豪门暖媳(浮光锦)最新章节 全文免费阅读 无弹窗广告-PO18文学
京城,沈府朱漆大门外。
“娘,沈舒妹妹自小在外漂泊,可当年被换之事,实在与意意无关!您断不能偏着她!” 沈兆阳语气恳切,倒有几分公正模样。
柳氏脸上堆着温和笑意,柔声应道:“娘心里有数,怎会错怪意意。”
“对了娘,沈舒在乡野间长大,想来行事难免粗疏,永宁侯府那门亲事,依我看,还是定给意意更妥当。” 沈兆阳话锋一转,语气带着几分笃定,“毕竟意意可是京城有名的才女,配侯府才不辱没门户。”
沈意站在二人身侧,方才还一副失神模样,可一听见要将自己许给永宁侯府,顿时回过神来。
“不行,我不嫁!说什么都不嫁!” 她声音陡然拔高,满是抗拒。
就在这时,一辆简陋的马车缓缓朝着沈府驶来。
马车内空间狭小,沈舒端坐其中,听见沈意的声音,心中已然明了 —— 沈意也重生了。
上一世,她的亲生父母沈宗正夫妇,表面上对她毫无嫌弃,关怀备至,嘘寒问暖。
可实际上,那些温情不过是伪装,只为哄着她安分接受养女的身份。
好让那个顶替她十六年,在沈府尽享荣华的沈意,以沈家嫡长女的身份,嫁入永宁侯府。
而她,反倒像个外人,在沈府只待了三天,便被匆匆安排嫁给了五品中侍大夫陆家。
她的父亲沈宗正,官拜从三品国子监祭酒,虽说在朝中没有实权,可门生遍布天下,地位素来不低。
可永宁侯府陆家,却是真正的高门望族,世家勋贵,沈家想要攀附,本是难如登天。
这般显赫的家族,即便是迎娶公主、郡主为媳,也属寻常。
毕竟陆家的老夫人,正是当今陛下的姑母,华瑾大长公主。
按说,这等好姻缘,无论如何也落不到沈家头上。
可这门亲事,偏偏是大长公主亲自定下的。
外人都以为大长公主年事已高,行事糊涂,可实际上,她比谁都精明。
她看中的,正是沈家无实权、不依附任何皇子党派的中立立场。
这样的好机会,沈意自然不肯放过。
在沈宗正夫妇眼中,沈意知书达理,举止端庄,嫁入侯府绝不会给沈家丢脸。
可沈舒就不同了,出身乡野,身形单薄,又不通文墨,缺点简直数不过来。
沈宗正若是对外承认,这样的姑娘是沈家嫡长女,怕是要沦为京城笑柄。
上辈子,沈意许配的是永宁侯府三房嫡长孙陆景廷。
陆景廷文采出众,十九岁便一举登科,进入翰林院,深受陛下器重,即便没有陆家的扶持,前途也是一片光明。
加之他相貌堂堂,气质清隽,宛若谪仙,京城之中,没有哪个女子不盼着嫁给他。
那段时日,沈意风光无限,走到哪里都能收获一片羡慕的目光,心中得意不已。
可谁能想到,她费尽心机谋来的好婚事,对她而言竟是个无底深渊。
她的婆母林氏,始终觉得沈意出身太低,配不上陆家,对她百般挑剔,处处刁难,甚至还把自己娘家的侄女接进府中,故意给她添堵。
陆家身为世家大族,府中关系错综复杂,那些看似温婉和善的妯娌、婶母、小姑,实则个个心思深沉,手段厉害。
沈意在府中过得如履薄冰,而唯一能依靠的夫君陆景廷,却一心扑在政事上,从不过问后宅琐事。
二人新婚之夜,恰逢江南爆发水患,陆景廷二话不说,便要抛下她前往江南赈灾。
沈意是典型的世家闺秀,重视名节,新婚之夜被夫君抛下,对她而言是莫大的羞辱,她实在无法忍受旁人探究、嘲弄的目光。
她百般恳求陆景廷留下,可陆景廷只觉得她无理取闹,不懂大体。
到最后,沈意甚至闹了一场,不仅没能留住陆景廷,反倒落得个名声受损的下场,在府中愈发被人轻视。
论手段,她不及府中众人;论见识,她眼界有限;论家世,她又毫无助力,沈意根本斗不过陆家后宅的妇人,甚至连陆景廷从江南带回的孤女,她都应对不了。
成婚不到两年,她便中了毒,缠绵病榻,被安置在偏远院落中,无人问津,只能等死。
而沈舒,当年匆匆嫁给正五品中侍大夫陆家嫡次子陆世恒后,日子却是越过越顺。
她的夫君陆世恒,后来也登科中举,被外派为官,在任不到两年便立下大功,回京后进入翰林院,此后一路青云直上。
在朝廷动荡之际,陆世恒更是独具慧眼,早早暗中投靠了当时声名不显的四皇子,辅佐四皇子一步步登上皇位。
陆家因有从龙之功,愈发荣耀显赫,沈舒也得以被封为一品诰命夫人。
那时的沈意,被困在高门宅院的病榻上,听闻沈舒的境遇后,没过多久便抑郁而终。
而沈舒,多年来悉心调养身体,一直康健,最终活到八十多岁,寿终正寝。
没想到,再次睁眼,她竟回到了十六岁这一年。
沈舒还在暗自感慨,身旁与她一同挤在马车内的养母孙氏,忽然开口。
孙氏年过四十,颧骨高突,两颊凹陷,声音沙哑得像破锣,还习惯性地踹了沈舒一脚。
“死丫头,待会儿到了沈府,给我清醒点,管好自己的嘴,不该说的别乱嚼!”
“别以为坐上马车,就真成大小姐了,给我多听多看少说话,当心你身上那股子穷酸气,冲撞了府里的贵人,回头人家怪我没教好你,不给我赏钱!”
沈舒抬眼,冷冷瞥了孙氏一眼。
这个养母,还是和前世一样,尖酸刻薄,自私自利。
沈舒淡淡应了一声:“知道了。”
上一世,她一直没来得及好好教训这个常年虐待自己的孙氏,可这辈子,她绝不会再让对方好过。
沈舒勾唇,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浅笑,缓缓走下马车。
柳氏一见沈舒,立刻快步上前,紧紧拉住她的手。
“舒儿啊,你可算回家了!自从知道你流落在外,娘这些日子茶不思饭不想,天天都在懊悔。都是娘没护好你,才让你受了这么多苦,往后娘一定好好补偿你……”
柳氏哽咽着,说的话与上一世分毫不差,言辞恳切,满是母亲对女儿的疼爱。
沈舒心中暗自感叹,柳氏这演技,真是越发炉火纯青了。
上一世初到沈府时,她还真被这番温情骗了一阵子,可如今再听,只觉得这 “发自肺腑” 的话语里,恐怕只有两分真心,剩下的全是假意。
“妹妹,你回来了。” 沈兆阳看向沈舒的眼神有些复杂,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憋了半天,才吐出这么一句。
说完,他觉得语气太过生硬,便想伸手拍拍沈舒的头,可瞥见沈舒干枯毛躁的头发,又怕沾到什么脏东西,终究还是把手缩了回去。
柳氏见气氛有些尴尬,连忙打圆场:“舒儿,你一路赶路,定是累坏了,娘早就给你备好了院子,先去歇歇吧。”
沈舒心中冷笑,面上却不动声色,垂首恭顺地应道:“是,母亲。”
碧清院内。
“小姐,老爷和夫人对您可真好,这碧清院啊,在沈府里,除了老爷夫人住的院子,就数它最大、位置最好了!” 一个约莫十五六岁的小丫鬟,凑在沈舒耳边,叽叽喳喳地说着,语气满是欢喜。
“而且您看,屋里这些摆设,听说是夫人特意从库房里挑出来的,每一件都是极名贵的!”
“尤其是这幅画,还是名家手笔呢,老爷平时宝贝得不行,大小姐求了他好多次,老爷都没舍得给,如今竟直接挂在您屋里了!”
这小丫鬟名叫欢颜,性子还是和上辈子一样单纯活泼,沈舒看着她,嘴角露出一抹淡淡的笑意。
第二章:换亲
这碧清院装点得如此奢华,不过是她那好爹娘早就算计好了的 —— 她在沈府根本住不了多久。
他们何曾真正把她当成女儿看待过?
沈舒语气温和地吩咐道:“好了,你去准备些热水,我要沐浴更衣,再让厨房备些膳食,待会儿送到我房里来。”
“是,小姐,我这就去!” 欢颜心思单纯,丝毫没察觉沈舒说话的语气沉稳大方,半点不像乡下来的姑娘,她笑着应下,脚步轻快地跑出去忙活了。
沈舒也正是知道欢颜品性纯良、值得信任,才在她面前不做掩饰。
梳洗完毕,沈舒换上一身淡青色绣着缠枝纹的绸缎衣裙,坐在桌前,静静享用着桌上的菜肴。
她在现代时,只是个家境普通、成绩也平平的女孩,唯一拿得出手的,便是出众的相貌。
她从未想过,穿越这种只在小说里出现的事情,有一天会发生在自己身上。
这个朝代规矩繁多,礼节森严,原身又是个乡野丫头,没留下半点有用的记忆帮她,她只能靠自己,一步步摸索着往前走。
沈舒曾无数次陷入恐惧与迷茫,为了护住性命,她不得不步步谨慎,每走一步都要预先盘算十步后的光景。
那些日子过得疲惫又压抑,她总怕稍有差池,便会坠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也正因这份小心翼翼,留下了许多难以弥补的遗憾。
万幸老天垂怜,竟给了她重活一世的机会。
这辈子,她定要填补过往的缺憾,随心所欲地活着,让自己过得舒心自在!
用过晚膳,沈舒慵懒地倚在雕花楠木美人榻上,随手拿起一本书,漫不经心地翻看着。
傍晚时分。
欢颜脚步匆匆地跑进屋里,一见到沈舒,顿时愣在原地。
昏黄的烛火映着沈舒的脸庞,即便肤色略深,也难掩精致动人的五官。
虽说身形仍因先前营养不良显得单薄,可该有的曲线却丝毫不缺。
她举手投足间的从容气度,更让欢颜觉得说不出的顺眼,只是她没读过多少书,实在想不出恰当的词来形容这种感觉。
沈舒见她这副呆呆的模样,忍不住笑出了声:“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欢颜这才想起正事,连忙开口说道:
“小姐,方才府里都传开了,说永宁侯府陆家要和咱们家结亲,定的是嫡长女,过些日子就要下圣旨了!”
“这等大事本不该提前传到我们下人耳朵里,可大小姐不知怎的,突然大闹起来。”
“她一听说这门婚事,就跟见了鬼似的,又是绝食又是寻死,说什么都不肯嫁,把老爷和夫人气坏了。夫人一向疼大小姐,见不得她糟践自己,便说,让您去嫁!”
欢颜语速飞快地说完,却见沈舒一脸平静,半点不慌。
她急得跺了跺脚:“小姐,您怎么一点儿都不着急啊?”
沈舒觉得这小丫鬟的模样十分有趣,故意逗她:“哦?我为何要着急?嫁进永宁侯府,难道不是人人都羡慕的好事吗?”
欢颜听了,愈发焦急:“您有所不知啊!”
“前些日子,中侍大夫陆大人来府上求亲,老爷和夫人觉得陆家家风端正,陆二公子也是个上进的好青年,原本是准备把这门亲定给三小姐的。”
“可后来出了您和大小姐身份的事,夫人便觉得,这门亲定给您更合适,陆家不过是五品官,自然没什么意见,两家都已经换了庚帖了。”
“夫人还说,您自小没学过规矩礼节,年纪也不算小了,再耽误下去不好说亲。陆家官职虽不高,却是世代清流人家,婆母性子和善,府里也没有大家族那些弯弯绕绕,是个安稳好去处。”
“奴婢听着也觉得陆家挺好,可大小姐这么一闹,您就要被改嫁给永宁侯府了!”
