鹿,话没说完,便晕了过去。
我忙叫人去请太医,又偷偷看向箫承佑,只见他目光一直追随着陆嫣嫣远去,我便知,这计成了。
春华侍立在一旁,手中为我整理着衣衫,忽而蹙眉,轻声问我:
“娘娘,皇后从前在江府之时,虽娇蛮任性了些,可到底也算聪慧之人。何故如今入了宫,竟会做出那等有损君威之事呢?”
我微微抬眸,嘴角勾起一抹浅笑,道:
“不过是恃宠而骄,得意忘形罢了。”
春华闻言,仍是不解,我又接着说道:
“这江雪云可不只是娇蛮任性,她心思狠毒着呢。从前她为博个好名声,在外曲意逢迎,装得温婉贤淑。可一回到江府,便原形毕露,将那些怨气都发泄出来。”
“她责打下人,毫不留情;欺辱姐妹,更是家常便饭。腻味了这些,便开始虐猫虐狗,手段之残忍,连父亲见了都要骂一句‘作孽’。”
春华听后,面露惊色,喃喃道:“竟是如此。”
我轻叹一声,道:“她今日这般举动,其实也是有迹可循的。当年箫承冕娶她之前,实际上是有王妃的。那赵妃发迹之初,可是先帝亲订的婚事,夫妻二人三载光阴,琴瑟和鸣,不知羡煞多少人。”
“可后来呢,箫承冕为了娶江雪云,竟狠心逼死了自己的发妻。他买通稳婆,在王妃生产之时下手,致使王妃一尸两命。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其中必牵扯到时局纷争。”
“可江雪云呢,她只看到箫承冕为她连亲生骨肉都可舍弃,便以为这是深情。”
“如今的箫承佑虽未杀妻灭子,却也为她贬妻为妾,还抢了我的亲生子给她养。在江雪云看来,这般深情,怎会因折损颜面这点区区小事就怨怪她呢?”
春华皱着眉头,思索片刻,道:“今时不同往日啊,皇上可不是王爷。为君者,君威大过天,她这般行事,终究是冒险了。”
我轻笑一声,却答非所问:“陆嫣嫣啊,怕是会得宠一段时日的。”
春华一脸疑惑地看着我,似在等我进一步解释,我却只是微微摇头,不再言语。
(夫君登上帝位,却将皇后之位给嫡姐,我万分庆幸听了娘亲的话,上部分,后续已完结在主页合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