“那可是永宁侯府啊!真正的高门世家!深宅大院里,规矩肯定多得吓人,暗地里的糟心事也少不了。”
“您又不是在京城长大的,哪能应付得来这些?夫人肯定是一时糊涂,她平日那么疼您,您快去找她说说,别让大小姐这么闹下去了……”
沈舒神色依旧淡然,抬手摸了摸欢颜的头。
她轻声笑道:“她想嫁谁,便让她选吧,我没什么关系。”
毕竟不管是上一世还是这一世,沈意才是沈家捧在手心的明珠。
她一个刚找回来的 “乡下女儿”,又有什么选择的权力呢?
更何况,用不了多久,沈意就会发现。
她心心念念的好夫婿,日后那位立下从龙之功的陆家二郎陆世恒。
他能一步步走上高位,靠的全是她在背后出谋划策、铺路扶持。
而那些被沈意认为 “仁义良善” 的陆家,内里的龌龊事,其实一点儿都不比侯府少。
至于永宁侯府的陆景廷,也未必就不是良配。
单说相貌,便是陆世恒远远比不上的。
更别提身份、才华这些,更是远超一筹……
主仆二人说完话,沈舒又看了会儿书,便早早歇下了。
第二天晌午。
沈宗正处理完朝堂事务,刚回府,就立刻让人把沈舒叫了过去。
“舒儿,昨日歇息得如何?在沈府还住得习惯吗?”
主位上,沈宗正语气平淡地问着,算是尽了几分做父亲的关怀。
“一切都好,多谢父亲关心。” 沈舒装作不敢直视他的目光,垂着头温顺地回答。
话音刚落,她又像是才想起该行礼,慌忙间动作慌乱,故意将胳膊上那些青紫的掐痕与旧伤疤露了出来。
那些青紫痕迹里,有些是沈舒昨晚特意掐出来的,为的就是让自己看起来更凄惨些。
但也有些,是养母孙氏往日虐待她时留下的旧伤。
她今日在沈父沈母面前演这一出,就是想借他们的手,好好教训一下孙氏!
从原主的记忆里,她知道孙氏总是把家里所有脏活累活都丢给沈舒,稍有不顺心就打骂相加。
上一世,沈舒刚到沈家时,一门心思忙着熟悉这个朝代的规矩,完全把孙氏抛在了脑后。
等她再想起要找孙氏算账时,已经嫁去陆家两个月了。
而孙氏早就拿着沈府给的一大笔封口费,不知躲到哪里去了。
上一世没能教训孙氏,一直是沈舒的遗憾。
如今重活一世,她绝不会再让孙氏在沈府骗吃骗喝,逍遥快活。
可沈父沈母却完全没注意到沈舒身上的伤,只把目光落在她不懂规矩的举止上,神色都有些复杂。
沈宗正眉头微微蹙起,正要开口教训,柳氏连忙打圆场:“好了,舒儿刚回府,不懂这些礼数也正常,咱们还是先说正事吧。”
听到这话,沈宗正的脸色才稍稍缓和了些。
“舒儿,你刚回府,我和你母亲其实也想把你留在身边,多享些天伦之乐。可你年纪不小了,若是再不成亲,在京城里怕是难再找到好人家了。”
“我和你母亲已经为你定了一门好亲事,就是永宁侯府陆家。”
“陆家是百年世家,还有侯爵爵位世袭,陆景廷更是当今难得的好儿郎。你嫁过去,就是陆家的宗妇,日后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你觉得如何?”
第三章:身份
坐在沈宗正身旁的柳氏,生怕沈舒会因为胆怯而不同意,连忙接过话头。
“这门亲事原本是定给意意的,可我和你爹思来想去,都觉得该让你来嫁。毕竟你才是咱们沈家正经的嫡长女,是我们的亲女儿啊。”
“你也不用怕,这门亲事是大长公主亲自做主的,连皇上和皇后都点了头,陆家定然不敢为难你,你嫁过去只管安心享福就是。”
沈舒在心里暗自冷笑。
为了沈意,他们还真是什么话都能说得出口。
上一世,为了让她嫁去陆家(陆世恒家),他们把陆家夸得天花乱坠,说她能嫁过去是上辈子修来的福气。
又说她不懂礼数,让她以养女身份出嫁,是怕婆家拿沈家嫡女的标准要求她,是为她好。
两套说辞,都被他们说得情真意切,一副全心全意为她着想的模样。
沈舒面上没露出丝毫不满,乖巧地应道:“女儿全凭爹娘安排。”
见她如此听话,沈宗正和柳氏都满意地点了点头。
这个女儿,虽说比不上沈意温婉端庄,但好在足够顺从。
当然,这也是她唯一的优点了。
“舒儿,你自小不在我们身边长大,不过你放心,你的嫁妆,娘一样都不会少给你的。你姐姐…… 不,你全都有,甚至还能比她更多些。”
柳氏语气真挚地说着,一边拿出几根精致的簪子,给沈舒簪在发间,又往她手腕上套了一只一看就价值不菲的手镯。
沈舒看着这些东西,脸上的笑意真切了几分,轻声唤道:“娘。”
柳氏又接着说道:“关于身份的事,你也不用操心。你爹已经请了族里的长辈出面,把你名字添进族谱里了。”
“对外我们就说,给你多加一岁,你才是我当年的头胎女儿,只是自小身子不好,一直在外头的山上养病,如今病全好了,才接回府里。以后,意意就是沈府的嫡次女了。”
“另外,我已经给你请好了教规矩的嬷嬷,你待会儿回去,就跟着嬷嬷好好学。切记,可不能丢了我们沈府的脸面。”
“是,女儿记住了。” 沈舒点头应下,慢慢吞吞地行了个礼,又不动声色地把胳膊上的伤露了出来。
这一次,沈宗正夫妇终于注意到了沈舒身上的伤。
柳氏满脸惊讶,连忙问道:“舒儿,你这胳膊上的伤是怎么回事?”
虽说沈宗正夫妇更偏心沈意,但沈舒终究是他们的亲女儿,也并非全然不在意。
沈舒暗自感叹,她从进屋就开始演,费了这么久的功夫,这两个人总算是注意到了。
她慌忙扯了扯袖子,想要遮住伤痕,语气小心翼翼地说道:“没、没什么…… 就是之前在家干活的时候,不小心磕碰着了。”
“说真话!” 沈宗正见她这副畏畏缩缩的模样,心头火气顿时上来,厉声呵斥道。
沈舒像只受惊的小鸟,身子微微一颤:“爹,您别生气,我都说…… 这些伤,是养母打的。”
“之前在养母家,我实在太饿,偷吃了点儿鸡食,就被她打成这样了。”
说完,她又怕沈氏夫妇迁怒孙氏,连忙补充道:“您别怪养母,都是我的错。”
“本来只要我把活儿干好,养母每天会给我一顿饭,就两个窝窝头。是我自己笨,洗衣、做饭、捡柴、喂猪这些活儿都没干好,才没饭吃的。而且偷吃本就不对……”
沈舒越说声音越轻,脑袋几乎要垂到胸口,像是想把自己藏起来似的。
“鸡食?!” 柳氏满脸难以置信,失声惊呼。
她实在无法想象,这世上竟有人会落到跟鸡抢吃食的地步。
沈宗正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重重一拍桌子,怒声道:“孙氏这个毒妇!我看她是活腻了!这般待你,还敢来我沈府要银子!”
“爹,娘……” 沈舒轻轻摇了摇头。
这点事算什么,孙氏的恶行,她便是说上三天三夜也说不完。
她还想再说些反话,进一步揭露孙氏,却被柳氏误以为是要替孙氏求情。
柳氏打断她:“好了舒儿,这事你别管了,先回去休息吧。”
沈舒为了维持懂事听话的形象,只好乖乖应声离开。
刚走没多远,就听见明严堂里传来沈宗正的声音:“来人!把孙氏拖下去重打二十大板,再关进柴房!”
沈舒嘴角悄悄勾起一抹浅淡的笑意。
这二十大板,就当是先收点利息了。
沈舒刚走没多久,就撞见了正要去给沈父沈母问安的沈意。
沈意见到她,脸上立刻堆起恰到好处的温柔笑容,上前柔声说道:“妹妹,昨日我身子不舒服,没来得及跟你好好说话,今日特来给你赔个不是。”
还是跟从前一样,喜欢装得温婉大方,却总藏不住眼底的小心思。
沈舒假装没看见她眼底的得意,故意摆出一副直来直去的模样:“妹妹这话可就错了!”
“听说当年是你先出生,后来被嬷嬷暗中换走,把我抱去了乡下。不过论身份,你该叫我姐姐才对,毕竟陆家要娶的是沈家嫡长女。”
“你我身份可不能弄错了,免得日后被人说咱们欺君,妹妹说是不是这个理?”
沈意听完,眼底神色瞬间暗了暗,脸上的笑容也变得僵硬:“是,还是姐、姐姐想得周到。”
她压下心底的不悦,柔声道:“没想到姐姐出身乡野,竟也懂这么多道理……”
“我出身是比不上高门大户,但也不是没脑子的人。” 沈舒回了她一个看似纯粹的笑容。
沈意被噎得一窒,心里冷笑连连。
好一个沈舒!上辈子在她面前装得老实巴交,一口一个 “姐姐” 叫得亲热,这辈子刚知道要嫁进侯府,就敢来挤兑她了。
她猜得果然没错,沈舒根本不是省油的灯。
可那又如何?她已经重生了,这一世,沈舒曾经拥有的一切荣耀,都会落到她手里!她才是话本里说的天选之女!
想到这儿,沈意强忍着笑意,道:“是我失言了…… 我就不打扰姐姐休息了。”
走之前,她又特意意味深长地补了一句:“姐姐即将嫁给陆景廷公子,他可是全京城闺秀都想嫁的人,妹妹先提前祝贺姐姐了。”
粗鄙丫头,等着瞧吧!你既不懂规矩礼数,又不会识文断字、管家看账,嫁进侯府后,有你哭的时候!
沈舒看着沈意愈发轻快的背影,轻轻摇了摇头。
沈府后宅被柳氏打理得妥妥当当,沈意从小在蜜罐里长大,半点没学到柳氏的手段,只会耍些上不了台面的小聪明。
不知重活一世,她有没有长进,能不能熬过陆家后宅的难关。
至于沈意特意提起的陆景廷,沈舒心里倒有些疑惑。
上辈子她没听过陆景廷有什么不好的名声,难不成这人有什么难言之隐?比如那方面不行?真是可惜了那张好脸……
想什么呢!
沈舒赶紧晃了晃脑袋,把乱七八糟的念头甩开,对欢颜道:“你去打听下,我养母被打后关在哪个柴房,晚上我要去看看她。”
第四章:教训
欢颜做事虽不算周全,却十分机灵,很快就打听来了消息。
等到夜深人静,沈舒披上斗篷,独自去了柴房。
“你在外面守着,别让任何人进来。” 沈舒嘱咐了一句,便推门走进柴房。
柴房里阴暗潮湿,四处挂满了蜘蛛网,角落里还不时传来老鼠窸窸窣窣的声响。
借着微弱的月光,沈舒看到孙氏狼狈地趴在稻草堆上,腰臀部位被打得皮开肉绽,粗布衣裳沾着血迹,与破损的皮肉黏在一起,看着触目惊心。
“哎哟…… 哎哟……” 孙氏疼得睡不着,正低声呻吟着。
沈舒却毫无怜悯之意,冷眼看着她。
原主小时候,孙氏没少折磨她。
她才七岁,孙氏就让她冬天用冷水洗衣,夏天顶着烈日做饭。
只要稍有不顺心,孙氏就拿针扎她的指尖,用鞭子抽她,好几次都把她打得半死。
后来,孙氏甚至为了二两银子,想把她卖给一个老头子做童养媳。
若不是一对商人夫妇见她可怜,出钱把她赎走,沈舒恐怕早就不在人世了。
孙氏听见脚步声,抬头看到沈舒,顿时怒火中烧,仿佛连疼痛都忘了,瞪着眼睛骂道:“贱皮子!是不是你在老爷夫人面前说我坏话,让他们打我!”
“你这个黑心肝的,不要脸的东西!有娘生没娘养的!你忘了是谁把你养活大的吗?”
沈舒掩去眼底的冷意,故意装出从前懦弱的样子:“我没有…… 我怎么敢啊,是他们自己看到我身上的伤了……”
孙氏暗自懊恼自己做事不小心,随即冷哼一声,得意地说道:“谅你也不敢!”
“你别忘了,你当年差点给老头子做童养媳,后来被商人买走,消失了整整三年。这些破事,只要我跟沈家人说了,他们立马就会把你沉塘、浸猪笼!”
“别以为你当了沈府大小姐,就能骑到我头上!你的把柄都在我手里攥着呢!”
“是,我这不是特意来看您了嘛……” 沈舒声音轻轻的,带着几分委屈。
“可我刚到沈府,又笨又粗鄙,不得爹娘喜欢,人微言轻,说不动他们,自己也没银子给您……”
孙氏刚要发作,沈舒连忙补充道:“不过您放心,您先忍忍,我一定想办法赚钱,把您从沈家救出去,给您找个安稳住处。”
“还算你有点良心!” 孙氏眼珠转了转,态度缓和了些。
“那我先回去了。” 沈舒说完,便带着欢颜匆匆离开了。
“小姐,您也太善良了!孙氏那样对您,您还来看她。方才在门口,我听见她骂您的那些话,都快气死了,您怎么不生气啊?” 欢颜不解地问道。
“傻丫头,我可不是为了看她……” 沈舒轻声说道。
沈府本就没打算杀孙氏,只是想教训一顿就放走,她也不想让孙氏就这么轻易死了。
这个人,她还有用,要慢慢折磨才解气。
可她现在没人能盯着孙氏,孙氏又十分狡诈。
若是现在跟孙氏翻脸,等她出去后知道自己要嫁进侯府,肯定会像阴沟里的老鼠一样跑得飞快,到时候再想抓就难了。
所以她现在只能稳住孙氏,不让她脱离自己的掌控。
这些复杂的心思,跟单纯的欢颜说多了,只会吓着她。
沈舒只解释了一句,便不再多言。
第二天一早。
沈舒用过早膳,在屋里和欢颜一起绣花。
叩叩……
敲门声响起,伴随着一个清脆的声音:“姐姐。”
听这声音,沈舒立刻就猜到,来的定是她的庶妹沈薇。
沈舒放下手中的绣品,起身开门,脸上满是欣喜:“快进来。”
沈薇母女,可是上一世为数不多真心待她的人。
柳氏把持着沈府中馈,沈宗正的几位妾室,要么被发卖,要么被赶走,没一个能留下。
唯独沈薇的生母李氏,安稳留在府中。
只因李氏聪慧通透,向来不争不抢,性子温顺安静,从不多事。
沈薇性子随了母亲,不仅心思玲珑,还格外善良,常把一句话挂在嘴边:“这世道女子生存本就不易,能在力所能及之时互相帮衬,便该多帮一把。”
沈舒笑着迎沈薇进屋:“进京路上,我就听府里人提起过妹妹,当时还想着什么时候能和你见一面,没想到你倒先来看我了,快坐。”
“我是特意来给姐姐赔罪的。” 沈薇声音清甜如莺啼,坐下后笑着解释,“白天姐姐进府时,我恰好有事耽搁,没能去迎接,还望姐姐不要见怪。”
沈舒看着沈薇那张熟悉又略带陌生的脸庞,一时间恍若隔世。
上一世,她不得父母重视,又出身乡野,没少被京中名门闺秀明嘲暗讽。
那些人都瞧不上她,不愿与她结交,唯有沈薇,半点不介意她的出身,真心把她当作亲姐姐看待。
后来她嫁进陆家,被婆母、长嫂刁难时,也是沈薇耐心听她倾诉,帮她出谋划策。
在沈薇身上,沈舒才感受到了久违的亲人温暖。
可沈薇与李氏的结局,却成了沈舒心头多年的遗憾。
上一世,她嫁人没多久,沈薇便被伯爵府看中,许给了顾家三郎。
那顾家三郎,是京中出了名的纨绔子弟,不仅不求上进,还到处拈花惹草,府中妾室成群。
他的母亲是伯爵的续弦,更是个不明事理、极其难缠的人物。
沈薇虽有手段、够聪明,却并非圣人,总有疏忽的时候。
她日日应付后宅琐事,心力交瘁,生头胎时被一名妾室暗害,最终难产血崩而亡。
李氏本就身子孱弱,骤然听闻女儿惨死的噩耗,没过多久也撒手人寰。
那时沈舒正被家中琐事缠身,听闻沈薇难产的消息,当即赶往伯爵府,却还是晚了一步,只见到沈薇最后一面。
之后好些年,沈舒都没能从这份悲痛中走出来。
她总觉得,是自己抢了沈薇的婚事,又没能护好她,才害得她们母女落得这般下场。
如今重活一世,她定要好好护着这个妹妹。
沈舒压下翻涌的思绪,语气带着几分感慨:“你我姐妹,说什么怪罪不怪罪的。”
“姐姐说得是。我今日来,还有一件事。” 沈薇笑着,声音脆生生的,“姨娘说你初到沈府,定有诸多不习惯,身边的欢颜年纪又小,许多事未必能考虑周全,所以让我把熙春带来给你使唤。”
“熙春虽是二等丫鬟,但在我们院子里伺候了好些年,做事勤勤恳恳,极少出错,是个稳重能干的,还望姐姐不要嫌弃。”
“妹妹说的哪里话,姨娘这般为我着想,我感激还来不及,怎会嫌弃。” 沈舒轻声道。
熙春,上一世可是她身边最得力的大丫鬟。
沈薇闻言,朝着屋外喊道:“既然如此,熙春还不进来见过姐姐。”
话音刚落,一个二十岁左右、模样清秀的丫鬟走了进来,礼数周全地行礼:“见过小姐。”
“姐姐,人我已经送到了,我还有别的事要忙,就不打扰你了。” 沈薇起身说道。
送走沈薇后,沈舒便开始跟着柳氏请来的嬷嬷学习礼数。
第五章:筹谋
这一世,因着要嫁进侯府,沈宗正夫妇怕她丢了沈家的脸面,请来的嬷嬷也跟上一世大不一样。
听闻这位嬷嬷早年在宫里伺候过先太妃,背景着实不一般。
拱手礼、颔首礼、肃拜礼、叩首礼、见面礼、行走礼、入座礼……
上一世,沈舒活了八十多岁,后来又得了诰命,时常进宫请安,这些礼数早就学得炉火纯青,不比宫中贵人差。
老嬷嬷对她赞不绝口,直说她聪明伶俐,一点就透。
一晃半个多月过去。
赐婚的圣旨早已送到沈府,紧接着,永宁侯府的聘礼便如流水般抬进了碧清院。
沈舒借着筹备大婚事宜的由头,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在院子里落得个清闲。
这些日子养下来,她比之前胖了一圈,皮肤也变得白嫩细腻了不少。
反观沈意那边,就冷清了许多。
她们俩身份互换、婚事变动的事,外人虽不知情,但府中不少叔伯婶母、姑舅长辈都清楚内情。
加之沈意放着永宁侯府的好亲事不要,哭闹着要嫁陆世恒,众人对她更是多了几分轻视。
可近来,京城里却传开了一则消息:沈家寻回的大小姐深居简出,低调神秘,不仅生得花容月貌,才情更是惊艳当世,怕是要把京中所有闺秀都比下去。
还说她与陆景廷乃是天作之合。
这消息传得沸沸扬扬,连沈舒自己都听到了。
不用猜她也知道,这定是沈意的手笔。
上一世沈意在永宁侯府过得水深火热,这辈子不愿再入那个虎狼窝,却也见不得沈舒如今风光。
她故意让人把沈舒夸得天上有地下无,就是等着众人去查沈舒的底细。
一旦真相败露,这些夸赞便会立刻变成攻讦与讽刺,将沈舒彻底淹没。
“小姐,您不出去解释解释吗?” 欢颜满脸担忧地问道。
沈舒端起茶杯抿了一口,神色悠然:“不过是些贩夫走卒胡乱编造的谣言,我犯不着去理会。”
熙春心思聪慧,立刻明白了沈舒的用意,一边熟练地帮沈舒梳妆,一边说道:“小姐说得是。”
“咱们小姐这些日子足不出户,单是筹备成婚的一应事宜就忙得不可开交,哪有闲功夫去管外头人的闲言碎语。他们愿意说便说,权当是给小姐造势了。”
欢颜还是有些担心:“可…… 万一日后有人拿这事儿挖苦您,说您欺世盗名怎么办?”
熙春轻轻点了一下欢颜的脑门,笑着说:“傻丫头!那岂不是正好撞到小姐的枪口上?”
“若是真有人信了那些假话,日后发现被骗,还敢拿这事儿来小姐面前说三道四,那就是蠢上加蠢。”
“小姐正好可以借着这个由头立威,犯不着现在自降身份,去跟外头那些人分辨。毕竟大婚在即,小姐的身份尊贵,不该为这些琐事劳心。”
“再说了,这些日子你也瞧见了,小姐天资聪颖,学什么都一点就透,比他们说的,又差到哪里去?”
欢颜这些日子,与熙春处的极好,俩人感情胜似姐妹,听完后敲了敲自己的脑袋。
“姐姐说的是极!我这榆木脑袋,竟半天儿看不出小姐打算。”
沈舒莞尔一笑,“你年纪小,往后日子还长着呢,慢慢学就是。过去,把我的嫁妆单子拿过来。”
柳氏原本只备了一份儿嫁妆,上一世,沈舒嫁的只是五品官家,所以她把大部分都给了沈意。
给沈舒的,尽是些沈意瞧不上的。
因着嫁妆不够丰厚,上辈子她婆家没少用这事儿拿捏她。
她捉襟见肘之时,还是姨娘李氏和沈薇,俩人凑了些银票给她。
可这一世,沈意算计她,她也不想让沈意好过。
她这些时日,没少用“身世可怜”、“刚刚回府便被安排嫁人”、“侯府高门显贵,嫁妆马虎不得”、“妹妹温柔懂事”……这些借口,在族中长辈面前卖惨装可怜。
柳氏不得不给沈舒准备厚厚的嫁妆,但又不想委屈了沈意。
只好自己四处筹谋,甚至拿出了自己的体己银子,贴补沈意。
她这些日子,过的是紧巴巴,恨不得一两银子,掰成两半儿花。
沈舒看着嫁妆单子,笑得合不拢嘴。
侯府送来的聘礼,多得院子里都要摆不下。
这些,连同着柳氏给她准备的,一并作为陪嫁,日后都属于沈舒自个儿,她可真是一下子便成了小富婆。
日子过得飞快。
眨眼间便到了婚期。
因为沈舒、沈意姐妹俩婚期挨着,沈家便定下一同成婚,以示沈家不偏不倚,姐妹两人情谊深厚。
启朝另也有个说法,是说姐妹同日出嫁,昭示着姐妹二人今后,同心同德,彼此帮扶。
沈府房梁挂红绸,菱窗贴双喜,一片锦簇红团,热闹至极。
沈舒、沈意俩人寅时便起身准备。
“这什么破嫁衣啊,我才不穿!”
“还有,陆家请的喜婆怎么这么少,只有四个!”
沈意一把将嫁衣扔在地上,忍不住发起脾气。
院儿里上下,被她闹腾的乱糟糟。
丫鬟们只得个个儿赔着小心,好说歹说哄着沈意梳妆。
另一边,碧清院。
七八个喜婆围在沈舒身边,给她上妆梳发髻。
沈舒早就提前封好了喜钱,递给喜婆,几位喜婆见状,喜笑颜开,嘴里不断说着吉祥话。
声称沈舒不愧是要去侯府做主母的人,她们做了这些年喜婆,还从未见过出手这么阔气的。
而欢颜与熙春则在一旁打趣儿。
众人说说笑笑,好不热闹。
待得天光大亮,沈舒已梳妆完毕。
“新郎到——”
随着下人通传的声音响起,陆景廷推门进了屋。
沈舒略感诧异,连忙拿起桌上的团扇遮面。
原本高门下娶,新郎是不必亲迎的。
沈舒记着,上一世,沈意出嫁的时候,陆景廷就没来迎娶。
不过想来,应该是这一世,陆家与陆家同娶沈家二女。
陆家亲自来迎,而陆家注重在外的体面,便也来了。
沈舒微微一瞥,瞧见立在她身边的这男子,身穿大红色蹙金喜服。
侧脸轮廓干净利落,鼻梁高挺,嘴唇薄薄,身姿挺拔修长,矜贵与清冷浑然天成。
她心中暗赞一声,真是好看的不像话。
陆景廷气场淡漠疏离,沈家沈舒那些个亲戚,堂兄弟什么的,一个都不敢闹他,顺顺利利叫他迎到了新娘子。
而陆世恒那边儿,就没这幸事儿。
他被折腾的不轻,冒了一脑门儿的汗,才接到沈意。
两对新人在堂下,给夫妇行礼。
二人依次说着嘱咐的话语。
待柳氏把两对儿新人都送离了府门,在后头偷偷抹着眼泪。
府门口。
看热闹的百姓,请来的宾客,摩肩接踵,七嘴八舌聊着。
第六章:大婚
“瞧瞧,陆家迎亲这气派,真是了不得。”
“那是自然!这些日子啊,沉甸甸的聘礼担子,如流水似的抬近沈家,真不是寻常人家比得起的。”
“确实如此,这陆家也算不错的了,可一对比,真是寒酸不少。不过,能与陆家做连襟,又是同一天迎亲,往后说出去,那也极有面子的。”
“新娘子出来了——!”
不知是谁喊了这么句,众人目光纷纷投向正门。
这些人议论起来毫不避讳,声音很大,不少都落入了沈意与陆世恒的耳中。
沈意脸上温婉的笑容都显得狞恶了一分,本就憋了一肚子气儿的她,剜了一眼陆世恒。
陆世恒也听见了这些话,只道众人说的是实话,没觉得有什么不妥,脸上喜气洋洋。
更没察觉出,沈意生了闷气,还以为沈意是在对他眉目传情,当即傻乐起来。
沈舒瞧见这一幕,忍不住笑出声儿。
陆景廷听见笑声,心中纳闷,但面上仍是没什么表情。
随着几人出来,众人又议论起来。
“右边那便是沈家二小姐沈意吧!真是举止娴雅,温柔端方,肤似莹雪,眼若水杏。”
“欸!我瞧着,分明是大小姐更好看!眉目如画,绝世容光,明媚不可方物,恍若神妃仙子。”
“我瞧着也是!看了沈家大小姐才知,古人云,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诚不欺我啊!”
听着这些言语,沈意更是气愤,恨不得把一口银牙咬碎。
她出身好,样貌佳,有才学,自小儿无论在哪,都是众人追捧的对象。
却不想如今,在大婚这等重要的日子,脸面被人按在地上踩。
可这毕竟是她自己选的亲事,沈意就算心里再难受,也只能把苦水往肚子里咽。
偏众人像故意似的,说个不停。
“诸位,我听闻啊,这次嫡长孙娶亲,新娘子穿的嫁衣,是他们家请了百八十个绣功极好的绣娘,用最上乘的浮光锦,细细绣了三个月才绣好的。”
“难怪,难怪。这嫁衣端的是流光溢彩,华贵无匹!”
“如此衣裳,才正与沈家大小姐这等美人儿相配嘛。”
沈意脸藏在团扇后,余光紧紧盯着沈舒,看着那本该属于她的嫁衣。
她从来都没感觉,这一小段路,走起来这么漫长过。
沈舒在心中感慨。
这帮人,真像是她提前雇好的托儿,专门来这儿给她捧场的!
上了花轿后,迎亲队伍吹吹奏奏起来。
熙春与欢颜跟在沈舒的轿子旁。
欢颜笑得合不拢嘴,道:“小姐,您是没瞧见,众人方才一色儿的夸您,二小姐脸色,比吃了苍蝇还难看!”
“你这丫头,别乱说话。”熙春嗔了欢颜一句,但神色间尽是夸欢颜说得好。
这俩人,都是真心替沈舒着想的。
她们早就看不惯沈意。
沈意把别人都当成傻子,其实谁心里都跟明镜儿似的。
沈舒未入府前,她想嫁去侯府,为保住自己嫡长女身份,让下人们都改称呼,默认她是沈家的大小姐,沈舒是二小姐。
沈舒进府后,她又不知中了哪门子邪风,非要换亲事。
还仗着老爷夫人、大公子宠溺,没少霸占原属于沈舒的物件儿。
今儿,她喜服、头冠、嫁妆、容貌、夫婿……样样儿都比不上她们家小姐。
欢颜俩人心里别提多痛快。
去往陆家的花轿里,沈意狠狠把团扇摔到一旁。
脸上满是怒容。
沈舒,日子在后头呢!
今天暂且让你风光。
日后,我成了一品诰命夫人,这些人就会知道,他们今天这副巴结你的嘴脸有多可笑!
而沈舒那边儿。
十里红妆,马车井然有序,队伍从街头排至街尾。
入了侯府,跨马鞍,拜天地,拜高堂……
众人热闹到了半夜,才堪堪离去。
沈舒在房里,只欢颜与熙春俩人陪着,她也没委屈自己。
上辈子第一次大婚的时候,她没有经验,当时累了一天,等到半夜,一口水都没喝着。
这一世,她早叫熙春备好了她爱吃的糕点和果饮。
趁着陆景廷没来,边与俩丫鬟聊天,边吃的五饱六饱。
月上中天,陆景廷推门而入。
沈舒早已拾掇好,把准备好的盖头盖上,团扇挡在脸前。
“你便是沈舒?”
陆景廷声似冬日里的泠泠山泉,清冽好听,但在这大喜的日子,却显得有些太凉。
沈舒还不曾回话,便有个小厮冒冒失失闯了进来。
“公子,宫里来人传话,江南发了水患,陛下急诏,命您进宫!”
这小厮是陆景廷的贴身侍从,名唤青崧。
从小跟着陆景廷一起长大,陆景廷对他很是重视,视作朋友,府里面都把他当半个主子对待。
沈舒记着,上辈子好像也是他来传话。
沈意也因此,把陆景廷恶了她这事儿,算在青崧头上,暗暗记恨。
后来,趁着陆景廷外出办公务,找了个由头,把青崧给活活打死了。
陆景廷本就不喜沈意,这事儿过后,对她更是连见一面都嫌晦气。
沈舒见陆景廷还不动身,温柔淡声道:“夫君,你去吧。”
陆景廷略感意外。
世家闺秀,皆恪守成规,极其看重新婚之夜。
他原以为,眼前这个女子也会如此,会哭着闹着让他留下来,却没想到,她竟如此懂事得体。
“嗯。”他深深看了沈舒一眼后,迈步而去。
行至屋门,却又顿住脚步,“理好家事,等我回来。”
其声如切冰碎玉,冷冷淡淡,可沈舒竟从里面听出一丝温和。
她稍稍一怔,而后柔声细语体贴道:“夫君也要保重身子。”
陆景廷微不可察地点了一下头,匆匆离去。
见他走远,沈舒直接一把掀开盖头,并着团扇,齐齐扔到一边儿。
小声咕哝,“这陆景廷竟嘱咐起我了,还以为他是块儿木头。”
而后,她吩咐道,“熙春,给我把这发髻拆了,欢颜,叫人去打点儿热水。”
“是。”
换上寝衣,沈舒舒服地伸了个懒腰。
陆景廷今晚走了更好,她累了一天,早就想安静睡一会儿了。
永宁候府规矩大。
次日一大早,沈舒便被叫起来梳妆打扮。
而昨儿晚上,陆景廷大婚当夜,连盖头都没掀,便离去的事儿,府里已经传得人尽皆知。
丫鬟婆子们不懂什么朝政大事,只取笑沈舒没本事,连新郎都留不住。
盖头没掀,合卺酒没喝,算哪门子的成婚?
且沈舒的身份,在侯府也传开了。
众人知晓,她并非什么才女,而是在山上,养了十几年的病小姐,前不久才回到沈府。
下人们都在暗地里耻笑,说她是顶替了沈意的西贝货。
“主儿,方才我去打水,竟听见那帮下人在背地里编排您,说了好些难听的话,气死我了!”欢颜进屋,气呼呼地说着。
“想不到堂堂侯府,下人竟这般没规矩。”
沈舒一边挑着今日要戴的簪子,一边漫不经心道:“不是奴才没规矩,怕是有人,见不得我好。”
第七章:为难
欢颜知道,自家小姐虽在乡野长大,但眼界见识,绝非常人可比,她总是听不懂小姐话里的意思。
熙春解释道:“少夫人是主子,就算借下人们十个胆,他们也不敢公然议论主家,何况还叫你这贴身侍女听见。”
“那些人,定是受人指使,故意说给你听,好叫你把这些污糟话,传到少夫人耳朵里,膈应人的。傻丫头,你中计了。”
欢颜听罢,吃惊的张大了嘴。
“这……这才嫁过来第一日啊……”
熙春也是若有所思,“是啊,夫人,这才第一日,谁这么迫不及待的算计您。”
沈舒梳妆完毕,起身浅笑道:“凭她是谁,咱们待会儿就知道了。”
遇神挡神,遇佛拦佛便是。
沈舒今日身穿珊瑚红缕金修身福裙,上头绣着双飞燕,料子用的是她嫁妆里的云绫锦。
而发髻上,她没选择戴满脑子的宝石钗环,只戴了芙蓉暖玉步摇,以及几根素簪子。
一身打扮,恰到好处。
端庄大气,华贵精致又不显得庸俗不堪。
这身服饰,把她衬得身形纤细,体态曼妙,粉面桃腮,夺目耀眼,像极了盛开的芙蓉。
熙春与欢颜二人,不论看了多久,仍不免感叹。
自家夫人容貌,简直宛如神仙转世,出尘脱俗。
沈舒穿过长长的抄手游廊,走过垂花门,又转了几个弯,才到她婆母林氏的葭苍斋。
正堂,满满一屋子人。
沈舒方进屋,一双双眼睛就齐刷刷地朝她打量去。
婆母、伯母、婶婶、妯娌……个个儿在后宅浸淫多年,气场强大,端的是令人胆颤。
在这场面下,饶是熙春,都手心冒汗,更别提欢颜,早吓得跟鹌鹑似的,恨不得把头埋进地底。
而沈舒,她上一世可是面见过皇后的诰命夫人,岂会被这区区后宅妇人气场慑到。
“恭请婆母懿安,各位伯母婶母淑安,各位嫂嫂妹妹妆安。”
她举止有度,大大方方,不出一丝一毫的错乱,依次见礼。
陆氏的亲戚们,见此,皆暗暗点了点头。
主位上,沈舒的婆母林氏端坐着。
她年轻时是个绝色美人儿,极会保养打扮。
如今年逾四十,脸上皱纹却不多,皮肤白里透红,头上戴着鎏金掐丝点翠如意步摇,极为贵气。
她斜睨着沈舒,从上到下打量了一番,而后懒懒地端起茶杯,抿了口茶。
仿佛把沈舒忘了似的,由着她在那行礼,小半晌一言不发。
婆母要给新儿媳下马威,众人都乐得看戏,没一个人出声。
沈舒一直拘着礼,良久,站的胳膊、腰背酸疼酸疼,不过仍分毫未动。
又过了片刻,林氏才悠悠开口,语气中满是不屑,“起来吧。”
她本就对自家儿子这门婚事万分不满。
谁想到,沈家竟又不知从哪座山沟里翻出个闺女,要她儿子娶一个病恹恹的村妇。
她自然得好好儿敲打敲打。
不过,她原以为,沈舒行那么久礼,会撑不住。
却没想到,她竟然连一点儿小动作都没有。
如此,她也不好训斥,只得再次开口。
“听闻你自小体弱,养在山上,想必是没学过什么规矩。我永宁侯府,一向最重礼数,我是你婆母,不能让你丢了我家的门楣。”
“今儿正好,便教教你,该如何敬茶。”
“谨遵母亲教诲。”
“过来,端着这茶,去给每个人敬一次,一圈儿下来,自然就学会了。”
林氏说完,她身边的老嬷嬷便添了满满一杯茶。
茶杯,是林氏特意命人选的,最不隔热,最滑的一套。
茶则是新烧的,倒进杯里,冒着滚滚热气。
欢颜见状,心都揪到一块儿去了。
旁的人家,新妇过门头一天,都是为着认一认亲,便是有些厉害的婆母,也不过训诫几句,立立规矩。
可林氏,竟然要她家小姐端着滚烫的茶挨个儿敬。
给长辈敬茶,倒也罢了,可还有不少都是平辈!这不是当着众人的面,折辱沈舒。
熙春见欢颜想上前说话,连忙把她按住,摇了摇头。
林氏不好相与,若是今日沈舒不敬茶,她怕是要给她安上不敬婆母的罪名。
这在启朝可是大罪!
林氏好整以暇的坐着,眼神满是讥笑,静等着沈舒出丑。
她身旁的周嬷嬷,自是明白自家主子心意,将一杯茶水倒的满满的。
在沈舒上前接过茶盏时,装作不小心手抖,把一半儿的茶水洒在沈舒手上。
她那双纤细如玉的手,立马被烫红了一大片。
而沈舒却仿佛没感觉似的,握住茶杯的手,丝毫没有变化。
她神情平淡,从容一笑。
“嬷嬷年纪大了,还伺候在母亲身边,可得小心些才是。今儿烫了我没什么,来日可别烫到了母亲。”
沈舒语气关切,周嬷嬷却没来由的心底发慌,哂笑着应是。
屋里有几个贵妇人见状,掩帕暗笑。
林氏思量着要教训儿媳,这算盘可是打错了。
她家新妇,厉害得紧!
字字句句,都在暗讽林氏身边没有得力的下人,只能用手抖的老仆伺候着。
只是林氏空有美貌,不长脑子,压根儿没听出弦外之音,还等着看沈舒出糗。
不过沈舒上辈子,没少练敬茶。
即便她手被烫的起了水泡,仍然极稳。
一圈儿敬下来,半点儿没洒。
她记得,上辈子,沈意回门的时候没少诉苦,说成婚后第二天,林氏便为难她。
她端不住滚烫的茶水,撒了一身。
不仅新做的衣裳毁了,手上被烫了好些大水泡,还被林氏罚跪了半日,跪肿了膝盖,还被路过的下人指指点点笑话,极为狼狈。
可如今,沈舒规矩做的比林氏还好。
林氏挑不出半点错处,冷哼一声,“行了,敬茶还算不错,不过不知其他的规矩学的怎样。”
“还有,府里那些下人议论纷纷,都传到了我的耳朵里。你不仅留不住淮儿的人,竟连约束你院里下人的嘴巴这点小事都做不好吗?”
“记着,明日接着来我房里学规矩。今日我乏了,就先回吧。”
沈舒恭敬道,“儿媳告退。”
出了葭苍斋,沈舒连忙把手抬到嘴边呼呼吹着。
熙春,欢颜则满脸心疼的看着沈舒。
几人没走一会儿,后面便有个女子追了上来。
“嫂嫂,留步。”
待女子走近,沈舒认出,这是陆景廷二弟,陆书安正妻,何明珊。
“二弟妹何事?”
“嫂嫂方才走的急,我还有话与嫂嫂说。”
何明珊生的不差,丹凤眼,柳叶眉,模样如花似玉。
她歉然说道:“如今府上,是母亲掌中馈,我从旁辅佐着。母亲方才说的下人的事儿,你别往心里去。”
“我待会儿便好好收拾收拾他们,看是谁乱嚼舌根。”
沈舒失笑,“我哪会同下人置气,弟妹费心了。”
何明珊从怀里掏出了个小瓷瓶,递给沈舒。
“方才见嫂嫂手伤着了,这药膏,我总随身带着,以备不时之需,治烫伤效果极好,你先用着。”
沈舒收下,刚要道陆,又一女子过来不屑道:“哼,你倒是惯会装好人。”
第八章:做主
陶歆,沈舒的三弟妹。
“嫂嫂,你别嫌我说话难听,我只是怕你初进府,被有些人骗了去。”她边说着,边意味深长的看了眼何明珊,而后款款离去。
何明珊面露赧然看向沈舒,“嫂嫂,三弟妹素来对我有误会……我先回了。”
侯府这些人,你方唱罢我登场。
闹了这么一大通,沈舒到了午时,才回到自己的松云居。
熙春给沈舒处理手上的水泡,感叹道:“大家族勾心斗角可真多。”
“主儿,夫人这般厉害,今儿您便烫了满手的水泡,明儿她还要您去,不知还要伤着哪,这可如何是好?”
沈舒弯了弯唇,“放心吧,待会儿欢颜回来,你就知道了。”
熙春听此才发觉,平日里总是围在沈舒身边的欢颜,不知哪去了。
见自家少夫人有成算,她不再多问。
她一边给沈舒上药膏,一边忍不住又道,“您猜到是谁指使下人们议论您了吗?”
“你觉着呢?”何明珊给的药膏当真是顶好的,抹在手上,沈舒只感觉凉凉爽爽,没那么疼了。
熙春思忖片刻,回道:“我觉着,不是夫人。她要为难您,只管摆出婆母的款儿就是,用不着鼓动下人。”
“至于府上的大房、二房,那就更不可能了,您是三房的大少夫人,原也碍不着她们什么。”
“而咱们三房……二少夫人为人和善,三少夫人看起来泼辣,我有些拿不准。”
沈府给沈舒派的那些丫鬟婆子,除了熙春和欢颜和她一心,其余皆有自己的小心思,沈舒不敢重用。
可若想在深宅内院活下去,活得风光漂亮,身边必少不了得力的下人。
所以,沈舒之前在沈府一有空闲,便带着两个丫鬟长眼界见识。
现下,她耐心慢慢儿解释,“老二家的到我跟前儿,先说她如今帮着婆母管家,又说要替我惩治恶仆。”
“一则,是为了在我面前,展示她在府里的地位;二则,她见我在葭苍斋里面没被婆母拿捏,是个厉害的,恐在府里站稳脚跟,心里记恨她管家不善。”
“而之后,她送我烫伤膏,就是想卖个好了。”
熙春又问道,“那三少夫人呢?”
“她什么意思……我倒还真有些看不懂。”
沈舒有些犹豫。
“真的性子直爽,看不惯何氏?还是故意装作那副模样,让我放下戒备?”
主仆二人正说着话,欢颜一脸喜色,风风火火的跑进屋。
“主儿,您叫我送去的药膳,大长公主极为喜欢,她差人使了马车,特意来府上接您呢!”
华瑾大长公主,林氏的婆母。
林氏出身勋贵家族,自小金尊玉贵长大,养成一副嚣张跋扈的性格。
她出身是妯娌间里最好的,加之生得漂亮,极得她夫君陆承烨喜欢。
陆承烨又是几个兄弟间,最出息的那个。
她一嫁进来,就得了掌家中馈,风光无限。
可侯府,岂是她任意放肆的地方。
她上头,压着大长公主这么位尊贵的婆婆,中间,几位妯娌不好相处,下头,侯府家大业大,难以打理。
林氏被磋磨的色厉内荏,对大长公主是又敬又怕。
直到后来,她一连生了三个男孩儿,其中还有陆景廷这么个出色的,大长公主才渐渐不压着她了。
待林氏年纪渐长,府里孩子多了,大长公主嫌闹腾,便与老侯爷两人,搬到了她的公主府去住。
自此,整个侯府都由林氏说的算。
她好了伤,忘了疼,愈发厉害起来,日日叫她的儿媳在身旁伺候她,时常磋磨。
沈舒深知自己这位婆母的秉性,于是早在出嫁前,就着人去打探了大长公主近日的消息。
毕竟她嫁到永宁候府,是来享福的,可不是给林氏当丫鬟,由她拿捏的。
“收拾一番,咱们现在就去。”
马车上。
欢颜目光满是钦佩的看着沈舒。
“我原还纳闷呢,您一早上起来,给了我个方子,叫我去熬汤做甚,竟是为了这个。”
接着她绘声绘色,给沈舒俩人讲在公主府发生的事儿。
“主儿,您是不知道,大长公主身边的女官气势有多强,在她面前,我连大气儿都不敢喘。”
“大长公主头风发作,她原不想我打搅,但亏得您事先提醒,我立刻表明来意,那女官才让我进去。”
沈舒笑道,“大长公主谋略才干过人,英明不输宰辅,早年是摄政长公主。
“能留在她身边的女官,当然都是最拔尖儿的,你紧张也正常。”
说来也赶巧儿,她上辈子晚年时,也得了头风,时常发作,疼的要命。
遍寻天下名医,都没找到好使的方子。
后来,在一个江湖郎中那儿,得了个药膳偏方,刚巧现在能用上。
长公主府离侯府不远,三人说了一会儿,便到了。
沈舒一下马车,便见身穿女官制服,模样周正的女子在门口迎接。
“是三房的大少夫人吧,长公主有请。”
沈舒微微颔首,跟着她进府里。
“少夫人心灵手巧,大长公主原头疼得紧,不得不闭门陆客数日,可吃了你送来的药膳,这一会儿功夫,竟舒服不少。”女官笑言。
沈舒微微摇头,真诚道:“只是偶然得的偏方,略有些奇效,却治标不治本,实是比不得公主府太医名手的。”
齐女官闻言,心中暗赞沈舒宠辱不惊,有当家主母风范。
“今儿老侯爷不在,府上只有大长公主,少夫人请进。”齐女官说着,做了个请的手势。
屋内,大长公主坐在上首位置。
她身着石刻青苏绣暗八仙寿衣裳,头戴赤金累丝云凤长簪,威严庄重,浑身散发出久居上位者的气度。
“孙媳妇儿给祖母请安。”沈舒规矩行礼。
长公主对礼数要求一向苛刻,但沈舒行的礼,连她也瞧不出一丝错。
她点了点头道:“你便是淮哥儿媳妇,不错。”
“你做的药膳本宫尝了,很好,想要什么赏赐?”
沈舒乖巧道:“我嫁进陆家,长公主便是我的祖母,孝敬祖母,自是本分,不敢请什么赏。”
“祖母身子康健,便是我们做儿孙最大的幸事。”
说完,她从怀里取出早写好的方子,递给随侍一旁的齐女官。
“这是药膳的方子,孙媳才疏学浅,不通药理,还请祖母拿去,给太医仔细看看,免得有何不妥。”
不居功自傲,行事大气,进退有度,大长公主对沈舒的表现十分满意,。
她语气和善了几分,“你这孩子,倒是心细,用过午膳了没有?”
“还未。”
“正好,坐下陪本宫一块儿吃点吧。”
沈舒与长公主说了会儿话,不肖时,便上了满满一桌子精致的菜肴。
长公主府上的厨子,手艺不输宫里的御厨。
不过她胃口不好,平日里吃的很少,可今儿有沈舒在身边哄着,她竟吩咐人多添了两次饭。
用完膳,长公主把沈舒叫到她身边,“娮丫头,你这手,怎么弄的?”
娮娮,沈舒的乳名。
第九章:立威
沈舒面色如常道,“喝茶时候,不小心弄的。”
长公主微叱一声,“定是你婆母为难你了吧,不必替她遮掩!她是什么性子,我最知道。”
“放心,本宫给你做主。”
说话间,她身上流露出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
“月芸,去把陛下给我送来的最新浮光锦料子,并上银鎏金点翠头面,一起取出,再挑上些古董字画,送到永宁候府娮丫头院子。”
“记住,要大张旗鼓的送。顺便告诉林氏一声,娮丫头这孩子,规矩好得很,本宫瞧着,不必再到她那儿学了,让她看顾好自己便是。”
“是。”齐月芸道。
长公主喜静,自她不再理会朝政后,府上甚少有人来往,小辈们也都怕她。
平时除了老侯爷,就是齐月芸在身边陪她说话。
可今儿沈舒十分合她的心意,她留着她说了好一会儿话,才肯放人回去。
马车上,沈舒闭目养神。
今天她可累坏了。
上午在林氏那儿还不算什么,下午在大长公主这儿才是最累人的。
大长公主精明,她岂能不知沈舒今天来找她的意思。
不过,林氏也是做婆母的人,她尽管知道她做的不对,但也不想为着沈舒,驳斥林氏的面子。
沈舒想让她做主,着实费了一番心思。
药膳是敲门砖,药方子是搭云梯。
这两样人情送出去,再加上沈舒的哄说,这才请动了老祖宗,替她解决林氏这个大麻烦。
不过,这只是她在侯府站稳脚跟的第一步罢了。
第二步,她还需要立威。
回了永宁侯府,沈舒原打算直接歇下。
没想到,正巧叫她撞见有丫鬟婆子聚在一起编排她。
“都说咱家大少夫人,是为了养病才离京去山上住着,我却听说,其实她压根儿就没病!”
“她到山上,是因为她在外边儿私自跟穷秀才定了终身!而今回来,也是因为那秀才不要她了!”老嬷嬷煞有介事给众人讲述着。
这真是瞌睡来了,送枕头。
沈舒在拐角处,扑哧笑出声来。
欢颜气鼓鼓道:“小姐,短短一日功夫,这群人便把谣言传成这样!您不生气,怎么还笑!”
“我是笑她们话本子看多了,说的着实离谱。”沈舒忍不住笑意,乐道。
“小姐!”
“放心,我这就收拾她们。”沈舒眨了眨眼,眸中含笑。
言罢,她吩咐起来。
“熙春,你留下来。稍后,把这些人提到松云居,让她们到前厅候着。记住,一个都不能少。”
“欢颜,咱们回院子。”
“是。”两个丫鬟齐声应道。
松云居。
前厅屋檐下,摆着一把楠木雕花红漆椅子。
廊下院儿里,站着七八个丫鬟,还有两个婆子。
她们被熙春唤来,在这儿已经站了足足大半个时辰,可始终没见着沈舒的面。
被晾了这么久,丫鬟们个个儿不知所措,面露紧张,低着头在后头站着,小声议论,沈舒是不是知道她们背后编排她的事情。
而两个婆子却是高高扬着头,趾高气昂的站着,坚信沈舒不敢把她们怎么着。
又过了半个时辰,沈舒仍未露面。
几个丫鬟已吓得脸色发白,议论内容,变成了猜测沈舒会如何罚她们。
受这影响,两个婆子心中也不免有些打鼓,扬着的头低了不少,却还强撑着一口气儿。
又是半个时辰。
内屋。
沈舒见时候差不多了,缓缓抬起眼帘。
她唇畔漾着笑,在丫鬟的簇拥下,来到前厅,在那把楠木雕花红漆椅子上坐下。
还未开口,下面一个老嬷嬷就沉不住气道:“少夫人把我们叫到院里来,有什么吩咐,直说了便是。”
“缘何冷着我们?府里还有不少活儿等着我们做呢。”
“放肆!”熙春站在沈舒身侧,厉声呵斥,“少夫人面前,岂容你你擅自说话!”
老嬷嬷骤然被训,面色不虞,阴阳怪气开口,“哟,熙春姑娘,好生厉害,不过你这威风,耍错了地方!”
“诚然你身份尊贵,是少夫人的陪嫁丫鬟,可老婆子我是夫人房里的人,不受你管。”
“刘嬷嬷是吧。”沈舒语气平静,叫人听不出喜怒。
“熙春管不着你,那不知我能否管?若是我也不成,我去请母亲、请大长公主如何?”
刘嬷嬷被沈舒直接叫出名字,心中猛然一颤,暗道不妙。
赔笑道:“少夫人折煞老奴了。是老婆子的错,老婆子我倚老卖老,当罚!请少夫人息怒。”
说着,她笑嘻嘻地,不轻不重扇着自己巴掌。
沈舒眼神玩味,看向她,“嬷嬷犯得可不止这一个错。”
说着,她眼神扫向众人。
沈舒眸子清清淡淡,但身上透着的威仪,却令人不由自主的心生敬畏,不敢抗拒。
有个杂役小丫鬟忍不住压力,扑通一声跪在地上磕头。
带着哭腔道:“奴婢知错,奴婢不该编排少夫人,求少夫人责罚!”
沈舒抿了口茶,不动声色的使了个眼神。
熙春会意,立马上前扶起小丫鬟。
她拿着帕子,轻柔地给小丫鬟擦眼泪,“哭什么,少夫人又不会吃了你。”
“咱们少夫人仁善,你既知错,便给你将功赎过的机会。”
说着,熙春顿了顿。
目光看向众人,接着道:“你们也一样。”
“只要说出,说这府上还有谁曾私下编排过少夫人,你们从何处听来的谣言,少夫人不仅不罚,还会赏!”
杂役小丫鬟闻言,怯怯道:“真的吗?我现在就说……”
熙春笑着道:“过来,到这边,仔细说,叫什么名字,在哪做事,都听谁传过谣言?”
“记住,别想着说假话。你们说什么,可都是记录在册的,互相印证下来,若是发现有谁作假,定严惩不贷!”
一旁案几上,欢颜早备好了笔墨纸砚。
“我叫秋月,最开始听花房的田嬷嬷讲,她说少夫人少时在山里养病,近些日子才回京,还说少夫人看着便温和,好欺负……”
小丫鬟边想边说,熙春提笔详细的记在册子上。
待她说完,欢颜抓了一把银瓜子,递给小丫鬟。
“好了,你现在可以走了。”
秋月只是个最低等的杂役丫鬟,月银少得很,只有二百文,骤然得了赏赐,心中欢喜的不行,一时间忘了害怕,忙行礼陆恩。
众人一见她真得了赏,纷纷忙不迭地说出自己知道的事情。
唯恐自己说晚了,被别人先说,得不到赏。
领了赏赐的丫鬟们,喜气洋洋的出了松云居。
这事儿没一会儿,便传遍了侯府。
松云居丫鬟小厮们进进出出,熙春没一会儿,便记录了满满一本子。
查问下来,许多小丫鬟都是类似秋月那种,什么事情都不知道,见旁人议论,为了合群,也跟着议论。
有些,是没传过谣言,只听旁人议论过,还有些,则是单纯嘴碎。
剩下的,便是传出谣言的几个人了。
第十章:回门
沈舒打发其余人离开,似笑非笑地看着院里的几人,“田嬷嬷、刘嬷嬷、安嬷嬷,是吧。”
“这么多人证,你们可还有话要说?”
三个嬷嬷吓得连忙跪在地上磕头求饶,心中暗叫倒霉。
她们替府上各位主子传消息,在指定地方,收银子办事儿,上面要她们说什么,她们便说什么。
她们不打听谁递的银子,旁人也不能打听她们的身份。
府上弯弯绕绕那么多,这些年,她们什么消息没说过,哪个主子,没议论编排过?
侯府这么大,上下几百号人,你一言我一语,说到最后,消息乱了套,没人知道源头在哪,始终没人查到她们头上。
主子们被编排了,心中生气,也不过是抓几个闹得最狠得,打一顿板子,罚几个月月银,便算了结。
她们从没想过,竟会被初到侯府,看上去温温和和的沈舒揪出来!
三人吓得冷汗涔涔。
她们这些年得罪的人多了,若是被主子们知道,背后一直传谣的就是她们仨,那她们定会被剥皮抽筋!
沈舒能短短几个时辰便把她们查出来,不可能想不到背后的隐秘。
刘嬷嬷方才便得罪过沈舒,此刻率先想通关节。
“求少夫人给老婆子一条活路!老婆子定当做牛做马,为少夫人效力!”
“你倒机灵。”
沈舒慢条斯理道:“你们几个能想出着法子赚银子,可见聪明;做了这些年没被查出,可见谨慎。”
“我这人惜才,不舍得将你们直接打杀。”
三个嬷嬷谁不是人精,立马听出沈舒话中的含义,连忙表忠心。
说的是诚恳殷切,恨不得愿意为沈舒上刀山下火海。
沈舒摆了摆手,“得了,奉承话少说。今儿后,你们便暗中为我效力。”
“若是再有人找你们办事,你们需先汇报给我,得了我允许,才能去散消息,至于收的银子……”
几个嬷嬷听到银子,心中一紧。
沈舒故意顿了片刻,而后开口。
“我不想断你们财路,今后你们赚的银子,仍归你们自己。但作为惩戒,你们这次收的,全都得给我交上来。”
沈舒打一个巴掌,给一个甜枣。
四个嬷嬷听罢,皆难掩喜色,连道她仁慈。
沈舒又敲打道:“用人不疑,疑人不用。你们既为我效力,我不求你们立下什么功劳,只谨记忠心二字便可。”
“如今,我便把话挑明了说。我手里捏着你们的把柄,想来你们回去,必定日夜担忧,为我做事,也免不得总怀揣旁的什么小心思。”
“我便当着你们的面,把这册子烧了,让你们安心。而往后,你们若是再让我发现,私下里有何小动作,可别怪我不讲情面!”
话落,欢颜稍稍犹豫一瞬,便把那册子烧掉。
三个嬷嬷对沈舒言语、行事那是佩服的五体投地。
暗自感慨,沈舒这手腕儿,真是半点儿不像新妇,倒像在后宅筹谋多年的当家主母。
“行了,你们几个,再加上说的最凶那几个大丫鬟,一起去内务处领罚,切记,别被旁人看出端倪。”
沈舒今日实在累极,三个婆子走后不久,她便早早睡下。
次日。
她不用再给婆母请安,睡了个懒觉,巳时才起身。
沈舒用着早膳,欢颜在边上,叽叽喳喳说着她今晨听来的消息。
“主儿,昨儿下午,大长公主派齐女官来府上给您送东西,而后又替大长公主传话,训诫夫人一番,这事府里上上下下都传遍了。”
“夫人失了面子,听说,齐女官走后,她气得摔了一屋子的花瓶瓷器,连晚膳都没用。”
“今儿一早便差人来传话,说她病了,不用几位少夫人过去伺候。”
熙春乐着哼了一声,“谁叫她欺负人!”
欢颜激动道:“还有还有,您昨儿惩治传谣恶仆的事,也传遍了。”
“阖府上下,无人不夸您呢!各院儿的夫人、少夫人们赞您雷厉风行;丫鬟们说您宅心仁厚,赏罚分明;挨了板子的,也不敢分辨一句自己没错。”
“不过,主儿,您说是谁指使的刘嬷嬷她们?”
沈舒用罢早膳,放下碗筷,擦了擦嘴巴。
“无论背后之人究竟是谁,昨儿事毕,定得都了警醒,轻易不会露出马脚。”
“从今往后往后,若是她没别的动作便罢;若是她还敢给我找不痛快,我也定叫她过不得安生日子。”
两个丫鬟听罢,异口同声道:“主儿英明!”
“对了,您昨日为何要烧掉那本册子?那上面可有不少有用的东西呢。”欢颜疑惑道。
昨天,传过沈舒闲话的人基本都被查了出来。
可后去的丫鬟小厮也想领赏赐,便绞尽脑汁的想自己知道的消息。
来领赏赐的,在府里大都地位不高,但胜在人多,也有不少秘辛。
沈舒解释道:“一来,我仔细翻看过那册子,它确实让我了解侯府许多,但里面多数消息都是道听途说,可作借鉴,却做不得真。”
“二来,那东西留着实是个祸害。”
看着俩丫鬟都疑惑的眼神,沈舒轻笑。
“那三个老嬷嬷,老奸巨猾,昨儿是被我吓住了,才一时没有转过弯,待她们回去,细细思考后,便能发现,我能拿这册子威胁她们,她们同样也能威胁我。”
“你们想想,我知晓了府上一直是她们几个在背后编排人,却没告诉任何人,婆母她们若是知道了,心里会怎么想?”
“所以,我不如趁早烧了,还能让她们感激我。且她们心里也知道,我能拿住她们一次把柄,便能拿住第二次、第三次,她们不敢背叛。”
欢颜睁大了眼睛,呆呆道:“原来还能这样!”
随后,似哭非笑,“若是我自己,怕在侯府活不上三天,便被人打死!”
“傻姑娘,哪儿那么夸张。”沈舒揉了揉欢颜的脑袋。
永宁侯府昨天热闹了一场,今天沈舒倒是没什么事儿。
她带着两个丫鬟看书写字,过的好不自在。
眨眼间,便到了新婚第三日。
她回门的日子。
陆景廷因为下江南治理水患,所以今天沈舒只能自己回去。
她穿了一身丁香色织金浮光锦裙,绣着百蝶穿花如意纹,头戴大长公主送的银鎏金点翠头面,好不气派。
浮光锦在阳光照耀下,波光粼粼,衬得沈舒雪肤无暇,秀雅绝俗,自有一股轻灵之气,仿若九天仙子。
即便没有夫君陪着回门,任谁看了这身打扮,也说不出她在婆家不得脸这几个字。
此时,沈府。
因为沈舒贪睡,晚了一会儿,所以她还未出发,沈意便已经到了。
沈家东院儿里正房堂屋,柳氏坐在上首,下面坐了满屋子的人,热热闹闹的闲话家常。
“这意姐儿嫁了人,就是不一样啊,瞅着比往日更端庄贤淑了几分。”
“那是,我瞧意姐儿比从前也更漂亮富贵了。”
柳氏的妹妹,嫁去了方家的姨母,笑着问,“意姐儿,在陆家过得怎么样,陆家人有没有给你脸色看?”
第十一章:亲戚
方姨母看着沈意长大,自幼便极疼她。
沈意微微一笑,“有劳诸位长辈挂念,陆家一切都好,婆母慈善,长嫂厚道。”
何止是好啊,简直好极了!
陆家婆母宅心仁厚,她嫁过去后,不但半点儿没有为难她,还送了她不少贵重首饰。
且陆家长兄是庶出,在家中不得脸,陆世恒下面几个弟弟又还小。
可以说,他就是家里最器重的儿子,府上有什么好东西,都可着他们夫妻俩先挑。
她长嫂也老实,从不觉着委屈,不争不抢。
她日子别提过得多舒心了。
这辈子,终于不用在陆家伏低做小,处处被讥讽嘲笑。
又有长辈打趣道:“夫君怎么样啊,你们二人可还和睦?”
沈意霎时红了脸,含羞带怯,小声道:“夫君也是极好的。”
她两辈子为人,这还是第一次体会到当女人的滋味儿!
陆世恒虽然不如陆景廷长得好看,却是个实实在在的好男人!
对她说话轻声软语,体贴入微,即使她不小心做错了什么,也没急半句。
比陆景廷那个冷脸冰块儿不知强多少。
亲戚们见状,都笑了起来。
而后有人叹道:“当日出嫁时候,谁不曾羡慕过舒姐儿嫁得好,可如今再看,她过得竟是半点不如意姐儿。”
“谁说不是呢,这足见高门大户,也未必就是好亲事啊。”妇人语气颇为感慨,还掺着点幸灾乐祸。
毕竟一个山上回来的嫡女,嫁的那么好,这让她们心中都很是嫉妒。
“婶母何出此言?”沈意做出好奇神色,明知故问。
“你还不知道嘛,京城都传开了,陆家公子品貌是好,可却着实冷心冷情!”
“新婚之夜丢下新娘子,连盖头都没揭,便去江南了,你说说,这叫什么成亲?把舒姐儿的脸面放在哪?”
她边说边摇头,“今天舒姐儿,怕是要自己回门了。”
“自己回门又如何?”
沈舒如玉石撞击般清泠的声音响起。
她站在门前,阳光撒在她的身上,裙裾浮光霭霭,流光溢彩,衬得她光彩夺目,贵不可言。
沈舒笑靥如花,眼神略带戏谑,扫过屋里每个人。
屋里刹那间一片寂静,仿佛时间都静止了似的,皆吃惊地看着沈舒。
好半晌,方才说话那位婶母神情尴尬道,“舒姐儿……你回来啦。”
“真没想到……这侯府如此养人啊,你嫁过去短短几日,竟像变了个人似的,这通身的气派,婶娘一时间,都没认出来你。”
沈舒依旧不语,含笑直直看着她。
那婶母被她看的心中发毛,下意识解释,“我,我方才的话,也是为你担忧,毕竟这新婚夜,哪有不揭盖头,不喝合卺酒的?”
说着,她好像找回了底气,继续道:“即便是再急的公务,怎么着也得等大婚之后啊。新郎如此不重视你,你在婆家,如何能抬得起头。”
沈意也出声附和,“是啊,姐姐,婶母心直口快,但也是为你着想。”
说着,她起身走到沈舒身边,拉住她的手,语气满是关切。
“姐姐,咱们都是一家人,你在侯府受了什么委屈,只管跟咱们说就是,我们一定想法子给你做主。”
“咱们沈家虽不比陆家显贵,但也能看着你被欺负!”
沈意面上体贴温柔,心中扬扬得意。
快点儿诉苦吧,她都等不及听了。
上辈子,她大婚当夜,天杀的陆景廷,话都没和她说上两句,便听那该死的小厮汇报,要弃她而去。
她是如此苦苦哀求,甚至跪在地上,又哭又闹,他却毫不怜惜,还张口就训斥她不识大体,不堪为妇!
简直气得她差点一口气上不来,背过去!现在想起来,仍恨得牙根痒痒。
而第二日,不帮她做主不说,还训斥她丢了侯府的体面,让她在一众人面前罚跪,一点儿脸面不给她留。
就永宁侯府那种腌臜污糟的地方,她相信,沈舒一定和她一样,吃足了苦头!
甚至她一个从乡下回来的粗鄙丫头,一定比她更惨!
沈舒看了她一眼,却仍然不语,给柳氏请安后,淡淡寻了处空座坐下。
沈意见她久久不语,皆以为是被自己说中,继续开口。
“姐姐,你就别撑着了,有什么委屈,快说出来吧。你婆母为难你了?还是姐夫对你不好?”
永宁侯府的人,口风很紧,这几天她没少打听沈舒的处境,但没听到一点风声,都快把她急死了。
众人也想听沈舒的笑话,纷纷出言。
“是啊,舒姐儿,你就详细说说吧,侯府高门贵胄,你不得夫君的心,日子一定过得很是艰辛吧。”
“我听闻你婆母林氏,是个厉害的,想来她一定难为你了,罚你站规矩,还是训斥你了?咱们都是家人,你不用不好意思说。”
“舒姐儿你还是从山上刚回京的,不比京城大家闺秀,定然没少受委屈吧。”
沈舒慢悠悠喝了口茶,一脸云淡风轻开口:“诸位说完了吗?说完,到我说了吧。”
“你说,你说。”
“姐姐有话但说无妨。”
这世道,女子在后宅活得都不容易,在座的这些人,谁没在婆家受过委屈,谁家没有腌臜丑事,各种艰辛,只有她们自己知道。
比起听沈舒嫁进高门,过得恣意快活,她们更愿意听她诉苦。
毕竟,谁愿意看着出身和自己差不多的人,过得比自己好多了?
沈意和屋子里的女人们心中都十分激动,甚至眼中隐有光芒闪烁。
诉苦了,她终于要诉苦了!
沈舒嫣然一笑,“有劳各位长辈,呕心沥血为我着想,我在侯府过得极好,各位不必为我忧心了。”
“婶母,我夫君是为朝中大事,这才不得不在新婚之夜进宫,他可从未弃我,而且,还特意嘱咐我等他回家呢。”
“婶母你从何处听来的谣言?想来,正是因你总轻信流言蜚语,才被三叔父厌恶,让他有家不愿回吧。”
话音落下,三叔母脸色铁青。
“当然,舅母说的不错,我婆母林氏的确厉害,不过多亏母亲请来的教习嬷嬷指点,我规矩学的不错,婆母没多为难我。”
“我倒不似舅母辛苦,如今这一把年纪,还得去婆婆身边儿站规矩。”
说完,沈舒舅母神情尴尬,佯装喝茶。
“姑母,你自小跟着大伯公在外长大,难为您忧心我不习惯京城,只是幸得大长公主心疼,她待我极好,我倒没什么受人冷眼的。”
“你们瞧,我这身衣裳和头面,还是大长公主送的,你们瞧如何?可称得上华贵至极吧!”
她一番话说完,屋里静的落针可闻。
第十二章:风光
沈舒却恍若无觉,继续道:“听说这可是年前新进贡的,千金难求,是陛下送给大长公主的,还是京城里好,竟然能得到这么贵重的东西。”
“想必各位姑母、婶婶、舅娘,家里也都有不少吧!”
“说起来我还真是可怜,没见过什么世面,比不上意妹妹有福气,自幼在父亲母亲身边长大,诸位长辈可别嫌弃我小家子气。”说着,沈舒伤心地抹起眼泪。
你小家子气!
你要是小家子气,那屋里的这些人算什么?
街边上乞讨的乞丐?还是田地间刨食的农妇?
沈舒一席话,无差别讽刺了所有人。
个个儿脸色都难堪的紧,纷纷眼神不善的看向柳氏,仿佛在责问,你从哪弄出来这么个女儿,怎么教的?
片刻后,方家姨母开口。
“舒姐儿,我记着你出嫁之前,京城里便有传言,说你才情惊艳,压过满京的闺秀,此言可为真?”
她这番话,让其他人抓住了沈舒的痛点,屋子里又热闹起来。
“舒姐儿,你不是自幼在山上长大的嘛,你体弱多年,山上也没有好得女傅,如何学的诗词歌赋?”
“我真得说说,舒姐儿,这就是你的不是了。你担忧自己配不上陆家公子,这我们可以理解,但你不能睁眼说瞎话,糊弄人啊。”
这嘲讽沈舒的好机会,沈意怎么可能错过!
她也适时开口,“是啊,姐姐,你如此行事,叫陆家发现,你的脸面,咱们沈家脸面往哪放?”
沈舒扑哧一笑,表情怪异道:“不好意思,诸位长辈,我实在没忍住,这才笑出来。”
“你笑什么?”方家姨母感受到了沈舒浓浓的嘲笑,神色不悦道。
沈舒又笑了好一会儿,才道:“诸位长辈都是官眷贵妇,怎么连什么没头没脑,贩夫走卒传的话都信啊,你们这副模样,倒叫我想起了乡间市井村妇!”
“尤其意妹妹,你最是知道的呀,在府里这段时间,我足不出户,哪有时间去外面给自己造声势。”说完,她又掩帕笑了起来。
沈意脸色登时变得难看起来,再也忍不住,“够了,姐姐,你不必再装了!”
“谁不知道你婆母林氏惯爱为难儿媳,你若是没被她为难,那你手上烫的伤是怎么来的?”
她说着,下意识想起自己,道:“还不是她让你敬茶时候,故意烫的你!还有,你敢说,侯府里面的下人们没有瞧不起你?没在背地里编排你?”
上辈子,她可是被陆景廷厌恶、被林氏罚跪、被满屋子亲戚看不起、被妯娌耍手段!
大长公主,更是连见她一面都没见。
别提什么浮光锦,点翠头面了!
她不信,她不信沈舒竟然能过的这么好!
她,一个乡下来的粗俗女子,怎么可能?
“是啊,舒儿,大家也是好意关心你,你何苦这样嘲讽大家?”柳氏冷淡道。
她对沈舒这个女儿的感情极为复杂。
她既不想沈舒过得太差,处处被人打骂折辱,但也不想她比沈意过得更好。
因为她从没教导过沈舒一天,若是她过得,比她悉心培养了十六年的沈意更好,那岂不是证明了她的无能?
是以,她心中十分纠结,方才才一直没开口。
可她现在,实在看不惯沈舒咄咄逼人的模样,得势便嚣张,一点儿不够端庄贤淑,也不似在府里的时候听话。
简直不像她柳若澜的女儿!
而这回,屋里的亲戚们学聪明了,没再讥讽沈舒。
沈舒冷冷一笑,看向柳氏、沈意母女俩。
淡漠道:“哦?母亲和妹妹,怎么认定我过得不好?”
“至于我手上的伤,不过喝茶时候不小心烫的罢了,妹妹你想象的着实夸张。”
这话一出,意思不言而喻。
分明是指责母女俩,见不得沈舒过好日子。
众人如今都看得分明了,沈舒这丫头,不简单!
之前不过是众人都没和她相处过,心中自然而然偏向沈意,又见不得一个山里丫头,嫁得高门,这才挖苦。
可现在细细想来,沈舒身份尊贵,在侯府过得还挺不错,她们完全没必要得罪啊!
一时间,屋里氛围变了。
在座的除了沈意,没人真蠢。
想通此处,方才还在挖苦沈舒,又被沈舒说得哑口无言的众人,当即换了表情。
看向沈舒的目光,充满长辈慈爱,纷纷帮腔。
“是啊,意姐儿,你这么说,得拿出证据来。”
“不然的话,你让大家伙儿怎么想你?”
沈意气结,霍然起身,手指着沈舒。
“少硬装了!就算你在侯府真过得好,话说得再漂亮,那你也掩盖不了,陆景廷大婚弃你这件事!”
说着,她又阴阳怪气道:“陆景廷此去江南,那边儿勾人的狐媚子可不少,姐姐可当心,陆景廷的心被那些女人勾去。”
“届时,回府休妻!”
沈意心中怒意盎然。
这可是她最后的后手!
她不惜暴露出这么多消息,今日也要看着沈舒吃瘪!
上辈子,她可就是死在陆景廷带回来的那个小贱人手里。
她坚信,陆景廷在江南那段时间,一定都是游山玩水!
“大胆!”沈舒铛的一声,将手中茶杯放在案几上,厉声呵斥。
她浑身气势陡然一变,宛若久居上位者,眼神凌厉看向沈意,“我夫君去江南,是奉皇命治理水患,此乃陛下信任,群臣爱重,你此言何意?”
“是质疑陛下信错了人,我夫君在江南,根本就未尽心治理水患,只顾着与女人风花雪月吗?”
“你口口声声说陆景廷弃我而去,又是在暗言,皇帝令他抛弃妻子吗?”
不敬陛下这一顶大帽子扣在沈意头上,她吓得顿时跌坐下去,脸色惨白,声音都带着颤抖。
“不……我没有……”
“我不是这个意思……”
沈意眼中满是害怕,下意识地咽了口唾沫。
怎么就会扯到陛下那儿!
她今天言语若是传出去,不会被陛下治罪吧!
屋里都是后宅妇人,一辈子不过算计些田地铺子,银两下人等鸡毛蒜皮小事,哪知晓朝政,个个儿连大气都不敢出。
柳氏好歹是三品大员的夫人,有些见地,急忙打哈哈道:“舒儿,瞧你说的,哪有那么严重!”
“咱们不过是说些儿女小事罢了,瞧你把吓得。”
沈舒淡笑,“母亲说的对,我瞎说罢了。时间不早,侯府里面还有事儿,我就先回了。”
“父亲那边,有劳母亲替我知会一声。”
说完,沈舒眼神若有似无的扫了一眼沈意,而后款款离去。
沈意却是受惊不浅,仍旧战战兢兢,眼神瑟缩。
“姐姐,你今儿实在太威风了,舌战群儒,活脱脱像女诸葛!”
第十三章:姐妹
沈舒离开屋子没多久,沈薇也跟着出来,姐妹二人一起聚在湖边亭子里聊着天儿。
“那一屋子婶婶姑姑的,每次她们一来就问这问那没好事儿,我早看他们不顺眼,偏姨娘不让我冒失多言,如今可真解气。”
沈舒在沈府待着的那段时间,常与沈薇说话来往,二人性情相投,关系处的极好。
是以沈薇如今在她面前说话,不如同与旁人那般小心谨慎。
说着,她又替沈舒心疼起来。
“分明姐姐你才是母亲的亲女儿,可她却总是向着沈意说话,真是叫我想不通!”
“母亲毕竟把她当做亲女儿养了十六年,总归是比我感情深厚,这也是人之常情。”
说着,沈舒又宠溺笑道:“你呀!平日里,旁人都以为你谨慎怯懦,老老实实呢。实际上,你真是比谁都要刚直不阿,见不得一点儿沙子。”
“还是姐姐懂我!”沈薇甜甜一笑,牵起沈舒的手。“不知怎的,我一见着姐姐,就仿佛感觉,咱们上辈子就是亲姐妹似的,亲切得很。”
沈舒闻言,不禁想起来上辈子姐妹二人携手共进,一起面对种种困境的场景,眼眶有些泛红。
她握着沈薇的手,不自觉紧了几分。
“姐姐,你怎么了?是不是你在陆家日子过得不好,那个陆景廷欺负你了?”沈薇着急忙慌问道。
沈舒看着她担忧的模样,破颜一笑,“没,方才我在屋里说的都是真的,我在侯府不错,你不必为我担心。”
“倒是你和李姨娘,日子应该不好过吧。”
沈薇听沈舒过得很好,放下心来。
开朗道:“我和姨娘啊,与以前一样呗。父亲对我们不管不问,夫人虽然严厉了些,但不至于故意为难我们。”
“日子有些紧巴巴,但我和姨娘闲着时候做些绣品换银子,过得还算自在。”
“那你婚事说的怎么样了?”沈舒提起这事,心中仍有些愧疚。
沈薇看出来,宽慰道:“姐姐,这事儿原本就怪不到你头上,你不必有愧。母亲正在为我相看,但暂时还没挑到合适的。”
“母亲说,待过些日子暖和了,簪花宴办起来,届时应该能挑到合适的。”
沈舒轻轻点了点头。
时间也快了。
上辈子,沈薇就是在一次赏花宴上,被伯爵府相中。
这一世,她一定要牢牢盯着,不能再让她嫁给那个纨绔公子,落得香消玉殒结局。
说完这些,姐妹二人又拉着手,聊着各自近日子经历的事儿,说了好半晌。
沈舒语气淡淡,可沈薇仍从其中听出了不少凶险之处,听得她心潮澎湃,恨不能现在就冲去侯府,替沈舒出气。
末了,她又感叹,可惜自己是女儿身,只能一辈子困在后宅,不然她真要出去好好闯荡一番事业。
俩人聊了半晌,欢颜过来回话。
“主儿,您吩咐的事儿,我都办好了。”
沈舒早在进沈府之后,便吩咐欢颜,去找沈宗正回禀她养母孙氏的事儿。
她与沈意小时候被换,是当年沈府一个妾室,嫉恨柳氏暗中做的。
她买通了接生婆,事情做的很是隐蔽,没人察觉异样。
原本她想用这事儿拿捏柳氏,可没多久,她便被柳氏利索的收拾,赶到了庄子上做苦力。
后来,这事儿就不了了之。
直到前不久,那妾室在庄子上被折磨的实在受不了,存了死志,但又甘心一死了之,才把这事儿说出来,故意恶心柳氏。
知道的人不多,只有几个在沈府做了一辈子事的忠仆、沈家几个人,还有不知逃到哪的接生婆。
这事儿实在丢人。
沈宗正夫妇本想当没发生过,将错就错,假装不知道沈舒的存在。
但他们不敢赌。
万一忠仆见他们夫妇连自己亲生女儿都不管不顾,寒了心,将这事说出去怎么办?
万一那接生婆,把沈舒真正身份,告诉收养她的那户人家怎么办?
这事要是闹大了,闹到人尽皆知,那沈宗正丢尽了老脸不说,陛下甚至可能革他的职!
毕竟一个连亲生女儿都不在乎的冷血之人,陛下也不敢相信他真能忠君爱国。
所以,他们选择把沈舒接回来。
而关于沈舒、沈意的真正身份,他们隐瞒的也很好,便是连直系亲戚,也没人知道。
近些日子沈家二女大婚,未免出差错,沈宗正怕沈舒养母孙氏乱说,便把她一直关在沈府。
沈舒吩咐欢颜,正是要请沈宗正放人,把孙氏交给她。
如今,她与沈意顺利完婚,孙氏一个小人物,即便出去乱说,也没人理会,只当她失心疯。
沈舒现在是侯门少夫人,亲自要人,沈宗正直接就松了口。
沈薇虽不了解内情,但也能猜到沈舒的一二心思,没有多问。
“那孙氏说什么了没?”沈舒道。
欢颜伶俐,随机应变能力强,所以沈舒才遣她去处理孙氏的事情。
“主儿,按您的吩咐,我与孙氏说了,您虽嫁去了侯府,但日子过得艰难,如今能把她救出来,已经很吃力,手边暂时没银子给她。”欢颜道。
“想来孙氏近些日子没少吃苦头,她虽有不满,但也没说什么。”
“后来,我又跟她说,让她先别急,且在京里找地方耐心等着,您迟早会帮她安置,她这才满意,说到时候去永清巷的老茶楼找她。”
沈舒微微点头,看向沈薇。
“时候不早了,我得回府了。改日得空,我命人下帖子,请你到侯府玩儿。”
说着,沈舒把自己手上戴着的嵌海水蓝玉镯摘下来,套到沈薇手上。
沈薇看出来镯子价值不菲,正欲推辞,沈舒佯装生气。
微嗔道:“这镯子是我特意挑的,原就是打算送你,你快收下吧。若是再推辞,我就不把你当妹妹了!”
沈薇没法子,只得收下,心中记下这份情谊。
她将沈舒送至沈府门口,直到看不见沈舒马车的影子才回去。
晚间,松云居。
熙春替沈舒收拾床榻,欢颜给沈舒拆发髻。
“主儿,您既想控制住孙氏,今儿为何不直接给她银子?”欢颜问道。